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逃家了。
從四樓陽台放下麻繩,小心翼翼的降落到地面,離開前抬頭看了一下那被漆黑壟罩的家。
不會再回去了吧!
拉低帽沿,我走出窄巷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暗自竊喜。
總算可以離開那個宛如監牢般的地方,脫離爸媽的監視和控制,我可以擁有自己的生活了。
自由了,呵呵。
望著別人家的燈火逐一熄滅,原本就不怎麼明亮的街道變得更加幽暗。
幾隻詭異的大蛾在忽明忽滅的路燈下打轉,太過寧靜讓我心中浮起一絲不安。
雖然說自由讓人開心,但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沒朋友無法借宿,與親戚不熟無法投靠,難道我要去橋下窩在紙板堆裡過夜嗎?
那明天呢?後天呢?洗澡、吃飯又該怎麼解決?
腦子裡閃過折返回家的念頭,但想到噩夢般的日子,我還是決定去橋下睡覺了。
話說,這附近哪裡有橋下可以睡呀?
「……」
我從來沒獨自走過這個地區,每次出門去的都只有補習班、超市、學校、家。
也沒搭過公車、火車……總之,我是一個生活技能很低的人。
無奈只能到處亂晃,也去找找看附近有沒有廢墟或是空屋,別管日後的事了,先找個能遮風避雨的地方比較重要。
不知道走了多久,來到一間掛滿「出售」牌子公寓前,這間公寓非常老舊,信箱生鏽、牆面脫漆,造景上的磁磚也落了好幾塊。
也許我能偷偷住進某間空屋裡,這房子這麼破應該很少人來這邊看屋吧!
戰戰競競的走進歪斜的鐵門,公寓狹窄的樓梯間瀰漫著一種菌類攪和灰塵的異味。
雖然光線照不太進來,但我雙眼的暗適應力挺好的,還能看見裡面有什麼東西。
天花板角落的蜘蛛網厚的像是白手帕,甲殼類昆蟲的屍體散落在地上。
小心翼翼避開那些蟲屍,我對這間公寓越來越有希望了,這裡肯定沒人住而且不會有人來看房子。
走上二樓看見兩扇門,左邊的門被貼上黃色封條,右邊的門被木板釘住,伸手去壓門把,理所當然是被鎖住的。
唉……就算這房子再怎麼爛,房東還是會把門鎖好,防止我這種人隨便跑進來住吧!
反正都走進來了,就當作邊運動邊找住處,一步一格的踩上階梯,三樓左邊的門被噴漆寫上『欠債不還,殺你全家』,右邊的門被一堆垃圾埋住了,同樣兩邊的門都有上鎖進不去。
四樓、五樓、六樓,每層樓的左右門都很有特色,例如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焦黑變形,或是門上貼著小孩用蠟筆畫全家福的畫作,還有門外很多鳥屍體的門,跟門上掛滿十字架、佛珠等等的飾品。
這間公寓以前的住戶真多元呢,感覺以前是個熱鬧的地方。
來到了七樓,這裡是頂樓只有一扇門,這扇門乾乾淨淨也沒其他飾品。
這就是最後了吧!
無力的伸出手握住門把,用力壓下去--
喀擦!
這扇門,被我輕鬆的推開了。
咦?居、居然沒鎖!
望著門後空蕩蕩的客廳,我愣在原地有點猶豫要不要進去。
「哈囉!有人在嗎?」
膽怯的喊著,回應我的只有自己的只有從陽台吹進來的微風。
鞋櫃裡沒有鞋子、客廳也沒有家具,如此荒涼毫無生機的室內,應該是沒有人住吧。
戰戰競競的走進客廳,可以看見左邊彎進去有兩扇房門,右邊則是衛浴間和廚房。
這麼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
只有我啊……
「萬歲!」
因為這裡沒人住,就算大喊也沒關係,我開心的仰頭大笑。
住在這裡不用整天被爸媽嘮叨,也不會被緊盯逼迫看書,我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自由啦!
先去把左邊兩間房間的窗戶打開通風,接著去廁所廚房開水龍頭,神奇的是這裡居然沒被斷水斷電。
電燈還是能打開,熱水也流出來,我不必忍受只能洗冷水的生活。
既然有電的話……望著廚房角落的冰箱,也許我可以去外面撿食物回來儲放。
興高采烈地打開冰箱,沒想到裡頭已經有冰東西了。
裡面冰的是……
一個少女。
一個少女的屍體。
「……」
與那雙無神的雙眼對望,少女蒼白的臉上都結了霜,看似僵硬的身子蜷曲在小冰箱裡。
看起來就是被硬塞進去的。
啊啊、破舊的老房子,是個棄屍的好地點呢!
和少女對望三秒,她偌大的雙眼眨了一下。
「嗚哇哇哇哇啊啊啊--」屍變啦!
我嚇得整個人往後跳,腰部撞上流理台,讓我吃痛的縮在地上摸著被撞的地方。
「笨蛋嗎?」冰箱裡的少女語氣冰冷的說。
「屍體說話啦--」
我也不管地板多髒,連滾帶爬的逃出廚房,正要跨出大門時,我赫然想到出去後我還能去哪裡?
雖然這裡有一具屍變的少女,但如果能綁住她之類的,也許我們能一起好好生活。
這房子挺大的,有水、有電又沒什麼人會來,這麼好的地方要上哪去找呢?
不過這裡有一具屍體呀!還屍變了,不小心被咬到說不定我就會成屍變病毒散播者,導致屍界毀滅。
正當我在門口進退不得時,少女悠哉的梳理黑色長髮從廚房走出來,身上穿的白色洋裝上還有一些霜屑。
「沒想到冰箱沒辦法從裡面打開呀!差點就要被凍成冰塊了,呵。」
看她自嘲淡笑的模樣,好像把『被困在冰箱裡』這件事情當作『不小心跌倒,臉撲到一坨屎』一樣,笑笑就能帶過。
「那、那個,妳死、死了沒錯吧?」過度緊張讓我說話結結巴巴。
這位少女如果真的屍變,根據電視劇那樣演,應該沒辦法這麼有人性的自嘲才對。
不是應該像飢餓的野獸一樣,血盆大口的撲上來咬我嗎?
打量了一下少女,她身材嬌小瘦弱,水汪汪的大眼和揪起的小嘴,如果被她壓在身上其實好像也挺不錯的。
她是個可愛的殭屍呢!呵呵。
「變態。」少女眼神充滿睥睨,語氣銳利冰冷的又說了一次:「變態。」
「不、不不!我只是在確認妳不會撲過來咬我。」其實妳撲過來也是可以的啦!嘿嘿。
「怪人。」少女完全沒相信我說的話,環手抱胸外頭問我,「你闖進我家做什麼?」
「嗚……嗯、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裡有人住。」
滿懷歉意的低著頭,現在仔細回想,有水有電的地方當然有人住呀!水電也是要錢的。
少女仰起臉斜眼睨視,不知道在想什麼沉默了良久。
「沒地方住嗎?」
「呃,這個嘛……」
很羞恥的把自己逃家的事情告訴少女,而少女面無表情的聽著我說,對於我的牢騷似乎沒什麼想法。
等我說完原因後,她重嘆一口氣,雙手叉腰一臉「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
「暫時讓你住幾天吧!如果表現很好我就讓你繼續住下去,當然你想回家隨時可以離開。」
回家?我才不要去那種地方呢!
「謝謝妳,對了!妳叫什麼名字啊?」
「死者無名。」
「咦?」
「死去的人不需要名字,就算原本有也忘記了。」
這樣啊,差點忘記她是一具屍體呢。
她把靠在客廳牆上的小桌子架起來,去廚房倒兩杯水要我坐下來慢慢聊。
我把門關上默默坐到桌子邊,望著那杯水,好像是直接從水龍頭流出來的水呢,畢竟也沒看到礦泉水或是飲水機之類的東西。
少女端坐在我對面,凝視著我。
「覺得很輕鬆嗎?把自己擁有的全部放棄。」
「啊?我一點都不想要那些。」只在乎我課業的父母,冷漠的家庭,一點都不想要。
「你現在才幾歲呀?十八嗎?」
「明天過生日就十九了。」
「喔!你明天生日呀!提早祝你生日快樂。」
「呀、謝謝。」第一次有人對我說生日快樂呢!還是這麼可愛的女生,超級開心的。
「所以你不在意逃家的事情被父母知道後,他們的感受嗎?」
「他們也不在意我的感受呀,我幹嘛關心他們的想法。」
「你怎麼知道?有問過嗎?」
「怎麼可能問過呀!他們每天都只想著工作,回來就只會問我的成績,還叫我快去補習不要只想著玩,我快被逼死了。」
「連溝通都放棄了呀。」
少女闔上眼嘆口氣,好像認為我是個看事情只看一面的人。
不過這事實話呀!要我說爸媽的好處,我完全想不到,只記得他們那種命令式的語氣,還有臭的像是廚餘的臉。
少女把纖細青白的左手伸出來,手腕上有一條駭人的刀傷。
「我只記得我自殺的原因,因為被同學排擠霸凌,然後就自殺了。」
「在這裡自殺的嗎?」
「不知道,反正眼睛睜開就在這裡了,也不記得自己是誰、住什麼地方,只知道自己死掉的原因和那些討厭的回憶。」
「聽說自殺的人都沒辦法超生,會不斷輪迴自殺直到抓交替呢!」
少女眼神一沉,望著自己的傷疤,「我曾經到街上跟同樣自殺的鬼魂聊天過,他說帶著怨念死去的人,死後就只會記得討厭的事,然後每天每天不斷的想著、仇恨著,最後變成厲鬼到處害人。但如果有辦法忘記怨恨的事情,就算是自殺也能超生的。」
「但就是無法忘記對吧?」我垂著肩感嘆的說,就像我滿懷怨念的逃出家裡一樣,就算逃出來了還是記得爸媽討厭的作為。
「也不是沒辦法忘記,只是要花很長的時間而已,我死後每天都在找樂子,希望能用一點的快樂取代怨念。」
「什麼事情會讓妳快樂呀?」一具屍體能在外面跑來跑去嗎?
少女突然撐著桌子弓起腰,身體朝我傾來鼓起腮幫子揪著小嘴,這個動作--
難不成她想跟我交往?透過愛的力量讓自己忘記痛苦嗎?
對了!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她會這麼好心的留我果然是有原因的!因為她見到我的第一眼就愛上我了。
啊呀呀!完全沒交往經驗更別說接吻了,但少女都這麼主動我能規縮回去嗎?
是男人就親下去!
就在我把嘴唇嘟起來要湊過去的那瞬間--
少女吐然張開嘴伸出舌頭,並不是想要和我刺激的接吻,而是!
她吐出一隻花樣斑斕巨大的蛾。
那隻蛾停在少女的舌尖,輕輕晃動著寬大的翅膀。
蛾翅膀的大小幾乎擋住少女的臉,彷彿戴上了化裝舞會的面具。
「嗚哇!」
我嚇的往後跳撞上了牆壁,這次撞到腫起來的地方是後腦杓。
今天到底要撞傷幾次呀?痛死我了。
只見少女淡定的用食指接過蛾,然後用欣賞的眼神盯著瞧。
「這是皇蛾唷!沒想到這附近的公園居然能找到皇蛾的幼蟲,為了增添生活樂趣,我把幼蟲養在喉嚨裡,今天正好孵化了呢!」
少女淺淺的笑著,她養蟲的樂趣我完全無法體會。
「妳至少養點可愛的動物吧!貓或狗之類的呀!」養蟲到底哪裡好啦?那種蟲說不定有毒耶!
啊!對了,她是具屍體,毒應該對她無效。
聽見我提起寵物,少女外著頭思考了一下,隨後抬起手指著陽台。
陽台邊正站著一隻肥胖的烏鴉,牠叼著一隻被甩爛的青蛙,發覺有人看牠也轉頭看過來。
黑嚕嚕的眼球直勾勾的盯著我瞧,像是在說:「再看就把你的眼球啄出來。」
這是寵物?趕緊轉移視線,寧願看皇蛾也不要與烏鴉對望。
「牠小時候翅膀受傷,我把牠撿來放在肚子裡養,因為沒東西給牠吃,我就讓牠吃我的肉長大,現在牠已經能自己出去捕食了。」
少女拉起裙襬,露出簍空的腹部,裡面空空如也還能看見脊髓和肋骨。
「我、我知道了,別掀起來給我看。」這麼獵奇的畫面看得我都覺得痛了,還好裡面沒長蟲。
不!她剛剛說把蛾養在喉嚨裡呀!說不定後就會抓其他蟲放在肚子裡養。
皇蛾拍拍翅膀飛到少女頭上,乍看之下還真像特殊造型的蝴蝶結。
「嘛,你是不是也該找個興趣之類的,畢竟以後什麼都沒有,會很無聊。」
聽她這麼說才開始想之後該做什麼,是不是去打個工買點家具或是電腦之類的。
可是我現在沒證件也沒什麼技能,要去工作有困難,說不定還會被爸媽發現抓回家呢!
想著想著,太陽都從邊際冉冉升起,明明走了一整晚我卻感覺不到疲倦,可能是因為天氣太熱,也沒什麼食慾吃早餐。
「妳可以帶我去四周走走嗎?想認識一下這個地方。」
少女點點頭,把皇蛾放在桌子上,去房間拿頂帽子跟雨傘帶我出門。
屍體不能照到陽光嗎?太熱會腐爛?難怪她要縮進冰箱裡面,因為這屋子沒冷氣呀!
她對這個地方似乎很熟,一邊介紹哪裡有公園、圖書館,一邊開心的說著養蟲的心得。
這時,幾輛警車呼嘯而過,不只嚇到我跟少女也讓旁邊出來運動的大嬸們嚇到唉了幾聲。
「最近治安真差。」捲髮大嬸愁著臉說。
「噢!我聽記者朋友說是有人自殺呢!」臉頰消瘦的大嬸摸著胸口嬌嗲的說著。
「自殺?誰呀?」捲髮大嬸挑起眉,用肩上的毛巾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問道。
「不知道,只聽說是個還在讀書的孩子,他父母失業欠債,每天忙著出去打零工還債,好像和小孩有什麼爭吵,昨晚那孩子不知怎麼了就從自己家四樓跳下來,運氣很不好後腦勺落地,被發現時已經去世了。」
「哎喲!真可憐,那對夫妻一定很難過。」
「對呀,據說還買了蛋糕要幫小孩過生日的,唉!可憐喔!」
大嬸們一搭一唱的走遠,我和少女對望,我內心充滿錯綜複雜的情緒,而少女則是一臉淡然。
她拍拍我的肩,平淡的說:「找點事情娛樂自己吧,用快樂忘掉討厭的事情。」
「……」
跟少女同居差不多一個多月,我總算找到自己的興趣了。
那就是有人在照相的時候亂入進去當背景,有時候別人晚上在路上飆車,我也會喜歡在路邊招手。
偶爾晚上會去附近的國小把不睡覺來學校玩的小屁孩嚇回家。
最喜歡的果然還是蹲圖書館吧!那裡有冷氣可以吹,又有很多書可以看。
而少女仍繼續養著奇怪的蟲,想起那些蟲有點讓我不敢回去,可是也不忍心放少女獨居,那樣太孤單了。
那間公寓很奇特,每個月都會有江湖道士來作法,我和少女都靜靜的坐在客廳看道士亂噴水、揮劍。
道士搖鈴搖太大聲就會被烏鴉攻擊,如果開始燒紙,少女養的蟲便會傾巢而出。
接著道士就會大喊:「這地方沒救了!」,然後落荒而逃。
看仲介和道士狼狽的模樣,這也是生活娛樂的一部分吧!
某個炎炎夏日,我和少女把冰箱拉到客廳當冷氣吹,這裡不知道為什麼有用不完的水電。
「妳難道不會好奇,為什麼到現在還有水電能用嗎?」我翻著小說慵懶的問。
「很久之前,聽仲介們聊八卦,說有一個財團老闆買下這棟公寓,帳單好像都寄到那邊去了。」
「欸?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
「好像認為,自己死去的女兒以某種方式繼續活著吧!」
「這樣啊?那為什麼每個月會有道士跑來耍蠢?」
「不知道,我沒去了解。」
少女躺在地上舒服的伸展四肢,而我靜靜的在一邊看小說。
外頭蟬鳴綿連不絕,烏鴉又不知道去哪抓來溝鼠,把溝鼠狠狠摔在陽台地上,用抓子固定住在用啄撕裂。
這種血腥畫面我也看習慣了,無奈的嘆氣是因為等等又要去清牠吃完食物的殘渣。
就不能在外面吃完再回來?
喀擦!
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不是道士或仲介,而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八歲左右的小弟弟。
「嗚、呃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
小弟弟緊張的想關門離開,我搶先一步過去拉開門。
「你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呀?」
「不、不知道,就是……迷路了,然後覺得這裡很安全……」
「又破又髒的公寓看起來很安全嗎?小朋友!下次別跑來這種地方,很危險的。」
「哇!對不起!」
少女突然站起身走到我身邊,然後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妳幹嘛呀?」
她沒回話,指著小弟弟的頸子。
一圈青紫色的嘞痕。
噢!好吧!所以呢?
我挑起眉疑惑的看著少女,只見她蹲下身摸摸小弟弟的頭。
「忘記回去的路了?」
「嗯!」小弟弟紅了眼眶,輕輕顫抖著身子。
「那姊姊家先借你住,如果你哪天想起來了,隨時都可以回去喔!」
「欸?真的可以嗎?」
「可以唷!」
小弟弟聽少女這麼說,馬上敞開笑顏。
「那哥哥姊姊叫什麼名字呀?」
我和少女對望了一眼,看著少女深邃的眼眸,她在暗示我什麼。
於是,我勾起嘴角,回答小弟弟:
「死者,無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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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叭:
開心寫完一篇短文(灑花)
自己投的皇蛾早就擬好出場方式啦~
原本想寫鬼故事之類的,但寫一寫突然覺得很沒趣
所以寫個輕鬆死人小故事(?)
耶!希望下回能抽到有靈感的題目(自己也是各種埋炸彈的人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