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颱風，最後證實只是虛驚一場；颱風沿著東北角擦過，很快地往福建直奔而去，我們沒能稍微減弱這颱風的威力；它也算得上替咱們「反攻大陸」吧？哈哈。不過帶來的降雨量還是很可觀，北部地區一天之內降了三百毫米的水，低窪地區也有些積水災情。
我有點擔心兒子的情況，所以趁雨勢稍微小的空檔打了一通電話給他；話筒裡兒子的語氣相當不耐煩，好像我不應該選在這個時候打來。
「時間不多了，我要加緊練習！我這邊沒事，先這樣啦。」練習什麼？我還來不及告訴他有關小紋的邀約，電話那頭已經傳來「嘟嘟聲」。搞什麼！居然就這樣掛電話！我氣憤地把手機一丟，機子在辦公桌上滑了一段距離，差點掉出桌子。
手機裡面放著一堆客戶資料！沒摔到讓我鬆了一口氣。我背向桌子倚靠著，習慣性地從左邊外套內袋取出菸盒跟打火機，深深吸了一口菸，緩和自己的情緒。
上次「全家人」聚在一起是什麼時候了？
我與老婆分居已經半年了。
這半年來我們只在端午節見過一次面；並不是因為感情出問題，而是我的岳母年紀大了，她身為岳母唯一的女兒，理當要盡一份照顧責任；我曾提議過給岳母請一個外籍看護，以我們的經濟絕對沒有問題，但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她是單親家庭，從小就給岳母一個人帶大，我知道她們母女倆感情很好，所以就算一個人照顧略顯吃力，她也還是堅持己見。
我們夫妻倆就是在討論照顧老人家的方式上有了出入，連帶的感情也受到了點影響；經過半年來鍥而不捨的傳訊，她最近稍微開始會回我了。至於惠婷——我的女兒正忙著教師甄選，目前我回到家只有她跟我對望，但是我們通常也不太會說話。至於兒子欣彥，我與他的關係就僅止於那樣。
二……三個月沒見了吧？現在學校明明還在放假，他卻因為補修的關係還留在宿舍；至於他所說的「練習」，我看絕對跟功課扯不上邊。
這小子難道不知道他讀的那個科系前途無限嗎？當初在填寫志願的時候明明是那麼躍躍欲試的樣子，大一時他的功課維持得還不錯，但之後的學期就像坐溜滑梯，成績一落千丈；大二上收到成績單時我簡直氣炸了！我原本很想直接衝到他學校宿舍去罵人，是老婆勸我不要衝動，與其用罵的，不如等他回家之後跟他好好談。我勉強同意了。
收到成績單的周末，欣彥真的跟我們回家談了——不只談，還有「彈」。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那把木吉他。
我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誇張！在看到成績單之後我連續三天晚上沒睡好，我還記得那張成績單跟大一的兩張比較起來的差異；至少大一上下學期都沒紅字，但是大二那張差一點被二一！
怎麼回事？是交了女朋友嗎？沉迷於玩樂？還是誤入歧途？各種可能原因都在我腦海裡轉過一回，然後被我一一剔除，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他手上的吉他彷彿告訴我一切原因。
他進家門先是跟我道歉，但臉上始終帶著笑容；對了，他還帶了一個學長回來——頭髮染得五顏六色的怪人，並說是那個學長帶領他走進音樂的領域。
像是為了展現成果，他甚至還現場彈了一首曲子給我們聽，並且攤開他長繭的左手。
我的忍耐終於在看到那一幕為止到達了極限；我站了起來指著他們兩個痛罵！讀書不讀書搞什麼音樂！以為自己這樣苦練、彈一彈就能有所成就？連自己都養不活還跟我談什麼熱愛！什麼夢想！在達成那個看不見落點的夢想之前，他會先把自己的前途給搞砸！
而讓我更氣的是，在我罵孩子的過程中，老婆她居然連一句支持的話都沒有給我。當然她也沒在兩個孩子的面前給我難看，但她的沉默彷彿告訴我，她並不贊同我的教育方式。
只是當時的我沒考慮這麼多，我趕走了那個學長，並且要他待在家裡哪裡都不准去，直到寒假結束；重點是，不能碰那把吉他！
當時的欣彥也跟著從沙發上站起來，他沒有笑，只是冷冷地瞪著我三秒鐘，接著無聲交出手上的吉他；他所帶上的房門聲響足以傳遍整間房子。
那是我們為了吉他爭吵最激烈的一次；之後還經歷了好幾次，不一定是在家裡，我也到過他學校去。他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做這件事，就算我斷了他的經濟資助——意味著我不再持續供應生活費給他，他也似乎早就做好防範。
他在學校附近尋找打工，或是接受同學的接濟，就為了繼續彈吉他；與之同時，學校的功課也持續慘淡；直到大二快結束之際，我終於受不了的叫他回家，試著跟他溝通。
我們達成了幾項協議；他答應我努力維持學業，不能夠被退學或導致無法畢業，我會繼續負擔他的學費，但是生活費跟補修學分費他必須自己負責，只要這些可以做到，我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繼續玩他的音樂。
說來，那個時候的我根本沒籌碼跟他談判。生活費他早就自己負責了，反而是我要求他至少混個大學文憑。或許是他也不希望完全放棄掉學業吧？儘管成績烏鴉鴉，到後來紅字的情況確實減少下來——或許只是為了節省荷包？我也就依照約定，不再對他玩音樂表示任何意見。
一起去喝杯咖啡啊……這種事情已經三年沒發生過了。回過神，我的菸已經燒到了盡頭。我把菸頭丟進菸灰缸，稍微做了幾下伸展，抓回手機查看行事曆。
現在雨勢稍微小了一點，待在辦公室似乎也沒什麼事情可做……不如去拜訪一下客戶？順便算是出去透透氣。
好，決定了！
＊＊＊
兩個星期之後，我接到老夏打來的電話，除了開頭我們互相問安之外，其餘的大多是他在談論他所熱愛的咖啡豆；這傢伙，真是不折不扣的咖啡癡！
「好了、好了！再講下去我口水就快要流出來了。」我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所以你是要找我過去喝咖啡的意思嗎？」
「當然啊！我女兒還邀請你兒子，你要記得找他一起過來知道嗎？」這那壺不開提那壺啊？
「我兒子超難約的，我看我自己過去比較快。」打從之前颱風天我打電話給他之後，到現在我們父子倆還沒再有機會講話；他忙他的事，我過我的日子，喝咖啡對我們來說，可能是太奢侈了。
對頭的老夏咂了咂嘴，幹嘛失望？「唉……好吧，你什麼時候過來都可以，前一天打個電話就行。」對於好友的適時放棄，我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唔，我現在看看行事曆，等一下打給你再跟你確定。」
星期三，那天下午天色有點陰暗；空氣悶熱到很想跳進冰涼的游泳池或是痛快地來一碗冰豆花。
可惜瑟芙雅蒂沒兼差賣豆花。不過倒是開始出產一些手工甜點了；甜點師傅呢？就是小紋她自己！原本只是兼差、幫忙性質的小紋已經完全把工作重心放在這家咖啡廳，父女兩人同心協力去經營，而推出甜點就是小紋的主意。雖然目前只有戚風蛋糕、檸檬塔與提拉米蘇，往後大概也不會再增加品項，但這對上門只想品嘗好咖啡的客人而言，已經相當足夠了。
我依約在下午兩點半抵達店門口，這次是騎車。走進旋轉門，店裡面的客人三三兩兩；我不禁皺眉，果然這裡並不是一個好的店面地點，上門的客源很有限，也難怪老夏要積極尋找咖啡豆，利用賣咖啡豆來增加收入。
雖然我知道開在這裡有老夏的私人理由就是了。
其中一桌坐著兩個女孩，聽到門旋轉的鈴聲之後，女孩起身招呼——是小紋。「黃叔您來了？」她的深紫色削肩洋裝很漂亮，與之相對的下半身是多層次鑲著白邊的蓬蓬裙，形式簡單而不失華麗；她有一雙白皙而且穠纖合度的腿。我不禁想起當年讀到這個成語的那篇文章，但小紋是人不是鳥。
「老夏呢？」
小紋露出笑容，而背對著我的女生對我點了個頭，算是招呼；我對她沒印象，是小紋的朋友吧？
「爸他正在烘豆子，我去叫他；您稍坐一下。」小紋對著同桌的女生說了一句，然後匆匆鑽進廚房。
我插著腰，慢悠悠晃過小紋與她朋友的桌次；那個女生滑著手機，而桌上放著兩張藍色花紋，像是票根的紙。是電影票嗎？
廚房裡很快傳來下樓的腳步聲。小紋從布簾探出頭，「抱歉，黃叔，爸他豆子烘到一半，這一鍋完成就下來，您先請坐……要喝點什麼嗎？」她轉身就要往吧台區走！
「不用了、不用了！我讓老夏替我服務就好，妳繼續陪妳朋友吧？」
我自己則挑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著等；我同時注意到有一對男女坐在窗邊，那個年輕人體格壯碩，女生大概只有他體型的一半，兩個人互動很親密，喝同一杯冰滴咖啡。
我聽見小紋跟她朋友斷斷續續的談話聲，發現她朋友似乎是來找她去聽演唱會？我於是開始注意聆聽——「……妳要不要去聽聽看？這票雖然是免費的，但是是我男朋友幫我搶到的，特地拜託他朋友弄來，很搶手耶！」我坐在這裡反而是那個女生面向我，因此我能看見她略帶陶醉的表情。
「既然這樣，那妳應該要叫他陪妳去啊？」對，小紋問出我心中的疑問。
那個女孩吐了吐舌頭，「他是疼我才幫我拿票，但他根本不想去；他一直說ＰＵＢ那種地方危險又吵，要不是我硬凹，他還不願意幫我拿哩！」
「那他更應該陪妳去！不是要去保護妳嗎？」
「我說我要找妳陪我去，他就放心啦！」咦？這是什麼意思？女孩搭上小紋的手。「所以，蔓蔓！拜託妳陪我去一趟好不好？從這裡坐公車過去，兩站就到了。」
小紋的語氣帶笑，「喂！妳到底是怎麼跟妳男朋友介紹我的啊？」
不知道是誰發明的，長得比較不亮眼的女生通常會被含蓄的說成「很安全」，當然這對女生來說是很失禮的發言；不過小紋完全構不成「安全條件」啊！
「拜託！我當然說妳夏蔓紋是宇宙超級霹靂無敵……」叭拉叭拉成堆浮誇的形容詞可以略過不聽，最後才是重點。「……的天才合氣道少女耶！有妳在，一百八十公分的壯漢都變成一五零的小咖，」她豎起的小指充分展現出輕蔑，只差沒掏掏耳朵吹口氣。
「妳比我男朋友更可靠，找妳去準沒錯；更何況，我也想讓妳聽聽現場演奏的震撼啊。」
哦？小紋會武術？合氣道？我認識老夏這麼多年第一次聽到！小紋這麼纖細的身材？完全看不出來啊。
「李郁珊，我開始搞不清楚妳到底是要找我去當保鑣還是請我聽演唱會耶！」
「啊……哈哈、哈、哈哈哈！當然是、當然是都有啊……」
「老黃！」不預期的，從櫃檯傳來的那聲呼喚，把我從小紋那朋友所發出的尷尬笑聲中拉回來。
我轉頭，老夏就對著我揮揮手。「我以為你會上來看我烘豆子！」他套著圍裙，鼻樑上的汗幾乎快要能夠匯聚成小河，白襯衫都被他染成透明；我知道他樓上那台直火式烘豆機，在夏天開烘豆機，還要不時注意火侯跟時間，沒有點耐力還真難以辦到，但，我眼前這個咖啡癡，完全不把這悶熱當回事！對他而言，咖啡就是他熱愛生命的方式。
這也是我佩服老夏的其中一點，把興趣當工作，而且樂在其中。
「我怕你顧著跟我講話，把要賣的豆子給烘焦了；這次又買了些什麼豆子回來啊？」我起身，迎向老友。
老夏一臉得意地用大拇指指了指二樓。「你自己上來確認一下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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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要盡可能再稍微修稿一下才對的……但這兩天都在拚第二季收尾，所以就沒再多花心思給瑟芙雅蒂，這邊差不多就是當初投稿時用的原稿。
我得說，不管是愛情還是夢想，絕對都是歷久不衰的絕佳題材啊……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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