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沒有參加少年的喪禮。
又或著說，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參加他的葬禮，所以才會在得知這一個消息的時候感覺到那樣的震撼。
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好久好久以前了，久到當初歡樂的時光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光陰，而她站在這一端，隔得老遠，想要碰卻碰不到那裏。
少女慢步走過了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走過的街道。那是通往少年家的道路。自從不再連繫之後就沒有了特意到來的必要。
國中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任何的音訊了。就像是那些東西都已經隨著畢業典禮過去，跟著胸前的廉價的畢業生禮花一起扔進了垃圾桶一樣，消失在了她的生命裏。
回想所有關於那青澀的十三歲到十五歲，卻已經剩下開始泛黃模糊的記憶影子，連班上的同學到底有多少人、男生與女生的人數比、名字都已經逐漸凋萎，從記憶裏面被刪除去。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不像是八點檔裡面劇情所演出的失憶橋段，那是腦袋的磁碟格式化；而不是檔案逐一刪除。
少女正值傷春悲秋的文藝青年時期，正好是對於自我、世界存在質疑的年代。她承認自己就是像所有十八歲的年輕人一樣都會有那麼一點造作與自大，然後為所有世界上不公不義的事情發表些許滿含著怒意的高談闊論，雖然大多都只是無用的紙上談兵。
她認為自己是個情感很淡薄的人。她把情感的額度分配給了家人、寵物、學習與畢生喜愛的繪畫之後，所剩不多的配額就全部給了少年一個人。
那時候，才剛剛升上國一，明明大家都還不認識，正開心地尋找新的朋友的時候，少女卻總是默默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只有少年一個人來找她閒聊，於是她只認識了少年一個人。
她沒有甚麼朋友；也不需要太多的朋友。她厭惡應酬交際，卻渴望像是班上的人氣班花一樣得到大家凝望的目光。
一眼晃過去，就是三年。少年的存在就像是空氣一樣，不知不覺間悄然融入了她的呼吸，走到哪都有少年的相伴，每一個街頭都有他們相攜走過的記憶。
一直到此刻少女重新走過一遍，才發現原本以為遺忘的那些，卻開始復活。
少女從來不叫少年的名字，一直都是「欸欸、喂喂。」沒禮貌的稱呼。其實只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呼喚而已，因為直呼名字就忽然間覺得，好像有甚麼是不一樣的。
或許只是無聊的無病呻吟，但少女還是這麼的堅持了三年。
處於青春期中對於男女情愛很懵懂卻憧憬的時期。男女生之間舉凡只要有一點點的互動，像是傳個紙條、走廊上對話兩句、並肩走過都可以被理解是曖昧、是喜歡、是正在談戀愛。
同學們發現他們走得近了之後每逢上下學、下課或是走廊碰見就會開始吹口哨、譏笑問他們是不是男女朋友，這樣的流言甚囂塵上。
甚至連班級導師都出面約談了他們兩個，苦口婆心的勸導說國中生最重要的是學習，早戀不是好事，談感情應該等到高中之後再談戀愛等等的成年長輩會說出來的大道理。
然而他們只是朋友而已，問心無愧的兩人自然對於導師這番雞婆的作態不予理會，照舊是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
後來也許是覺得無趣了、又恰逢班上有了新的班級情侶產生，對於少年與少女的關注度就降低了不少，於是寧靜又回到了他們的身上。
而後他們的生活就只剩下，學業、彼此、未來這些而已。全部都是充滿了希望的詞彙。
然而歲月是一場有去無回的旅行，他們順著這茫茫的人流穿梭，當她走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卻發現已經失去了她最好朋友的身影。
為了讓學生準備國三的全國大考，國中畢業旅行提前舉辦的。驅車前往了老遠的地方。相傳與他們生活的地方至少相隔了三百多公里的距離。
第一天抵達的時候，大家都累了，所以真正的玩樂是從第二天開始的。早上去了年輕人都喜歡的遊樂園，晚上還有篝火晚會。
趁著晚會結束施放煙火的時候，少年與少女擅自脫離了隊伍。反正是他們知道回去的路不怕迷失，現在也是自由活動的時間，沒有人知道他們不見了。
他們躲在了一個僻靜的角落，看著煙火悄悄地說話，就像是身處在速食店、圖書館、咖啡館、大馬路上那樣的說話。換了個地點而已，對於他們根本沒有甚麼差異。
少年說到高中、說到大學，說到以後想要從事職業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總是特別的明亮，那是對於未來擁有美好而光明的構想。
在煙火的照耀下，他們約定了，要考上彼此理想中的大學。
明明是還至少相隔三年的事情，卻已經被他們提早預定了未來的目標。而彼此也認真地把這個約定視為必須遵守的承諾而努力地執行著。
就算是畢業斷了聯絡，少女也遵守著。所以理所當然地相信，身在另一所高中的少年必然也是如此地實行。
時間不停地走，轉眼就是考試的時候。前往大學的最後一道艱難的關卡，每一個應屆畢業的高三學生都拚盡了全力在努力。
暑假的時候放了榜，少女得到了成績。她沒有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卻是落到了第二志願的科系。她的內心裡滿滿的都是落榜的遺憾，非常地不是滋味。
堅持了三年多的努力，結果努力的結果卻是自己所耗費的一切心神與精力都被否定，她沒能達成承諾考上理想的大學。
她想著，要是被少年發現了自己沒能遵守約定又該是甚麼樣的光景？會得到少年什麼樣的表情？是恨鐵不成鋼、還是懊惱或是安慰的拍撫？
現實卻是他們早已失聯了三年多。
時間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偶然停下腳步的時候，卻發現早已經過去好遠好遠了，而他們的年少全部都已遠去，剩下的除了回憶與約定以外，竟只徒留下遺憾可供念昔。
沒想到最後一次的聯繫，卻是一張遲到了很久的喪禮信函。
收到的時候，連喪禮都已經結束了很久了。她沒有參加到少年的追悼會，什麼都沒有。連最後可以看見的一面、就算是棺材也好，也通通沒有看見。
那是比考試落榜更不是滋味的感覺，悶在心裡就像是堵住了什麼。稱之為遺憾。
一切卻也已經過去了，美好的三年、空白刻苦的三年，總共六年的時間全部都是為了少年與他們的約定。
少女想，她把這六年的時光與給他的情感配額全部都一起給少年送葬。用此來緬懷與悼念應該非常足夠了。
今後的人生將再也不會有少年的身影，就像是高中的三年一樣。
他的名字會連同記憶一起被塵封，然後逐漸遺忘，連著現在痛徹心扉的遺憾滋味一起沉澱。
她慢步地錯過了少年的家門口，走向了自己考上的第二理想的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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