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吼吼吼吼吼─────
巨大的噴射客機,在空中畫出了條清晰可見的飛機雲。
乘坐在上面的人,究竟是承載著夢想,還是出自於某種希望,才會選擇離開自己土生土長的國家--無論是何者,總是會讓人感到些微的悲傷。
然而,當闊別多日之後,能夠再次見到自己「曾經」熟悉過的那片風景時,心中漸漸湧起的思念與回憶,心頭總有無數的懷念與感動想要表達。
「………………」
無言的離開了機場大廈,在國外將近四年學業暫告一個段落後,青年再次踏上了名為家鄉的那塊土地。
然而,視線環掃四周,記憶中的一切早已隨著時空變遷,眼前的一切看似全都成了自己幾乎不認識的異鄉之地。
即便心中懷抱著諸多思念,但心裡面那股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從小居住到大的環境,心情的雀躍遠遠大於了回憶的變遷所帶來的悲傷。
甚至,更因為時間而不斷發酵的思鄉情緒,讓長途旅途而疲憊的身軀變得相當輕快,每當雙腳往前一步,心中就越是興奮,甚至臉上露出漸漸浮起的笑容,證明了長途飛行的疲勞早就被主人拋諸腦後。
青年繼續拖拉著行李箱,朝著記憶之中的「家」邁步前進。
※ ※ ※
「回來了呢……這真的不是在作夢。」
眼前那熟悉的風景,熟悉的街道,以及那名為家的建築。
直到腳步停留在一棟白色的雙層建築前,青年看著眼前的房屋,不自覺發出了嘆息。
走進曾經熟悉的家中之後,青年站在玄關,向屋內看去。
沒有任何燈火照明之下,顯得有些單調與寂靜。
回憶之中的長廊與記憶中相去無他,如果真的要詳細說出此刻心中的這股違和感,應該是少了許多純粹做為裝飾用的擺飾物。
「…………」
倏地,心中突然湧現出一股不安。
雖然並沒有任何灰塵堆積的模樣,但屋內卻是感覺不到任何有人在此居住的感覺,宛若徹底完全失去了人的氣息般,顯得異常寧靜。
來到了本應是人們群聚的客廳,佇立在那的擺設,看似與離開前似乎沒有兩樣。
靜靜鎮坐著的電視機,此刻的黑幕竟是顯得有些淒涼;電視機前那張三人座與左右兩側各一張單人沙發,以環繞的姿態包圍著張現代感十足的長桌;空敞的客廳與電視機的反對側,擺了張較長桌略高的玻璃圓桌,一旁放置著三張金屬製的高腳椅,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光是想坐在高椅上就必須要耗費心力。
但現在,卻只要輕輕拉開,就能坐在這張曾經需要大費周章的椅子上頭。
孩童的歲月,早已經被埋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如今只會存續在記憶裡,成了人們感嘆歲月的一則故事。
「果然還是不在。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來不及沉溺在時間帶來的憂鬱之中,青年繼續走上通往二樓的階梯,順著回憶前往走道的底端,熟稔地直接向往左轉。
末端的房間,出現在視野之中的,僅僅有一扇掛著房間主人姓名吊牌的門。
「悠作的房間」--門上是這麼寫著的。
黃昏時刻的陽光,讓整條走廊彷彿有個頑皮的小妖精正不斷灑下金色粉末似地,看起來相當美麗。
除此之外,所有的存在都與自己記憶中一模一樣,並未產生太多的改變。
獨自站在走廊上,不曉得已經是第幾次的嘆息後,悠作緩緩打開了眼前的門--在這個家中,專屬於自己的那個房間。
自窗外透入的陽光與屋內的昏暗帶來了對比,讓悠作不自覺的瞇起了雙眼。
許久後,等到眼睛漸漸習慣光明與黑暗的落差,再度睜開雙眼時,眼前見到的所有景象,讓他深深地感受到了時間的魔力,並沒有對這裡帶來任何影響。
對著僅有張深藍色床單的床、一架上頭擺著木製相框的書桌,悠作對著自己的房間,以及這個家中所有的一切,道出了身為家人所該說的一句話。
「……我回來了。」
但,初春有些寒意的空氣,並沒有因此而回答他「歡迎回來」。
依循自己慣用的生活步調,悠作讓身體漸漸回憶起數幾年前還住在這的感覺,唯獨周圍所看到的東西,似乎跟回憶中比起來都變小了許多。
(不,已經改變的……是我才對吧。)
四年的時間,身體並沒有產生太大的改變。
一股略顯陌生的感覺,才是造成了無數回憶與現實之間的交錯,撕裂而成的巨大鴻溝。
深吸了口氣,悠作用全身的力量去感受著在這家中的所有。
懷念,與改變。
兩者存在所交織而成的空氣,心中那微微的不安,成了新生活將要展開最好的催化劑。
將行李隨意的拋置在自己的房間內,就在正想回到客廳好好休息一下時,悠作突然想到了某件事。
「還是聯絡看看好了。」
心中不抱任何的期待,他還是從懷裡拿出了手機,並且自通訊錄中尋找著鮮少待在家中的那個男人--父親的名字。
直到「赤島清十郎」這名字映入眼簾後,這才按下了通話鍵。
嘟嘟聲接連響起,就像是時間陷入了無止盡的輪迴,他甚至以為耳裡傳來的電子音,會陷入見不到結束那刻的無限輪迴。
孰料,話筒中卻是傳出了給予自己半身血脈的那個男人的聲音。
『喂?這裡是赤島。』
聽見熟悉的聲音,胸口一股熱意頓時湧上。
按耐住懷念的心情,悠作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聯絡上「那個」清十郎。
「……老爸?」
『哦哦哦!是悠作啊。怎麼了,你不是還在國外嗎?』
「笨蛋老爸,你忘了我不是在上一次的電子郵件裡面說,這幾天就會回國嗎。」
『哈、哈哈哈哈--這種小事情就別在意了!是說,你現在人已經回家了?』
略為遲疑了下,清十郎發出了乾笑的聲音,並且很僵硬的將話題連忙轉換到了別的地方。
「……就是這麼回事。」
『嗯!回來了就好。對了,我接下來要去很遠的地方出差,因為那邊手機收不到訊號,而且聯絡什麼的也很麻煩的關係,所以之後就自己看著辦吧!』
「啥看著辦……哈!?居然已經掛掉了!?」
短暫的對話中,從聲音聽起來,這幾年自己的父親還是一樣沒有改變。
常常被別人用隨便、不注重細節之類的形容著,甚至就連身為親身兒子的悠作,也對這樣的清十郎莫可奈何。
發出了深深的嘆息後,悠作臉上卻還是露出了笑容。
「唉,還是老樣子………不過,還是很有精神就好。」
兩人畢竟是父子關係一場。
所以到最後,還是會剩下原諒這個選項。
記得自己從小時候開始,就因為清十郎在工作上的需求,悠作得時常跟著他前往新工作所在的地點,一次又一次地搬進新的家。
當一份工作結束之後,接踵而來的又是一次的分別,以及嶄新的際會。
在如此的成長生涯之中,本應陪伴在他身邊清十郎,卻是幾乎沒有待在家中。
即使是家庭訪問,還是學校與家長的雙方面談,他從來沒有一次能順利的參加。
每每都在事後,才接連低頭向悠作道歉,而自己所能做到的,只有不斷不斷的原諒下去。
回想起來,打從那時候開始,幾乎只有自己一個人留守在家中,食衣住行的大小事,幾乎都是由悠作來負責。
偶爾工作上告一段落的清十郎又是一次的離開家門,站在玄關的悠作便會用力拍著自己不成熟的胸膛,大聲地告訴父親「沒問題!」,而清十郎也會笑著告訴自己「那家裡就交給你了!」,接著又是好一段時間的銷聲匿跡。
直到長大之後,每當回想關於這人的事情,還真不是普通的隨便。
即使清十郎以一名父親的標準來說,是徹頭徹尾的不及格。
可是這個男人,對自己以及「有家人所在之處」的愛,悠作還是感受到了。
但是,這樣的自己,心裡面卻是不知從何時起,悄悄埋下了一顆種子。
高中畢業那年,難得回家一趟的清十郎看到的,是將額頭貼在地板上不斷懇求著的悠作。
『我想要出國留學!』
或許是突兀,又或者是驚訝。
這是唯一的一次,悠作看到了清十郎眉頭深蹙的深沉表情。
『……………』
『拜託了!』
就算是跪在地上磕頭,悠作也不敢期待清十郎會乾脆的點頭說好。
但,這是在那未來還有著無限可能性的時候,年輕的自己拼命動腦不斷思考的成果。
即使自己不斷的懇求,清十郎還是未見任何一分動搖。
『拜託了!』
從南到北,從鄉下到都市。
在不斷轉學的日子中,親身經歷到了許許多多的事物,但似乎僅有如此還是不夠,內心開始渴望地吶喊著還想要看到更多、更廣大的世界。
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看到自己更多的可能性。
『拜託了!』
這究竟是第幾次了悠作也數不清楚,他只知道抱著必死的決心不斷磕頭。
這並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在自己深思熟慮過後,所得到的結果--並未藉由言語來表達的,是一份誠懇的思念。
『唉……』
倏地,清十郎發出了嘆息。
『──!?』
『這是第一次吧,你有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
的確,就算清十郎幾乎沒有辦法陪伴在自己身邊,但悠作還是盡量不讓自己的父親感到煩惱,畢竟這是在小時候的他所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自己並非沒有對物質的欲求。
可是,就像是忍耐著一夜過著一夜的寂寞,他選擇了以沉默來對抗接連的衝動。
唯獨這次,悠作表達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在別人的眼裡看起來,我也知道我根本就不能算是個正常的父親,也曾經好幾次為了沒辦法給你一個很正常的人生感到沮喪。但是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你還是會叫我一聲老爸,老實說我很開心。』
清十郎害羞的笑著撓了撓自己的臉頰。
『跟我不一樣,更大、更寬廣的世界才是適合你的。所以……就放心的去吧!』
不曉得是不夠坦率,還是苦惱著該怎麼將內心的想法,轉化為一段單純的話語,悠作無言地凝視著清十郎臉上那靦腆的笑容,看著眼前那名男人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直到現在還是忘不了的。
當清十郎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時,那張手掌是如此的強而有力。
直到時光流逝,就算能夠被稱為「家」的建築物,有著許多能供自己選擇的地方。
在外求學多年以後,悠作最後還是選擇回到了自己出生到上小學之前所待的城市,也是自己唯一能自豪的「家鄉」──梧棲市。
「……好安靜。」
讓甫剛結束通話的手機,看似隨性地直直落在沙發上,悠作緩緩閉上了雙眼,靜靜享受著家的感覺。
睽違多年回到家中,卻沒見到任何熟悉的親人,心裡面難免還是有點遺憾。
反倒因為聽見了清十郎的聲音,心中的寂寞頓時發酵,就快壓垮了心中的理智。
「……不行,現在不是煩惱這種事的時候。」
沮喪了數秒鐘的時間,悠作瞬間便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伸出手來拍了拍臉頰幾下,想要打起前一刻低沉的精神。
唯一知道的一點,就是至少悲傷還是寂寞什麼的,根本就沒有辦法改變任何事情。
在國外學到的經驗,那就是得想辦法去適應現在的環境--就算是陌生的場所,也能夠成為「家」的方法。
(沒錯,任何時候都不能讓腳步停下來。)
心中作出了決意,悠作腦海中瞬間就列出了幾項現在就可進行的選項。
「決定了!」
既然家裡缺少了那麼點人味,那就透過自己的雙手,來讓缺少的事物趨於理想。
所以,首先要作的就是先將自己帶回來的行李整理完畢,讓生活感重新回到這個家中。
在空無一人的赤島家中生活了好幾天,這個家中再度恢復了有人生活的感覺。
雖然大多時候這個家都顯得靜謐,但或多或少,悠作也在忙碌之中渡過了在家中的時光。
適應著曾經放手而去的世界,腦袋裡看似被無數想要做的事情所麻痺,不再去思考任何會讓自己感到情緒低落的事情。
就在某天的午餐過後,家裡的門鈴突然間毫無預警地響了起來。
「嗯……?」
叮咚──
(會是誰……?)
回到家中這件事情,往年熟悉的好友們可還是處於不知情的狀態,令悠作想像不出到訪的客人會是哪位的情況下,只好抱著疑惑的心情前往玄關應門。
「是,請問是哪──」
卻由於眼前到訪的訪客太過出乎意料,不自覺的為了眼前的景象而看傻了眼。
──在那晴空萬里的陽光之下,有著四位不同風格的少女一字排開地站在自己眼前。
「…………」
一瞬間,悠作因為眼前的景象看得入迷了。
少女們,各自擁有不同的色彩。
來自她們身上穿著的衣物,也是來自於那四張不同的面容。
似乎悠作的現身也出乎她們的意料之外,少女們臉上各自臉露著疑惑的表情。
彼此間安靜了數秒後,其中一名少女打破了此刻的窘境。
「請問……您是哪位?」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抱頭苦思的悠作,只能在心中不住的盤問自己。
留學告一段落而回國的某天,眼前卻是突然出現了四位少女。
就在彼此都不認識的情況下,誰能想到她們會對自己說出了「請讓我們住下來」這句,現實中根本無從想像起的話語。
以常識而言,這可是遠遠超越了天文學程度的機率。
但是很遺憾的,現在跟悠作一起坐在客廳裡的少女們是真實存在的人物,絕不是自己因為太過寂寞而產生的幻影。
一陣交談過後,少女們似乎跟悠作的父親,也就是與清十郎有過私交的模樣。
除了談起關於要求在這住下來的事情之外,她們談話之間曾提到不少次父親的名字。
也由於事情真的太過出乎意料之外,這整件事似乎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就能解釋清楚,悠作也好先請少女們到進屋內,讓雙方都能坐下來,好好地去了解這整件事情的起因。
「再次向您說聲道歉,因為我們的突然來訪而感到困擾,真的是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不過,方便的話能否請教一下您的名字?」
坐在悠作對面的位置,也就是另一張單人沙發的少女這麼問著。
「名字呢,叫做赤島悠作,就是你們剛才提到的赤島清十郎的兒子。」
不曉得該怎麼向這幾位少女介紹關於自己的事,只好透過看似雙方都熟識的那個男人,嘗試在彼此之間建築起一套溝通的橋梁。
「可是我記得赤島伯父的兒子,不是長期都待在國外念書嗎?」
「老實說我早在前幾天就已經回國了,雖然老爸好像忘了這件事。不過,這跟你們剛才說的那個……要住在我家有什麼關係嗎?」
「關於這件事情,雖然有點複雜,不過這件事其實是有些原因的……」
那位少女低頭思索片刻,看似遲疑了一下,困惑著該怎麼向悠作說明她們也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才會選擇來訪的前因後果。
悠作的父親──也就是赤島清十郎,據說有幾個從年輕時感情就相當深厚的朋友。
這幾位老友的女兒,彼此間也是感情甚篤的好友。
少女們在中學畢業時便互相約定,也順利地考上了同一間學校。
原先只是件少女們感情相當好的證明,卻之後發生了一個始料未及的問題。
彼此間的住所大多相隔甚遠,直到多次的商量過後,四名少女便打算住在學校的宿舍裡,省卻了交通上的不便,生活上也能有所照應。
孰料,就在收到將就讀的那所學校寄來的入學通知書,少女們這才發現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實--這所學校,並沒有設立公用的宿舍。
少女們並非是梧棲市的當地人,若要從家裡通勤的話,路途也稍嫌遙遠。
但少女們早就決定要一起就讀同一所高中,順利達成約定的過程中,壓根沒想到會有突發狀況的發生,完全沒有準備其他的腹案。
就在沒有公設宿舍這事而困擾不已的時候,恰巧來訪的清十郎正巧聽到了少女們的煩惱。
礙於工作,時常搬家或者是在外住宿的清十郎,才一聽完了這件事情的原委,很乾脆的一口氣答應要負擔起這個責任。
他也想著,位在梧棲市的這個家既然幾乎沒有人使用,那麼就順水推舟地讓少女們住在那間「本來應該沒有人使用的房屋」裡。
這麼一來,就有人能夠打理這間房屋,而且也能夠順便解決少女們的煩惱,可說是一石二鳥的好方法。
本來應該是幾乎接近完美的計畫,卻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有著唯一的失算──那就是悠作的回國,並且理所當然的住在這個家裡面。
「──也就是說我們要跟悠作先生一起……住在這裡?」
「不是都說了,老爸他根本就忘記我要回來這件事……」
即使是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悠作心中不踏實的感受,並未因而煙消雲散。
同居。
在國外求學的階段,的確有過曾經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
但這次卻不同了。
不僅因為來者都是容貌甚佳的美少女,清十郎的一片好意,才是造成困擾的理由。
坐在三人沙發最左邊,也就是離自己最近的那位少女輕輕皺起了眉頭,看她苦思的模樣,似乎也和悠作一樣,到現在還沒辦法乾脆地接受這個事實。
「真是的。雖然說老爸平常就是很隨便的人,但碰到這種事情也不好好確認一下,就隨隨便便答應別人。真的不曉得該說是很有他的作風,還是腦袋裡啥都沒在想……」
「………………」
眼前莫大的難題,使得在場的少女們都低下了頭,讓片刻的沉默侵占了客廳之中。
悠作也不是不能理解,少女們突然間就得跟不認識的男人同居這件事情,心裡面多多少少會感到抗拒,這也是人之常理的一環。
若是把過錯通通推到清十郎的身上,卻也是辜負了當時那一口承擔責任的好意,這也是少女們之所以為此煩惱的原因。
就在不斷描述清十郎的粗心時,最先開口的少女先是輕咳了下,打斷悠作的接連抱怨。
「……赤島先生,不介意我這麼稱呼吧?」
「嗯,沒問題。」
坐在悠作的正對面那位少女,一臉嚴肅的看著自己。
心中現在還是相當的混亂,一不小心就忘記了在這家中還有客人的存在。
帶著些許愧疚回答了那位少女,必須得稍微振作起精神,將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雖然由我們提起這件事可能有些越矩,但當初赤島先生承諾我們的內容之中,並沒有提起有關您的事情。當然,我不是要故意提起這些話題,不過如果只有我們四位的話,彼此都同為女性,而且也是認識許久的朋友,所以在外宿上多少能達到彼此的共識,但是今天在這種情況下,因為您的關係,不得不演變成我們要與男性同居的話……」
雖然沒有刻意把話完整地說出來,就現場的氣氛而言,的確也不需要過多的言語。
就連悠作自己也想像不到,居然要跟眼前這四位少女同住一個屋簷下。
這時,悠作突然察覺到某件事情--這位少女一直對他帶著敵意。
不光是從進屋之後就一直瞪著自己,就連走進客廳後,一看到屋內沙發的擺設時,她毫不猶豫就坐在悠作正對面那張單人沙發上。
對於明顯抱持著的戒心,悠作頓時不曉得該怎麼去面對眼前四位少女,以及那一道道對著自己而來的視線,不自覺間再次發出了嘆息。
不斷地動著腦筋,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卻是在無數死路的迷宮中不斷徘徊。
「我當然能明白妳想說的意思。問題是就算妳這麼說,隨便答應別人的也是老爸……真是的,每次都是隨隨便便就擅自決定一堆事,完全忘記要跟我商量一下,他根本就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的想法……」
一個不注意,又開始抱怨起清十郎的悠作,他並不想把過錯通通扔給自己的父親,但若是在這樣下去,沉悶的氣氛不曉得會引燃什麼樣的紛爭。
但連抱怨的話語還沒說完,坐在大沙發中間那位個子最為嬌小的少女,毫無徵兆地突然對著自己發出怒吼。
「……才不是隨便,清十郎先生是很溫柔的人!」
──這我當然知道!
悠作在心裡這麼吶喊著。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清十郎為人就是自己。
但是現在讓情緒主導的話,淪於相互投擲攻擊性的字眼,只會讓狀況變得更加糟糕。
所以悠作也只能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並且用著沉穩的口氣向那位少女解釋。
「但是,變成現在這種狀況的確是老爸造成的。就算妳們跟他很熟,但這一切並不能光靠這點理由,就可以解決我們五個人現在要面對的問題。」
「………………」
不管是哪種理由,那位少女聽完悠作的解釋後,只是一臉怒視著他,滿是苦澀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無法提出意見來反駁。
看著少女的表情,悠作發現自己還是被情緒牽著走了。
「……抱歉,我有點說過頭了。話說老爸現在好像到某個手機收不到訊號的地方出差,所以我這邊也完全聯絡不到他就是了。」
「嗯~~~~那就是說,現在這個家裡負責的人就是悠哥囉?」
「嗯?的確是可以這麼說。」
「那那那、那就還請悠哥多多指教了!」
最後一個少女並未被眼前困難重重的問題所干擾,親暱的和悠作交談。
從那開心到完全掩飾不住的笑容看來,心中對著嶄新生活充滿期許的情緒,已經佔據了心裡面大半的思緒。
與另外三位少女所展露出來的氣氛完全相反的關係,讓悠作的腦袋一下子轉變不過來。
「不、這個………其實說起來也沒這麼偉大啦………」
「對了對了,雖然有點突然,不過有件事情我還蠻在意的……說到國外的話,有沒有碰到像電影裡面出現的英雄一樣,就是那種身體被改造成能夠發射雷射光的人?還是說,會不會突然間在街上出現大壞蛋,突然拿出機關槍掃射之類的事情?」
「很抱歉,完全沒有這種事情發生……話說,妳到底把國外想像什麼樣了?」
「啊哈哈哈……可惜。」
這位少女對國外的概念幾乎只存在於電影,讓悠作頓時哭笑不得,只能勉強招架那無厘頭的問題。
不過,當年剛抵達陌生之地的悠作,的確也曾經幻想過類似的情節就是了。
看著她不好意思地苦笑著,悠作心中有些不曉得該笑還是該煩惱的複雜情緒。
這位少女似乎與另外三位少女不太一樣,個性開朗,而且又充滿了單純的心思,似乎是那種很容易就能夠與陌生人打成一片的類型。
不自覺流向了會心的氣氛,最先開口的少女不願讓話題扯遠,只好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自己身上。
「……咳哼。」
坐在對面那位少女先是輕咳了一下,確定其他四道目光再次聚集在自己身上,這才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抱歉,因為似乎有點離題了。總而言之,雖然悠作先生您的情況不是不能理解,但是我想現在主要的話題,還是必須要決定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解決才對。如果要我們婉拒清十郎先生的好意,並且另尋其他能夠提供長期住宿的地方,光是時間與金錢就是個困擾了,但是太草率的就決定直接住下來,像這種幾乎同居差不多的這種事情……跟同居差不多……」
「…………?」
少女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等注意到悠作不解的看著她時,這才又乾咳了幾聲,掩飾剛才令人不太尋常的舉動。
「現在才提起這件事情可能有點晚,不過我們是否方便向悠作先生做個自我介紹?」
經她這麼一提,其他人的臉上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悠作仔細想想,打從進到屋子到現在都將近半個小時了,都還不曉得這幾位少女的名字,如果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的話,說不定就能得到對方的親近感,讓彼此多少能卸下些許心防。
「我的名字是遠山茗,從今天起算起來的一個月後,即將於私立梧棲中學高中部一年級就讀,當然其他幾人也是今年入學的一年級新生。」
提到了學校名字時,她的口氣聽起來頗為自負,回想起自己念的市立梧棲高中,與她們將要就讀的學校相比,在校風與評價上的確是有了段相當大的程度。
當茗作完自我介紹後,另外三位少女你看我我看你地,面帶猶豫等代其他人開口,這反而產生了些許沉默的時間,讓悠作能夠好好消化茗的自我介紹。
到最後打破沉默的,是坐在悠作左手邊的那位少女先開口了。
「我是花澤紗緒,一直以來都承蒙清十郎伯父的照顧了。」
說完後,紗緒還低下了頭,向自己行了個禮。
「雖然我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承蒙照顧是……?」
「是的~」
她的臉上露出了可愛的笑容。
從走進這棟屋子以後,悠作還是第一次看到紗緒露出了微笑。
先前的緊張感,或許是出自於彼此的陌生。
但在簡短的自我介紹過,加上談論起彼此熟悉的清十郎後,起先的距離感瞬間拉近,原本堆積在心中的不安瞬間就消失無蹤,少女緊繃的情緒這才獲得紓解。
「清十郎伯父是位很偉大的人呢。才一聽到我們的煩惱,馬上就二話不說提供我們住宿的地方,甚至還不收分文,不管再怎麼感謝都不足惜呢。」
紗緒的眼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看來自己的老爸似乎對她們做了件相當不得了的事情──就好的意味來說。
「完全想像不出來老爸會是多偉大的人……」
「……清十郎先生很偉大!」
孰料,無意間說出的怨言又被斥駁了。
瞬間炸裂的怒意,讓悠作一下子無法作出反應。
坐在沙發中間的那位嬌小少女,再次明確地表達不滿的情緒,如利刃般的目光筆直投射了過來。
看來她似乎沒有辦法接受,身為兒子的自己對父親所說的任何壞話,就連不小心說出口的抱怨,也會踩到她心中的地雷。
「我知道,我知道了。不會再抱怨老爸的事情,所以別這麼生氣了。」
「末咲,別太失禮了。」
「……對不起。」
自己的賠罪,看樣子還是得不到她的諒解。
在茗的緩頰當中,那位被喚為末咲的少女馬上就冷靜下來,並且向悠作道歉--並未投注誠摯感情的歉意。
早在剛才對話之中,悠作也已稍稍猜到了這位少女似乎相較其他人而言,對自己父親的仰慕更加的深刻。
心頭中,是些許的欣慰。
就算清十郎自己也承認,並不算是為稱職的父親,但世上唯一的血親得到了她們的信賴與仰慕,悠作沒有任何理由為此覺得反感。
「沒事沒事,雖然我不曉得老爸到底對你們做過什麼事情,不過好歹也是血親,說這種話的我才應該道歉。對不起,那個……」
「……………………小早川末咲。」
自稱為小早川末咲的少女,好像除了清十郎的話題之外,不願給予悠作太多的反應。
不曉得是處在不熟悉的環境感到緊張,還是說這位少女本來就不擅長跟陌生人對話,悠作無法分辨到底是屬於哪種情況,才會引起接二連三的針鋒相對。
對於身處被動,悠作可又是多了個能讓頭痛變得更加劇烈的理由。
這時,最後一位少女似乎早就等不及了,馬上就舉起了手作起了自我介紹。
「我是杏佳,鈴宮杏佳。悠哥直接叫我杏佳還是小杏都沒問題!」
當她開心的自我介紹時,那不曉得該說是天真還是純真的個性,全然不會讓人感到厭惡。
但,這親暱的程度似乎有點太過頭了,悠作的臉上不自覺泛起了苦笑。
「杏佳……對吧?有件事情從剛剛我就很想問了,你說的『悠哥』……是什麼意思?」
「嗯?因為清十郎叔叔的兒子,不就跟我們的哥哥差不多嗎?所以去掉悠作的作,就直接叫『悠哥』了呀!啊……還是說,悠哥不喜歡我這麼叫?」
或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舉動確實有點太過親暱,略感愧疚的杏佳,害羞地低下了頭。
毫無自覺散發出來的憐愛之情,不到一秒鐘的猶豫,悠作馬上就舉白旗宣告投降。
「別在意別在意,稱呼什麼的就隨便妳高興吧。」
「嘿嘿~~請多指教囉,悠哥!」
杏佳打從心裡感到開心的模樣,讓悠作對於嘴角不自覺上揚的下意識反應,無須尋找任何的理由來辯駁這項事實。
當少女們經過了一輪的自我介紹,雖說彼此間還是和完全陌生的人相去不遠,但她們畢竟和清十郎相當熟識,身為兒子的悠作,因此順水推舟地消除了部分的陌生感也說不定。
「我的部分就省略吧,反正從剛剛的對話之中也都差不多知道了。那麼,現在該煩惱的問題,就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對吧?我明白突然間要跟男性同居,你們也會感到困擾……」
「當然是很困擾!」
話都還沒說完,茗瞬間便接上這麼句,也因為回答的過於迅速,一時間悠作想說的話便堵在喉嚨之中,只好讓視線四處游移,思考著該怎麼對茗那過度的反應做出答覆。
就在這時候,某樣物體出現在悠作的視線之中,腦海裡瞬間浮現出了一個好點子。
「……看你們的行李都一起帶過來了,原本就是有打算在就住下來吧?好歹你們也是老爸認識的人,要趕走遠道而來的客人,身為家主的我也會感到不好意思。雖然有點突然,不過妳們不反對的話,要不要考慮先暫時在這住一段時間呢?當然妳們如果有其他的打算,我也不反對,但是在這段期間內,如果有個就近的住所能遮風避雨的,對你們往後想要另尋其他能夠住宿地點來說,也比較方便跟具有效率性吧。」
悠作並不曉得她們究竟花了多少時間,才來到梧棲市來。
但看著那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他能夠確定少女們原本就打算在今天直接入住,才會攜帶著如此大量的行李前來。
若得花上相同的時間回到各自的家中,往來間耗費的精神體力,倒是不容忽視。
看似成了少女們中心人物的茗,叉起雙手低頭思考片刻,隨即為了取得另外三位少女的同意,不發一語地將視線投往自己的右手邊,尋求其他少女們的意見。
悠作的提案,的確能夠符合雙方各退一步之後的需求。
只是一兩天,想必還是個忍耐一下就好的程度。
考量到後續還有許許多多不得不去處理的事情,如果在這裡退一步,接納悠作這項提案的話,至少能夠給家裡和自己一個交待,也不會因此讓清十郎的好意就此作廢。
但距離點下這顆頭,給予肯定的意見,仍是差那臨門一腳。
這時,悠作的建議卻是得到了個意料之外的救星,其名為杏佳。
「對了,茗。其他沒辦法帶過來的行李,不是都寄過來這個地址了嗎?記得明天下午應該就會送過來了吧。」
「啊……的確是有這件事。現在突然要求變更也會造成貨運公司的困擾吧?」
原先就已經預定會在今天住下,所以一些造成旅途不易的行李,早早便託付給貨運公司來處理。
卻沒想到會殺出悠作這個程咬金,讓這事被拋遮腦後,全然忘了還有行李的問題。
「如果只是一些東西的話,現在家裡還很空,堆一些紙箱應該不成問題。」
看著茗無奈的表情,悠作卻也在這時候適時伸出了援手。
「雖然很想說不……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知道了,事情的來由晚點我會跟其他人的家裡說明清楚,如果只是暫時的話,應該是不會反對我們留在這。」
就在發出了深深的嘆息之後,似乎覺得再繼續固執下去對彼此都沒有好處,所以茗也只能接受了這項提案。
「唉~~~雖然我還是覺得心裡有一部分,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不過看起來還是只能這麼做了。」
雖然語氣上還是能夠感覺到內心的糾葛,但是就現況來說,似乎成了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悠作帶著感謝的心情,向著茗點了點頭。
但後者卻在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後,先是回瞪了一眼,接著又紅著臉轉過頭去撇開了視線。
(看來是很徹底的被討厭了呢,我。)
並未注意到她撇過頭後那羞紅的臉頰,悠作只為了被迴避的視線這事,在心中感到無奈。
無論如何。
既然彼此都產生了共同的理念,如釋重負的悠作,這下終於能讓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那麼,就請妳們這幾天就先在這忍耐一下吧,雖然這個家不大,但是住起來其實還蠻舒服的。」
「但是!如果我們找到了別的地方能住的話,都會在第一時間搬出去。立刻!馬上!」
聽完悠作所說的話後,茗馬上就整理好心中紊亂的情緒,回過頭來伸出了食指指向悠作,猛烈地強調著這件事情。
在這舉動之下,悠作突然覺得茗擺出了敵對的態度,似乎不是單純的為了同居這件事情。
或者正因為有考慮到這點,才會故意唱起反調,測試自己是不是懷有異心。
實際上的茗,是個為了朋友的安全,懂得在適當時機扮演黑臉的好女孩也說不定。
添加了四名少女的生活,對於接下來的日子會演變,已經完全無法預料。
但是不曉得從何而來的自信,悠作完全不擔心未來會怎麼樣。
深深地吸了口氣後,他對著少女們露出笑容開心的說著。
「歡迎妳們──」
當春天的氣息吹起,不同的際遇與嶄新的面孔,闖入了原本安詳寧靜的生活之中。
原本認為已經習慣「改變」這件事情的自己,這下子才發現到,無論歷經了多少次相同的場景,每當有著全新的「下一次」時,心中雀躍的心情不曾因而衰減。
心裡面唯一能夠確定的,就是接下來的生活,將不會只有自己一個人。
僅有單一顏料所繪出的圖案,頓時多了四人份的色彩。
在那名為回憶的畫布上,未來又會添增哪些有別於過往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