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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5-08-10 07:42

彼岸花語(10)

作者:彤言

原本只是記憶中七零八落的旋律,因為牡丹頻繁回想,曲調漸趨完整,她也能唱出幾句歌詞。
她記得小閻王說過,生前和死後的記憶,影響下一世因循或修正前生的選擇。而人類的魂魄,雖能在靈界停留一段時日,但時間到了便消失無蹤。靈界人稱之為轉生──靈魂離開這個世界,誕生於某處繼續旅程。因此,她歡喜度過每一天。希望即便轉生,能再回來從事喜歡的工作,再與想遇見的人們重逢。
    
以前,她對於自己的過去僅只好奇,得不到答案也沒放在心上。但隨著在夢境看見越來越多片段,心裡逐漸生出遺憾,彷彿正與重要的事物錯身而過。但她卻連自己即將錯過什麼也不知道。

一但問及生前種種,小閻王的避重就輕反倒令她不安。難道她所遺忘的人生,如此不值回顧嗎?不過鹿韭對她的猜測總是搖搖頭,隨後伸手摩娑頭頂,宛如安撫著稚子。這也是日常中,鹿韭流露溫柔的罕見時候。

牡丹繼續揣想著,哼起那首歌。寫完最後一份引導記錄,不經意走向落地窗前,才見月兒早爬上遠處山巔。峰稜下,溪流匯成三途之川,在紅色泥地上蜿蜒,浮流一片片碎月。她很喜歡這樣的景色,也隱隱期待著即將出現的腳步聲。只是她已有些睏倦。迷濛之間,那首歌的旋律還在耳際縈繞。

換上潔白衣裳,奉上肉,今後也會得到神的庇佑。」牡丹的聲音唱著。
  
「妳怎麼還在?東西收一收。我要鎖門了。」

               
小閻王提著燈走近她。當她回過頭來,什麼話都還沒說,他面上卻顯出意外:「鹿韭?」
   
                  
「不靠聲音,你還真分得出我跟她呢。」此時說話的雖是鹿韭,卻仍是牡丹的嗓音。
   
                「看著形形色色的人數百年,自然辨別得了差異。」

「你又怎麼辨別牡丹跟螢?」

「──只要是她認同的自己,都好。」

鹿韭回以三記白眼:「女的都好。」

「理想也是她的一部分。」小閻王嘆了口氣。「比起圓滑的答案,我更想不透,為什麼妳當時獨留重根雛活口。」

「呼呼,想不透?」鹿韭輕笑:「你有想守護的人,我也有自己堅守的原則──螢的死,全村裡只有重根雛無罪。」

小閻王聞言,詫異地瞪大雙眼:「只有她無罪?這麼說……」

「冥界跟靈界一樣,都是憑藉意志力的世界。那時的我,早就無法維持人形了,除非攝食,才能附在人身上活動。於是,我懲罰所有的壞孩子。」鹿韭溫柔而哀傷地笑著,蹲下身去,向俯首無語的他低聲說:「螢的死,讓我認清自己的無力。且由於你的封印,我終於不必再攝食。也就甘於等待也許不會實現的交換條件。」

「妳……」

「當下,我們都只想貫徹自己的正義。」鹿韭挺起身子,平靜道:「但是直到再見重根雛,我才明白。錯的是自認提供救贖的我們,妄以為神。」

「不……不對!」

「我的時間不多了。除了形貌,連聲音也……」
    
小閻王抬起頭,對上她深邃的紫紅眸子。

「冥界跟靈界,為什麼是在人間交戰呢?」鹿韭輕聲問,但未等答覆,她坐上身後桌檯:「去看看重根家保留的圖卷吧。」隨後翹起二郎腿,眼角滿溢笑意,瞅著小閻王。
   
「欸大情聖,你變回拐跑螢的那個模樣,不用很久吧?」,鹿韭先前藏在袖裡的紅繩,已如蛇一般悄悄溜出,攀貼她腰際背面。

「誰拐誰啊……喂!──」

當牡丹再次恢復意識,發現自己身處夜市。紅的白的燈籠沿道路兩旁高懸。一瞬間,她彷彿聽見有誰叫喚,回過頭,只有屬於祭典人潮的喧鬧。自己卻不明所以地拔腿就跑。燈籠、攤販、遊人,開始飛快掠過眼前。遠方轟鳴若驚雷,人們卻紛紛駐足仰視,發出歡呼與讚嘆。只有她還在沒命地鑽隙奔逃。

牡丹並不感到意外或驚惶,因為知道這是夢,反覆經歷過的片段之一。

景色突由黑夜轉成白天,她依舊跑著,左手拉著某人,邊笑邊跳上石階。經過紅色鳥居,她和同伴一起蹲下。閉眼。腳步聲紛沓身後,始有孩童歌聲環繞不知經過多久,一聲蹦響止了所有聲息。再睜眼,同伴換成十來名盛裝女子。排排坐在室內,透過窗欄縫隙,與外頭人群相望。她偶爾抬起頭看,一但跟人四目交接,視線又轉回膝前的塌塌米。直到有人拍肩,結束這不知為何的等待。

然而原本落在肩頭、嶙峋乾枯的手,變得修長而溫潤。牽著她,夜色中穿梭巷弄如風,奔出華樓亭舍與燈綵圍成的迷宮。牡丹望著那人的朦朧背影,沿著河岸跑。忽有流螢飛近,攫住她目光。一張望才發現堤上垂柳,竟也生著點點熒亮。    
待兩人停下腳步,牡丹蹲身喘咻時,映入眼簾的是片青綠竹葉,上頭放著歪七扭八的摺紙人偶。她心頭揚起一陣暖,笑將葉子推入流水,雙手合掌,目送。

轉瞬間,河岸換作神社的泥地。視線裡的青綠葉舟,不知何時變成灰色的參拜石。流水淙淙被雨聲滂沱取代,分不清晝夜的昏暗天色中,牡丹看見另一個自己仍合著掌,但笑容不再,跪伏在參拜石前低泣。她奔入雨中,想將那個自己帶到簷下,但是伸出去的手,只剩半透明輪廓,無論如何也碰觸不到對方。她不禁焦急地哭著、喊著,聲音卻永遠穿透不了雨水,傳達不了眼前的人,與自己身處的世界。積累的無助與憤怒一再撕痛心口,她不禁吼著、咒詛著命運,憎恨起麻木不仁、任其生滅的世間與世人。

不斷重疊的紅掩過眼前其他顏色。思考已停滯的她,只感覺拂過頰上的濕潤逐漸冰冷,甚至轉為絲滑。炙熱的心口,逐漸被幽幽檀香安頓。她眨了眨眼,看清自己埋臉其中的赤紅,原來是布料。微微抬起頭,卻正對蓄著褐色短髮的後腦勺。

「醒了嗎?」小閻王感覺身後有了動靜,停下腳步問道。

「為為為為什麼被你揹著走──」牡丹瞬間清醒,也瞬間陷入混亂。

「妳睡著之後鹿韭跟我談話,她把妳身體丟在高處就跑了。我想過去扶妳就被綁在一塊了。」

「羞死人了!快解開放我下來啦──」牡丹面紅耳赤地胡亂搥他肩膀。
    
「嘿,冷靜點!繩結就在妳背後。只是鹿韭那傢伙八成動過手腳,我試了幾次都抽不動。不然妳自己解解看。」

牡丹果然三兩下便解開,從小閻王背上下來同時,他也恢復成原本的孩童樣。「天知道妳何時會醒。不揹妳走,難道放妳在這餵蚊子嗎?」繼續沿路關燈,經過最後一道轉角。

牡丹可以感覺到,一旁看好戲的鹿韭正在心底竊笑。這惡作劇太過火了!她心中嘀咕著。只是看小閻王若無其事的背影,她想起方才,和自己走出白色房間的那一日。小閻王青年姿態的背影,與她夢裡的朦朧身影疊合。

「小閻王。」

「嗯?」他聽見牡丹喚著,回過頭,才發現自己沉浸在思緒與回憶的時候,兩人中間已隔了一段距離。

「從亡者那裡聽到把紙人跟葉子放水流的習俗。小閻王知道那是什麼嗎?」牡丹想,假如說出那是自己夢裡的片段,他九成又會模糊帶過。

「那叫流雛。讓紙人代替放流者,隨著流水帶走病苦與厄運。」

「有效嗎?」

瞧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小閻王瞇起眼淡然道:「天曉得……」

「所以小閻王以前沒試過囉?」

「其實我還在等結果。」他見牡丹腳步已趕上自己,轉身繼續往前走。門口已在不遠處。

「最近看妳留很晚。覺得做引導人快樂嗎?」

「嗯!」

「這樣啊。」聽見精神飽滿的應答,他輕聲附和。帶著釋然淺笑的側臉,在牡丹心湖泛起漣漪。真的只是認識一陣子的朋友嗎?幾乎確定答案的疑問,因他的避談而曖昧。為何夢境的最後,總是她看著自己哭泣呢?毫無記憶的往事之於她,其實也如前生事。如是這麼痛苦的情感,為何又選擇再次依循、守候?究竟,是誰先負了誰?她糊塗歸糊塗,卻不是毫無感覺
她看著他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想今夜又將在夢裡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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