二．人魚的幻沫 (IV)利用還是真心愛著？
這樣的書要怎麼找主人呢？
四三咀嚼著戀戀說過的那句疑問，但現在有事在身的他還不能翻開繪本好好看一遍、他很想立刻衝回家，可這樣又對“借”他的人感到不好意思。
為了消磨跟對方變得沉默的尷尬氣氛，少年索性抬起頭，仰望昏暗的天空。
跟海星見面後的天氣就開始轉糟，今天又是灰濛濛的天氣，到聖誕節也會如此？由於戀戀喜歡發光的東西，四三期待到時天氣能好一點。
是說學姐能夠讓天氣直接從大晴天轉為下雪？四三突然發現他沒想過這件事，或許也是因為學姐比海星更難見到面。
視線從無趣的夜空轉回，四三盯著借走他的人──澄香背後那頭亂糟糟的頭髮。
不知怎地她在離開社團後又擅自把頭髮弄亂，喜歡髒亂的小貓，四三在想這句話講出後會不會被那隻小貓亂抓一通。
跟社長一同走在校園外的街道，是四三過去也少有的經驗，少年不得不承認，整個社團中他最難應付的就是社長，原本跟澄香的關係就是透過青羽而間接建立的，而澄香也樂於跟其他社員頂嘴、增加糟糕的印象。
她實在不像一個社團的社長，就算這社團沒在做正經事，四三想著這事繞到身穿冬季制服外套的女孩身旁，女孩今天的步伐比較快，她的眼神銳利、讓人不敢對上。
「幹嘛？」
「妳最近好像變得很正經。」
「喔？怎說？」
「我過去認識的澄香很懶散，廢材到這種天氣根本不想離開社辦，離開學校後也會趕快回家。」
「那你要盡快適應，反正你不也在嘗試改變自己？」
「呃，我也只是開始接皮諾丘的打工而已。」
跟四三比起來算是嬌小的少女沉默了，本來認真的眼神卻出乎少年意料逐漸轉為柔和，她的目光投向出現在視線內的一家書局。
「那本繪本，有問題吧？」
「要看妳的問題定義在哪，是主人的問題還是繪本的內容問題……」
「你明知道。」
澄香的表情相當無奈，瞪著四三嘆了口氣。
她跟她的妹妹是不同類型的直覺，青羽如果是無心插柳、澄香就是刻意針對，四三心想。
但少年也想起之前自己對社長話語的過度反應，澄香到底對他們了解到哪邊？四三認為是不可能過多了解的，除非有像海星那樣的超能力，因為這是連政府都在幫忙保密的事項。
四三想了一下之前讓他不快的那段對話內容，還是決定問出：「社長，妳最近是不是在研究些什麼？」
「怎麼？如果我說我只是為了青羽在研究超能力者的稗官野史，你也不會相信吧？」
「我的反應或許過度了，因為我不太喜歡妳尖銳的地方。」
澄香有一瞬間露出受傷的表情，四三雖沒有看漏，但也意外一向表達出強勢一面的她，似乎也有比較脆弱的一面。
「四三，你不會藏表情。如果你只是一般的超能力者，就不該對我說的話有激烈的反應，應該只抱持看笑話的態度才對。」
「我期望世界和平啊。」
澄香以略帶嘲諷的表情聳了聳肩，看來我在妳心中真的是笑話呀，四三不快想著。
話題一轉，澄香突然聊到了自己的狀況。
「我的父親，是一間跨國企業公司的老闆。」
「我和妹妹很少提到這件事，但我們家族企業涉及的產業比你想像要多很多。」
「簡單來說──新福摩爾沙市的建立與規劃，我家的企業也負責了很大的部分。所以，我能夠知道的內幕，不會比你少。」
周家果然很有錢呀，四三想了一下，才發現社辦內的那些設備自然不會憑空獲得，搞不好都是她捐贈的，只是很納悶澄香身上很少有有錢人的行為舉止。
而澄香自願透漏的家境雖有更多內幕可追問，可還有別的事情更讓四三驚訝。
「當時發生在妳們身上的那件事，跟妳們是千金有關係？」
本來還有點情緒的澄香變得面無表情，每個人都有不想被提到的地方，四三知道這點，所以他知道故意提出來的用意，或許只是為了激怒對方。
我們的關係真的不太好啊，四三心想。
「或許吧？你以為綁匪會綁架窮人？」
「抱歉，哪壺不開提哪壺。」
「彼此彼此。」
「反正我本來就不期待這世界有英雄。」
這世界沒有英雄。
四三覺得只有這點，只有這點他跟澄香不得不變得合拍，他反感於芯燕提出的英雄想法，就是因為他同樣認為這世界沒有英雄。
如果這世界有英雄，姐姐就不會在最後做出那樣的選擇……
澄香不再說話，事實上她在走了沒多久後就停下腳步，注視著大門前來往的人潮。
「到了，目的地。」
「這裡？」
四三搞不懂社長帶他來這普通地點的用意，而且澄香還為此跟戀戀“借”走男朋友近兩個小時的時間，少年還能想像出當時戀戀的複雜笑容。
「如果我說我想跟你約會呢？」
澄香轉身露出小惡魔的笑容，這讓四三有點不能招架。
「少來了，我們關係快要連朋友都不是了。」
但四三突然困惑了，他們的關係有這麼差嗎？雖然常常惡劣得互相嗆來嗆去，但他還是會玩澄香推薦的電腦遊戲、澄香也常常拜託他多照顧妹妹。
四三覺得累積在內心的疑問暫時不會有解答，總之社長已經進入了目的地──電子遊戲場內的聲音相當吵雜。
＊
大概十分鐘後，四三覺得自己看見了相當不可思議的景象。
果然每個人都不能以簡單的一句話概括，四三反省了自身的偏見，他早知道要舉身邊例子的話也很多，例如笑裡藏刀的戀戀、外表夢幻但內在遺憾的海星
……
將脫下的制服外套丟給了四三，穿著冬季長袖制服卻是夏季裙子的澄香正在賣力跳舞，附帶一提襪子是過膝長黑襪。
跟那頭亂糟糟的長髮與平常懶散的動作相反，玩起dance evolution跳舞機（註）的澄香似乎是真的有一些跳舞的底子，她全身的肢體動作流暢而充滿活力，四三以為配上她那多餘華麗的動作、會開始跟不上螢幕快速閃過的軌跡和圓圈，可是從少女專注自信的神情，一切都還在她的掌握中。
隨著節奏翩翩起舞的少女開始吸引附近的人聚集，澄香一口氣連跳了好幾首曲子，跳到額頭冒汗、雙頰也因為血液循環而變得可愛的蘋果紅。
臀部搖搖、雙手揮揮，再一首曲子結束後，澄香對著欣賞她“表演”的觀眾行了個禮貌的鞠躬，周遭的群眾隨即爆起了掌聲。
扣掉那亂亂的頭髮，澄香本來就是可愛的女孩子，可愛的女孩加上勁歌熱舞，著實是相當吸引人的組合，從目瞪口呆回神的四三才想到他忘記拿手機拍下影片，暗自嘖了一聲，倒也不是為了收藏之類的念頭，只是想抓一點社長的把柄。
澄香離開機台後，朝棕髮少年伸出手。
「外套。」
「啊。」
似乎能從外套聞到淡淡的香味，四三心想該不會是某牌昂貴的香水吧？澄香取回外套後先穿上，拿起地上的書包取出水瓶、喝了幾口水，再拿備好的毛巾擦拭汗水。
「走吧，去玩別的遊戲。」
「這就是妳的目的？」
「不然呢？來電子遊戲場不玩遊戲，那要幹嘛？」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四三覺得澄香知道他在意甚麼，所以不笨的社長真的說了出來。
「喔？你是想問為什麼“玩個遊戲”還要找你來，這點似乎很莫名其妙？」
「不否認，我進來後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那就當作我雇個保鑣，你幫我看東西吧，而且這種場合青羽不太喜歡，她會感到不安。」
「何況──這座城市最近不也不太平靜？」
我能夠知道的內幕，不會比你少。
這句話似乎在暗示這一點，四三姑且當作接受了，他也不想懷疑同社團的成員太多，普通人女孩想要有人保護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沒想到妳跳舞這麼厲害。」
但四三也明白他對澄香根本不了解，在社團的時間終究只佔了學校生活的極小部分，而在這一年間他自認最少有交集的更是社長。
那今天澄香突然提起許多事情，是因為她也開始想變化了？
四三不免想否定這點，這應該只有他個人需要改變。
「跟著做動作罷了，比公開宴會的社交舞輕鬆很多。」
「而且只要是遊戲，我都想盡力享受。」
彷彿為了證實這點，不是往日的挖苦笑容，澄香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四三觀察著不同於平常的社長，她真的很喜歡遊戲。
＊
這之後他們又玩了一些機台，少部分還是讓澄香獨自遊玩、不過澄香似乎有注意到這點，後來大部分遊戲都是兩個人一起玩，他以為自己的目的是來顧東西的。
還有一件事倒讓四三備受打擊──他在投籃機的成績遠遠輸給澄香，原本以為他慘電了林業鈞，怎樣也不該慘敗於社長。
還是該說林業鈞本來投籃就不怎麼樣？四三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相處的氣氛還算融洽，玩了一輪後他們便離開電子遊戲場，這附近其實離新福爾沙市中心的圓環很近，就四三印象圓環這邊是整個市區最熱鬧的地帶，市政府、捷運站、圖書館、還有小型體育館都在附近，晚上的這個時間點聚集相當多人潮。
他們在市政府附近的廣場階梯坐下休息，一個原因是站得有點久、另一個原因則是聽見熟人的歌聲，明顯不是錄製放出後的、而是現場的。
望著從灰濛的天空飄落的細雪，四三想起了夏季時穿著無袖襯衫的女朋友身影，嗚嗯，我這幾天到底在做些什麼？四三決定他在跟澄香道別後，應該買點禮物安撫一下女朋友暗自鬧騰的情緒。
那位學姐的演唱會或許就在不遠處，但他們當然沒有去看一次的打算。
「是白雪學姐的演唱會，難得聽到她現場的歌聲。」澄香說道。
「妳做出了米蟲的發言，學姐常常給我們門票不是？記得妳都沒去聽過。」
「只有一次，青羽倒是很愛學姐的歌曲，但我覺得她的有些歌曲太過商業化了。」
「學姐有自己喜歡的風格，只是她有跟我說過，為了一些現實的部份她得學會放棄。」
「這樣啊。」
跟有錢不愁吃穿的妳可不一樣，四三本來想挖苦澄香一下，但看見她略帶愁思的面容，那樣隨便的發言只能收起了。
澄香喝著路上買來的手搖珍珠奶茶，若有所思得注視著飄雪的夜空。
「學姐的這種超能力──算不算強大？」
「強大？我有跟芯燕談過，超能力不能用這種方式區分優劣。」
「跟你的能力相比呢？你的那種不算強大？」
又來了，社長在超能力方面的尖銳話語，今晚四三很不想跟她談這部分，他不想破壞兩人今天還不錯的關係。
只是，四三觀察著社長的側臉，這次澄香內心的想法似乎不太相同，完全失去了先前的尖銳眼神與嘲諷的表情，那樣詢問的態度──似乎就只是害怕的普通人類。
「並不強大，我可以不帶猶豫說出這句話。」
「我不太明白，我去查過新福爾沙市有公布的超能力者能力，你的能力放在裡頭也是極度優秀，不然皮諾丘老師也不會找你打工吧？」
「這也是一點，不過皮諾丘找我最主要還是熟人的關係。」
「真的是這樣？但我還是不懂，你如此自謙的原因。」
四三搔了搔頭，他心想這事坦白給社長似乎也沒差，沒必要從創社後就藏到現在。
「這個超能力，只是用來保護我自己。」
「保護自己？」
澄香難得睜大了眼睛，四三不訝異於女孩的反應，畢竟增強身體與短暫消除超能力者的能力，這兩者怎聽都是極具侵略性。
如果對這傢伙說出真相，她會不會放棄繼續用相關話題糾纏？但既然澄香都自曝家庭背景了，四三自然不排除澄香早知道內幕的可能性。
「這是我覺醒的背景，發生了一些──事，所以兩個能力都來自同樣的渴求，為了保護我不會死，所以我身體無堅不摧、所以我有辦法暫時消除超能力者對我的威脅。」
「要我說的話，這就跟青羽獲得超能力的契機相似，只是妳的妹妹被代價反噬，我很幸運的沒她那麼嚴重。」
排除這幾年都臭臉迎向陌生人，四三以樂觀點的心態想著。
「我明白了……」
提到了她的親妹妹，澄香的表情更顯失落。就四三理解，澄香雖然很愛欺負妹妹，可是內心也非常重視親人。
或許，也在後悔自己的無能為力吧。
「我聽過一些比你更誇張的超能力，雖然聽起來像是都市傳說的等級，什麼讓強震火山噴發發生、創造一個鏡像世界、還有轉眼間讓一座城市的人類消失……」
四三的心跳猛然加速，可是澄香在談到這段時並無以前那特別的語氣，只是單純在陳述自己聽過的傳言。
「總之，我以為四三的能力跟他們很類似，但我發現我錯得很離譜，我從沒想過這個超能力是為了保護你而誕生。」
「這樣，我只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澄香的表情看來相當後悔，甚至有點泫然欲泣的反應，這讓四三相當不知所措，這種狀況他從沒想過會發生在社長身上。
「我確實在刺激你，因為我不知道用全機的性命換取一個英雄的超能力，這樣的結果豈不諷刺？」
「但如果真如你所說，你姐是為了保護你才用了她自己的超能力。對不起，我只能說這句了……」
「妳果然知道……」
她知道的可能比想像更多，四三為此感到很不安。
但社長究竟了解到什麼程度？連墜機後來的事都知道嗎？澄香並沒有再多做說明，因為她縮短兩人間的距離，舉起手捧起少年的臉頰，另一手摟住他的背、向上摸去。
飄著雪的夜景中落下兩行淚水的長髮女孩，相當奪目卻也心痛。
「所以，不要想利用海星的超能力，不要上那位女孩的當。」
四三挺直了背，刻意拉近距離似乎是為了讓彼此能更近的對視，澄香的眼神相當認真、直直貫穿他的內心。
「知道這段記憶的真相──我覺得很不好，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你想知道姐姐為什麼許下只讓你活著的願望，而不是讓大家能從空難中活下來？」
「這重要嗎？那我要不要請海星幫我讀一下，我妹妹這幾年有沒有後悔當初救了我？」
我很明白，因為我妹妹就是為了保護我，才會使用超能力過度。
四三彷彿聽見澄香這麼說道，四三知道人是自私的，而這自私或許就體現在生死關頭，姐姐只許了拯救摯愛弟弟的願望，從這角度來看她也很傻。
可是這樣子，就不是英雄了啊。
姐姐的能力，如她所自稱、是願望的達成。
但她短暫的人生中，有許多事情根本沒有如其所願，共同影響到他們的重大事件就有兩件，四三在第一件事件發生後就要求了姐姐，希望她再也不要使用超能力。
第二件發生時，便奪走了她的性命。
說到底，還是自己的任性。
但這結果也譴責著少年的內心，明明加害者是它人，可是四三卻覺得自己犯了深重的罪刑，生為空難唯一生存者，如此沉重的事實壓著他喘不過氣。
而且在那之後，也徹底走上原本不該踏上的道路。
沉默了許久，四三只能擠出一點話。
「或許，我很早就不明白自己想了解什麼了。」
澄香只點了點頭，收回雙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後，她站起身子背對四三，不知怎地四三覺得她那亂糟糟頭髮的背影卻帶著某種覺悟。
「今天很快樂，謝謝你的陪伴。」
「啊，不會，不如說我有點訝異……」
訝異於澄香竟然知道這麼多他們的內幕、訝異於女孩也是發自內心關心著他。
「那再見了，『 』。」
本來不過是平日的道別，但那個熟悉的本名卻讓四三激動不已，為甚麼在這個時候說出被政府抹消的那個名字？
他有種預感、這次沒有叫住澄香，似乎會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澄香！」
可澄香只是頭也不回得往前走，四三朝澄香衝過去、想伸出手留下她。
「她只不過有四隻芒刺來抵抗這個世界……」
聽見了這句話。
結果，四三抓到的卻是帶點透明、沒有實體的手。
「超、超能力？」
那太過驚人的事實錯過了挽留她的時間點，澄香再也沒回應，她的身影在幾秒內淡薄、一下便消失於人群中。
感到絕望的四三只能呆站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註：Dance Evolution（北美地區發行名稱為DanceMasters；日本簡稱ダンエボ[DanEvo]，統一簡稱為DEA），是由KONAMI製作發行的XBOX/街機音樂遊戲，同樣是Bemani系列推出的一款體感遊戲作品。
以上節錄維基百科，附個實機遊玩影片。
關於周家姊妹（疑，她們好像是少數我有多提到姓氏的女角）的過去大概會是第三章的內容。
這下知道澄香被放在某篇的原因了吧
有些伏筆的揭露也是加快了，但看一下整體劇情應該沒問題，因為三章某種程度上才是戀戀的主場。
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