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方落，一股濃烈得令人感到壓迫的殺意瞬間迸發而出，除了我以外，其餘在場的祖父、母親及叔叔也都因此緊鎖眉宇，因為了解到殺氣針對的人並非他們才能按捺下殺手的本能而不作任何動作。

 

　　而我在第一時間隨即站上椅面向上方一躍，下一秒，我所坐的椅子便讓父親擊碎得四分五裂，躍上桌面，氣勁流轉、包覆雙臂，當我打算赤手空拳接下父親下一擊時，卻發現他已不知何時抽出了精鐵打造而成的短棍，若我挨下這擊恐怕連手都廢了！

 

　　於是我改變計劃，像捉迷藏一般又一次縱身一翻，桌子又因此讓父親的一擊劈成兩半宣告報廢。

 

　　掌管家族財務的叔叔額泛青筋、忍無可忍地向我們吼道：「你們兩個要玩到外面去！別在大廳破壞家具增加無謂的開銷！」

 

　　「誰想玩啊！」

 

　　我一個向後翻身閃避，忍不住吼了這麼一句，正如我所料地，父親在聽見這句話後情緒更為高昂而讓攻勢更為猛烈，我雙手持以匕首、踩著箭步與父親過了十多招後，只見父親的棍朝我肚腹突刺而來，當我準備作出動作閃避之際，棍卻在我肚腹的十公分處停下，我也因此怔了怔而低頭望著沒襲擊而來的棍身，下一刻，我的右腦遭到勁勢強烈的襲擊，讓我的臉因衝擊而別向左側差點站不穩身子。

 

　　……居然聲東擊西！

 

　　本來腦袋已經夠不靈光、夠讓我自卑了……現在居然還打我的頭！

 

　　於是，我也因此怒氣升騰漸漸動了真格，與父親來回過了好幾招，這途中也不知毀壞了多少家具與杯皿，叔叔又衝著我們吼道：「叫你們出去是聽不懂嗎？再不停下來或是不出去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哈哈！好啦，斐洛，讓他們去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奧德瓦不在的這四個多月裡，你哥可是快悶出毛病來啦！」

 

　　祖父戈爾第札笑得歡快，叔叔卻堅決地搖首說：「不行，我不能退讓！哥總是三天兩頭就想找奧德瓦麻煩，每次家中都有物品損壞導致需要重新添購，浪費人力、物力及金錢，增加太多沒必要的開銷！每天一睜眼後的開門七件事全都要錢，還得支付佣人、醫療隊、聘雇殺手、情報販及交際應酬等等費用，最近這件事可能更急需用錢，不節儉一些怎麼可以！」

 

　　父親停歇了五秒，他朝著叔叔投以不耐的神色而挖了挖耳垢，朝著小指吹去耳垢後，他勾起意氣風發的弧度朝我步步逼近，伴隨而來的是更為猛烈的攻勢，逼得我不得不節節後退，看著自己後退的方向，我這才明白父親是想將我逼出大廳，好依叔叔所言離開大廳再纏鬥，了解到父親的意圖，我與父親拉開了一大段距離後這才背過身子朝前方全力衝刺。

 

　　不清楚與父親究竟纏鬥了多久，只記得中途餓得肚子難挨，但是見父親沒有罷手的打算，也僅能強忍著挨餓繼續過招。

 

　　直至見到了夕陽餘輝，而我的頭上及左頰都因挨揍而微微浮腫後，我才體力不支地直接癱倒在地面上，躺了個大字型，瞇起紅眸、望著染紅的天空不斷喘氣。

 

　　見我倒下，父親也像是鬆了戒心般身子一軟躺在我右側不遠處，同樣似是極為疲憊地呼喘著氣。

 

　　我們兩人喘了許久，終於順了胸中這股氣後，父親這才開口說道：「嘿……你這年輕小伙子的體力居然跟你老子我差不多，太沒用了！以後要怎麼給女人幸福、怎麼跟人家生孩子啊？」

 

　　「孩子是女人生的，跟我什麼關係……況且，如果生個孩子得要這麼多體力，我看人類早就滅亡了。」

 

　　「呿，以後你就明白啦。」

 

　　我無視了父親這種似是調侃的玩笑言論，使勁抬起右臂、微微握拳，想著方才揍了父親的手感還餘留在拳上而感到痛快輕笑：「呵……雖然累到幾乎動不了了，不過能揍到您幾拳，也算值得了。」

 

　　「……老子真是作孽，養了你這逆子。」

 

　　「我可是被您揍得險些腫成豬頭了，居然好意思說這種話，四個月不見第一次回家見面居然是這麼被招待的……」

 

　　「這可是老子最熱情的招待方式了，沒叫你感激涕零地跪在老子面前磕頭謝恩就不錯了！話說回來，你這小鬼的成績……」

 

　　聽見成績二字，我精神抖擻地睜大眼瞳、抿著下唇一語不發，父親便接著說道：「簡直爛透了！你的腦袋裡究竟裝了什麼？豆腐還是漿糊？你是打算留級幾年，看著同班同學畢業你卻還在唸一年級嗎？」

 

　　我喃喃自語說：「……成績單又寄不到家裡來，為什麼會知道我的成績？」

 

　　「有人規定殺手的情報網只能用來調查任務事宜嗎？」

 

　　父親理所當然地丟了這麼一句話，這時候我理解了、也釋懷了，當初花錢去向鷹索取尤迦南等人的個人資料、班級、社團及課表的我其實再正常不過，因為我有個這樣的父親，將情報資源花在看似無關痛癢的事情上。

 

　　只不過，讓我意外的是父親居然會在意我的成績……

 

　　雖然因為成績老是開出紅盤、學習狀況不盡理想一事讓父親訓了一頓，但是不曾感受過這樣的經驗與感覺，所以對於父親的訓斥，我的心情卻是無比愉快，總算能夠多少體會到尤迦南所言的，來自父母只看成績來論對錯的那種壓力了。

 

　　父親伸手隨意地拍了我的手臂問：「喂，交給你辦的事應該還順利吧？」

 

　　接到問句，我閉上眼回想著這兩個多月以來的點點滴滴，與帝維瑟及尤迦南的相處的確尚算愉快，況且他們若是有活動總是主動對我提出邀約，這方面應該還算順利吧？

 

　　於是，我睜眼望著夕陽不自覺地露出微笑道：「還行吧，那兩個傢伙挺有意思的，我想我們……應該算是朋友了吧？可是……我、我不知道……」

 

　　其實，從小到大我沒交過朋友，所以我並不清楚所謂的『朋友』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形式相處在一塊兒，又或者一旦成為朋友究竟該做些什麼？

 

　　為此，我曾翻閱字典及上網查詢『朋友』一詞的定義，這才發現這個詞相當微妙，幾乎沒有像教科書那樣的範本明確告訴你什麼才叫朋友，而眾人的看法與意見卻五花八門，能與你分享心事的、能幫助你突破難關的、能與你歡笑哭泣的……而我現在將那兩個人當成了朋友，我能與他們分享心事嗎？我幫助了他們了嗎？他們願意理解我笑容背後的理由或真心嗎？

 

　　他們……會當我是朋友嗎？

 

　　對我這樣一個滿手血腥的殺手……甚至是親手殺害帝維瑟父親的仇人。

 

　　越是往下想，我心裡越是沒個底而緊鎖眉心，倘若他們兩人根本不將我視作友人，而我的一廂情願便顯得可笑至極了。

 

　　見我苦惱了好片刻，父親側過身子面對著我，他以左掌托著下顎、瞇起眼眸說：「慢著……你說兩個？老子當初叫你去接近三個人才對吧！還有一個呢？」

 

　　此話一出，我如大夢初醒般瞠圓眸子，隨後我伸過手臂覆在額際低喃：「……我根本把那個札飛索忘得一乾二淨。」

 

　　「臭小鬼！」

 

　　聞言，父親又踢了我一腳，但是確實是我自己將札飛索的存在給忘了，所以我沒敢吭一聲，但是我咕噥道：「我忘了，但是黛洛兒跟人家有點交情嘛，又不一定非我不可……」

 

　　「你說黛洛兒？為什麼那丫頭會跟人家有接觸？」

 

　　「你們派黛洛兒出去談生意的時候她就住我那裡，因為她說談生意的地點在我的宿舍附近，一次我去參加尤迦南主辦的聯誼，黛洛兒也跟去了，沒想到那場聯誼札飛索也參加了，他似乎挺喜歡黛洛兒的，會主動與她聯絡、送她一些小禮物之類的，不過……黛洛兒沒向你們提起？」

 

　　我沒敢將黛洛兒和札飛索一同出遊的事說出來，畢竟見父親並不知情的模樣，恐怕黛洛兒是刻意隱瞞的，她接觸了我的任務目標，回到家族理應該主動報告才是。

 

　　為什麼沒向父親報告呢？黛洛兒……

 

　　父親緊鎖眉宇、惡狠狠地瞪著我問：「臭小子，那丫頭要去跟人談生意前你沒看過地址嗎？哪裡跟你的宿舍近了，根本跨越了兩個區！」

 

　　我輕顫著眼角低語：「……因為看了地址我也沒概念，所以我通常直接忽略地址不看嘛。」

 

　　「你這沒救的路痴！算了，等等老子自己去問她，先警告你小子別想幫她開脫，否則不只你有事，黛洛兒也只會被我修理得更慘，聽見沒？」

 

　　「……」

 

　　我沒出聲應允，因為依照先前曾經有過的經驗，我會視情況而行動，就算會被父親揍得不成人形，我也得讓年齡尚輕的妹妹不至於受太重的傷才行，看著父親望著我的銳利眼神，想必他也明白我心中打算卻未戳破。

 

　　沉默了片刻，我們兩人沒了言語，我閉上眼眸養精蓄銳了一番，見夕陽紅已逐漸由夜幕黑所取代，所以我坐起身子準備回房洗個澡、換身衣服再吃晚飯，也許是察覺了我打算離去，父親卻仍然躺在地面、閉著眼眸，僅是開口喚住：「等等。」

 

　　微冷的風吹拂而來，吹得我與父親的金髮凌亂，我望著父親，他也坐起身、以嚴肅的神情直視著我道：「小鬼，你還不明白老子今天為什麼要罰賽菲爾吧？」

 

　　「是，只能從你們的對話研判是造成了任務目標的誤殺……雖然菲索奇亞家是十惡不赦的殺手家族，卻不容許隨意奪取他人性命的狀況發生，誤殺一事雖然是家族禁忌，但是……父親，您何以如此震怒？雖然誤殺的狀況並不常見，但是我曾聽說祖父與您這輩都發生過誤殺事件，賽菲爾雖然犯了錯，可是他身子弱，您從來不輕易處罰他的，而這回您會選擇對他作出懲處……我無法理解。」

 

　　正因為賽菲爾的身子孱弱得總是吹了點風便能久病不起、再加上出生因心臟比起正常人要來得小，導致他的身體機能也不是太正常，因此，一向嚴厲的父親對賽菲爾更是寬容，另一方面，也許因自己身體之故，賽菲爾多少有些自卑及自責，所以原本就十分優秀的他卻又更加努力，好彌補先天性的不足。

 

　　就我對父親的理解，如果賽菲爾所犯下的錯或失誤是情非得已造成的狀況，他通常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處罰也僅是作作樣子罷了，而早上父親的怒氣卻極是真實，若非賽菲爾提出了交換條件，恐怕父親真會狠下心來關賽菲爾禁閉。

 

　　在禁閉室中基本上禁止與他人接觸，每天所供應的食物及水都有限量，房間狹小、光線及空氣又不佳，對賽菲爾這樣的身子而言無疑是一大負擔。

 

　　慢著，若是父親盛怒執意處罰賽菲爾……

 

　　我瞇起眼眸、微鎖眉宇望著父親等待他開口，父親面對著我微微垂首道：「就在你離開家裡不久，來自道上一個大組織來了委託，委託內容是要除掉另一個大組織的老闆秘書，這個組織行事作風神秘到家，所以毫無任何關於老闆及高層幹部的相片流出，從頭到尾必須由我菲索奇亞家自行調查，這個工作交給賽菲爾主導……做事一向謹慎的賽菲爾居然在現場留下了刻有菲索奇亞家家紋的匕首，負責接近組織調查的人是他，且尚處調查階段時為何會掏出匕首？一把匕首就曝露了菲索奇亞家的身分，對方當然會有所防備，所以他們放出了假情報，將老闆即將接班的大少爺告知賽菲爾說他是老闆秘書，但是據說放出假情報的人是善妒的二少爺，所以他藉由菲索奇亞家這把利刃除去了礙眼的大哥以外，也能將責任推到我們身上推得一乾二淨，行跡敗露，匕首在人家手中我們可是百口莫辯，況且殺手確實是菲索奇亞家聘雇的，現在無論是雇主或是目標對象的組織，雙方都除我們而後快。」

 

　　「……將匕首留在現場？為什麼呢？撇開尚在調查一點不談，刻有菲索奇亞家紋的匕首一向不使用的，就算帶在身邊，不到緊要關頭也不會使用，因為那只是象徵身為家族的一份子，根本不作為武器所用。」

 

　　父親沉重地頷首道：「沒錯，正因為如此，你不認為賽菲爾犯下的錯誤說是失誤，倒不如說像是刻意而為之？老子發火不是沒理由，我自認待他不薄，他何以要給家族埋下這一禍根……？」

 

　　我嘆了口氣，輕輕搖首，賽菲爾的所思所想本就非我能看透的，他的身上藏有太多思緒、太多想法、太多秘密，全隱藏在他一張儒雅而看似無防備的笑顏底下。

 

　　父親拍了拍我的肩頭說：「事情就是這樣，老子擔心不久以後家裡會出事，所以你就待在家裡別四處跑了，也切記別對賽菲爾透露得太多。」

 

　　「……是。」

 

　　父親站起身後，朝我伸出手拉我一把，我們就此分道揚鑣，各自回房洗澡。

 

　　在歸途中，抬首望著黑中泛著微紅的天空。

 

　　……啊，居然忘了問父親他所說的兩個心願究竟是什麼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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