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我去高雄的日子,因為考上了在高雄的大學。而永遠、我不會忘記的是,才剛從車站出來,下了場傾盆大雨,我全身被淋得溼答答的,然後我只好躲在附近的騎樓下暫時躲雨。而你,走向我、找上我,我以為這是我們註定好的緣分,但如今如想起來,竟有些感慨。
你走上前,看見我被雨淋濕的可憐模樣,我以為你的第一句話會是:需不需要毛巾?但沒有,你沒有這麼說,也沒有想要拿出毛巾的動作,你只是毫無情緒的問:要不要到我補習班躲個雨休息?
毫無情緒?沒想到多年後的我回想起來,卻會將他形容成是這樣的人……
我太晚遇見你了,真的太晚,你剛好結婚後沒幾個月。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再早點來高雄,再早點淋這場雨,再早點遇見你,是不是你的身邊就會是我而不是她?是不是我們一切就會改變就會不一樣了?
是嗎?
算了,事到如今,多想也沒有任何用。我只是遺憾,打從第一眼我就直覺性的認為,你會是我將愛上的人,沒有錯,事實證明並沒有錯,我的猜測一向都是準確的。我有和你提過嗎?我一向就很會猜測。
你讓我坐上你的車,並且將我的行李提到後車廂。我還隱約記得雖然是很冷的天、還下了場有點寒冷的雨,但你卻還是打開微弱的冷氣,開到超商附近你停下,你告訴我你要買些東西,我點點頭說好,於是我看見你走進去,大約過了幾分鐘後走出來,你站在空地旁,然後從口袋掏出了一包菸,接著點燃,我還計算過,從你出來到上車,總共花去了六分鐘的時間燃起三根菸,我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快速?
上車後,不知道又開了多久,他把買的飲料拿給我。
「我不知道妳喝不喝奶茶。」
「還不錯。」我隨口答話,但從那之後的每一天你卻都會買瓶奶茶給我。
「剛搬到高雄?」
「不,上大學。」
「大學?妳看起來真不像是學生,還以為是出社會的人了。」
我假裝無視他的調侃,然後我自顧自的轉話題:「你呢?幾歲了還再補習、難道打算活到老學到老嗎?」
「二十九了呀,就快要三十了,再過幾個月。我是補習班的老師呀,甚至這間補習班我也有投資。」
那你有對象嗎?我以為我會這麼問,但沒想到話到嘴邊,我問的卻是:你為什麼要讓一個陌生人上你的車,還對她這麼好並且到你的補習班躲雨?
「有可能是因為看見妳可憐兮兮的關係吧,妳習慣性抓頭的模樣像極了我之前的某個好朋友,所以儘管妳陌生,但卻讓我感覺熟悉。」
因為他的話,我笑了。沒想到只是短短幾分鐘,也能被他發現我有這個習慣,但如果不是刻意注意的話,他會發現嗎?於是我心中暗自竊喜。
然後話題結束,而我們沉默。兩瓶奶茶,兩個安靜的人。然後在短短不到幾分鐘的路程,下車,接著走進補習班,才剛進去就覺得好悶,大概是因為沒有開冷氣的關係,但也好,畢竟這大冷天的。
因為提前到高雄來的關係,所以在前幾個禮拜我都很有空閒,於是每每有他上課的日子,我都會坐在教室最後方看著他,然後聽他有趣的上課內容。偶爾這群國中生低頭寫作業時,他會在台前看著我,然後相視而笑。
有次我們約了場電影,也許是因為那部電影太火熱,就連影廳外也有許多滿滿的人潮。於是,看著我顫抖的身子,他把外套脫下並蓋上我,然後,勾住我的小指,我驚訝的看著他,而他只是告訴我:人太多,怕妳走丟。
差點我就想說:又不是小孩了,已經是成年人了耶我。但確實,在他眼裡我還是算個小孩。
那部電影,無聊到讓我在開場前五分鐘就睡著,然後散場的時候大家則是紛紛抱怨又花了錢來看部爛電影,其實我連內容是什麼也不知道。而且我發現,我睡倒在他的肩上,我有點害羞,而且我還在想有沒有擋到後面的人?
後來他陪我回到我的租屋處,我要他送我到門口就好,他堅持不肯於是只好請他上樓來。他才剛進房就故意把我摺好的棉被弄亂、這點他真像小孩,可愛。我問他今晚要不要留下?他搖搖頭拒絕,於是我帶著失落的心情陪他下樓,然後看他上車揮揮手,離開。
晚上,失眠,睡不著。拿起手機我逛逛臉書,然後我決定在這半夜的時刻傳訊息給他,不知道他睡了沒有?大概是睡了因為是下線的狀態。於是我傳了個貼圖,然後他上線,沒有回我,而是直接打給我,用好小聲好小聲的聲音我們聊著天。
此時此刻我忽然覺得我們好曖昧,彷彿他一個人只屬於我只被我占有似的。他壓低的音量呢喃像在宣示他會對他的另一半有多溫柔。
於是突然的,我說:「當你的女朋友應該會很幸福哦。」
「為什麼?」
「誰都不想錯過你這種男人吧、溫柔體貼,懂得照顧人,又有一份好工作。」
他於是沉默,我好奇他有沒有聽懂我的暗示,我好奇他此時此時的表情的樣子會是什麼?我甚至好奇他為什麼反應是沉默?
所以我告訴他我突然好睏了,然後就掛斷通話,接著在一陣心煩意亂中沉沉睡去。
起床之後,我發懶了幾秒鐘,然後起身完成該做的事情,接著穿好衣服準備出門買早餐,然後我看見他的車子停在門口,於是我很自動的開了門上了車,而他從鏡子中看我,說不上來為什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那眼神多了幾分曖昧。
我們一如往常走進最常去的那家超商,我依然坐在座位然後看著他在那塊空地抽了幾根菸,之後才進來和我一起吃早餐,一份三明治一份御飯糰,兩瓶奶茶。
過了幾分鐘後他突然怔怔的看著我,然後用桌上的衛生紙靠近我的嘴角,擦拭,接著他說:「有東西在妳嘴上。」然後我點點頭,笑了。
一樣是到了補習班,但還是很早很早的時間所以沒有任何人,而,我們兩人,獨處。他的手搭上我的手,然後他驚呼了聲好冷,於是搓搓我的手給了我溫暖。
然後我說了句話,改變了我們之後關係的,一句話,也是往後我最後悔的,那句話。
「你為什麼總是對我這麼好?」
「因為妳很特別。」
「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嗎?」我說,而氣氛,僵住。
「我結婚了,幾個月前。」
他說,而我愣住。我坦白出我對他的喜歡,換來的卻是他隱瞞已久的實話?還是其實他根本沒有隱瞞的打算、也沒有說的必要,因為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
「你們有小孩了嗎?」
「沒有。」
「那又沒關係。」
那又沒關係。我說,不理智的說,不帶感情的說,不負責任的說。事想回想起來,我們都是好不負責任的人,他對他的感情不負責,我對我們的關係不負責。但我卻堅決認定,我們其實都沒有錯,錯的是時間。你也認同對嗎?
錯的是時間……
「我們的關係不應該是這樣。」
我沒有理會他,閉上眼,我閉上眼,我試著忘記我們年齡的差距,我試著忘記我還是學生的身分,我試著忘記他有老婆這回事。腦子空白,而我,吻上他的唇。
「錯了……我們打從一開始就錯了……」他說,而我用盡力氣吻住他,他沒有能再講話的時機。
他既沒有反抗也沒有逃避,於是在空無一人的教室,他褪下我的衣物,然後他進入我的身體,我們做了場激烈的愛。
在我事後穿好衣服時,他卻拉住我的手,坐上車,然後我們開往超商,繼續激烈的做愛。在超商廁所,在我的租屋處,在我的床上,在我的浴室,在他的屋子,在他的床上,我們忘情的做愛。
此時此刻,應該感覺幸福的我,卻突然覺得,他其實並沒有愛我,他從頭到尾沒有吻過我,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彷彿只是聽著我的話的機器人似的。
疲倦的我拋開這些想法,然後在他的床上,我累得沉沉睡去。醒來後卻發現身邊的擺設好熟悉,原來是我的租屋處,我激動懷疑是不是一切都只是做夢?而我看到桌上的紙條才慶幸,才鬆口氣:先把妳載回家了,妳的鑰匙我放在衣櫃裡,謝謝妳,謝謝妳愛我,這些日子以來,謝謝。
然後我撥打他的手機,他沒有任何回應,我聽到的只是冰冷的無人接聽。
你給我的……就只有這樣?這就是你最後留下的?
謝謝妳,謝謝妳愛我,這些日子以來,謝謝。
謝謝妳,謝謝妳愛我,這些日子以來,謝謝。
謝謝妳,謝謝妳愛我,這些日子以來,謝謝。
謝謝……
躲在棉被裡,我想念著他的聲音,然後畫面出現他的臉龐。怎麼會這樣呢……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我的心被封閉了,卻沒有任何一滴眼淚,掉下來。
潰堤。
於是我起身,我洗了把臉,然後決定去補習班找你。而到了地點的當下,看看手機,才發現現在不會是補習班開的時間,所以我等,雖然像是空等,但卻是為了一個目標在等。
時間到了,卻不見你身影。你是不是早就躲在裡面而不肯把門打開?你怯懦見我一面,你因為懷著對我的愧疚所以不敢來找我!你只是一直在逃避!
對著門口,我低吼:「你就只會逃避!」
轉過身,我準備離去,而他的人,卻就站在我面前。撐著傘,明明沒有下雨,他卻撐著傘。你走向我,找上我,然後問我:要不要到我補習班躲個雨休息?
為什麼好熟悉的感覺?
原來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的台詞。我差點就要落淚了、差點。
你打開門,然後我走進去,我裝作很冷的樣子,你卻沒有再用你的手搭上我的手,你再也沒有勾住我的手,你再也不溫柔了。
會不會這就是往後我形容你是毫無情緒的人的關係?
「還是一如往常,奶茶。」他拿著奶茶遞給我,而我伸出手接住。原本一直都是溫熱的奶茶;而你,原本也還是溫熱的,但為什麼不再是了?怎麼會突然到我的手中,奶茶卻是冰的?是不是代表什麼?還是都只是我的錯覺?我太疑神疑鬼?
「你到底愛不愛我?」
他沉默。
「你有沒有想過要愛我?」
他還是……沉默。
「這就是你一直沒有親我的原因?」
「妳要多少錢?」他終於開口。
「什麼?」
「我問妳想要多少錢?我可以開給妳。然後妳忘了我,忘了我們的曾經,放棄這段感情,離開這裡。」
「你覺得我們的感情我們的回憶值多少錢?我不要你的錢!」
「那妳到底想要什麼!」他低吼,我從來沒看過他這麼兇的吼我。
「我要的,你給不起。」
我要的,你給不起。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這麼說,這只是電影裡的對白,忘記是出自於哪部電影,我只記得是我曾經很喜歡的一部電影。我沒有想太多,但在這個當下,我卻只想這麼說:我要的,你給不起。
你依然望著我,而臉上不再是面無表情,這是我從來沒有看過的你的表情,複雜到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完全猜不透你的一絲神情。這就是你最後想要給我的表情?
「你有沒有想要對我說的?」我問。
「沒有。」
我點點頭,然後離開,在終於要踏出門口的那一步時,你終於開口。
「祝妳幸福。」
我沒有轉過頭,我怕我會受不了,我怕我會後悔。
「真的,祝妳幸福。」
但我卻無法祝你幸福,我把你教會我的自私,還給你。
偶爾,我還是會去那家超商,有時候坐在那裡發呆一整天都沒看見你,但我還是想去那裡。雖然,這裡沒有你。
那年我放棄升學,就連起步也都還沒有,我回到台南,家人沒有問我怎麼了,只是說只要妳開心那都好。從那之後,我很害怕別人提起高雄,一提到高雄我怕我的情緒我的眼淚隨時都會潰堤,於是,我對這個城市,避而不談。
在那好幾個月之後,我懷著不知道究竟有幾個月的身孕,走在台南的街上,我只是摸摸我的肚子然後就先告訴他:你出生不會有爸爸,對不起,我的錯。
漫無目的的行走,我走到台南的隨便一間超商,然後失落的隨手拿起兩瓶奶茶結帳。走回座位,我一人喝光了這瓶奶茶,而另一瓶,我卻連開封也沒有。
正當我起身準備要把空瓶子丟掉時,忽然有個人拿走另一瓶奶茶,原本想說算了吧給他吧,反正我也沒有想喝的意思,但是我卻聽見熟悉的聲音。
「還是一如往常的兩瓶奶茶。」
轉過頭,然後我流淚,在超商我流下淚,店員和旁邊的人都看著我不知所措,而我只是太驚訝了,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怎麼會來台南?
他還是沒有變,一樣是會令人一開始就愛上他的那個樣子,他看著我傻笑,沒有說話,就只是一直看著我。
「妳的肚子?」
「我男友的。」我卻這麼說。
「我找妳找好久了。」
「為什麼找我?」我問。
「因為我終於敢承認我愛過妳,但卻傷害了妳。這好幾個日子以來我都帶著滿滿的愧疚過著生活,日復一日,我懊悔了所有關於妳的事情。」
「為什麼?」我還是問。
「妳怎麼有這麼多為什麼?從那之後妳一直不接我的來電,我找妳找得好急,任何一點有關妳的消息我都不肯錯失。直到有一天,我去了那家超商,而店員拿了張紙條給我。那上面寫著:請到台南找我,如果你還想見我。你會知道我指的是哪裡的,對吧?」
對……我一直一直都還想見你,我忘了跟你說我還是放不下你,雖然我離開高雄去台南,但我還是刻意留下一絲線索給你,謝謝你來找我。
「謝謝你來找我。」
這次卻是我說了謝謝。
「但我們的愛情晚了一步,時間……時間過得太快了,快到……妳來不及先認識我。」他語帶悲傷的說,而我卻說我知道。
「我知道你愛我就夠了,真的。」
「那就好。」
「對了,我有跟你說過祝你幸福嗎?」
「好像沒有。」
「那,祝你幸福。」我給了他一個擁抱,然後說,「真的,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