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不如表面上來的天然豁達。
陰沉、自私、愚蠢……光鮮亮麗?才不是呢。
正如我深黑的亂髮般,我與光鮮亮麗永遠搭不上邊。
「喂喂,不覺得速水還挺可愛的嗎?」
「哈——你喜歡那型的嗎?不怎麼打扮又笨,講話結結巴巴的。」
唔,我聽到了啦。
但是,這樣也好。
我很明白的,在很多時候,裝傻是最輕鬆的抉擇;它可以讓我逃離壓力、避開矚目。我並不聰明……所以我用最笨的方式在保護自己——不想思考、不去思考,只要這樣就能活得很快樂,不是嗎?
這點,我跟父母一點也不像。
「翠葉以後,會想要來爸爸的公司上班嗎?」
爸爸是很厲害的,他是一位優秀的銀行業務,他總是用溫柔的語氣督促我成長。
「人、人家會好好考慮的!」但我騙了爸爸,其實我完全不想去思考這件事。
「翠葉,敷衍爸爸那套對我可沒用哦?妳是該好好考慮自己的人生了呢。」
媽媽是很厲害的,她有著小學教師的身分,嚴厲的關懷令我刻骨銘心。但是,為何必須去思考呢?平庸不好嗎?做個平凡的乖女孩,嫁給一位溫柔對自己好的男生,就算平凡、就算貧窮……只要能穩妥的過日子,不就好了嗎?
「不要放棄思考,翠葉。」
我不想去思考啊。
爸爸、媽媽……
「現在開始!對異端者、魔女、魔術師!進行淨化火刑!」
即使面對這樣的情況,我也必須要思考的嗎?
黑暗來臨,代表光明的火卻夾雜著絕望,我仰首望著高聳林立的木柱群,堅硬木柱上無一例外的綁著生物,他們是受刑人、由唐吉軻德症候群『魔女狩獵』團體所選別的受刑人,沒有標準、沒有憐憫,只要被視為異端,那便再也無法倖免。
就像……黑髮披散、不再有著冷傲神情的媽媽;她的黑眸中僅存絕望與悲傷。
就像……低垂腦袋、依然笑著滿口胡言亂語的爸爸,他的紅瞳中毫無理智可言。
他們都被綁在高聳刑柱之上,衣著凌亂、狼狽不堪,只有我……孤單的被留於人群中。
在瘋狂歡呼聲乍響後,我眼睜睜的看著惡火竄起,他們魚貫持著火把丟入木柴堆;每當一支火把被送入兇焰的懷抱時,氣溫與氣氛也跟著增溫了。媽媽她看著我,少見她不帶責難的笑了,那是記憶深處才可見的溫柔苦笑,我好久好久沒有見過了。
「不要放棄思考,翠葉。」她小聲的以唇語對我如此說。
依然的話語、依然的建議與提醒,但我還是不明白。
「該妳了,小姐,我相信妳是不會背叛教團的,對吧?」
我不明白呀……即使,我就要用顫抖雙手握著的火把,來加速爸爸媽媽的死亡,我也必須要思考嗎?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怕自己的大腦一運行思考,感情的洪水就會將我沖垮了,好想放棄、好想逃跑……好想死。
「快點,難道妳也是異端嗎?」
發聲者粗魯的拉起我手,代表唐吉軻德症的赤紅眼珠子咄咄逼人;不止是他,就連吵雜的人群也驟然無聲,無數的敵意目光直盯著我,是佔多數的瘋狂紅瞳、與少數同情的勸戒黑眸,沒有人會出手幫我,周遭是溫熱的、然而情況卻是冰冷絕望。
是吧。
唐吉軻德症候群所帶來的末日。
或許,作為患者才是幸福的。
我真的放棄思考了,於那男人赤紅的目光反映中,我發現自己的眼眸也逐漸轉為瘋狂之血紅,這是我期待的結果——罹病。只要成為瘋子,那一切討厭的、悲傷的、需要思考的,都會離我而去了,這樣就好。
面無表情的感受著,感受理智正隨侵襲的朱紅離我而去。
「翠葉。」卻在寂靜的思維深淵中,有人喚了我的名字。
那是嚴厲又溫柔的嗓音,迫使我抬頭望向她的嗓音;即使惡火已然逼近腳尖,媽媽的視線卻一刻也沒離開我。她接著開口講了一串話,一串被劈啪柴火聲蓋過的話,然而我卻能清楚讀懂她的唇,那是好熟悉的、好久遠的。
妳喜歡什麼顏色?
唔嗯……綠、綠色!
妳看,妳這不就有在好好思考嗎?
過往的回憶、對話如清泉湧上腦海,那是孩提時期媽媽為了讓我多動腦子所問的簡單題目——『妳喜歡什麼顏色?』如此單純、如此簡易的問題,就能證明自己並沒有喪失思考能力,到了最後一刻,媽媽還是不願意我放棄思考。
「我……」
甩臂,我掙脫那男人捉住自己的手。
望著低頭下瞰我的媽媽、看著已經不會再注視我的爸爸,我的雙眼模糊了。
淚水順著眼角淌過頰畔,我勾起悲傷的笑容,閉眼……將火把拋入柴堆之中。
「我喜歡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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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來了,只有我。
當我在大雨中吃力的將他們卸下時,我已經分不清淚水和雨水的差別。或許這是我第一次憑藉著自己的力量做事,我以瘋狂教徒們餘下的鐵鏟挖掘著泥地,在汙泥沾染了全身後,我總算騰出足以讓爸爸媽媽安寧的空間。
「思考……」喃喃自語著,我面無表情凝望那已封起的土丘。
就像個孩子,我知道我仍是一個無助的孩子,我的放聲大哭喧染了雨景的色彩。
「思考……真的,好累,但是……」
擦乾淚水,我透過水窪鏡射重新審視自己。
「……我,再也不會放棄思考了!」
鏡面中,我的眼珠與髮絲,不知何時變成了鮮豔的翠綠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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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救妳的原因嗎?」
將依然愚笨、冒失的我從麥娜小館救下時,那金髮的男孩正眼望我,他受感染而鮮紅色的眼珠與別人不同,是銳利又充滿神采的;我看的出來,他是個擅於思考的人,與我有著天差地別之遠:「那時候,我從妳的眼神看到了『求助』。」
他如此說著,撕掉封著我嘴的膠布:「妳思考著該如何將『求助』傳到我心中。」
「所以我救妳。」我呆愣的望著,他的身影在我眼中變的可靠了:「人類啊……」
「只要放棄思考,就會死掉、就會變成唐吉軻德。」不再蹲著與我對視,他站起身,將手中染血的球棒扛上肩頭;在黃昏餘景下,他以側臉偏望我,目光中不帶一絲猶豫:「我要做人類,而不是唐吉軻德,那妳呢?」
嗚哇……
難道是我真的很愛哭嗎?
為何淚水就是停不下來。
看著他一臉錯愕的搔搔頭,我雙脣微顫的輕語。
「我是速水翠葉……是、是人類的唷……」
鈴——
劇烈的鬧鐘鈴聲,將我從夢境的回憶中喚醒了。我愣然的睜開雙目,似乎我在聽著山崎先生的故事時睡著了,而才剛想到他的名字,就發現他那雙紅瞳正極近距離的望著我,使我乍然驚呼:「嗚、嗚哇!」
等等!攀附床緣臉對著臉……
是、是真的有些太近了哦?山崎先生……
「那、那個……」
但他絲毫沒有理會臉紅的我,只是自顧自伸手按了下我枕邊的鬧鐘。隨後俐落的爬起身,低頭下望仍於驚嚇中輕喘的我:「『影子』他好像出狀況了,妳給我待著,我要去瞧瞧。」又是討人厭的命令語氣,他總是這樣。
之前也是、現在也是,想到就生氣。
「不要。」所以,我立馬搖頭拒絕了。
而他似乎對我的拒絕感到訝異,額冒青筋嘴角抽蓄笑問:「哈?」
「我想一起去。」從溫暖的床鋪中爬起身,面對他的怒容,我微笑偏偏頭。
「那個……人、人家有能力思考自己該不該去的,對吧?」
「妳思考個屁啦,給我待著!」
「不、不要!」堅決!
不要放棄思考、不要放走這個人。
跟隨擅於思考的他,我一定還能學到很多東西。
沒有錯吧?爸爸、媽媽。
因為我是速水翠葉,是人類啊。
「……好啦好啦,出事可別求我救妳,跟好。」
這篇是屬於外傳性質的,目前是打算寫幾篇插一篇外傳。
畢竟第一人稱視點很難描述其他角色的心境,所以偶爾切換視角吧!
翠葉的綠髮不是天生的哦,這故事的世界觀髮色與瞳色都與現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