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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5-12-16 02:36

[達人專欄] 黑蝶 -02

作者:席悠


  02

  當一個人感覺不到快樂,像個幽魂般在迷霧中徘徊,唯一的感官只剩下痛苦,那麼,是否應該選擇死亡?

  我經常這麼問自己。也許每個星期一次。可能最嚴重的憂鬱症患者也不致於如此。奇妙的是,我並沒有憂鬱症。王醫師說的。既然她畢業自心理系,我大概只能尊重她的專業見解,即使我不是那麼相信。如果我真的如她所說沒有憂鬱症,為什麼我會如此頻繁地想起死亡?我試著這麼問。

  「每個人都會想起死亡。妳只是比較容易。」

  王醫師手拿著一本簿子。我知道那不是我的資料,甚至什麼也沒寫。她會一邊和我諮商,一邊在那上面塗鴉。我坐在她的對面,背靠一張柔軟的絨皮沙發,椅背呈四十五度傾斜,使我能夠直視那盞不停轉動的吊扇。

  「所以我是容易想起死亡的體質?」

  「是啊。」她輕描淡寫地說。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妳一點也不專業。」

  「因為妳的關係。」她又開始在那本簿子上塗鴉。「妳一點問題也沒有,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妳卻還是要捧著一筆諮商費來找我,說自己有多麼憂鬱,接著又把話題轉到妳最近買的高跟鞋上。妳根本沒有憂鬱症,妳只是瘋了。或者錢太多。」

  「妳可以這樣跟客人講話嗎?」  

  「妳的話,可以。」她看向時鐘。「差不多了。」

  「還有十分鐘才結束吧?」  

  「我不想浪費這十分鐘。」她摘下眼鏡,伸了伸僵硬的雙臂。「怎麼樣,要不要去喝酒?」

  「今天不行,等一下有工作。」

  「嗯。」

  王醫師從不過問關於我的太多事情。頂多知道我的名字、年齡,以及其他在履歷表上都能讀到的基本資料。我在哪裡上班,做什麼工作,這位諮商師一點也不在乎。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年紀相仿、能夠聽她發牢騷的酒伴。我不太能分辨我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說是諮商雙方有些牽強,因為她收了我的錢卻從未提供任何建議。也不到友誼的程度。但她卻是我生活中最接近「朋友」這個詞的存在。

  王醫師為了整理資料,需要多留一會兒。我不打算等她一起下樓,索性道別之後離開她的諮商所。一陣冷風颳來,使我縮起肩膀。這種時候才能真正體會冬天的本質。我攔下一輛計程車,坐進被暖氣和中年司機的吐息烘暖的空間。我報了地址,從包包裡取出資料複習。

  目標是個理平頭的男人,一臉天生的混混樣。曾在討債公司當過幹部,出獄之後被某個商界人士聘僱,負責維安工作。而我要做的,就是將迷你型竊聽器別上目標最常穿的那件黑色西裝外套。至於是什麼人,為了什麼理由意圖竊聽某商界人士的手下,這就不得而知了,對我也並非必要的資訊。「公司」接受委託,然後交由我們這種「工蟻」去執行,完成一筆交易。富豪的情婦也好,政治家也好,挖礦工人也好,慈善團體也好,伊斯蘭國也好,雇主的身分並不重要。所有的過程由錢說話——這是「公司」的原則,道德和法律也不得約束。

  資料中提到,目標有過不少傷害記錄。但拳頭是用來對付敵人的,只要我不被識破,就沒有擔心受怕的需要。比較麻煩的問題是,對方的生活模式比想像中還要單純,下班後總是直接返回住處,這樣反而難以接近。太直接的舉動也可能引起對方懷疑。這五天我幾乎沒睡,不斷在分析資料和計畫。為了完美必須如此。如果無法在每一次的工作中達成完美,我現在根本不可能坐在計程車上聽廣播,感受車身的晃動,讓無數個街燈輪流照亮我的臉。

  計程車抵達目的地時,山羊剛好傳來簡訊:目標已經離開住處,正在前往便利商店的路上。我只有五分鐘,最多十二分鐘。於是我加快腳步,走進公寓大樓。電梯門打開之前,我已經戴上鴨舌帽,避免被監視器照到臉。等待電梯向上的同時,我裝作故意在閱讀貼在右側廂板上的社區公告,直到電梯門再度開啟。

  地址早已深植在我的腦裡,很快就找到相同的門牌號碼。我從口袋裡掏出山羊給我的鑰匙——他總是可以提供我需要的東西——我緩緩推開門,再關上。確認屋內沒人,我才打開手電筒照明,走進臥室。打開衣櫃,一下子就找到那件指定的西裝外套。我將竊聽器別在衣領內側。耗費的時間不多,我可以從容地離開——

  門口傳來開鎖聲。

  原先我以為是幻聽。緊接而來的關門聲讓我從驚愕的呆滯中恢復回來。我關掉手電筒,躲進衣櫃。突然,臥室的燈被打開了。透過縫隙,我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或許是目標的女朋友或老婆。她將包包放在梳妝台上,脫去上衣和長裙,坐上床墊開始滑手機。我心中的焦急幾乎要奪去我的理智,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再過不久,目標就會回來,而我早晚會被發現。再也沒有什麼比那還糟的情況。

  不得不行動——我衝出衣櫃,趁那個女人還來不及叫出聲,我用手掩住她的嘴,將她壓倒。她睜大雙眼,在我的掌心裡尖叫,我能感覺到她呼出的潮溼恐懼。我一面壓制她掙扎的身體,一面從口袋拿出針筒,瞄準其中一條浮出手臂的青筋,刺進針頭,注入透明無色的藥劑。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皮慢慢垂低。我向後退開,對方已經沒有動靜。

  藥劑也是山羊給我的,只叫我在危急的時候使用,並未詳細說明那是什麼,又是否會對人體造成傷害。但我顧不得那個女人怎麼樣了。我將她的身體擺成側睡姿勢,蓋上棉被,關燈,隨即迅速離開這間屋子。

  走在街上,我盡量裝得鎮定,然而我的腳步卻倉皇得像是逃命——也確實是。胸口裡有粥狀物在翻攪,使我眼前忽明忽暗,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昏厥。我鑽進一處暗巷,開始嘔吐。幾分鐘之後,我攤坐在胃酸和三明治殘渣旁邊,喘息,渴望更多氧氣,浮出心靈的污濁深潭。

  有個人從巷內的後門走出來,注意到一旁狼狽的我。他圍著圍裙,可能是餐廳或咖啡廳店員。我實在不想被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卻又無法起身。

  「妳還好嗎?」他彎低身子。

  「走開!」

  我緊緊壓著自己的瀏海和雙眼。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回應旁人關切的心情。太痛苦了。我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把不明藥劑注入某個陌生女人的血管。那是內心無法承受的、噁心的罪行。我彷彿出賣了自己的靈魂,不由得感到悲傷,以及對自己的蔑視。

  可是我必須那麼做,否則「公司」將會奪走我所擁有的一切,讓葉貞黛從這世上消失。那些搞砸工作的「工蟻」被取消作為人的資格,成為「物品」。山羊是這麼說的。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但即使是不該被生下來的我,也想以人的姿態繼續活著。真是奇怪,我明明是容易想起死亡的體質。自身的矛盾總是難解的。這讓我苦笑。

  過了很久,我才撫平情緒,睜開眼睛。

  那個人還在。蹲在我身前,手裡拿著一張衛生紙。

  「走開!」我又喊了一次。因為那張衛生紙,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臉有多麼慘不忍睹。淚水、鼻水,還有嘴角的嘔吐液。我用袖子胡亂擦拭。

  「要不要我幫妳打電……

  「我叫你走開!沒聽到嗎?」

  出於憤怒或丟臉,我近乎使出全身力氣嘶喊,只希望那個人快點離開我的視線。對方似乎以為我喝醉了,不把我的驅趕當一回事,逕自拿出手機。

  「你要幹嘛?」

  「叫警察來,不然妳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了。」

  我衝向前去,伸手阻止他繼續撥號。他嚇了一跳,後退幾步。

  「我沒事,也沒喝醉,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我自己會坐計程車回去。別多管閒事。」

  隨便敷衍之後,我往巷口走去。真是差勁的一夜。從我進入「公司」以來,第一次發生那種意外。明天還要向山羊報告工作結果。不知道他會露出什麼表情。總之,我還是完成了委託事項。或許不會太責備我,或許……算了。未知的事物終究只能任由命運安排。

  我朝行駛而來的計程車舉起手。坐進後座,臀部下柔軟的觸感讓疲倦湧現出來,身體幾乎癱軟。我搖晃腦袋,揉揉眼皮,勉強維持意識。此時,我發現那個人還在,正隔著車窗看著我。

  我不懂。我們明明不認識,為什麼還留在那裡,用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我?他的眼裡似乎存在著某種意義。無論是什麼,那都讓我感到煩躁和不安。他像是要看穿我的一切。我彷彿赤裸著身體,毫無遮掩。

  我不懂。

  他看見了什麼?

  車子開始前進。那個人從我眼前消失。我拋開滿腦的疑問,闔上眼皮,只想好好休息。卻忘不掉那個眼神。

  真是差勁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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