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心不在焉下去,店長可要過來罵你了。」背後冷不防被重重撞了下,回過神,就看見穿著工作圍裙的摯友正對他綻放爽朗又壞心的笑靨。
紀楚麒花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才回想起自己應該正在打工。
環顧四周,微暈的燈光充滿細長空間,復古的擺飾與油畫靜靜掛在泛黃牆面,而輕柔的鋼琴曲持續流瀉,帶來寧謐又舒緩的氛圍。
他的打工場所是間頗有格調的咖啡廳,無論裝潢還是裝飾都十分講究,而餐點價格相對偏高,但綜合品質來看仍物超所值,因此許多美食評論家都喜歡到店裡歇息。
而且,咖啡廳和知名電視台只隔了條街,所以不少電視上大放異彩的明星也會趁著通告空檔低調到此。
「抱歉,我馬上過去收桌面。」收回不自覺飄遠的神識,紀楚麒歉意十足地勾開笑容,並拎起牆上掛著的抹布,
在他繞過摯友到達前台前,防備不及地被彈了下額頭,他吃痛呻吟出聲。
「你幹麻啦!」
「我才該問你幹麻吧?」盧凱晟萬般無奈地伸手撫摩紀楚麒紅腫的額際,「都到了下班時間,你不去換衣服在這裡發呆做什麼?」
他一怔,不著痕跡地瞥了掛鐘一眼。
「原來已經這個時候了啊……」總覺得今天好像沒做什麼事情就下班了。
摯友推推再度發起呆的他,手指向店內隱密的員工休息室,示意要他趕緊去換下圍裙。
「這個時段客人少,我送你回去。」維持溫柔的笑容,盧凱晟體貼的表現就如往常令他感受到一股溫暖。
但紀楚麒輕聲拒絕盧凱晟的好意。「他……夏裕哲會來接我。」
「你們在一起了了?」盧凱晟忍不住挑眉,語氣也隨之拔高。
面對摯友加重語氣的詢問,紀楚麒不由地回想起青梅竹馬委曲求全的模樣,心頭不免湧出莫名的失落。
「怎麼可能在一起,只是……發生了點事情,算是和好?」
「哦?」發出曖昧不明的應聲,紀楚麒見盧凱晟那副精明地瞇起眼的模樣,就知道自己模糊不清的回答瞞不住摯友。
在這個友達以上,卻永遠不可能成為戀人的摯友面前,他也沒哪次瞞住對方,也難怪對方老是嘲笑他演技拙劣。
在嚴厲的逼視下,紀楚麒忍不住咳聲嘆氣,接著自顧自走向休息室,首度迴避摯友的問題。
「不說說發生什麼事?」
「沒什麼,反正至少沒之前尷尬了……」打開置物櫃,紀楚麒褪下圍裙,熟練地折疊起來。
「這樣好嗎?」
遭到盧凱晟如此反問,紀楚麒陷入沉默。
揚起一個連自己都沒覺察的苦笑,紀楚麒也模仿對方的口氣反問,「有什麼不好?那不然要繼續尷尬下去嗎?」
「你啊……」吐出一口嘆息,盧凱晟搖搖頭,「露出這種比之前更加沮喪的表情,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心頭一震,紀楚麒看向櫃門背面的鏡子,映出一張蒼白不已的臉龐,矇著難以言喻的陰霾。
原來自己無意間露出了這麼難看的表情,難怪摯友會如此擔心他……
但為什麼明明他和夏裕哲已經算是「和好」,這幾天下來也正常相處上一個星期了,他的心情卻隨著乍似安穩的日子愈發墜落。
他以為,這樣的日子已經算得上一切恢復原狀。
難道自己,根本就不願和那個人只當普通青梅竹馬?
「算了不提這個,你生日不是還有半個月就要到了嗎?」恍如看出他又深陷迷網,盧凱晟在恰到好處的時間點把他拖回現實。
忽然聽摯友提起生日,紀楚麒點點頭,儘管現在的他實在沒心情慶祝。
不理會面無表情的他,盧凱晟翻找起黑色後背包,最後將一個包裝精美的長方形禮物遞給他。
「這麼早送?」
「你生日那個禮拜我要南下比賽,所以提前給你。」
紀楚麒隨意地翻轉禮物,他不太確定內容物是什麼,不過衡量了下厚度和大小,猜測是書本類。
「這是什麼?」
「空白畫冊。」盧凱晟雙手環胸,微笑著注視綻開笑容的紀楚麒,「我看你最近一有空檔就畫畫,想你大概很快就會缺新本子。」
「謝謝!你總是知道我的需求。」
「你開心就好,我還想這次會不會送得太窮酸了。」
「送禮本來就是心意最重要。」紀楚麒興奮地拆開包裝,觸摸著質感細緻的紙面,不由地發出驚嘆,「紙質真好!」
盧凱晟看他心滿意足的模樣,也跟著笑了出來。
然而就在盧凱晟還想要說些什麼時,紀楚麒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紀楚麒看了看亮起的螢幕,「抱歉,我得走了。」
「他打來?」
輕嗯了聲,紀楚麒加快動作搜刮起散落在置物櫃裡的物品,背起包包並拿起置於傘架的透明傘,轉身邁開腳步。
「這樣真的好嗎?」
從後方傳來盧凱晟再度的詢問,他跨出休息室的步伐也因此一頓。
腦海閃過青梅竹馬哀求的神情,紀楚麒不再踟躕,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廳。
被留在休息室裡,盧凱晟終於放鬆地垮下雙肩,吐出廢然長嘆,在紀楚麒面前的笑容亦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真的很討厭看到心上人這麼失魂落魄的模樣,可自己卻幫不上任何忙。
「可惡──」用力槌了置物櫃一拳,巨大聲響震耳欲聾,酥麻的疼痛感令握緊的拳頭不由顫抖。
別開臉,意外發現紀楚麒的置物櫃半開,一本黑色的畫冊露出個小角,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對方最近隨身攜帶的東西。
「真是的,又這麼忘東忘西……」不過就算是這種少根筋的特點,他也非常喜歡。
伸出手抽出畫冊,一不留神畫冊卻滑過指尖,啪地落到地面,攤了開來。
「這是……」
凝視黑色線條勾勒出的剛棱五官,白紙上神采飛揚的挺拔身影幾乎要躍然紙上,盧凱晟不免露出複雜的神色。
「為什麼傷你那麼深的人,卻讓你如此深愛呢?」聽出自己嗓音裡的吃味,他苦笑。
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從那天意外發覺心上人的目光凝聚在那傢伙身上,他就做好了失戀的準備,然而眼睜睜看著對方漸行漸遠,仍不免傷感。
不過,比起自己的幸福,他更希望看見心上人幸福。
把畫冊收入塑膠袋內,盧凱晟執起傘,快速地和店長告知幾聲,便循著紀楚麒的腳步衝出店舖。
那個人總是燦爛地宛如太陽。
傾盆大雨宛如斷了線的銀珠一般不斷向下落,砸在透明傘面上逐漸組合出節奏分明的打擊樂,鋪天蓋地的水氣瀰漫街道,視線範圍內灰濛濛地什麼都模糊不清。
然而在霧濛的滂沱大雨中,紀楚麒卻能一眼看見英俊而顯眼的青梅竹馬躲在對街的遮雨棚下,迷人的電眼一下鎖定他,並朝他投以一記惑人笑靨。
掩飾鼓譟的心跳,紀楚麒小心翼翼地注意左右來車,快步跨過街道。
「工作辛苦了,覺得累嗎?」朝紀楚麒招招手,夏裕哲態度乾脆地上前拿下他的後背包,並背上寬厚的背脊。
主動的溫柔在紀楚麒心中注入一股暖意,掃去不少累積的煩悶。
「今天客人很少,所以不怎麼累。」
「那就好。」
青梅竹馬勾起微笑的嘴角,在他看來卻說不出的不對勁。
與他一同撐開傘,併著肩步入雨中,他們像是忽然被奪去了說話能力,沉默地始終沒開啟下個話題。
他不喜歡這種點到為止的溫柔,難道青梅竹馬就沒有其他事情想和他分享?
在他看來,夏裕哲就該活潑地像吱吱喳喳的麻雀,就算他無力回話,也會說些南轅北轍的話題,逗他發笑。
「你……午餐有好好吃嗎?」
凝視英俊挺拔的側臉,看不出情緒的深邃五官展露溫和,卻毫無笑意。
「有。」
「又吃了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注意到青梅竹馬再度默認,紀楚麒不自覺放大音量,「跟你說多少次了,微波食品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我知道,但總不能每天麻煩你親手準備。」
聽著略顯疏遠的話,紀楚麒頓住腳步。
夏裕哲確實喜歡把他當成御用廚師,天天喊著要吃這、要吃那……但其實他並不討厭替青梅竹馬做飯。
儘管購買材料、查詢食譜有些麻煩,但過程中廚藝快速增進,而且他非常期待看見對方吃下料理時,露出幸福又心滿意足的表情。
可此刻,他說不出其實自己非常願意下廚的話。
沒察覺紀楚麒停頓在馬路上,夏裕哲邁開的步伐漸行漸遠。
不知不覺,他再度迷失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相處的距離變得如此觸之不及?
不具任何心動成分,也沒有以往象徵親暱的身體接觸,甚至談話時總默默隔開了一步的距離,讓他感覺那個人近在咫尺,但又遙不可及。
而過去,那個人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會強硬地拉著他行動,絕對不會丟下他佇立原地,但現在卻頭也不回。
「為什麼……」紀楚麒略微失神。
宛如要回應他的疑惑,腦海裡浮現那日夏裕哲淚眼通紅地央求他,希望彼此能重新做回普通青梅竹馬,而那時的他也答應了。
他以為維持平凡的青梅竹馬關係,就是現下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可事到如今,才慢半拍發現,自己才是這段不平等關係裡依賴對方的人。
他真是個卑鄙又膽小的人,總佔據身邊人一切溫柔與關心,卻不給任何人肯定的答覆,只因害怕自己受傷。
而且……明明自己就深深喜歡夏裕哲,卻拒絕了對方的告白,逼得對方只能委屈至此。
……是不是應該勇敢一次,即便遙遠的未來會受傷也義無反顧?
越想越是深深陷入思考中,紀楚麒沒能注意到極速奔馳而來的轎車,直到明亮的光線打在臉上,才在震耳的喇叭聲中驚醒。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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