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很清楚，那天的日期……因為那就是蔓紋考第一次基測的第二天；而在發生那件事情大約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個性一向沉穩的蔓紋突然變得心神不寧，不但經常失眠，而且容易做惡夢，飲食、日常起居都受到影響；我跟雅琴很擔心，利用半天的時間帶她去看醫生，但醫生表示生理上沒有任何明顯異狀；便以「大概是接近大考，太緊張的緣故，心理影響生理」作為診斷結果，讓我們帶著孩子回家了。
只是在看診之後，蔓紋的症狀並沒有明顯改善。等到一個禮拜過去，即將面臨升學考試時，蔓紋的身體狀況實在到了前所未有的低點；在我們這麼多年來細心呵護，她又有持續練習合氣道的情況下，那虛弱的狀況簡直難以想像，我們都很擔心她是不是生了什麼嚴重的病症而我們不知道！
要不是這是攸關升學的重要考試，我們真的很想勸她別參加！
但是蔓紋仍強撐著參加了第一天的考試；由雅琴陪著她去，我則是懷著不安的心情，維持著店裡的營業。
奇怪的是，在抵達考場之後，所有的異狀莫名地消失了！原本埋藏在蔓紋內心的焦慮，乃至於身體的不適完全不見了！當考試第一節結束，蔓紋神清氣爽的走出考場向雅琴報告這個可喜的現象；為了避免我掛心，雅琴隨即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告知蔓紋的狀況。
我紮實的鬆了一口氣。
後來第二科跟下午的考試也順利完成，晚上我把店面交給其中一位工作夥伴處理，我們一家三口找了一間知名的日本料理店大快朵頤，當時的蔓紋看起來正常如昔，而雅琴則像我一樣放下心中的大石，滔滔不絕地敘述著陪考的情況；我們那天晚上過得很開心。
隔天我們店裡有一位工作夥伴排休，少了一個人沒什麼大不了，頂多就是事情稍微忙一點而已，不過那天很不一樣的是，前一天——也就是考試的第一天，總共來了五張外送訂單，而且其中有三張時間相隔很近，又是大訂單，等於是有一個人必須整個下午都在外面送飲料。
原本雅琴還是堅持希望可以全程陪考，但是蔓紋知道這件事情後拒絕了母親的好意。「我身體都好了！沒問題的！爸沒有人幫忙，這樣店裡忙不過來！」從小就時常在店裡出入的蔓紋很清楚人手不足的問題，是她說服了雅琴，只要早上載她到考場就好，剩下的她能夠自己應付。
面對如此懂事的蔓紋，當下的我是鬆了一口氣的，這麼一來就能夠維持足夠的人手維持店裡的作業又有人能外送。
但是，沒人能想到，這決定是個天大的錯誤……
下午一點半，雅琴處理完第一張外送訂單，而我們除了面對來店的客人點單之外，還得盡快把外送的東西處理好；當時的吧檯就像戰場，幾乎連從微波爐裡拿出已經預熱妥當的糕點的時間都沒有。我們飛快的清點著訂單上所指名的飲料後交給雅琴，就連以眼神送她出門都辦不到；而當我忙著處理店裡的事務時，掛在腰間的手機響了，我根本分身乏術，只能任由它去叫！
手機響了大概有三、四回，之後緊接著是店裡的電話響了；我把手上的外帶拿鐵送出之後看見工作夥伴接起電話。「喂，您好……小紋？妳等一下哦……店長！你女兒！」
為什麼蔓紋會挑這時候打給我？我摸了手機，該不會剛剛的電話是她打來的？我抱著狐疑的心情接過話筒。「蔓紋？發生什麼……」
「爸！媽呢？媽在哪裡！」她的語氣很急很急，我從沒聽過蔓紋用這麼慌張的語氣對我說話！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媽她剛剛出門外送飲料，怎麼了？」
「我的左耳……媽去外送？天啊！」我聽見蔓紋尖叫一聲，然後是幾近崩潰的大哭。「你趕快……叫她回來，不要去……」接著是一連串支離破碎的語句，我慌張的不得了，因為我想起了蔓紋的能力……我的心情頓時沉到谷底。
然後我聽見另一個冷靜許多的聲音，原來是她同學代替她聽電話。我從同學那裡聽到一些確切的消息，蔓紋的左耳在寫卷子的時候突然出血……原本她的左耳聽力就遠比右耳差，我跟雅琴都猜測那是她幼年遭受虐待導致聽力受損，不過這麼多年來她自己適應得很好，所以我們幾乎忘了有這件事……
出血？為什麼？在考試的時候，而且這跟雅琴有什麼關係？儘管不安，我還是請同學把電話交給蔓紋，說了幾句不著邊際安慰她的話之後，我承諾我會盡快打給雅琴，她還有最後一節考試，我不希望影響她的心情。
終於掛了電話，我感覺到自己的右手在發抖；當我終於握緊手機，撥出雅琴的電話號碼後，等到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的接聽。
當那人表示自己的身分是警察時，我感到眼前一片昏暗——
＊＊＊
我沖著熱水澡，從頭淋到腳，把洗髮精連同身上沐浴乳的泡沫全都沖乾淨。
浴室裡煙霧瀰漫，就連鏡子也起了一層厚厚的白霧；我回想著接到蔓紋電話的那一刻，感傷的過往像是跑馬燈般快速閃過。
我對整件事情唯一清楚的記憶只剩下我去考場接蔓紋，然後一同趕向醫院的那一幕；我抱著幾乎崩潰的她上車，而她左耳塞著衛生紙，上頭染著些許血跡。
接著，我們父女被迫承受雅琴的死訊；她被一輛進口跑車從側面撞上，滿載的咖啡灑落一地，人被彈飛超過十公尺遠，安全帽破裂……剩下的我不願意再回想了。
「為什麼沒有看到？我為什麼沒有看到……」
蔓紋流著淚，失魂落魄的重複這句話，就在太平間外頭；有一度，或許在內心深處，我曾經小小的恨過蔓紋，為什麼蔓紋那與生俱來的天賦沒發揮在雅琴身上？尤其是這麼重要的時刻！
但是傷心歸傷心，我不敢把這句話留在心裡，所以很快很快的屏除了這樣的念頭；蔓紋無須為雅琴的意外負責，又或者，在出事前的一個禮拜，蔓紋的異狀已經告訴我們有大事即將發生。在出事的前一晚，只要我堅持住雅琴陪考的立場，或許……僅僅是或許，我能夠阻止這件事情發生。
但來不及了！事情終究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在雅琴過世之後，足足兩天的時間我不敢闔眼；因為在太平間目睹的慘狀太過駭人，導致我只要腦袋一放空，或是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雅琴的慘狀……最後是真的累到極限，我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接下來的事情，是老黃過來協助我處理的；從布置靈堂、入殮、告別式，一直到火葬，老黃全程陪伴著我們父女。當時的我根本無心工作，失魂落魄的，別說照顧蔓紋，我連照料自己都成了問題；我甚至有過輕生的念頭，阻止我這麼做的，不是別人，是蔓紋，我的女兒。
我如果真的走了，蔓紋該怎麼辦？雅琴對她投入了全部的愛，蔓紋早已認同了我跟雅琴這對父母。失去母親已經夠痛了，我能丟下女兒獨自面對這一切嗎？想起這些之後我才驚醒，我獨自沉浸在失去妻子的傷痛中太久太久，在這段期間內，我完全無暇顧及女兒。
我甚至還想著一走了之……我怎麼能有這種不負責任又自私的想法？
當時的蔓紋喪假結束，重新回到學校上課；這段期間老黃不僅幾乎每天都過來安慰我，也肩負起照顧蔓紋的責任。我才知道當年雅琴買下的那張壽險保單，所代表的遠遠不只是一份意外身故的保險理賠而已。
就在我獨自想通的那個周五，蔓紋放學回家，我煮了一桌菜，兩個人一同吃晚餐；這是雅琴身故後的第一次。
除了稱讚我炒的蛋很好吃之外，我們沒有太多的對談；終於，在為了找開罐器打開麵筋罐頭的一件小事，我主動打破沉默。
「明天天氣似乎不錯……我們出去散散心。」
蔓紋盯著我良久，最後，她無聲落淚，點了點頭。
我敞臂，緊緊把女兒抱在懷裡。
踏出浴室，只穿了一件單薄上衣的我忍受著寒意，走進房間找了件高領毛衣套上。
我的房間還掛著與雅琴的結婚照；這七年來，我每天醒來都會望著那張照片好一陣子；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依然鮮明，我也從一開始的無法接受、怨天尤人，一直到現在的坦然以對。
望著她的笑容，我的心情彷彿就能平靜下來。
我收回視線，鼻尖已經聞到咖啡豆烘焙時散出的香氣，不知道蔓紋烘得怎麼樣？我又看了照片一眼，帶著笑意離開房間。
＝＝＝＝＝＝＝＝＝＝＝＝＝＝＝＝＝＝＝我是分隔線＝＝＝＝＝＝＝＝＝＝＝＝＝＝＝＝＝
一口氣快把當年發生的事情給交代清楚了。
在寫這段的時候我很希望透過老夏的角度去把蔓紋的悔恨跟自責給寫清楚，但又不希望太過狗血ＸＤ
不過從蔓紋緊守著瑟芙雅蒂這項舉動來看，在公布這段之後多少可以理解其原因了。在前面幾個單元裡，我在幾個地方暗示過蔓紋聽別人講話時總是側著右臉，熟識她的人都會特別在右側對她說話，但明明她戴著耳飾的地方是左邊，藉此彰顯她左耳失聰的這個設計；會寫出這個設定的原因我想我不說的話，應該沒有人猜得到——其實是想到姚明也有一邊耳朵聽不見才做這樣的設計的ＸＤ對，就是打過ＮＢＡ的名人姚明。
之前解明了瑟芙雅蒂是來自於義大利文的手指餅乾，但那只解釋了音譯的部分；為何要取名「手指餅乾」？往後還有劇情留待分解。
不過明天回到老師外帶第三季！而在此也可以跟朋友們確定，下星期的更新就是瑟芙雅蒂的最後三回，請大家期待！
跑路人創作團隊／塔客協會
亞蘇酥的陽光海灘
空白格原創小說
【推 廣 刊 物】
《CYBER嚴選》網路小說推薦月刊
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