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拉瑞斯提著鵝毛筆，在微弱的燈光下振筆疾書。
祭典截至今天為止已近尾聲，很快地後天就會恢復正常生活。中央市集已經在昨天正式開市，工業區的煙囪更早在前天就點燃；貴族們的聚會申請已經陸陸續續開出，他們得一個一個派人過去；至於他所關心的那個人的成年舞會申請，則早在祭典的第五天就已經送來。時間安排在後天晚上，他會過去參加。
一個聖祭司參加富商所舉辦的聚會在教廷裡頭實屬少見，葛拉瑞斯卻是在準備前往的名單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就連丹德在看見他的名字之後都不免對他投以質疑的眼神。倒是波洛夫顯得毫不意外。
他只是想親眼目睹她揭下面紗的樣貌，並且欣賞她的舞姿；神職人員不會，也不允許向貴族仕女邀舞，他們能做的就是祈福、主持約定以及紀錄宴會的經過，還有一項公開的秘密——監督所有與會的人們。
不知道她是找到了誰與她跳第一支舞？
葛拉瑞斯停下手上的鵝毛筆；在公文處理的告一段落之後。他起身準備舒展筋骨，走出位於地下墓室的辦公室，卻在走出門的瞬間與一位高大的青年差點撞在一起。是米舍爾！
「葛拉瑞斯閣下！您要出去？」米舍爾向後退了一步，恭敬的對他行禮。葛拉瑞斯有點想笑，青年還保持之前身為學徒的習慣。
不過他不會阻止米舍爾加上敬稱，因為他們兩人之間確實在歲數與位階上都有落差。「不，只是起來走走；怎麼了？」
米舍爾向前靠了一步，壓低了聲響。「有個學徒的舉止怪異……最近這幾天一直聽到那個人向其他人詢問有關薩多曼爵士的事情。」
說到薩多曼，葛拉瑞斯才想起幾天前貼出的告示；那是假設木匠還活著所做的手法，不過直到目前仍一無所獲。「問起薩多曼？是誰？哪一家的人？」
「那個人是新進的學徒，教名是班奈克；史賓塞家族的人。」
班奈克？他沒印象。如果是他曾經面試過的人他肯定不會忘記。史賓塞家族的事情他略有耳聞，那一家最近發展相當不順遂，接連拋售許多間中央市集的店舖，似乎就快要消失在傑哈德的上流社會裡了。
「他沒有理由問薩多曼的事情。」葛拉瑞斯斷定，因為史賓塞跟薩多曼家族完全扯不上關聯，而且薩多曼的死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他們也沒有在早報上公布任何調查進度，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受到某人特別的關注。
「對，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才來告知閣下。」
葛拉瑞斯撥弄著左手的指環，「做得好，米舍爾；那個學徒人在哪裡？」
「他是史奈德閣下那一班的人，我現在就去找他過來。」米舍爾仍不改做事積極的態度，葛拉瑞斯趕緊叫住他。
「慢著，史奈德是康塞因家族的人，現在他應該正在上課，你去借人會惹毛史奈德，等一會兒吧。」
「是。」
＊
丹尼斯懷著不安的心情來到地下墓室。
他在神殿的二樓上完史奈德閣下的課程之後，正打算跟其他人一同回修道院休息一陣子，接著他們會到廣場上學習劍術，不過眼前這位司事的出現阻止了他前往修道院。
「葛拉瑞斯閣下找你。」司事只對他說了這麼一句話，而他別無選擇只能跟上。
葛拉瑞斯閣下？為什麼要找他，他做了什麼事嗎？丹尼斯的思緒被一個又一個疑問佔滿，不過理智告訴他最好不要多嘴。
他被那個司事帶到一間小房間，裡頭坐著一個黑髮男人，他有張性格的臉，沒有鬍鬚，而身上繡有紋飾的罩衫則提醒了他眼前此人的身分。是聖祭司！而且出奇的年輕。
一個聖祭司為什麼要找他？丹尼斯明顯變得不安。躬身行禮因而略顯僵硬。「讚美造物主，聖祭司閣下。」
聖祭司端坐著的姿態非常輕鬆閒適，他指著擺在他面前的空椅子，就像掌控了全局。「你就是班奈克？」他露出親切的微笑，丹尼斯點點頭。「坐吧。」
「不……我想我還是站著比較好，聖祭司閣下。」丹尼斯站在椅子旁邊，盡可能表現出鎮靜；他把微微顫抖的拳頭收在身後。「聽說閣下有事找我？」
「嗯，不過那是因為你想知道某些事情，所以正確來說，是你找上我，班奈克。」
他可不記得他想知道的事情會牽扯到聖祭司身上。「不，我並沒有問題需要勞煩您，您所關注、處理的事情遠超過我所能理解的重要，閣下。」
「是嗎？但是你問的問題在整個教廷裡只有我最清楚內情，班奈克。」聖祭司微挑起一眉，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例如薩多曼事件的調查進度，我敢說整個教廷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頓了一下，再度抬眼。「因為我是調查整起事件的負責人。」
丹尼斯搖搖頭，故意反其道而行的直視聖祭司的雙眼。「閣下誤會了，薩多曼子爵的事情我並不想知道；學徒都應該清楚那不是我們應該過問的事情。」
聖祭司頓了一會兒，「哦？是嗎？班奈克，你很聰明，你說得很對，確實這種事情不是學徒應該要打聽的，但是你卻對其他人問這件事，不是嗎？」
「閣下，我想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環節弄錯了……」丹尼斯的身體忽然承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眼前的聖祭司變得遙遠而緩慢，他的嘴巴開始不受控制。「對，閣下，確實……是我在打聽薩多曼子爵的事。」怎麼回事！這不是他想說的話！
「班奈克，你終於願意坦白了。」眼前的聖祭司嘆了一口氣，丹尼斯全身顫抖，他奮力的抵抗，但整個人就像是中邪了，他的雙腳動彈不得，他的嘴更是。
「想對一個『真言者』說謊是行不通的，就算你再怎麼想把你所知道的忘記，『真言』仍會把你最真實的那一面挖出來……赤裸裸的挖出來。」丹尼斯的眼淚不自覺地流下來，他看見聖祭司左手的戒環發出銀白光芒！他在對他使用神識！
「好，告訴我，你為什麼想知道薩多曼的事情？」
丹尼斯的嘴機械性的發出聲音，那些原本被他極力隱瞞的事情，全都毫無保留的被眼前的聖祭司知道，包括指使他的人的名字……還有他的真實姓氏……
不！
＊＊＊
夜晚的山多瓦家，花朵盛開，在油燈照耀下靜靜吐露著芬芳。
這就是喬埃口中的那場「重要的私人聚會」；與先前會面時的約定內容並無二致——這場私人聚會只有她與布蘭德子爵，而她終於換上一件剪裁較為貼身的晚禮服。
這件禮服上半身染上繡球花的粉藍、裙襬是透著天上星河般的暗藍色，她的淡金色頭髮被艾蓮卡細心盤起，在髮間僅以銀鍊纏繞固定——唯一的墜子是水滴般的藍寶石，為了配色，她連披巾、緞帶跟面紗都換成了相近的顏色。
布蘭德從她一踏進家門就對她報以熱情笑容，在用餐時她刻意解下面紗，引來他的頻頻顧盼，那頓簡單的便飯花了她們近兩小時；隨後，他帶著她參觀山多瓦家的私人花園。
同樣是子爵，山多瓦的財力或許不如薩多曼雄厚，但藝文素養與風評以及社交關係都遠遠勝過只懂得買賣武器與在家產爭奪中攪和的薩多曼。尤其是布蘭德，他談吐優雅、個性溫和，並無太多不良的花邊消息與負面新聞；她向理恩打聽時，理恩難得對著她拍胸脯掛保證。這是難得的人選，也是她所能邀請到的賓客中地位最高、名聲最佳的。
喬埃提前送出「第一支舞」的邀約，布蘭德原本聽說還顯得有些猶豫，但在剛剛晚餐桌上她刻意打探，得到他滿口答應時，克莉絲蒂娜不由得露出淡淡淺笑；得意使她唇角上揚，布蘭德對她似乎頗為傾心？而她也對眼前的人選感到滿意。
「明天就是恩惠之日的最後一天；對於舞會……妳準備好了嗎？」布蘭德上臂微屈，她挽著他，任由主人帶領她遨遊於花園之間；是他先打開話匣子，克莉絲蒂娜藉由長椅旁的煤油燈窺看他唇畔的微笑。
「還沒，布蘭德大人，不瞞您說，這個恩惠之日是我從小到大所度過最艱難的。」
布蘭德喉間逸出笑聲。「克莉絲蒂娜，想必妳這段日子的夜晚都勤於練習！無須慌張，妳挑選了一個舞池間的能手。」
「布蘭德大人的可靠，克莉絲蒂娜毫不懷疑……倒是有個疑問，不知道布蘭德大人是否能為我解惑？」
「當然可以，我對女孩的疑問向來有問必答。」
印象中，布蘭德年紀大她五歲，一個二十一歲正值意氣風發的貴族才俊，又有良好家世，即便爵位不特別高，要與相同爵位的貴族女性結婚應當輕而易舉。
「我很好奇，布蘭德大人為何至今仍孑然一身？」
他們碰巧停在噴水池前，今晚星斗燦爛耀眼，果真是夜遊賞景的好機會；克莉絲蒂娜明顯感受到布蘭德因為這個提問而略顯僵硬。隱藏在面紗底下的是帶著淘氣的笑容，她側眼瞅著他的鬢角，擱在他臂彎的左手稍稍施了點力道，藉此拉近兩人距離。
「那是因為我在等待一個讓我心動的女孩。」布蘭德向她望去，左手自然地來勾她的右手；她的右手原本處於休息狀態，看見他主動來勾，為求保險，索性完全關掉。她被迫收回勾在他臂彎的左手，改由給他牽著。他的雙眼直視著她，克莉絲蒂娜感覺到他從指尖與眼神間傳遞的熱情，呼吸不由得變得急促些。
「所以大人答應了我的邀約？」
「再也沒有別的原因了，克莉絲蒂娜。」布蘭德近乎癡迷的凝望著她的眼睛，一手輕拂過面紗。「妳好美，妳翡翠般的眼珠是我所見過最純粹乾淨的；不敢相信這樣美的雙眼竟是出自於商人的子嗣……」似是察覺自己失言，他微別開頭，「抱歉，我不該這麼說；但或許，喬埃或是妳母親的家族，之前曾有人與貴族通婚過。」
克莉絲蒂娜並不覺得被冒犯，她只是感到好奇。「大人為什麼這麼認定？就因為我的眼睛？」
「妳不知道嗎？熟讀聖海珥加帝國與梅鐸拉克王國交戰史的妳。翡翠眼色很難得，尤其是她們的……還是別說的好。」布蘭德欲言又止，在克莉絲蒂娜還沒來得及追問前，他便岔開了話題。「總之，我很期待能與妳共舞……以貴族的禮儀而言，第一支舞的對象所蘊含的意義，相信不用我多說。」他的嗓音變得出奇地溫柔。「我希望我們能真正站在凡紐因與奧羅法特前宣誓，我期盼著那一天，克莉絲蒂娜。」
她應該高興的，布蘭德．山多瓦親口對她這麼說——男女攜手在造物主面前宣誓，那是結婚儀式！她不該意外，從他點頭答應她的邀約之後，她便知道他有此意。以身份而言，是她高攀了，但這對林文斯頓家而言，無疑是重大的勝利。她讓布蘭德．山多瓦看上了，甚至聽見他親口說出願娶她為妻的允諾！
她該高興。但不知為何，她眼前突然閃過兩個人的臉，一是西瑟爾，生死未卜的西瑟爾，還有——曾親自為她煮茶的那位聖祭司閣下。
葛拉瑞斯，維拓爾．辛德尼亞。她的雙唇不由得輕顫，於面紗遮掩下抿了抿嘴。
「我也期盼著呢……布蘭德大人。」
她說了一個真切而無傷大雅的謊言。只是順水推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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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舞會的要角也都已經敲定了ＸＤ又出現了一個同樣是子爵的貴族啊，但是同時間他們安排在教廷裡的暗樁也被發現了；該說年輕人就是辦事不夠謹慎嗎ＸＤ
這個暗樁被發現當然影響很大，至於會造成什麼樣的衝擊，那就……敬請期待了Ｘ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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