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曾經，在邪教團體猶如宣揚教義般大肆散播毒氣的那個年代，人們總對公共場所的室內密閉空間有種恐懼感──這種氣氛甚至感染到了鄰近的國家，而且即使不是在位於地下的行駛中捷運裡面也一樣。父母會很籠統的告誡小孩，別到那些有可疑的叔叔阿姨進出的地方去……完全忽略自己任職的處所很可能便符合這樣的條件。當然，正值叛逆期的青少年，或者更糟糕的不良學生，是壓根不會把這種話聽進去的。
這點顯然在如今也沒什麼改變，而恐怖攻擊的陰影早已在許久之前就消失了。因此，如果在某個亞洲國家的地下道裡面上演了這樣一幅情景──那也沒什麼值得玩味的。
幾名穿著學生制服的混混把一名穿著同校制服的弱小少年逼在牆角。這幾個還沒出過社會但已升上高中的混蛋，顯然自認比國中的同行要更高出一等，並且完全不排斥以實際的言行舉止──例如在勒索錢財時順道拿出柄折疊刀助長氣勢──來彰顯這份差異。
「你們看，一開始就該這樣，」帶頭的混混說道。「小彬彬可是很快就想起錢放在什麼地方了。」
他晃了晃夾在手指間的幾張千元鈔票。顯然稍早已經出現一位被他們扒光皮夾內容物的受害者。
「是啊，上一秒還在那邊廢話什麼『嗚嗚嗚，偶妹有錢喇，你綿就放垢偶喇！』」另一名混混故意扁著嘴，學上一位受害者含糊不清地說道：「拿出這傢伙來以後還不馬上就什麼都吐出來了。」
混混們全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知道我們的陽痿哥，有沒有小彬彬那麼機靈？」染了頭紅髮的混混像是在模仿頭頭似的，也晃了晃手裡的折疊刀。
「我看肯定是沒有，他的腦就跟他的屌一樣廢啦！」一名混混說著，推了喘著氣的少年一把，讓他撞在牆上，再次引來一片笑聲。
帶頭的混混笑夠了以後，一把揪起了少年的衣襟。他們畢竟不是為了看活生生的笑話──不全是──而是為了從他人的錢包裡榨出更多油水而來。
「操，你少給賃爸裝肖韋！有錢的吧！你要是識相，就快給賃爸拿出來，否則賃爸叫你吃不完兜著走！」他邊嘶吼邊把折疊刀貼在少年的臉頰上，通常這一招就足以讓受害者放棄所有，乖乖點頭。
但喘息不已的少年只是咬著牙，露出憎恨的神情，瞪視著他。
「啊啊～～？跩什麼跩啊！賃娘哩，還搞不清楚狀況？今天賃爸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賃爸就跟你姓！」
帶頭混混血氣上湧，手臂一振，就把折疊刀刺了出去……一點也沒考慮到被刺中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不知是否出於碰巧，少年伸出去的雙手勉強搆著了混混的手腕。於是頓時成了雙方角力的場面。
「唔……！死小子……！」混混放聲咒罵，卻察覺這麼做只會浪費力氣，便立刻閉上了嘴，加入另一隻手和少年較勁。
弱小的少年似乎沒有多少與人搏鬥的經驗，論體格更是大為不及。過沒幾下，原先趁帶頭混混分心而推回去的折疊刀，又再次朝著他的臉龐，一點一點地靠近……
靠近……
輕輕的「噗滋」一聲，血珠從少年被刺破的柔軟皮膚中溢出，然後很快淌下臉龐，成了一道血淚。
「嗚，嗚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望著尖端已經沒入自己臉頰的刀刃，弱小的少年放聲咆哮。既不是出於驚恐，也不是出於疼痛，而是憤怒。
憎恨與憤怒。
那聲咆哮，毫無疑問地，就是少年對於仇敵吐出的詛咒。
「好、好痛！」忽然，帶頭的混混痛呼出聲，把其他幾名好整以暇旁觀的混混嚇了一跳。「這、這小子……！快給我放手，媽的！」
同時折疊刀從他手中滑落，發出響亮的「鏮啷」聲後掉在地上。
少年的雙手仍緊握對方的手腕，用力到連指關節和指尖都泛起白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認為，少年是在急迫的情況之下，發揮出了平時沒有的怪力……狗被逼急了也是會跳牆的。
但光憑這點，並無法解釋接下來，混混的手腕發出的清脆的聲響……
少年並沒有拗動對方的手腕，只是用兩手緊握而已。
然而因為骨折而出現的慘呼聲卻已響徹整個地下道。
說時遲那時快，趁帶頭混混抱手慘叫時，少年又握住了他完好的另一隻手──這次是憑著難以想像的蠻力而不是技巧，直接一拗。手腕像被敲擊的銅鈸一樣發出了不知是脫臼還是再次骨折的聲音。帶頭混混痛得直接在地上打起滾來。
「混、混蛋，死陽痿仔……！」
「媽的，這小子造反啦！」
「幹！乎伊死！」
其他幾名混混見狀，就像嗅著了血腥味的食人魚一樣，拿著折疊刀撲了過去。到手的獵物竟敢妄想反抗──這可是他們證明自己價值、名正言順教訓對方學學規矩的大好時機。
只不過現在獵人和獵物的立場可是反了一反。
少年看也不看就迅速撿起地上的折疊刀，接著以難以想像的靈巧和速度低下身去，躲過幾乎同時而來的兩把刀子。
他一邊閃躲，一邊各往旁邊拐出一肘，擊中兩名混混的側邊腹部，令他們因為用力過猛和衝擊而撞倒在地，發出呻吟。
他沒有和人正面幹架的經歷，但此刻這對他來說似乎毫無意義──不知道為什麼，但一切就像是水往低處流似的簡單。
第一次，少年從爭鬥的行為中品味到了殘暴的快感。他再度扭曲臉龐，咆哮出聲：
「去死……！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第三名混混還來不及感到吃驚時，他就直接一刀刺進了對方的側頸部──這種折疊刀的強度和玩具差不多，別說砍斷骨頭，要刺進堅實的肌肉裡可能都有困難──但少年的刀刃進入的恰好是頸動脈的位置。
雖然折疊刀幾乎在刺入時就已徹底損壞，但致命的一擊已經奏效。刀子一拔出，混混便血如泉湧，兩眼翻白抽搐不已……然後很快地，連抽搐都停止了。
其他幾名混混被眼前所見給震懾住了，一時難以決定要拔腿開溜，還是再上去拚命，而已經回過神來的少年再次採取行動──
他像是擂臺上的摔角選手一樣衝了過去，一手抓著一人的頭，直接往牆上撞。然後反覆地砸。用不了幾秒，就製造出一片哀號和血流滿面的恐怖情景。
更恐怖的是──他似乎還沒有就此停手的打算。
「嗨，嗨咿咿咿咿……！」「哇，哇啊！救，救，救命啊！」「殺人啦──！快，快來人啊！」
剩下幾名還有能力起身的混混，包含帶頭的，全都一面尖叫哭嚎，一面胡亂逃出了地下道。
終於發洩完怒火、被濺了一身血的少年如夢初醒般看著眼前的一切。他連連眨眼，無力地顫抖，聽著自己刺耳的呼吸聲。
接著，像是忽然想到一樣，少年連拖帶扯地把身上被染髒的制服弄了下來，包起地上那柄已經無法使用的折疊刀後，也匆匆地逃離了這個不詳之地。
轉眼間這條平時乏人問津的地下道又變得空無一人。
片刻前的噪音、髒話，和其他足以玷污、侵犯聽覺的種種不雅聲響，也立刻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安靜下來。
只剩下散落一地的血液……像是在見證著什麼一樣地流動著。
01被甜食吸引來的可愛螞蟻們對此將不屑一顧
有時我會慶幸自己是活在台灣，而不是日本，否則我可能得刻意選在上午十點後才出門，好避開尖峰時間那恐怖的通勤人潮。好啦，我知道這點數量在大自然裡不算什麼──被甜食吸引來的可愛螞蟻們對此將不屑一顧，在穀物間飛躍的齷齪蝗蟲群則會嗤之以鼻。
但對於人類來說，塞滿到發生命案也無法即時逃離的捷運車廂已經夠恐怖了……
總之，我得以在規定的上工時間內，保持一身清爽的好心情……還有不會分辨氣氛的遲鈍心態，步入辦公室。
「早安！」我甚至對著同事來了個平時不會主動說出的問候。
無人回應。十指在鍵盤上飛舞的人照樣彈著他的鋼琴曲──《報告》，原先在讀文件的人則不快地橫了我一眼後，繼續用考古學家的熱忱審視自己手上的東西。
怪了，我惹到誰了嗎？就我所知，這裡沒有業務壓力，直到目前為止也沒有出現過民間企業裡的勾心鬥角，沒有那些愚蠢的派閥意識和政治遊戲……但不排除平靜的海面下，潛藏著直到捲入其中前都無法發現的暗流和漩渦……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可能得考慮換份工作了。
總之，拿熱臉貼到別人的冷屁股終究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我聳聳肩，摸摸鼻子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這時，「哎，還問什麼早啊。你沒看今天早上的新聞吧？」辦公位子就在我旁邊的小柯語帶諷刺地問道。
「昨天的也沒看。」我承認。「事實上我很久沒看新聞和報紙了。」
「笨蛋……」年資比我稍長的同事罵道。我知道他打算開始說教：和社會脫節的人註定會在這一行栽個大跟斗；洞燭機先的秘訣是不放過生活中的各種蛛絲馬跡，包含內容遭到竄改和捏造，再以煽動字眼調味過的新聞；不關心時事會讓你變成麻木不仁的人，最後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反正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老套。
但或許是太過疲憊──小柯的氣色看起來像是熬了一夜──他把那些話都吞了回去。
「就算是這樣，至少也要會看氣氛吧。」小柯倦怠地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氣。
確實，在進入辦公室後我就注意到，儘管還是早上，在位子上辦公的人已寥寥無幾。如果不是大家忽然間吞了熊心豹子膽，玩起集體罷工爭取權益的遊戲，那就是有什麼突如其來的緊急事務抽調了大多數的人力。
這不是罕見的情形，因此我也並未多做他想。既然我沒有在半夜被老大的緊急徵招從床上挖起來，那情況應該不會嚴重到哪裡去吧……
何況我打招呼是在打量辦公室之前的事情。
但現在我不想向他解釋或爭辯這些東西。
「大哥，我是來熟悉的工作場所裡和親愛友好的同事問安的，不是在代表我們的立場向濫用生命的人談判。」我沉下臉來。「是不是以後我每在這辦公室裡說一句話之前，都得先用『別出心聲』看看你們心情如何才行？或者要用『無所遁心』？」
論年資，或許小柯是在我之上，但如果用身為術者的能力來分位階可就不一樣了──因此我有權在此刻用較高的姿態和他說話。當然這間辦公室裡比我高階的術者大有人在，但……又怎樣，我可沒有直接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啊。
「噢，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嚇了一跳，接著一臉尷尬地說：「只是……我從昨晚開始就一直處理那個東這個西的，連喘口氣都不行……整個腦袋好像都被絞成了麻花捲……所以才……」他搖了搖頭。「請見諒。」他悄聲說。
我表示理解。「有時候是會有這樣的情況，」我口氣軟了下來：「你沒用生機提振一下精神嗎？超時加班……應該是有這樣的權利的……」
提升肉體素質的獻生術是最簡單的。即使是連最入門的「強心針」或「灌溉施肥」都不會用、懵懵懂懂的學徒，身體的能力和健康狀況也比一般人好上許多，因為獻生術者會本能地把生機用來強化自己的肉體，就像人會把吃進肚裡的東西消化吸收，再長出肌肉和脂肪一樣。
而只要稍經訓練，就算是資質再怎麼差的術者，也能很快學會讓自己的大腦忽略疲憊，或者在短時間內大幅提升肉體機能的術式……
當然啦，如果你還未得竅門，事後會有一連串的副作用。相較之下，宿醉導致的劇烈頭痛根本就不算什麼……
小柯無力地點了點頭，眼鏡順勢滑下鼻樑，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也想啊，可是最近他們一直在宣導不要濫用這方面的法術……說是會養成不好的習慣或是上癮……」
我注意到他用了「法術」這個帶有混淆意味的字詞，哎呀呀，要是被浪人聽到，他又得挨一頓訓了。
我嘆了口氣。規則是給菜鳥和還不會控制自己力量的人遵守的。我敢打賭老大和金精根本不會避諱在工作時使用類似的術式，或甚至來杯無傷大雅的台灣啤酒。「別管那麼多了，我來幫你一把吧。」
我沒得到同意就一手按上了他的腦袋。
如同血液般在我體內循環不已的生機，此刻從我的手掌流入小柯的頭部，開始在內部躍動。然後裂解、變質、重組為特定的型態，準備發揮術者所要求的機能。
我還看不見生機的流動，卻已能準確地感覺到這完整的過程。
雖然只是簡單的術式，但我想我做得無懈可擊。
原本想要掙開我掌握的小柯忽然露出一臉夢幻的表情，「謝啦，感覺好多了！」原先臉上的黑眼圈沒有就此神奇消失，不過卻在兩眼發出的有神光芒下變得幾不可見，宣示術式大功告成。「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他讚嘆道。接著戒慎恐懼地補上一句：「等等……不會有副作用吧？我是說，上次我對自己用過類似的把戲……嗯，不像這次立即見效，但還是很有用……可是在效果消退以後……」
他的臉色發青，好像被迫回想起那些使用中國大陸製的恐怖產品的不愉快經歷。
「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我保證。「不會有任何副作用。這方面能做得比我好的人可沒有幾個。」我吹噓。
不過這是事實。據艾君所說，我在這方面很有才能，屬於擅長刺激肉體、改變生理作用的術者。但我可不怎麼開心，肉身派的獻生術者是最常見的。而我並不想讓醫療或後方支援成為我日後的專業……
就因為這樣，我還特地報名了火貓開的戰鬥課程……我是說，我不一定得要當上專職的戰鬥人員啦，但能在第一線刺探訊息真偽、獲取情報，甚至和不肯合作的人過過招，總是讓人比較振奮。
誰不喜歡當007一樣的特務呢？哪怕只是在想像中也好。
「檢察官，老大要你到他的辦公室一趟。」此時阿鮪帶著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出現在我的座位旁。
我粗魯地點了點頭，像彈簧一樣從座位上彈起來。「我這就過去……」
「願老天爺保佑你全身而退。」小柯嘆了口氣。
「我可沒那個把握。」我頭也不回地走向老大的房間：「可惜世上沒有能讓老大改變心意的獻生術……」
「事實上，自從上次我們組長被批了三個小時，外加交了五篇報告、多接了好幾項任務以後，我們研發組的就一直試著要開發出類似的生器，」阿鮪跟了上來，在我耳邊悄聲說，我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我們把它取名叫『海洛英粉塵』……可惜目前的效果，至多只能讓艾君養的那隻貓放棄討食物而已……而且當牠想起自己還沒填飽肚子的時候，辦公室裡會吵得像是多了十隻貓一樣……」
「那我看我最好還是打消這個念頭了。」我陰鬱地說。
他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的。祝你好運。」說著，他敲了敲那扇厚重的門，發出頗有質感的聲響。接著在得到回應前，就替我打開了地獄的鍋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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