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有些粗糙的手，碰觸了某個上面寫著《情緒管理指南》的書脊，隨後又緩緩地垂下來，人影即去。
忍忍吧！她一向自認脾氣好，不需要這種東西。
晃盪在館內的書海中，如果是平常時候，總能帶給她一些平靜感和慰藉，但是這一次卻在她看見櫃台的書堆時失去了效用。
她是很喜歡書的人沒錯，然而塵封已久的那段令她不悅的回憶，也是因為喜歡書而起。
※
「藍莓同學，從今天起妳就是學校圖書館的見習館員了，期待妳這個學年的表現囉。」
「是！我一定會認真學習的。」
三百年前的初中生活，泰佩理恩十四歲。本著對圖書區管理面的濃厚興味，報名了小館員的校際徵選，面試時超齡成熟的對應、態度與誠意，讓她也順利地得到其中一個位子。
她照著館員叔叔阿姨平時的做為，幫學校的師生進行借書與還書的動作、像是玩解謎遊戲般把書本依照代碼放回對應的書櫃……久而久之，她對書就抱持了很重的責任心。
要說她沒朋友也不至於，但是她從小到大都因為不怎麼討喜而進不了班上的強勢圈子，而這個時期的強勢圈中，甚至有一位對當年的她來說完全是惡夢一般的存在。
───摩高絲波頓。
剛入學不久，摩高絲很快地就抓準了班上哪些人有影響力，誰又沒什麼存在感。被她貼上不強勢的標籤，馬上就會倒楣，成為她成天單刀直入冷嘲熱諷的對象。
她是長得不高，但總是自以為高人一等地對她不爽的對象散發看人低的眼神。
然而，雖然她表面上總是跟強勢方感情非常好，但是偶然聽到的幾段同學對話，讓泰佩理恩知道她其實也會在人們背後說三道四，說誰愛開黃腔超級好色，誰又臭美其實長得不怎麼樣……被問起的時候又連忙說沒有啊怎麼可能。
摩高絲有個死黨，每天總是跟她走在一起，叫做摩根娜巴特。有看過亞瑟王傳說的人的就知道，那是跟法師梅林對抗的惡勢力姊妹的名字（Morgause和Morgana）。說不定這兩人就是因為這個巧合而相處得那麼和樂，班上的人也分別給了她們綽號───「女巫姊」和「女巫妹」。
摩根娜的人品也不是很好，不過長得比摩高絲漂亮一些。到現在泰佩理恩轉台看到《梅林傳奇》的連續劇還是會笑。因為戲裡就跟當年一樣，是妹妹比姊姊美。只是她比較可憐被父母取了妹妹的名字，又跟有姊姊名字的人碰上，才讓她一直像是摩高絲的小跟班，沒什麼自我意識的感覺。
泰佩理恩始終覺得很奇怪，摩高絲這種嘴巴壞到極致、愛說謊但卻毫無抗壓性的人，為何能在強勢圈活那麼久？是大家對她太好，還是她都專挑弱者欺負？
但是泰佩理恩也不會想承認自己是弱者的一員。
那是入夏的一天，身為見習館員的她照著指示，抱著一本一本厚重的舊書出去，堆到熱辣辣的太陽底下。
太久沒有被人借閱的書擺在原地不動一定多少會生塵會長蟲，所以得定期拿出去曬才行，同時也會對那些櫃子進行擦拭。
見到那些書本被陽光照耀之下顯得懶洋洋又似乎很享受的樣子，她不禁泛起了微笑。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兩天後的分班模擬考，窗外竟然灰濛濛地飄起了雨。
心裡還惦記著那些書，泰佩理恩馬上舉手跟老師說她要去幫忙搬書，卻被老師給拒絕了。
眼看雨越來越大，她的心也跟著越來越動盪不安，咬著牙關再度看向老師，老師依然對她搖頭，她隨即把心一橫。
「……對不起了。」
她嘩啦一聲從座位上站起來，馬上朝著教室門奔過去……
「妳出去這科零分。」
「…………」
聽到這番制止她馬上頓住。天知道這次為了能力分班，她花了多少時間用心準備，連最不拿手的外語都每日晨起研讀，當然不可能讓自己的心血歸零。
她只能乖乖回到座位，考完那讓她忐忑不安的兩個小時。
等到宣告解放的試卷被收走時，泰佩理恩就迫不及待地往曬書的地方跑，可是哪裡還有書堆的影子呢？
只有雨還在下。
「啊啊，妳說那些書嗎？我們已經請早上經過這裡的國一男生先幫忙收進來了。」
老館員反覆地跟她說不會有問題啦、不要太放在心上之類安慰的話，但是對她來說，身為一個應該為這件事負責的角色，職責被路過的學弟給搶走都是一件會感到受辱的事情。
心情已經夠不好的她，卻在放學時分於走廊上遇到了那對女巫姊妹。
她們的眼神一對上，摩高絲馬上丟出一個極盡嘲諷的口吻。
「對不起了──。」
拖完長音，還故意做出迅速站起來要跑掉的動作，接著姊妹倆就搭著彼此的肩笑成一團。
「…………」
泰佩理恩一語不發地瞪了兩人，隨即拂袋掠過她們離去。
「哎唷！超噁心的男人婆生氣了耶！我好怕喔哈哈哈哈……」
那笑聲隨著她走出校門而漸漸遠去，卻依然不時浮現在近期的腦海裡。她真的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不論是那時候還是現在，都是無聊的行為，也是足以讓她憤怒的行為。
只可惜那時候沒有其他人在場，那兩人的惡劣程度和她的心情都是外人很難體會的。天知道她當下多想撕裂那張嘴？
那之後的日子，雖然逃不過女巫姊妹的黑魔法，她卻總是會不時把玩錢包上的金屬鍊，想像著兩個罪者披頭散髮地被她用鍊子絞死在不為人知的荒地……
她很清楚，那就是她首度格外憎恨著別人的感覺。
※
不過在畢業以前，女巫就雙雙轉學了。她也不記得是因為什麼而轉的，不重要，她後續的初中生活都清淨了許多才是真的。
殊不知E國在數年後忽然變得意外地小。某一天，已經開始在大專院修讀藝術的泰佩理恩，在下課跟太妃和卡蕾道別後，走到了附近的一間小店吃晚餐。
那是四人一桌的坐位，她一人就占了一桌，但是當時餐廳沒什麼人所以她也不怎麼有罪惡感。這時候門外進來了一男一女的客人，直接在她正對面的那一桌坐下來，點完餐就開始聊天。
由於女方完全是個話匣子，而且幾乎都是在跟男方批評班上的誰很爛很沒品很討人厭，那聲音越聽越覺得耳熟，抬眼一看居然是摩高絲！
她默默地把自己的帽沿壓低，默默地吃完她的煎豬排，也不管對方到底有沒有注意到她就將後續的甜點飲料打包，付帳離開現場。
雖然很清楚是冤家路窄的同校，可是既然是不同科系她自然就少了幾分顧慮。那天之後，那副似乎從不檢討自己的嘴臉，她就再也沒有遇到過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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