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日誌2015-10-25 06:57

書摘:村上春樹,《舞!舞!舞!》

作者:紅祐✨風暴治癒者


一切都一成不變。任何時候、任何年月、任何時代,事物的發展方式都如出一轍。變的只是年號,只是交椅上的面孔。這種無聊至極的破爛音樂哪個時代都存在過,且將繼續存在下去,如同月有陰晴圓缺一樣。

坦率說來,我也並非沒有想法,也覺得大概是在浪費人生。不過,既然紙張和墨水遭到如此浪費,那麼自己的人生浪費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這是我最終得出的結論。我們生活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浪費是最大的美德。政治家稱之為擴大內需,我輩稱之為揮霍浪費,無非想法不同。不過同意也罷不同也罷,反正我們所處的社會就是如此。假如不夠稱心,那就只能去孟加拉或蘇丹。
而我對孟加拉或蘇丹無甚興趣。
所以只好一味埋頭工作。

我走進一間咖啡廳稍事休息,要了杯摻有白蘭地的又熱又濃的咖啡喝著。我周圍人的言行舉止無非城裡人的老套數:情侶嚶嚶細語,兩個貿易公司的職員攤開文件研究數字,三五個大學生聚在一起,談論滑雪旅行和「警察」樂隊新灌的唱片等等。這是目前任何一座城市都司空見慣的光景,即使把這咖啡廳內的一切原封不動地搬去橫濱或福岡,也不致於感到任何異樣。儘管如此,不,正因為外表完全一樣,才使得坐在裡面的我在黑咖啡的時間裡產生一股刻骨銘心般的強烈孤獨感。我覺得唯獨我一個人是徹頭徹尾的局外人。我不屬於這裡的街道,不屬於這裡所有的日常生活。

然而在這札幌街頭,我竟感到如此洶湧而來的孤獨,簡直就像被孤苦伶仃地丟棄在南極孤島上一樣。情景一如往常,隨處可見,可是一旦剝掉其假面具,則這塊地面同我所知曉的任何場所便無相通之處,我想。相似,但是不相同。如同一顆別的行星,一顆有著決定性差別的──儘管上面人的語言、衣著、長相無不相同──另一顆行星,一顆某種功能完全不能通用的其他行星。若要弄清何種功能能通用,何種功能不通用,那麼只能一一加以確認。而且一旦出現一個失誤,我是外星人這點就將真相大白,眾人勢必對我群起而攻之:你不同,你不同你不同你不同你不同

這就是所謂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我們高興也罷不高興也罷,都要在這樣的社會裡生活。善惡這一標準也已被分化,被偷樑換柱。善之中有時髦的善和不時髦的善,惡之中有時髦的惡和不時髦的惡。時髦的善之中有正規的,有隨意的,有溫柔的,有冷漠的,有充滿激情的,有裝模作樣的。其組合方式也令人饒有興味。如同米索尼毛衣配上爾薩爾迪褲子再腳穿波里尼皮鞋一樣,可以享受複雜風格的樂趣。在這樣的世界上,哲學越發類似經營學,越發緊貼時代的脈搏。
當時我沒有在意,如今看來,一九六九年世界還算是單純的。在某些場合,人們只消向機動隊的警察扔幾塊石頭便可以實現自我表現的願望。時代真是好極了。而在這是非顛倒的哲學體系之下,究竟有誰能向警察投擲石塊呢?有誰能夠迎著催淚彈挺身而上呢?這便是現在。網無所不在,網外有網,無處可去。若扔石塊,免不了轉彎落回自家頭上。這並非危言聳聽。
記者全力以赴地揭露內幕,然而無論他怎樣大聲疾呼,其報導都莫名其妙地缺乏說服力,缺乏感染力,甚至越是大聲疾呼越是如此。他不明白:那等事甚至算不上內幕,而是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的必然程序。人們對此無不了然於心,因此誰也不去注意。鉅額資本採用不正當手段獵取情報,收買土地,或強迫政府做出決定;而其下面,地痞無賴恫嚇小本經營的鞋店,毆打境況恓惶的小旅館老闆──有誰把這些放在心上呢?事情就是這樣。時代如流沙一般流動不止,我們所站立的位置又不是我們所站立的位置。

「跳舞,」羊男說,「只要音樂在響,就儘管跳下去。明白我的話?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慮為什麼跳,不要考慮意義不意義,意義那玩意兒本來就是沒有的,要是考慮這個,腳步勢必停下來。一旦停下來,我就再也愛莫能助了,並且連接你的線索也將全部消失,永遠消失。那一來,你就只能在這裡生存,只能不由自主地陷進這邊的世界。因此不能停下腳步,不管你如何覺得滑稽好笑,也不能半途而廢,務必咬緊牙關踩著舞點跳下去。跳著跳著,原先堅固的東西便會一點點酥軟,有的東西還沒有完全不可救藥。能用的全部用上去,全力以赴,不足為懼的。你的確很疲勞,精疲力盡,惶惶不可終日。誰都有這種時候,覺得一切都錯的不可收拾,以致停下腳步。」
我抬起眼睛,再次凝視牆上的暗影。
「但只有跳下去,」羊男繼續道,「而且要跳得出類拔萃,跳得大家心悅誠服。這樣,我才有可能助你一臂之力。總之一定要跳要舞,只要音樂沒停。」

我點點頭,說:「不行,怎麼也喜歡不來。那工作毫無意義可言。找到味道好的飯店,登在刊物上介紹給大家,告訴人家去哪裡吃哪種東西。可是何苦非做這種事不可呢?為什麼偏要你一一指點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呢?為什麼偏要連你怎樣看菜單都指手畫腳一翻呢?況且,被你介紹過的那家飯店,隨著名氣的提高,味道和服務態度反而急劇滑坡。十有八九都是如此,因為供求之間的平衡被破壞了,而這恰恰就是我們幹的好事。一發現潔白的東西,非把它糟蹋得面目全非不可。人們稱之為信息,稱把生活空間底朝天過一遍篩子是什麼信息的集約化。這種勾當簡直煩透人了──自己幹的就是這個。」

我們沒有現實生活,怎麼說呢,有的只是一種幻覺,空中飄浮的幻覺,輕飄飄的。名字無非是幻覺的代號,所以我們盡可能尊重對方的幻覺。

「有時我感覺得到死的陰影。」我說,「那陰影非常之濃,就像死即將靠近我身邊,而且已經悄然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腳踝似的。但我覺得每有一個人死去,我自身便也受到一點耗損。為什麼呢?」
雪默然聳肩。
「為什麼我固然不知道,但死總在我身邊,一旦機會來臨,就從一道空隙裡閃出原形。」
「那怕就是你的關鍵所在吧?你是通過死這種東西同世界發生聯繫的,肯定。」
我思索良久。
「你使我很悲觀。」我說。

無論何等烏七八糟的名堂,只要越過某一臨界點,便很難以單純的善惡尺度加以衡量,因為其中已經產生特有的、獨立的幻想。一旦產生幻想,勢必作為純粹的商品開始發揮作用。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就是要從所有的空隙發掘出商品來。幻想,此乃關鍵所在。賣春也罷、賣身也罷、階層差別也罷、個人攻擊也罷、變態性欲也罷、什麼也罷,只要附以漂亮的包裝,貼上漂亮的標籤,便是堂而皇之的商品。

餅吃完後,我們好半天仍舊不聲不響地盯著空蕩蕩的舞台。隨著音樂的消失,人們的話語生似乎帶上了奇妙的硬質。那是一種渙散的硬質,實體柔軟,而其存在狀況卻是硬的。走進之前看似十分硬挺,而用身體一碰則變得支離破碎。它像波掏一樣拍打我的意識,緩緩襲來,倏然退去,如此反覆不止。我側耳諦聽這浪濤拍擊的聲響,彷彿自己的意識遠離我而去,去得很遠。遙遠的浪濤拍擊遙遠的意識。

「大概出於某種自我毀壞慾吧。以前我就有這種慾望,那是一種壓力。當現實中的自己同表演中的自己間的裂溝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往往會發生這種情況。我可以親眼見到這條裂溝,就像地震中出現的地縫那樣赫然橫在那裏,裡面又黑又深,深的令人目眩。......」

我像掐自己影子似的掐死了她。以為她是自己的影子,以為掐死這影子日後便可以諸事如意。

人死總是有其相應的緣由的。看上去單純而並不單純。根是一樣的。即使露出地面的部分只是一點點,但用手一拉就會連出來很多。人的意識這種東西是在黑暗深處扎根生長的。盤根錯節,縱橫交織......無法解析的部分過於繁多。真正的原因只有本人才明白,甚至本人都懵懵懂懂。

他一直對將有什麼消失這點耿耿於懷,其實何必那樣呢?任何東西遲早都要消失。我們每個人都在移動當中生存,我們周圍的東西都隨著我們的移動而終究規於消失,這是我們無法左右的。該消失的時候自然消失,不到消失的時候自然不消失。

我們在一刻不停地移動,各種各樣的東西──我們身邊各種各樣的東西隨著這種移動而歸於消失。這是無可奈何的,沒有一樣會滯留下來。滯留也是滯留在我們的意識裡,而不存在於現實世界。我就是為這點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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