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快樂王子的獻身(II)情感迷宮
被戀戀拉著複習，所以晚點才出來吃消夜這個藉口，其他人會相信嗎？四三只認為青羽有機會相信，要對海星說謊則是近乎於不可能的任務。
只要女朋友開心就好，四三望著走在最前頭的單馬尾少女，雖然冬日天氣因為寒流報到變得很差，她的笑容仍然如那不露臉的太陽。
不只是她和四三，超能力互助社的海星、青羽，還有芯燕都在場，他們現在之所以能翹掉一整天的課，只因為被派了一個很單純的任務。
尋找周澄香的下落。
四三並沒有想到他們的行動，會被一向要學生安分的皮諾丘老師所答應。
「反正警方搜尋都一無所獲了，不如給你們嘗試看看，不過要注意安全、不要去海邊玩水。」
雖然四三覺得皮諾丘後面的內容好像跟這個事件完全無關，但她的最低要求是以團體行動為原則，所以現在變成除了學姐和皮諾丘、幾乎整個社團都出動的狀況，連芯燕都興致高昂加入搜索小組。
「不過在我們玩水前，就有大人阻止了吧。」
四三往後方看去，一位走在他們後面的中年男子拉了拉戴著的毛帽，感到寒冷似得抖動肩膀。
看似無關的路人，不過四三可認識了，他是警局的一名警察，沒有變裝的原因大概是要將他們的意圖傳達給少年。
四三不曉得其他社員有沒有注意到，不過在他們附近可是有不少便衣警察、其中有幾位大概還是超能力者，以一定的人數保護著社員。
含入芯燕、這個社團裡都是極為重要的超能力者，政府不可能放他們亂跑，所以表面提供自由，實際則在監視著他們，這幾天四三也注意到住的大樓附近都有些警方的人手。
但四三並不討厭皮諾丘的安排，他明白沒有人能保證澄香和她的棋子會不會做出不利的舉動，就算四三想為其辯解，他和海星被襲擊過的事實已經無法抹滅。
妳期待著我因過度使用超能力而造成什麼結果？澄香。這點四三並不能輕易諒解，他花了好幾天想搞懂澄香的意圖，只有一些假設能找到答案。
而這答案讓四三感到發寒，不願相信。
一個假設，若澄香是組織的一員，那她……
「青羽妹妹，我們要先去哪尋找呢？」
在四三思索的時候，戀戀發出了甜美的聲音。
穿著粉紅毛外套及連衣裙子、雙腿套上足夠厚的黑褲襪、懷裡不忘抱顆愛心取暖的戀戀拉了拉一旁的青羽，比她矮一點的青羽則是穿著紫色羽絨衣及綿長褲。
嬌小的少女站在原地思考一下，最後下定決心。
「先去一間電子遊樂場，姐姐很常去，搞不好姐姐還在那邊打電動。」
是那間遊樂場吧，四三很快就聯想到之前社長帶他去的那個地點。
「怎麼可能，妳姐真這麼蠢一下就會被抓。」
在四三旁邊的海星寫在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上、戳了戳青羽的背拿給她看。
海星身穿厚重的粉紅外套，藍色的燈籠褲下是厚厚的白襪，這件外套看來比她嬌小的身材大很多，因為是戀戀借給她穿的外套，四三知道女友非常偏愛愛心的紅色。
「姐姐當然不笨！她還跟我說過她成績是故意考差的……」
青羽的語氣也變得心虛，她自己也不認為澄香會躲在那個地方。
「喂喂，學長認識的社長，是怎樣的一個人啊？」
青羽和戀戀走在前面、四三身旁另一位女孩子：芯燕發出了疑問，昨晚才被通知要找人的她今天穿著黑外套和黑皮褲，搭配俐落的短髮給四三比較中性的感覺，不過聲音還是很可愛。
「邋遢、講話不留情、米蟲。」
「嗯──這種人還能當社長，甚至犯罪嗎？」
「因為是超能力互助社呀，有怪人很正常。」
「我可不是怪人。」
自認還沒完全變成超能力者的芯燕對此嗤之以鼻，可是她那只穿黑襪的雙腳已經曝露出自己根本讓超能力常駐的事實。
她似乎越來越習慣用超能力，現在是雙腳離地面幾公分、踩在空氣上以免弄髒腳掌，四三不想點破。
澄香是社長、肯定也是怪人。
她以前的頹糜樣子，只是一種偽裝。
可澄香到底是什麼時候得到超能力？這個問題四三還沒有答案。
澄香不會是童年時就得到超能力，不然就不會發生青羽的代價反噬……
「不管如何，社長妳還是有點過分啊。」
四三不想相信澄香是組織的一員。
但只有這點能解釋澄香上次襲擊他們的原因。
就連最嚴重的那次空難，只要讓四三住進單人房、避免在晚上跟他人接觸就行了，他的代價並沒有真正反噬過自己，這是四三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方。
而那時只有狐狸敢陪在她身邊，冒著可能被惡夢纏身的四三攻擊的危險。
四三知道那段代價彌補的時間雖是漫長，可他並沒有真的將狐狸當作姐姐、想將其殺死，或許有關姐姐的記憶影響了潛意識的思考，少年只能這麼想。
而澄香若是組織的一員，她就會知道小狐狸──戀戀願意不顧自己而硬要陪在四三身邊，戀戀過頭的依賴終將帶來負面的效果，只是澄香可能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他竟然掐了女朋友的脖子，他和戀戀的關係確實產生動搖了。
四三望著女朋友的背影，儘管戀戀嘴上說著她信任著男朋友，可只要那個前提仍成立的狀況下，他們的愛情或許如泡沫、隨時會被戳破。
澄香若是組織的一員，她可能會知道戀戀的超能力代價，甚至是背後的真相。
諸多的謊言中，必然有一項真實、那才是高超的謊言。
戀戀超能力的一個代價，確實是愛情，愛到近乎於盲從、瘋狂的地步。
四三很早就注意到了，戀戀會用很多方式去獲得愛情上的“優勢”。她極力討好四三、所以今天還是穿著黑襪，只因為她認定四三喜歡長襪，昨晚的積極主動也是一個手段，她覺得她失去了“優勢”。
還有用各種條件綁住他，在日常中給予四三很多幫助與鼓勵、這些只為索取四三一個吻和一個擁抱、一個仍愛著她的證明。
這也是過去戀戀要窩在少年身邊睡覺的原因，她寧願自己因此受傷、也要四三多瞧她一眼。
他並不覺得戀戀的行為有什麼錯，甚至後悔自己對待戀戀的方式。
可如果這之中缺乏了根本的信任呢？戀戀只是基於代價而行動，她必須支付代價呢？四三偶爾會浮現這想法，然後害怕自己竟是如此不相信女朋友。
戀戀只能這麼做，她不能、也沒機會接受背叛。
四三以為戀戀終有一天會遠離他，可戀戀根本不可能離開他。
代價為愛情，其實是最為恐怖的其中一種常駐代價。
妳是為了讓戀戀心情受傷、甚至遠離我才這麼做嗎？
四三悶悶想著，戀戀恰巧在這時轉頭，對他露出美麗的微笑。
因代價而存在的愛情，彷彿那笑容都因此有了“代價”。
＊
結果花費一整天，果然沒有任何收穫。
放學後的時間點，他們回到社窩做個休息，每個人看來都有點疲憊、青羽更是藏不住哀傷的情緒。
「姐姐到底躲在哪呢？」
「如果說這“遊戲”叫做“捉迷藏”的話，看來妳姐姐不會輸了。」坐在巧拼上的四三嘆了口氣。
「會不會早就離開這城市了？不然不會連警方都找不到吧。」
芯燕提出一個看法，這點在場的眾人都想過，或許往島外的交通方式被封鎖了，可是澄香有一群超能力者，要找到離開的方法一點都不難，更別說她是偵測裝置搜尋不到的超能力者。
戀戀看著在桌子邊緣露出一角的橘子圖案坐墊，拉出墊子收到櫃子裡。
「她不會離開這座城市，沒有理由。」
「學姐，那個是社長的坐墊嗎？」
「這墊子之前就放在這裡了喔。」
澄香雖然通常最晚離開社窩，但幾乎不會去整理環境，戀戀從創社後就負責買坐墊和收拿墊子，所以四三覺得戀戀的說法應該沒問題，其他人根本不會特別注意到墊子。
但這麼一來，澄香似乎沒再來過社窩了，四三也不覺得她敢來到這裡，就算她展現過類似憑空消失的超能力。
沒有參與討論的海星縮在地上睡著，今天一整天的移動早讓體力很差的她精疲力盡，四三對了一下錶，代替沮喪的眾人宣布結論。
「回去吧，這事看來只能讓老師處理了。」
何況找到了又能怎麼做？四三也苦惱於這點，如果澄香是組織的成員，他根本沒機會留住澄香，不管澄香是自願還是被迫。
「我明白，只是……嗚嗚……」
青羽是所有人當中最為難過的一個，沒過了幾分鐘，她突然啜泣了起來。
芯燕和海星以為青羽是想到姐姐的處境而哭，但戀戀和四三很快就明白青羽突然哭的原因，這個狀況他們以前也遇過。
戀戀拍了拍青羽的背，柔聲問道。
「雙腳又不能動了？」
「我應該帶輪椅出門的……」
嘶啞的聲音讓人心疼，連續幾天行走對她果然是很大的負擔，四三後悔自己因為在思考澄香和戀戀的事情，而忽略了青羽在逞強這部分。
「我去保健室借輪椅。」
匆忙的四三已經一腳踏在社辦門外，但青羽只是掩著面容不停掉下眼淚。
「對不起，我好沒用……」
＊
跟芯燕告別後，這一路上眾人都沒怎麼說話。
海星是看起來很沒精神、推著青羽的戀戀若有所思、雙眼紅腫的青羽低下頭，不想被行人看見她的狼狽樣子。
四三想起以前澄香在他獨處時說過，她們姊妹遭遇過的那起綁架事件。
雖然青羽從小就是超能力者，她們之前是住在台北市，發生事件後才搬入新福爾摩沙市。
周家企業現任的總裁是姐妹的父親，由於母親早逝的關係，父親對這對姊妹疼愛有加，但在綁架事件發生後或許是因為自責、或者其他因素，身體狀況漸漸不佳，具澄香表示已經很少於螢光幕前露面。
事件發生在她們就讀國小時，長相相似的姐妹倆雖然有一年的年齡差距，當時的感情仍是非常要好，常常在放學後一起回家，歹徒或許早調查過這點，所以兩位才會一起被綁走。
綁架一開始的狀況澄香沒有透漏給四三，只說是“很無聊的每天”，但澄香有說她們被綁了好幾周，錢對於周父並不困難、可家族成員有人對那筆驚人的金額有所異議，也認為該讓警方處理。
後來警方也確定歹徒中有創造空間類型的超能力者，這是他們一直無法攻堅與談判的重要原因，家族方出爾反爾的態度讓這群暴徒相當不快。
所以他們下了一個決定──要虐待周父的女兒們，並隨著時間經過而越來越嚴重、他們甚至警告會虐死他的女兒。
他們決定不一起執行，所以先選了姐姐下手，澄香在經過好幾天的毒打與虐待後身體變得相當虛弱，可周家始終沒有給予積極的回應。
在一天夜晚，妹妹明白在這麼下去，姐姐可能真的會被打死。
她鼓起勇氣揹著姐姐逃跑了，事實上她的超能力能給予她們足夠的時間逃跑，因為青羽的超能力能夠影響時間。
時間停滯，超能力中最為經典的一種類型，青羽能夠讓時間停止，這段時間只有她能移動。但她不知道自己超能力的極限在哪，從小生長在富裕的環境也讓她很少使用超能力，甚至連代價如何都不清楚。
她們被關在一棟看來豪華的別墅裡，因為歹徒疏忽認為只是小孩子，沒被綑綁的青羽利用了超能力，揹著姐姐通過歹徒們談笑的客廳，青羽小心翼翼關上了門，但這段停滯的時間其實非常長，她已經快負荷不能。
打開門後便連通了現實世界，感到放心的妹妹解除超能力、再揹著姐姐走一段路。
以為歹徒並沒發現她們已經逃離，將只穿著一件薄衣、傷痕累累的姐姐先放下後──青羽被踹飛了。
天真的青羽從未考慮過歹徒的“人數”，事實上當時還有一名歹徒在外面巡視，他發現溜出家門的這對姐妹。
這名暴徒因為周家始終不給予足夠的金錢，心裡早已非常怨恨姐妹，他踹飛妹妹後抓起了姐姐、另一手握緊一把小刀。
澄香已不想記起當時歹徒說的話，她只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要被憤恨的歹徒一刀戳死了。
可只過了一眨眼的時間，卻是歹徒倒在血泊中。
看著張大眼的妹妹與顫抖小手裡緊握的沾血小刀，澄香明白妹妹做了什麼事情，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抱住了保護她的妹妹哭泣。
姐妹後來被經過的路人發現報警，剩下的綁匪被逮捕了，但那位被青羽反擊的歹徒死了。
由於是正當防衛、也可能是周父的袒護，青羽最後並沒有接受任何刑罰，但這起綁架事件已經在她身上和內心留下無法抹滅的傷痕。
雙腿半透明的代價、和對人群的恐懼症，都是那個時候留下的症狀，澄香這幾年一直想對妹妹做出彌補，可惜再多的關愛也難以改變現況。
她雖是普通人，但可能比任何普通人都要後悔自己是如此無力。四三只要一想到姐妹倆遭遇的事件，就想要多幫她們一點。
我妹妹這幾年有沒有後悔當初救了我？
澄香曾以相當受傷的表情向四三傾訴，但四三不認為青羽會後悔，這就跟他的姐姐最後做出的選擇一樣。
可這也讓四三想到他和戀戀的感情。
只要開始懷疑，他們原本的親密關係就不再穩固。
＊
我們都不是有讀心術的超能力者，無法讀到對方是不是真心依賴著自己。
她也很害怕，畏懼的原因說到底很簡單，她害怕這段感情是代價成立的，而不是她真心愛著對方。
小四──真的愛我嗎？
那個疑問，從相識後就一直問著自己。
他們初次的見面，是無言的邂逅。
一開始沒有任何理由，但戀戀就知道她該愛著四三。
一見鍾情是最為浪漫的說法，但坦白點來說，或許是代價找到了適當的對象，不──是“必然”的對象。
他們是相隔一小時、跨日而生卻無血緣的姐姐與弟弟，昨夜與明日、他們有著極為相似但卻完全相反的超能力，從一開始就是磁鐵的兩極，必定會相吸相引。
「我多麼希望，我的超能力只會產生愛心、和愛人的心情。」
單馬尾少女低喃著，她拿出社辦的鑰匙，打開了社辦的門。
對於戀戀來說，要通過幾名便衣警察的觀察與翻進校園內，並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而這只是她以普通人角度學到的一些技巧，作為潛行必要的技巧。
戀戀大費周章來到社辦而不在夜晚依偎著小四胸的原因，理所當然只有一個。
有著在室外根本無法察覺的事實，本來該昏暗的社辦此刻卻亮著燈，一位亂糟糟頭髮的少女正坐在橘子坐墊上打電視遊樂器。
「澄香，妳頭髮還是一團亂……」
澄香沒有回頭，逕自說道。
「妳比我還在乎這個社團。」
「坐墊是我負責收的，上次我收起的橘子坐墊這次卻放在外面？我馬上就想到妳可能躲在這邊，那個騙過四三和海星的超能力，並不只有一種應用吧？」
「妳的直覺恐怕比四三還要精準。」
「可以說是愛的指引喔，因為我很想梳直頭髮。」
澄香嘆了口氣，但仍舊沒回頭。
「知道嗎？比起我的頭髮被梳直，我更討厭妳喔。」
戀戀還是保持著微笑，對她來說被人討厭到也不算什麼稀奇事。
可澄香接著說出的話，卻在她心口上狠狠一擊。
「我很討厭妳喔，因為我不明白妳這無用超能力者，有什麼理由被強大的四三給看上？」
「妳又了解我什麼了？」
「我聽組織說過，妳做特工的身手還不錯，但終究是普通人的範圍內，超能力根本派不上用場。」
我的超能力是派不上用場的超能力嗎？戀戀困惑了，她記得父親(Father)對她的態度可不是這麼一回事。
「而且，妳真的愛四三嗎？不就因為代價的關係？」
被幾乎是外人的澄香說出來，戀戀有些動搖了。
「我喜歡四三，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戀戀提高音量、她那急迫的語氣說明受影響的情緒，感到滿意的澄香站起來轉身，以鄙視的表情瞪著單馬尾少女。
「如果想證明這點……」
「來玩個遊戲吧？紅心皇后。」
她變出了一個黃金棋子，以自信的姿態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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