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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5-09-12 14:23

[達人專欄] 【Zean】請用!自我修正用紅筆!(短篇)

作者:唯唯

<前言>
  各位好,這裡是日前<神代>寫到爆炸重傷的唯尋,不過在朋友們的親切關心下已經振作起來了,請不用太擔心,只是<神代>第二談預期將有大幅度改寫,麻煩之處就請各位多包含了......(拜)

  總之先來寫個短篇轉換心情吧~依照預告本來會有兩個短篇,不過因為我這篇花掉太多時間,所以另一篇可能會收掉(炸)

  另外為了避免那種閉門造車、自陷盲點的情況再次發生,個人洽談了一位友情贊助的協力編輯,以後的故事,暫時由純文學底子深厚、超愛兄妹日常的香附子幫忙把關(試吃?),如對故事有疑慮、建議的話可以直接通知我,要是覺得我這個人冥頑不靈、難以溝通的話(?),則可以試著通知他。

  本故事投稿於『十六夜』的月份主題活動--紅筆。

  如果能夠將自己的過去或現在導正,變成他人喜愛的面貌,這樣的日子是否能夠快樂一些?這次的活動文字,看著就超有感觸的不是嘛?

  那麼以下,請欣賞故事。
  

【Zean】請用!自我修正用紅筆!(短篇)

<楔子>

如果說,人生就像一張試題,能用紅筆加以評比,你會給自己打多少分數?

有多少答案是正確的?有多少答案是錯誤的?

如果說,能在批改的過程中加以修正,你會想要劃掉哪些呢?


錯了嗎?是的呦!

所以呢?畫掉吧!塗改吧!

是愚昧的過往呢?消失吧!

是曾經的無知呢?破滅吧!

如今已經不純潔囉?修正吧!

刷!刷!刷!飛灑的紅色墨水呀,為自己建立的錯誤懺悔吧!

認清過錯,然後修正吧!

若是,已經沒救了呢?那就在名字上,畫一個叉!


如果說,人生就像一張試題,能用紅筆加以評比,讓自己變得逐漸完美。

那是很愉悅的一件事,不是嗎?


<正文>
  
  深夜星空,漫漫銀河,有著多少暗自燃燒,卻孤苦寂寞的心?又有多少表面燦爛,卻只能依靠反射綻放光芒的虛偽?

  天上點點星光,城市點點人家,今夜尚未入睡的人,還有誰?

  夜裡的寂靜,總是寂寞得教人悲傷。

  白天人潮絡繹不絕的街道,此時也只剩下鐵捲門還在堅守岡位,安靜到彷彿萬籟俱寂的馬路上,就連汽車也只靠在路邊沉睡。

  月光與街燈交錯映照,煩悶地踢飛柏油路上的石子,放眼望去,整條街上唯一會動的東西,就只有自己。

  少年的名字是村日勇太,一位年屆高三的普通學生。

  暑假,本應是令學生欣喜若狂、大肆狂歡的季節,然而為了準備即將到來的大學聯考,父親花費大筆的血汗錢,特地為他報名全國最好的衝刺班。

  每天晚上,從位於市中心的教室下課離開,搭車回到住家附近時,月亮都已經掛在天空正中央了,勇太總是得邁開步伐,帶著沉重的心情,穿過這片令人難受的死寂。

  「今天也好安靜啊……」抬頭望向月亮,沒注意到身後逐漸拉長的影子,他調整斜背著的書包,暗自將薄外套的領口拉緊。

  夏天明明才剛剛過去,秋意就已經冷得令人直打哆嗦,最近的氣候越來越奇怪了,說變就變、喜怒無常,不久前還可以在歸途上聽見夏蟲與青蛙高歌,為孤單的夜色稍微排解寂寞,如今卻也不復存在。

  想必它們也是撐到聲嘶力竭,最後用盡力氣,累了吧?其實,勇太也實在是乏了。

  勇太回憶目前的人生,算算也活過了十幾年光陰,或許這點歲月在漫漫人生中的意義不算什麼,但若以年輕人的角度來看,寶貴的青春實則已經逝去大半。

  勇太覺得,自己的青春並不光彩,或者應該說,他並不是一個懂得如何光彩的人,這麼長的日子裡,他向來都過得懵懵懂懂,只是順應當下的環境,試著找到平衡點,讓自己過得舒服、無憂無慮罷了。

  上課時認真聽講,厭煩時就傳傳紙條,下課跟學聊天打混,打個籃球,假日陪家人出遊爬山,偶而去看場電影。有過很多美好的回憶、很多快樂的事、跟很多珍惜的人。

  但是如今回顧,勇太其實說不上來那段日子對自己有什麼意義。

  他不是個愛計較的人,或許是缺乏主見跟企圖心吧?雖然他自認為很有想法,對每件事都有一套獨特見解,但是每當他發現要說服別人認同有多麼困難後,他便很果斷地放棄堅持,選擇待在一旁,去等待其他人鬥爭出結果,然後融入群體、適應環境。

  真要說做過什麼努力?他最常努力的目標,大概就是『維持現狀』吧?

  畢竟這樣最輕鬆呀!日子過得愉快就好。然而如今,他卻想不透每天在補習班花費大半天的時間,為的究竟是什麼?

  老師說:「念書是學生的本分。」

  父親說:「你想當個怎麼樣的人都無所謂,只要以後成年,能對社會有所貢獻,當個有用的人就好。」

  母親說:「考到公立大學,學費比較便宜,有文憑好找工作,也不用那麼辛苦!」

  哥哥說:「現在社會學歷不重要啦!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才是真的,那樣才會有熱情!沒有熱情的話,什麼也做不好。」

  其他還有很多很多人,到底誰說的才對,勇太不知道,他只知道不去念書,模擬考成績不好的話,很多人都會因此責備他、嘲笑他。

  勇太不喜歡責備,尤其是來自家裡,倒不是因為那些話語有多刺耳難聽,而是討厭每次責備開始時,空氣中瀰漫的那股氣氛,沉重的令人窒息。

  無論是父親咆哮時扭曲的臉孔、還是母親啜泣時臉頰滑落的淚水,都會讓勇太覺得內心宛如刀割,好痛好痛。

  所以儘管不知道成績的真正意義,勇太還是每天乖乖補習、努力念書,只為了能對那些注視自己、期待自己、愛著自己的人們,能有所交代。

  真的只是這樣嗎?勇太微微蹙起眉頭,心想著:如果這就是正確答案,那要怎麼解釋,現在舉步維艱的疲憊感呢?

  來到居家社區,用磁卡推開鐵門,勇太望了一眼無人的警衛室,監視器畫面前的櫃台上,只擺著寫有『巡邏中』的牌子。

  走上樓梯,打開門鎖,進入早已熄燈的家內,勇太按下開關,燈光照亮放在電視上的時鐘,三根指針同時指向最遙遠的天際。

  「唉……」勇太嘆出一口氣,看見桌上放著半盤用保鮮膜包裹著的炒飯。

  旁邊放著的小卡片上,書寫著母親娟秀的字跡:「辛苦了,餓的話就自己熱一熱吧!勇太加油!」

  稍微舒展一下筋骨,因為實在坐得太久,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勇太略為考慮過後,由於實在已經受不了疲憊,他決定洗過澡便去睡覺,畢竟,明天也得大清早的6點就起床趕公車,連睡眠的時間都很珍貴,沒有半點浪費的空間。

  炒飯被倒進廚餘桶。


<2>

  日復一日,每天埋首於書海之中。

  只要白天游得越是用力,夜晚的歸途就越是疲憊,少年的步伐因此沉重,但無論再沉重,也不會在柏油路面上留下足跡。

  好不容易從汪洋大海中逃離,迎接的也不是風光明媚的沙灘。村日勇太還是一樣,在夜色下穿過寂靜的街道。

  自己走過的路,到底會留下什麼呢?勇太沒有花費多餘的力氣思考,只顧著低頭加快腳步,想快點回家,把倦意用力甩在床上。

  「請讓我為你作一幅畫,好嗎?」清秀的嗓音傳入耳中,明明只是單純的字句,卻有如詠唱的歌聲般婉轉動人,勇太疑惑地佇足轉頭,才注意到本應人煙絕跡的路邊,居然有個簡單的攤位。

  ──昨天這裡還什麼都沒有啊?

  勇太疑惑地觀察起這個小攤:一張四腳圓桌、一面紅色將旗、一對塑膠椅子,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也沒有寫著店名的招牌或服務價目表,看上去完全猜不透是幹什麼的,不過勇太直覺像是算命之類的。

  但那些都不重要,真正吸引勇太目光的,無疑是那位坐在椅子上,剛才出聲叫喚的少女。

  她的皮膚有如冬雪般純白,柔順的黑長直髮自頂部傾瀉而下,搭配一身純黑的連身晚禮服裝扮,整個人宛如月色下綻放的黑百合,令人心醉神怡。

  「太、太美麗了……」勇太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動人的異性。

  端正小巧的五官、恰到好處的鵝蛋臉、嬌嫩欲滴的玉手、耳垂上分別掛著十字架與新月的耳飾,看起來非常有特色,散發著強烈的個人魅力,特別是那雙靈動妖異的雙眼,最為吸引人。

  勇太第一時間也只是直覺,細看以後才發現:為什麼會那麼在意那雙眼睛?

  黑色少女的雙瞳,遠比常人要大,好似銅鈴般圓潤飽滿,清澈的目光下掩蓋著深藍色瞳孔,瞳孔又長又細,像個直立的飛盤。雖然很特別、很吸引人,但勇太又忍不住覺得,好像哪裡有些奇怪?

  ──人類不會有這種眼睛吧!

  當腦海中浮現這句驚叫的同時,勇太很快地就聯想出對應的答案──對了,是貓!這好像是貓的眼睛!

  「謝謝稱讚,可以麻煩你,在那坐下嗎?」黑色少女掩嘴輕笑,絲毫沒注意到勇太失禮的視線,指著另一個座位如此央求著。

  然而勇太卻站在原地不動,神色間有些忐忑,黑色少女見狀便說:「怎麼啦?我又不會吃人。」

  「說、說得也是。」勇太回過神來,連忙拉過椅子坐下,他的心跳因為不好意思而加快。

  ──剛才那樣想真是太不應該了!這女孩的確長得異於常人,但光憑這樣就把人想像成怪物,實在是很沒禮貌!搞不好人家只是外國人呢?

  勇太在心底如此責備自己。

  「請盡量別動,讓我為你作一幅吧。」黑色少女拿出紙筆,語調間很是愉悅,感覺心情很好的樣子。

  「唉,作畫?」勇太一聽反倒有些慌了:「我、我沒帶太多錢在身上喔!」

  「放心,不收錢。」黑色少女看他的反應覺得有趣,咯咯地笑了幾下後,開始在紙上動起筆來:「只要你願意,收下我的畫就好。」

  「這樣啊……應該沒問題吧。」勇太略為猶豫後,還是皺眉答應下來,不過還是在心底想著:不收錢卻要幫人畫畫?好奇怪的店!

  黑色少女非常專心,作畫速度很快,但勇太還是嫌坐著無聊,於是隨便觀察些東西打發時間。

  黑色少女用的畫紙,看那質地應該是羊皮紙,勇太自己也很喜歡,畫起來感覺特別有手感,尤其是畫素描的時候。

  但是她用的筆就很特別,居然不是作畫專用的水彩筆、炭筆、素描筆,也不是一般常用的鉛筆或原子筆。

  而是紅筆,以前在考券上常會看到的,用來批改答案、成績用的水性紅筆,筆跡鮮紅亮麗,勇太卻因為想到紅筆背後的涵義,因而覺得有些怵目驚心。

     真詭異,怎麼會有人只用紅筆作畫?

  勇太感到不解,困惑的情緒難以壓抑:「唔……」

  「嗯?怎麼啦?」黑色少女注意到他的聲音後抬起頭來。

  本來想問關於筆的事情,但是勇太一看見對方抬起頭後,將目光投射過來的那雙銅鈴貓眼,腦袋就忍不住一片空白,他覺得很尷尬,只好把到口的話先吞回去。

  但黑色少女卻還是盯著不放,狹長的視線令勇太心理有些發毛,猶豫許久以後,他才勉強開口問道:「可以請問,妳叫什麼名字嗎?」

  「我嗎?」女子莞爾,像是在意外勇太居然問這種小事,她將注意力放回半成品上,以隨興的語氣答道:「我的名字是夜天幽琴。」

  夜天幽琴,勇太偷偷在心底複誦著,這是個很特別的名字,特別到有點不真實,說不定是筆名、化名之類的,就像他自己,曾經也有個叫做多梅內克的別名一樣。

  無論如何,勇太沒有太多時間疑惑,因為幽琴很快地便完成作品,滿臉笑容地將羊皮紙跟紅筆遞了過來:「好囉,來,請收下吧!」

  勇太接過紙來,上面畫著卡通風格的Q版人物,整體來說長得相當平凡,平淡無奇的臉龐、適中的體格、散亂的頭髮、混濁無神的雙眼,講好聽點是每個方面都剛剛好,講難聽點就是看上去毫無特色。

  簡直跟自己的形象如出一轍!想不到平凡的特質,就連畫成二次元人物,看起來也那麼悲哀,雖然單用紅筆呈現的畫面有些弔詭,但是勇太可以從線條與筆觸的勾勒間,看出幽琴的畫技相當不錯,

  這張羊皮紙上除了圖畫,其實還書寫著許多小字,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但一整天這樣下來,勇太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看字了,他打算等以後有空再說。
  
  「哈哈,謝謝,很像我呢。」勇太苦笑著道謝,把畫收進書包外袋後,舉起剛才一同接過的紅筆問道:「這個也要給我?」

  「恩。」幽琴瞇起眼睛,故作神祕地說「你會用上的。」

  ──用上什麼?不明所以啊……

  勇太完全摸不透,這位黑色少女的行為有什麼意義?但他倒是真心覺得,這種有著奇妙際遇的夜晚,遠比往日的死寂街道要來得愉快。

  所以他很乾脆地收下紅筆,從口袋掏出另一枝,木頭筆桿的素描筆,遞給對方:「喏,這個給妳。」

  「我不需要任何回報的。」幽琴婉拒道。

  「這不是報酬,是回禮。」勇太露出笑容,遞出的手沒有放下:「既然我收下妳的東西,妳也不會拒絕吧?」

  幽琴頓了頓,一邊撥弄柔順的黑色長髮一邊沉思,最後輕笑著伸手,接過筆說道:「好吧,那我就收下囉。」

  「今天真是愉快,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見面。」

  「如果有緣的話。」幽琴的話令勇太猜到:她的行蹤是漂流不定的,也就是說,明天開始便無法在這裡,再見到奇妙的黑色少女了。

  其實也不意外,畢竟她今天也是無緣無故出現。感覺像是流浪畫家、街頭藝術家之類的,隨時都會到處旅行。

  當然這只是感覺而已,幽琴身上那套華麗的晚禮服裝扮看上去價值不菲,一點也不像在流浪的樣子,反過來說,或許還是富貴家庭的千金小姐呢?

  在街頭畫畫不收錢,感覺也很像有錢人家的怪異興趣。
  勇太不打算多問,街頭奇遇的一面之緣,已經為他排解了不少的苦悶,他心滿意足地轉身,繼續踏上回家的路,打算將今日之事,當成一段令人愉快的難忘回憶,暗自埋藏起來就好。

  勇太沒注意到,影子在月色下越拉越長。


<3>

  今天是難得的日子,不必早起去趕補習班的公車。

  但即使放假待在家裡,村日勇太還是幾乎都把時間花在書桌上,散亂的桌面擺滿了參考書與試題,寫滿沉重生澀問題的紙張,書寫著毫無生氣的公式,他考慮著每個題目的長相,試圖從記憶中找出相對應的答案。

  那幅用紅筆勾勒出的圖畫,被珍惜地擺放在書桌前的架子上,勇太只要一抬頭就能看見,然後回憶起那奇特的夜晚。

  每當這個時候,勇太就多少能感到放鬆,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想著想著便忍不住笑了,總是苦悶的臉上,難得露出一抹陶醉的失神。

  「勇太!我進來囉。」伴隨著叫喚,打開房門進來的,是比勇太大三歲的哥哥──村日真人。

  在勇太心目中,身為哥哥的真人是個很能厲害的人。不僅熱衷享受生活,成績也相當不錯。簡單來說感覺聰明能幹又會玩,是近乎萬能的存在。

  真人長得陽光外向、健康的小麥色肌膚、精壯有力的四肢,就連身為親兄弟的勇太,都難免覺得哥哥光外表看上去就很有魅力,說不定都能當雜誌封面模特兒了,就讀於縣內第一志願大學的他,早早就立下志向,將來要當系統工程師,閒暇時喜歡彈彈吉他,最常演奏的曲目是<阿帕拉契山脈>,他不需要樂譜就能彈。

  哥哥最常對勇太說的話,就是:「成績不是一切,找到熱誠才重要!」

  勇太第一次聽他這麼說時,曾經天真地問道「那麼哥哥,我的熱情在哪裡?是什麼呢?」

  「那要問你自己呀,勇太。」當時真人擺出招牌的陽光笑容,摸著勇太的頭頂這麼說:「記得,只有你才可以為自己下定義、下結論!千萬千萬,不能讓別人奪走這個權利。」

  勇太相信哥哥說得有道理,但更相信他只是在說風涼話,總之意思很簡單,就是要他自己去找、自己去苦惱,他又何嘗不知道?問題就在於,這麼長的日子以來,他始終沒有稱得上熱情的東西。

  反正去煩惱那些,成績也不會變好,隨著聯考的日子越來越近,勇太也沒有心力去管那種虛無飄渺的東西了。
  
  「你怎麼難得放假,還躲在房間當書蟲啊?」真人手裡拿著的托盤,盛放著先在冰箱裡冷藏整晚,再取出來削成塊狀的芒果,母親時常會這麼做。

  「恩,不多少複習一下的話,會跟不上進度。」

  「那又怎麼樣?你根本沒有想念的科系或學校吧。」在勇太印象中,哥哥真人說話總是那麼不留情面,尤其是在出自關心的時候「考不好就考不好吧,又不會怎麼樣。」

  「爸媽會難過的。」勇太連看著試券題目的頭都沒有抬起來:「我不像哥哥你那麼聰明,所以得更努力。」

「勇太,成績本身並不代表什麼,重要的是連帶關係與意義。」真人繼續以令人嫌惡的口吻說道,令勇太感到很不舒服:「一直死讀書不會有好結果的,現在學歷越來越沒有說服力,你要多想想未來才是。」

  「我不喜歡爸爸生氣,媽媽也是,不想讓她又有理由哭。」勇太輕聲辯駁道。

  「別理他們,他們只是盲信成績,以為這樣你以後就會更有成就而已,時代不一樣了。」真人放下芒果,在勇太耳邊說「事實上,他們只是希望你抬頭挺胸做人罷了,只要以後你能自立照顧自己,他們不會多說什麼。」

  勇太決定保持沉默,不再回應這個話題,他很清楚,哥哥真人不但聰明又有想法,雖然他也不相信只多活三年的哥哥,能明白、實踐多少大道理,但是至少,像自己這種連想法都搞不清楚的人,是不可能說得過他的。

  ──是啊,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贏過。

  將注意力放回書上,勇太暗自祈禱著,希望真人自己離開,不過事與願違,他走進書桌時看見那幅,用紅筆勾勒的圖畫,於是便伸手拿起,語帶欣喜地說:「喔,你又開始畫畫啦!這是你自己?畫得挺不錯的啊,不過為什用紅筆?」

  「還給我!」勇太著急地起身,一把搶回珍貴的紅筆圖畫,真人很果斷地放手,但顯然對弟弟異常激動的舉止感到不解。

  「別生氣嘛!畫畫是好事呀,那不是你的興趣嗎?」

  「畫畫又不能當飯吃,我早就放棄了。」

  聽見這句宣告,房間裡陷入短暫的沉默,真人盤手深吸一口氣,之後語重心長地說「勇太,你喜歡畫畫,而且跟老媽一樣畫得很好,說不定你會是個天生的藝術家……」

  「絕對不是!」再也忍受不住的勇太一拍桌子,惱怒地站了起來,怒目瞪視著他向來尊敬、卻又羨慕的兄長,惡狠狠地說:「就算被喻為天才、上過藝術學校的媽媽,也沒有當上藝術家!她也是在踏入社會以後,才知道要腳踏實地工作,才能賺錢生活,所以為了不希望我重蹈覆轍,像她一樣過得那麼辛苦,才那麼希望我好好念書!」

  ──沒錯,媽媽就是那樣,直到長大以後才認清現實,明白夢想有多可笑,然後懊惱著當初為何不早點領悟,以至於之後要過得那麼辛苦。

  「好、好!別激動,我沒別的意思。」真人半舉雙手表示投降,一面安撫一面慢慢後退,示意勇太冷靜:「我只是提醒你,偶而也該放鬆一下,順便想想以後的方向而已。」

  沒有回話,勇太只是默默地瞪著哥哥,真人見狀尷尬地一攤手,才總算自討沒趣的離開房間,一直到房門完全關上後,勇太才無力地坐回椅子上,感覺到強烈的失落與自我厭惡感。

  他當然知道哥哥想說的是什麼,還知道哥哥甚至想伸手拉他一把,視野更廣闊、更開明的哥哥,不忍心讓他一個人就這樣暗自煩惱,問題是,勇太並不是一個,懂得如何活得光彩的人,就算嘗試踏入真人的世界,也從來沒有過善終。

  真人哥哥只明白自己的熱情,所以不會給他答案,事實上,根本不會有人給他答案,除非自己去找……但也要找得到才行。 

  ──我想我一定是太軟弱了。

  心中鬱悶不知如何宣洩,勇太有些落魄地拿起圖畫,凝視著以紅筆構成、平淡無奇的自己,忽然想起,一直沒有找時間好好閱讀上頭的小字,不過那些字實在太小,勇太讀得很吃力,才依稀辨認出幾個句子:

  『不善於表達想法』、『邏輯思考是弱點』、『其實心地純真善良』、『英文單字背不起來3天就忘』、『很喜歡畫畫,尤其是動物素描』、『個性優柔寡斷』、『覺得化學式很討厭』、『最討厭茫然的焦慮感』、『大多在讀書,可是成績中等』……

  這、這些是什麼啊?

  勇太驚訝的發現,這些句子所描述的對象,不就是『他自己』嗎?這不單單只是一幅圖畫,還是一個寫滿關於『村日勇太』個人情報的設定集?那個叫幽琴的少女,真的是算命師不成?

  雖然感到不可思議,但光看著這一句又一句刻骨銘心的字句,勇太就忍不住變得更失落了,他早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個性從來就稱不上完美,甚至連『好』都沾不上邊,但本來也是處在一種朦朧、不清晰、下意識忽略的狀態中。

  被這樣有如清單一般,清楚羅列後,感覺每句話都是沉重的打擊,一拳又一拳地敲在勇太的心頭上,令他十分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畢竟上頭所述,幾乎都是事實。

  「我還真是個糟糕的人……」勇太仰躺在床上,也沒心情看書了,用枕頭蓋住自己的臉,現在只想好好放鬆身體,試著讓疲憊的心靈稍作休息「我的人生,就是一團錯誤……」

  【錯了嗎?是的呦!所以呢?劃掉吧!塗改吧!是愚昧的過往呢?消失吧……】

  依稀聽見耳畔邊,傳來遙遠又熟悉的聲音,不斷詠唱著,未知的狂性旋律,試圖喚醒在黑暗中封閉自我的少年。

  勇太慢慢地睜開雙眼,將枕頭丟到一邊,抓過那張畫著自己、寫滿備註的紅筆圖畫,向來提不起勁的他,難得露出專注執著的神情。

  手裡高舉,已經打開筆蓋的紅筆。

  【是曾經的無知呢?破滅吧!如今已經不純潔囉?修正吧……】

  「如果說,真要這麼做的話……」聽見心底的奇妙旋律,勇太深吸一口氣,將第一筆畫在『優柔寡斷』上,用橫線將它整條刪去。

    他已經受夠,老是模稜兩可的自己了。

  任何事情,都是起步時最為困難,雖然莫名其妙,但勇太接下來就像是著了魔一樣,認真地去審視圖畫上的文字,然後提起紅筆,一橫一橫地將墨水,撇在看不順眼的描述上。

  羅列後才能審視,審視後才能自覺,自覺後才能厭惡,厭惡後才能修正。

  【刷!刷!刷!飛灑的紅色墨水呀,為自己建立的錯誤懺悔吧!認清過錯,然後修正吧!】

  「呼、呼、呼……」勇太用力地喘著粗氣,睜大的雙眼因為太過用力而佈滿血絲,握著筆桿的手止不住地顫抖,想起剛才的舉動,只覺得每一筆都像拿刀割開肉體般疼痛。

  胸口劇烈起伏的幅度,遠比跑完千六還要劇烈,此時他定神一看,才發現羊皮紙上到處都充滿斜線,鮮紅墨水沾染一半以上的篇幅,使得那張圖畫變得凌亂不堪。

  (原來,我有那麼討厭自己啊……)

  勇太在心裡說著早該知道,卻又不肯面對的事實,從發現圖畫上的字句開始,驚愕到困惑,困惑到憤怒,最後又回到現在的無奈,覺得天地是如此廣大、人生是如此漫長,自己就像一粒沙一樣那麼不起眼,卻又不得不試著活得用力、過得精彩。

    真是諷刺的無力感,這是勇太最習慣的情緒,卻也最陌生、最討厭,他抿著乾癟的嘴唇,將手腕覆在眼上,想掩住逐漸湧現的酸意。

  (如果說,真的只要寫下,就能夠擁有的話……)

  再次望向圖畫,再次提起紅筆,有如祈願一般,勇太以淡然的心情,在羊皮紙上少得可憐的空白處,寫下字跡,他的字本來就不好看,這樣拿著紙直接凌空書寫,就變得更加歪七扭八了,嚴重變形的字體幾乎難以辨識。

  但是無所謂,沒打算給別人看,這兩個字,只要自己知道就好──自信。

  少年彎下腰,絕望慟哭的信徒,深深地祈願著。


<4>

  對許多學生來說,七月是別離的季節,鳳凰花開之時,揮別昔日同窗、各分東西,縱使表現上強顏歡笑、互相祝福,但要說完全不在意、不難過,那肯定是騙人的。

  對大學新生來說,九月也是別離的季節,伴隨著成長的喜悅,以及對新生活的嚮往,許多人離開熟悉的家園、與陪伴多年的親人告別,獨自遠赴他鄉,準備迎接下一階段的挑戰。

  很多人要到這個時候,才享受到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可以自由支配、完全控制自己的時間,在一個全新的陌生環境中,從零開始重新向他人接觸,告別過去,為自己重新定義。

    對村日勇太來說,這正是理想的舞台。

  坐在被石階步道環繞的涼亭內,勇太享受著舒適的秋風吹拂,一邊喝著麥茶,一邊眺望不遠處人潮逐漸聚集的活動中心,即將舉行的社團博覽會看上去會相當熱鬧,令他心裡不由得感到期待。

  回想起不久前,那個懵懂無知的自己,勇太就覺得好笑。

  其實老實承認就好,那時的他,確實只是想維持現狀:不想讓父母失望、不想讓補習的錢白費、不想浪費時間做無意義的事,就這樣而已,簡單,但卻彆扭的自怨自艾。

  哥哥說得對,他根本不在乎成績,也沒有特別想念的大學,所以根本不必感到壓力,他只要盡己所能、問心無愧就好,如此一來,想必父母也會看到他的努力,不會去強求什麼不合理的事。

  畢竟他很清楚,父母是真心愛惜自己的,只是望子成龍,無意間施放著壓力罷了。

  轉念一想,日子忽然就變得輕鬆了,勇太放鬆緊繃的生活,念書之餘畫畫塗鴉,還抽空跟哥哥去遊樂園玩了一趟,步調隨便了不少,但他卻不再感到壓力。

  最後,勇太考上了偏鄉的公立大學,雖然還是遠遠比不上哥哥,但以往日的成績來說,他已經表現得相當不錯,就連父母也在得知後認同,給了他一個難忘的親切擁抱:「你做得很好!到時候,記得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父親,好戲才正要開始呢。)

  勇太下意識地露出微笑,必須維持現狀的應付日子已經結束,他來這裡不是為了念書,志願序只不過是從上往下按照錄取率填的,為了幫節省點學費開銷而已。

  現在的他,打算在這個全新的起點,再一次去感受世界,掏出內心的想法、嘗試未知的事物,勇太要在這裡,找到全新的自我。

  用力握緊右拳,覺得自己一定辦得到──勇太有自信。

  「自信啊……」說起這兩個字,勇太就想起那晚與黑色少女的奇遇、那張不可思議的圖畫,當然還有那時提起紅筆的瘋狂。

  他還記得當初在房內自省、瀕臨崩潰之際,顫抖寫下這兩個字後,瞬間有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就好像從身上丟掉了什麼一樣。

  勇太皺眉苦笑幾聲,心裡想著:「應該只是錯覺吧?當時的我實在太壓抑了……壓力太大,人真的會變得很奇怪啊。」

  雖說如此,勇太還是深信:當時寫下字跡的動作拯救了他。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自我暗示,好像自己為自己加油打氣一樣,如果當初沒有那麼做,他或許已經無法承受、也無法走到現在,能在覺悟後打起精神,逐步改變,讓生活變得越來越好,他真的覺得很幸運。

  能有這樣的契機,都多虧了那位搭話的黑色少女。

  夜天幽琴,勇太還清楚記得這個名字,如果還有機會遇到的話,真想好好答謝一番。

  「同學。」來自身後的叫喚讓勇太回過頭,一位頭戴髮箍、長相文靜的小女生,有點僵硬地擺出微笑,遞來一張紙條:「有興趣的話,請來參觀我們西畫部!」

  勇太回以笑容,說道:「好啊,其實我也很喜歡畫畫呢。」

  未來的日子,綻放著耀眼奪目的光芒。



<5>

  年長的婦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望向敞開房門的視線有些虛弱,隨著歲月增長,頭髮日漸斑白的她,有時連凝視都會感到吃力,看著比日前空曠許多的房間內部,她不禁有感而發地呢喃著「勇太長大了,也離開家裡了呀……」

  「那不是很好嗎?我們都自力更生,老媽也就不用那麼累啦。」從房間裡走出來的人,是勇太的兄長真人。

  「是啊……」婦人的視線中透著渴望,不知道在注視著些什麼,看上去有些落寞「但是,有點寂寞呢。」

  「沒事的,我們只是去學校而已。」真人上前輕拍婦人的肩膀,招牌的陽光笑容依舊燦爛「下午我也要回宿舍,你跟老爸好好保重身體。我放假便約勇太回來看你們。」

  「那孩子,總是讓人不放心。」婦人按著額頭,若有所思地這麼說。

  「勇太最近感覺有自信多了,我想他沒問題的。」真人將上半身倚在沙發背上,由衷地這麼說。

  雖然他也不清楚,那個冥頑不靈的老弟是如何開竅的,但勇太的改變相當明顯,不僅變得有想法、有行動力,就連做事時的魄力都不一樣,雖然這個改變是循序漸進的,不過以短短兩個月的時間來說,轉折來是非常大。

  無論原因是什麼,真人還是感到欣慰,並發自內心地為勇太感到高興。

  他相信:如果是現在的勇太,一定可以在自立的生活中,找到更多人生方向吧?這是一件好事。

  「唉……真那樣就最好。」婦人挪開滄桑的視線這麼說。

  「對了,老媽,給你看樣東西。」真人知道孩子紛紛離家,母親心底難過不捨,打算試著改變一下氣氛,他拿出一張皺褶不堪的羊皮紙,說「喏!這是勇太之前畫的,他收拾行李時把這個丟掉,我偷偷撿了回來。」

  婦人接過羊皮紙,戴起老花眼鏡後才得以看輕,上面畫著的平凡少年,紙張已經因為時間而陳舊,但鮮紅的筆跡卻宛如擁有生命似地,在紙張上顯得活靈活現,張牙舞爪的勾勒出人物輪廓。

  曾經從事過藝術工作的婦人,忍不住為這張圖畫所呈現的生命力,發自內心感到讚嘆「真厲害,這張圖畫得真好……雖然我從沒鼓勵過他的夢想。」

  「勇太也是煩惱過的。」真人指著圖畫上面陳列的字句,一一唸誦給婦人聽,一句又一句,都是描述昔日少年性格的言語,有些被削去、有些被保留,宛如少年將自己徹底分析,以真心進行審判的過程。

  當她聽見,左上角那歪七扭八的字跡是『自信』時,婦人本就模糊的視線便徹底暈開,變成白花花的一片了,她感到欣喜,知道自己擔心的另一個孩子也長大了,不是只有外表,而是真正的長大了。

  「我也必須振作點……在你們下次回來前,好好看守這個家才行。」

  「是呀!老媽,所以別難過了,我跟勇太都會照顧自己的。」

  「這幅畫,可以給我嗎?」婦人央求著,畢竟是寶貝兒子成長的軌跡。

  「可以呀!反正都被丟掉了嘛。」真人爽快的說「不要被勇太發現就好,免得他怪我沒事翻垃圾桶,那可糗了!」

  婦人珍惜地輕撫起羊皮紙,粗糙的質感呼喚著沉睡已久的悸動,她回想起那些曾經熱衷的事物,許多巧思、技巧與想法,紛紛在腦內甦醒,時隔二十多年,第一次有想拾筆的衝動。

  雖然歷經滄桑的心,早已沒有揮灑藝術的熱情,但就只是簡單地,把寶貝兒子畫得更帥氣一點也好呀?

  (不過,這幅畫只用紅筆畫,真特別呢,還是不要破壞本來的韻味比較好……)

  婦人如此想著的時候,忽然發現客廳的長桌上靜靜躺著一枝紅筆。

  仔細一看,筆蓋還是開著的呢?

<完>


<後記>

  各位好,這裡是唯尋,這則短篇有兩個完全相反的解釋方向:各位相信神奇的力量嗎?還是覺得信心終能改變一切呢?

  如果真能隨心所欲的變得完美,我們所設想的那個『自己』,到底是『改變後變得更好的自己』,還是『自己想變成的另一個人呢?』。

  至於那些注視、關愛著我們的人,又是真心在期盼著我們成長呢?還是希望我們--能成為別人呢?

  本故事一開始是正體小說,原版中對於高中到大學的這段期間有更詳細的劇情描述。不過因為真的寫太長,再加上個人認同LPR所說的『主題故事應該掌握篇幅將故事說完』,所以才縮減成當前的版本,增加渲染力描述、減少劇情,變成半童話風的故事(?)

  我是唯尋,本故事將獻給長期以來照顧我,令我日漸有所精進的十六夜,我們下次活動再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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