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意外她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約我，畢竟今天雖然是期末考最後一天，但她應該有堆積如山的考卷要改。
只是管她的！能夠約會我就很開心；我們約的不是學校山下那個大夜市，而是饒河，這個夜市距離她住的地方反而比較近；至於我，從我家過來不管是去哪個，距離都差不多。
天氣很熱，她披了件無袖背心，偶爾還能從褲頭與上衣的空隙中看見小蠻腰，她難得穿寬鬆的長褲，全身米白色的她看起來優雅飄逸，這裝扮活像是要逛百貨公司，出現在夜市裡反而有點格格不入。
她的頭髮已經比先前剪去酒紅色髮尾那時長得多，綁起高馬尾都還能蓋到臀部。
一見面，她就迫不及待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我偎近她的脖頸，在誘人的鎖骨處嗅了嗅，「妳好香，什麼味道？」
「蜂蜜香水；今天已經有不少人跟我說喜歡這個香味了。」她自然的牽起我的手，絲毫不在意可能被目擊的危險。「走！我們去吃東西！」
我們兩個一路上冷飲不離手，看到烤玉米、炸香菇就吃，還帶了兩串鵪鶉蛋，因為不到吃甜點的時候所以捨棄銅鑼燒跟雪花冰，她帶我去吃雞湯麵線；一路上由於人擠人，我們只是單純說說閒話，真正的重點還沒提到。
「妳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講？」在點餐之後，我忍不住提醒她。
「嗯，對，首先，我外婆又住院了。」
這一年多以來一直是這樣，早就見怪不怪；而她也已經少了過去的驚慌感，有的只剩下無奈。
不對，她比以往更冷靜……而且感覺還帶點氣憤？「什麼病？又是肝的問題嗎？」我是後來才知道她外婆習慣性飲酒。
「嗯，這次是她的膽囊出狀況。」她抿著嘴，讓人猜不到情緒。「我查證過了……這次是真的。」
這次？真的？查證！「什麼意思？」
「我懷疑這一年多以來的頻繁出入醫院，有些時候的病狀可能沒這麼嚴重。」我察覺到一絲絲陰謀的氣息。「簡單的說，老人家有些病可能是裝的。」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妳還記得，二年級下學期開學第一天的約會，我跟妳說過什麼？」
「妳說她的身體不是很好了，所以她的要求妳會盡量做到……」
「好，接下來我要告訴妳，馮先生利用他的人脈給了我一份資料，我這幾天忙著改考卷，有時候都弄到兩、三點才睡，可是，那份資料我抓緊機會看過了——那是我外婆的病歷，我從中找到了許多疑點，再對比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事實。」
兩者之間的關係瞬間被連在一起！「她用裝病……促使妳就範，對嗎？」
「有些是真的，她身體各方面都出了些大大小小的毛病；我現在很難一條條釐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但她確實有裝病的嫌疑。」她雙手交疊，眉頭深鎖，而我終於明白她的氣憤從何而來。
「第二……我要向妳道歉，我之前跟馮先生的爸媽見面……其實是因為我們雙方論及婚嫁了。」
就算我已有心理準備，我的眼淚還是瞬間掉了出來。她來搭我的手，而我木然。「對不起，幼璿，我可以跟你保證——這不是真的，我們不會結婚，就算我想嫁，馮先生也打死都不會娶我。」
「真的嗎？」我接過她給的面紙，而她露出了肯定的微笑。
「真的，因為我愛的人是妳。」這句話就像一劑強心針，筆直打進我的內心。「之所以這麼做有兩個原因，第一，我想再觀察外婆是否還有其他的破綻；第二，為了得到這些資料，有時候得動用到馮先生父母親的人脈，光靠他一個人不夠，這是權宜之計。」
如果她只是「女朋友」，那或許不會得到對方父母的全力幫助，但若是「未婚妻」可就完全不同了。
「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妳的計畫嗎？」
「我稍微透漏了一些給曼齡知道；因為我正準備跟家人攤牌。」她咬牙，算是凸顯了她的決心。「我擔心我這麼做可能殃及她，所以請她先做好心理準備。」
「為什麼？」
「我擔心關智棋除了我以外，也連帶把火燒到曼齡身上；別忘了，我們兩個同時回道禾任教，而且是動了我外婆的關係。」她講「關智棋」我還很用力地想了一下……啊！是校長。
她會連名帶姓的叫一個人，一定是對她累積了相當程度的厭惡。
「那，妳之前跟我說要我做好跟妳們家人見面的心理準備……」
她點點頭。「就是為了這件事。我在等一個適當的時機，結束跟馮先生名義上的關係，然後……」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我的眼神很溫柔。「我要讓她們知道，我的身邊有妳。」
聽到她說「身邊有我」，我莫名覺得好感動，可是一想到她要結束與馮先生的關係，不就表示之前談的婚約不算數？總覺得整件事情會鬧很大！
「等一下……這樣一鬧，妳的工作會不會……」
「呵！」她偏頭冷笑，我從未見過她這個表情，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工作是小事……我已經有無法繼續執教的覺悟了。」
「昱薇……妳這是要跟家裡斷絕關係的意思？」我竟因為她接下來的動作而感到害怕？
她的表情瞬間變得極為複雜；她低頭，嘴唇動了動，最後，她咬牙說道：「那是最壞的一步，必要的時候，我會。」
「不要！」我回頭握住她，而她明顯被我的反應嚇到，就連要上菜的服務生都被我嚇到了，我們靜待閒雜人等離去，我才說：「就這樣子跟妳們家人決裂？那、那……那妳幾年來費心建立的關係不就白費了嗎？」
「我也不想這麼做，幼璿，可是除了這個方法之外，我想不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外婆接受妳……妳難道要我學曼齡那樣嗎？我做不到啊！」昱薇難得顯得有些激動，她捏著鼻樑，從包包裡掏出手帕；她低聲說了「抱歉」，再度開口時又恢復成壓抑的口吻。「我不想讓妳委屈，一點點都不。所以……如果他們不願意讓步，那我只能這麼做。」
這是她的決心。她鐵了心要保護我……用盡全力保護這段感情。
「我了解了……之所以不希望妳這麼快就走到最後一步，不是因為我不贊成，妳對我的用心跟保護，我都知道，我只是……」眨了眨眼，對面的她立刻變得模糊。「我只是不希望妳難過……我記得妳說過，妳愛妳的外婆。」
「是，我說過。」她笑得無奈又自嘲，那心碎的表情教我不忍看。「可是妳知道嗎？當我回想起她做的一切，只是想控制我、逼我就範，要我這個她唯一的外孫女犧牲自己，成就她的美名的時候……我發覺我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坦率真誠地說我愛這個人……我該愛她嗎？」
她的哽咽，告訴我她受傷了。「妳先別激動；或許、或許……整件事情不完全是這樣？」我在幹嘛？居然替她的外婆講話？
「我也這麼希望！」她抿著嘴，揮了揮手，「趕快吃吧！妳的麻油雞麵線。」
麻油的味道很香，可是我了無食慾；我拿起筷子勉強動著，而她的菜也上了，跟我不同，像是為了發洩情緒，她埋頭不停的吃。
「妳覺得怎麼樣？」她秀氣的打了個嗝，她的那一碗已經快要吃光了。「就是我打算跟家人攤牌的這個決定。」
「我很高興，可是也很替妳心疼……妳熱愛教學，以身為母校的老師為傲，妳在意家人，包括疼愛過妳的外婆，可是現在卻要因為我……」
「妳會感到壓力嗎？」
我搖搖頭，「既然這是妳的決定，妳有犧牲一切的覺悟，我也一定選擇完全支持妳。」我橫過桌面握住她，她的手意外的冰冷！我親吻著她的指節，嘗試溫暖她。
「我想跟妳在一起……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會陪在妳身邊。」
她點點頭，露出笑容的同時，眼角同時也泛著淚光。我繞過桌子，與她坐在同一張長凳，我們緊緊環抱著。
而幾天以來懸宕在半空中的心，也終於落了地；我與她之間，再也沒有絲毫懷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