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陽光從色調深沉濃厚的窗簾底下艱難地鑽了過來。深紅近黑的絨布帶來了沉鬱的壓抑感。
硄啷、硄啷……金屬碰撞的聲響慢慢地由遠而近。厚實的木門被推開,木製的托盤被放在了桌上。
身陷在寬大雙人床舖裡的女性翻個身,閉著眼睛沒有理會。
腳步聲挪到了窗邊,窗簾被掀起了一角。光線猛然灑進了昏暗的室內。
「好亮,拉上。」她抬手擋住眼睛,不耐地重新轉了回去。
掀起的窗簾被放了下去,然而下一刻被拉開了更大的縫隙,大片的光穿透。黃昏的橘紅晚霞強勢地佔據黑暗。
他走回了床邊,腳上的枷鎖硄啷作響。陰影落在了她的身上。佇立著等待她施予不聽命令的懲罰。
「太亮了。」她說。坐起了身,望著背對陽光的他瞇細了眼睛,伸手撫上他被光模糊輪廓的右臉,指尖順著臉頰下滑過脖頸,在鎖骨稍作停留,劃過胸膛,在經過心臟的時候略為施力,刮出一道細小的白痕。
他低頭看她,沉默不語,任由她施為。
「你說,把這雙手也給銬上可好?」她微笑,目光從腳上的鐐銬移到了他的臉上,仔細凝望他的表情。
「好。」他只是這麼回答。
似乎是覺得無趣,她扯過他平整的襯衫前領,逼迫他低下頭與她說話。
貼在他的耳邊,她輕聲道:「抱我去桌邊。」
男人依言彎腰一手攬住腰背、一手穿過了膝下,將她給抱起挪到了桌邊。每一步金屬都發出了愉悅的聲響。
「餵我。」望著桌子上豐盛的早點,她彎著眉眼,踢踏起了雙腿,如此要求。
他從桌上執起了湯匙,挖了一口優格送往她的嘴邊。
笑意滿滿的眼睛凝望著他專注的表情,在湯匙靠近嘴邊的時候側過了臉去。銀匙錯過在白淨的臉上劃下一道冰冷甜膩的白痕,粉色的長髮被黏上了一塊。
「啊、髒了。」她驚呼。
男人沉默地拿起了一旁乾淨的手帕,準備擦拭她的臉頰。
「我不喜歡你站著。」她刻意地皺起眉頭,做出不高興的表情。
聞言,男人單膝跪下。居高臨下的視線變為仰視的卑微。
「幫我擦擦好嗎?」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柔聲地問道。
伏低上身,她的臉靠近了他的手,髒了的粉髮順著滑落在頰邊。
他沉默地抬手細心擦拭。
恢復乾淨的臉上帶著笑,她用下頷輕點桌上的托盤,「我想吃沙拉。」
男人放下了優格,轉而拿起了沙拉,用叉子插起了一顆番茄,遞到她的唇邊。
她刻意地輕咬住半顆番茄,卻不吞下也不吐出,就這麼僵持著,不讓他抽回銀叉。
於是他也就不動彈,只是用那張她深深著迷的臉看著她,似乎還能從那雙午夜藍的眼睛裡面看見幽暗的微光。
好心情地放過了他,將番茄咬下。
一頓早餐被她三番五次地打亂,也許是餐具或是食物掉了、也許是醬汁滴落身上,然而男人都絲毫沒有怨言地忠誠執行她的命令。
到底是怎麼淪落為今天的地步的,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或是知道,但對於彼此被深困在這危險而病態的關係裡面感到欣喜,因此興不起改變的念頭。
她還記得,當初在書店裏頭彼此第一次碰面。
那時候的他是如此地神采奕奕,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度,說著一口不流利的中文。
那個瞬間,他是多麼的明亮,以至於她深深地為這光而著迷。
而他說,是她讓他著迷。
就像是兩隻飛蛾撲向了火,對於彼此來說自己都是飛蛾,而對方是火。沒有嘗試過撲火的快樂,又怎麼能夠理解這種快樂是如此的吸引人,令蛾一而再撲火。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兩道火舌彼此糾纏,被烈焰紋身的蛾直直地朝著最熾熱的中心飛去。
如今他的腳上銬著枷鎖,聽話地服從她的任何命令。
她在屋裡藏了鑰匙,只要他能夠找到鑰匙就能夠打開腳鐐。服侍的好,她就會給予提示。這是一個奪回自由的遊戲。
只要找到了,他就能夠重獲自由,離開這一座困住他的城堡。
然而他並不是那麼著急地按照線索去尋找鑰匙,於是他們維持著平衡。
她已經失去了那個神采奕奕的男人,在她為他上了桎梏的時候。只剩下一個服從她命令的他。
有捨才有得。得到他,也失去他。或許是想再見到那個發光的他,所以才提出了尋找鑰匙的遊戲。
硄啷、硄啷……金屬的腳步聲逐漸走遠。望著他端著托盤消失在房門轉角的身影,她踢踏著雙腿。
不過稍等了一會兒,那個腳步聲又重新走了回來。
「哀……」她輕喃他的名字,對他招手。
男人走來,他不須提醒就直接單膝跪下令她滿意地笑了。
「你想要鑰匙嗎?」她在他的耳邊蠱惑低語。
給她答案吧。是想要還是不想要呢。如果說謊,她會很不高興地。
「不想。」他答。男人那雙死木般的眼神透出了細薄的光,嘴邊彎起一點許久未見的戲謔,但又很快的消散,成為那生氣消弭的樣子。
那才是他的真心話,沒有她在的世界,即是煉獄。
他們不過換個方式,舔舐彼此業火煎熬的痛苦,卻又愚蠢不可自拔的因此而快樂。
她看著他的嘴角微微地彎起,平靜似是木偶的臉龐扯開了一點扭曲的弧度,戲謔從那弧度裡透了出來,然而死寂又很快地重新剝奪了他的生氣。
啊、只像是絢爛花火一樣一閃即逝地美麗。她兀自在心裡感嘆。
不過任性的大小姐是不必顧及執事意願的。她將他的答案置於一旁不理,自顧自地笑著接續道:
「在我告訴你之前,再為我做件事情吧。」
她讓他去拿來了指甲油,為她上色。纖細的指尖從許多的瓶罐中挑出了一瓶紅色。如血紅的玫瑰色。
他單膝跪在她的腿邊,將她的手放在他的膝上,細心而耐心地為散發健康紅潤的指甲漆上色彩。
俯視著他的髮旋,她歡快地踢踏雙腿。
她的不安分讓他只能更加專注以避免出錯。他的認真讓她逐漸安靜下來,欣賞他專注的姿態。
窗外的光線黯淡了,夜藍色已經染上了天空。她看向了窗口。
捧著她的雙手,男人一口氣一口氣地吹乾。
「做的真不錯。」她稱讚。
「讓我告訴你鑰匙在哪吧。」俯身,她的雙手輕觸上那雙腳鐐,不過輕輕一推,鐐銬就掉在了地上。
其實根本沒有鑰匙、也並沒有上鎖。
沉默了幾乎一整天的男人低聲地笑了起來。
「現在是我的遊戲時間了。」他說,伸手捉過方才他細心塗上甲彩的手指親吻。
「你要玩甚麼遊戲呢?」她問,高傲地仰頭,看著面前行吻手禮的騎士。
眼前被黑色的布條給矇住,她失去了視線,剩下男人的雙手牽引著她在城堡裡行走。
白天由她掌控他;夜晚則為他掌控。
實施以愛為名的枷鎖,讓他們欣喜地作繭自縛。愛無能的桎梏。不須在手腳上銬,早已經在心臟上鎖。
在他們的王國裡,她是日的后;他是夜的王。
彼此纏繞的烈焰,如糾結無法解開的死結藤蔓。
下一輪的天明,遊戲將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