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慾望如同洪水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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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珸已經好幾天接連感到身體不適,既不是受風寒的那種狀況,也不像是一般的病痛;他自認他的作息時間依舊正常,就是睡覺地點不正常而已。
該吃的也是吃了,也有好好的在睡覺,三餐之類的一餐都沒少。然而身體不適的狀況依舊沒有減輕,反而加重,如同時間逐漸的累積而堆疊般,壓在他的心口上。
他也嘗試過不去理會,然而那並不是那種放著不管就會好轉的病。那種由內而生的排斥感黏滑稠膩,如同悲傷一般,摸了都還會留在體膚上。
放任不管這種病痛幾天後,灯珸便開始有些後悔。說的具體一些,這種病痛並不是單純造成身體上的不適,而是連帶給了心理一股不小的壓力。
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雖然距離上次還不到一個月,大概也才幾個禮拜,但是他還記的很清楚,這種攀在心頭上陰魂不散的渴求究竟是什麼。
——飢餓。他像是永遠無法滿足的怪物一樣,即便吃下了比預期還要多出將近二至三倍的食物,卻也很快的就能在兩到三個小時內就被消化殆盡,身體又開始叫囂著需要養分。
他現在畢竟靠著黑虺族生活,不能毫無節制的索求,他雖向他們保證在找到棲身之地之後就會脫離他們,但這種保證並沒有意義,因為難上加難。
蟲族現在至少還算是個低調的種族。他們鮮少出現在外人面前,即便是在大街上走動,也偽裝的跟一般人沒有差別,要不就是全身包的密不透風,就是不讓人有能夠懷疑他們的餘地。
即便如此,那也不能否認蟲族是個危險的、具有侵略性的種族的事實;希望星上的平民百姓們對他們這種名不見經傳的種族雖也許暫時沒有危機意識的存在,高層卻未必。而平民百姓沒有危機意識的下場,就是像他這樣。
再說,灯珸雖不是很理解這種行為的定義在哪,但轉變成蟲族後,對所謂的非我族類的警戒與防備心也更重。他的行為變的浮躁、粗暴,看在外人眼裡也是挺怪異。
當初將它轉化成白蜮的黑虺族對他說,這是正常的行為,還說了他該慶幸自己是共生型的白蜮——保有自己的意識,精神上的耐力在那幾天的拷打之下也強壯許多,方便混入人群中,偽裝成他們的一份子。簡而言之,就是間諜。
言歸正傳吧。灯珸最終沒有得到具體的解決方案,黑虺族的成員們左彎右拐,就是不肯告訴他方法,好像那是什麼天大的機密,說出來就會死人似的。他只記得他們對他說,有些事情必須自己親身經歷,才能體會到「它」對你的重要。
這種狀況持續了將近十天,已經入了夜,黑城還下著雨,他沒有理由出去淋濕身體。他所在的地方就是當時被囚禁而嚴刑拷打的地方。
說是屋子,其實只是個水泥做的中空立方體,牆壁厚達五十公分,沒有塗漆,上頭是鐵皮屋頂,中央的場子還放著當時用的那些工具,比如用來拔斷指甲的老虎鉗、敲碎膝蓋骨的鐵鎚及釘入脛骨再拔出來的鐵釘。血跡也沒清乾淨,變成褐紅色的污漬散佈在地板上。
入侵的前置行動已經告一段落,黑虺族的成員們暫時就待在這兒安身立命,靜待蟲王下達新一波的命令,在那之前,他們也必須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才待在這兒的。
但這裡偶爾也會有些流浪漢、或是無家可歸的小孩子進來過夜。畢竟這裡沒有大門,原本該有門板的地方已經空蕩蕩的。
那些人,有些是常客,有些只露個面,隔天早上就不見蹤影;男女老幼不限。他們看到他,通常也會認為他與他們是一樣的身分,不加搭理。陌路人的禮節僅止於此。
灯珸還記得自己的父親對於健康非常看重——諷刺的是他自己正是因為健康問題而過世了;他記得他看了不少的書是關於人體的。並沒有哪種確切的病能使人體處於經常性的飢餓……
除非是,被寄生蟲入侵身體了?
思及此,體內那隻沉寂許久的蟲體突然有了反應,牠表達憤怒般的將腳扎進他心臟裡頭,然後捲起長條型的身體,連帶纏緊了心臟,劇烈的疼痛從胸口傳來;他雖感受不到體表上的疼痛,然而身體內部的痛卻還存在,而且更痛。
「!」他摀著嘴巴逼自己不能喊出聲,現在已經入夜,即便這裡隔音效果好的誇張,倒也不能放聲大喊。黑虺族的成員們暫時不在這裡,沒有人會發現他的異樣。
蟲體越纏越緊,卻懂得拿捏分寸;在能夠帶給他最大的痛苦之下,不使他死去。這讓他想起了當時那些黑虺族的作為。他們敲碎他身上一半的骨頭,一百零三根,剜下他身上的肉,卻恰好的讓他保有最後一絲氣息。
那時他覺得自己的生命一文不值,終究太過脆弱。也許死了還比較痛快,這種虐待太過慘絕人寰。
——那時候他想死。
他揪緊了胸口前的衣服,幾乎要扯破布料那般用力,他明知道牠應該聽不到,卻還是出聲詢問了。「請告訴我…你想要什麼…?」灯珸一邊喘著氣,一邊詢問,冷汗泌出體膚。疼痛使他分心,無法集中精神,連講出一句話都顯得困難重重。
——但他卻說他想活下去。
蟲體突然沒了動靜,放開緊纏著他的心臟的身軀,又恢復到原先安穩的模樣;彷彿鬧劇一般,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而已。
疼痛蕩然無存,但灯珸清楚,這已經是蟲體最大限度的忍耐。他突然意識到了,如果說蟲體是寄宿在他體內、但有著自我意識的「寄生蟲」……那是否代表,他需要的東西,可能跟人體不一樣?
他想起那天的事情。雖然只是身體上的記憶,腦袋在當時仍是一片渾沌,但他還有印象;親手殺死一條生命,並啃蝕著戰敗者的血肉時,那瞬間的優越感與快意湧上心頭。彷彿他天生就該為鬥爭奉獻心力。
灯珸頓了頓,嚥下一口唾沫,發出咕嘟的聲響。他沉下臉色,自嘲似的想著。「…原來是那種東西嗎…」他撐起倚著牆席地而坐的身體,蟲體未吸收足夠的營養,似乎也影響到了他的身體。他的四肢發軟顫抖,像是初生的羊羔。
咖、咖。有誰腳下踏著步伐走進來了,流動的空氣帶來那原本不屬於這個空間的氣味。灯珸抬起頭,動了幾下鼻子。是活人,油垢、塵土與草腥味混雜構成了他對那個不速之客的印象。
恰巧有了人進來,這樣也省的他需要出去……於是他動起身體,踏出步伐。那個誤闖此處的來者發現了他,雖有些疑惑,卻也沒有意識到大難臨頭。他看起來,就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喂,你怎麼了?」他走不了幾步路,發軟的腳已經撐不住他的身體,他有些狼狽地跪了下來。那個人察覺了他的異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想要扶起他。
然後他抬起頭,金黃色的眼瞳倒映出那個人的外貌——
喀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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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最後那兩個狀聲詞
其實是他啃了人的聲音(咦
我必須承認一件事情
這篇比第一篇還要早打完(幹
我怕拖太久自己又忘記要放,就先放上來了
關於灯珸的一些設定,其實我還是沒辦法解釋得很清楚(思
比如說,為什麼他選擇了活而非死;他順從了體內的那個不屬於他的意識的生命體。
在番外篇,我多半也是以「灯珸」稱呼他而不是以「樁婪」稱呼,
主要是因為我想表達他本來與大家都是一樣的,都只是個一般人而已。
會想苟且偷生,有自己的哀愁與快樂,會想尋死。
最後一篇又不知道是甚麼時候才能產出了(ㄏ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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