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道望進巷子內，會發現有一家店外面始終放置著看板，圓餅般小巧的招牌橫亙在巷弄裡，終年開著燈，無論早晚。別說你從沒看過，當你心血來潮在熱鬧的街區散步時，請仔細觀察週邊，絕對會有一條街、一條小徑，寂靜著但始終不休息的小店。
很神秘，是吧？
你進去看過嗎？
「誰會去那種沒人的地方……」滅月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目光從暗巷內亮著橙光的招牌移開，裝做一點也不害怕的繼續大步向前走。
他的名字叫作滅月……這邊講的滅月當然只是他為自己取的稱呼，真實姓名叫陳昭明。一點也不帥的本名，讓年屆１４歲的他非常不滿，雖然也沒有很菜市場，但太過普通，讓他不明所以的厭惡起來。
「昭明，可有昭示光明的意思，你媽媽取的名字非常有智慧。」
是非常蠢吧？滅月瞪著自己國中導師，內心腹誹一番。
相比那些平常愛打籃球、愛耍智障的男生，他自認比那群蠢蛋高等，他看的可是奇幻小說，還很厚的那種，喜歡買一些玄虛的神話學書籍自己研究，也很喜歡上網發表小說和新詩。不得不說，跟現在國中生混在一起，簡直就是汙辱他，因為每個人都像是平庸的人類，只有他例外。
那麼談到大人呢？
他更討厭了。
大人永遠只會講積極向上、努力讀書，好像什麼死亡、悲傷、罪惡，是毒瘤一樣不能說出口，每次他談到這類話題，大人就說小孩子講這個幹嘛？
小孩子小孩子小孩子。
跟你們這群無知的人類比，我可是比你們還早熟。
這晚滅月翹掉無聊的補習，跑來寂靜無人的街區散步，順便望月嘆息這城市的貪婪與愚昧。
「……」滅月停下步伐，轉過頭看向剛才停留駐足的巷子。
神秘感什麼的，感覺就很吸引人，至少對滅月來說已經構成他好奇的理由。
＊
「你豆子到底烘完了沒？」一名身穿黑色襯衫的男子打開吧檯旁的暗門，朝樓上的人大聲詢問。
才剛處理完兩張外送的訂單，他一回來發現店面居然鬧空城，敢情是仗著沒人會光顧，就跑去樓上烘豆子了？
見樓上沒回應，只有豆子傾倒出來的聲音，他皺起眉，好看的柳眉略微扭曲，那張清秀英俊的臉添上些許怒意。
這裡是ＧＢ‧ＺＥＲＯ咖啡店，是家專賣單品咖啡與其他咖啡品項的小店，因為主打外送跟外帶，店面雖用木造風格裝潢，桌椅也擺得有模有樣，但終究沒什麼客人過來內用。
畢竟一間咖啡店開在暗巷，要打廣告知名度本身就是一個問題……
吧檯這名男子無奈的收拾方才用過的咖啡餅，將奶鋼杯放入水槽中沖洗，正準備關上吧檯燈，木門上的鈴鐺被輕輕扯動，走進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年。
「歡迎光臨，請問內用還外帶？」他端起笑容，看著這個一臉茫然又有點警戒的少年，他身穿休閒Ｔ配著素色牛仔褲，看這樣子大概才國高中而已。
「呃……內、內用。」
滅月僵硬的回話，審視起這個令他好奇的空間。
最裡頭的牆面放置一個書櫃，上面沒有書本，放滿了整排的袋子，單一純黑色的袋子上頭隱約貼了白色的標籤，滅月默默找了個四人桌坐下，有點緊張。
「不好意思，幫你送上水跟ｍｅｎｕ，參考後在跟我點餐就可以了，啊，喝完在付帳喔。」原本在吧檯的男子端著用威士忌杯裝好的水和一本皮書走到他桌旁，微笑說明。
滅月不回話，說實在這裡就算正放著他聽都聽不懂的古典音樂，整個空間只有這個男人和他還是很可怕的。
一個人的咖啡嗎？
滅月心裡笑了笑，這樣的感覺也不錯，大概他的同學沒有一個人敢這樣做。
「黑騰，你剛剛講什麼？」吧檯旁暗門突然被打開，一個長相粗獷的男人拿著面紙擦汗，操著有點兇惡但其實沒有惡意的口氣對吧檯裡正忙碌的男子講話。
「……我說，你烘完了沒。」
「結束了啊，不然我走下來幹嘛？」
「我是剛剛問你話，你現在當然烘完了，到底放著店面不管的是誰啊？你以為真的沒客人會來嗎？看看現在店裡坐著的是什麼，要不是我提早回來，誰來招呼客人？」
「跟個老媽子一樣……」粗獷男子自覺有錯，摸摸鼻子讓黑騰罵一頓，見少年盯著他瞧，開口招呼他，「呦，小朋友，今天想喝什麼啊？」
滅月突然有種被瞧扁的感覺，心裡一個不爽。
「別稱呼我小朋友。」
粗獷男子哈哈大笑，「你這樣子是國中生吧？我都３０歲了，對我來說你當然是小朋友。」
「夠了阿東，他是我們的客人，你放尊重點好不好？」黑騰突然有點慶幸不是阿東出來接客，要不然他到底想趕跑幾個客人才罷休？
「ｏｋ啦，我很尊重他……要喝什麼儘管說。」
滅月這才認真看著桌上的ｍｅｎｕ。不想承認自己其實沒喝過多少次咖啡，書裡面除了最前頭的卡布奇諾、拿鐵、冰美式……等，後面的東西他根本沒看過。什麼耶加雪菲、瓜地馬拉、巴拿馬、藝妓……，這都什麼鬼？
見少年猶豫似的翻閱著，黑騰沒說話，那個有「言語暴力」傾向的男子站到他旁邊，雙手盤起來，好像在觀察什麼。
「你這樣子大概是沒看過單品豆吧？小孩子愛喝甜的，要不要喝卡布或拿鐵，我可以叫黑騰再幫你加糖喔。」
靠，還忍得住他就不叫滅月。
「你、你說那是什麼話？我就點這個！我也是能喝咖啡的。」滅月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指向一行文字，反正沒一個看得懂，亂點也行。
「喔齁？不賴嘛。」阿東露出笑容，「黑騰，幫我拿瓜地馬拉安提蘭的水洗豆。」
「還真的點單品豆……」黑騰默默轉身拿起放在吧檯身後櫃子上的一個袋子。
老實說，滅月有點後悔。
當那個叫黑騰的斯文男子端上他點的咖啡時，他才知道原來單品豆指的是黑咖啡，他從來沒喝過這種東西。
試著輕啜一口，苦澀的味道漫延整個口腔，讓他微微皺起眉。
「怎麼樣？雖然果香不明顯，但是口感很不錯吧？這支豆子的酸甜很平衡，沒有耶加雪菲那麼酸，尾韻還有蜂蜜味道，要是喜歡的話後面那一排都是咖啡豆，我可以幫你挑類似的豆子，像是巴拿馬的豆子我就很推。」
阿東很瀟灑的直接坐到滅月前方，開始介紹自家烘焙的豆子，通常講到這裡客人都會很興奮的點頭，但滅月完全無法理解阿東在講什麼。
什麼果香、酸甜、蜂蜜？
這黑咖啡分明是苦的啊？
「阿東你適可而止……他很明顯沒喝出來你講的味道。」黑騰把剛剛用過的濾杯沖洗完，一邊清磨豆機一邊告誡同事。
才剛來到這家咖啡店沒幾十分鐘，滅月就被有意無意羞辱了好幾次，現在是想講他對咖啡的知識貧乏嗎？一群只會泡咖啡的呆子。
「是說同學，這時間你不應該在外面閒晃對吧？現在的小朋友晚上不是都要補習之類的？」阿東沒有取笑滅月明明不會喝還硬要喝，反而轉移話題。
滅月盯著眼前那杯黑得不見底的咖啡，嚴肅的開口，「那種拘束人的東西，我才不需要。」
「怎麼說？」
「為什麼一定要補習、上學？每天跟一群白癡上下課，老師也夠迂腐，每個老師思想都很古板，還自以為自己的專業很厲害。」滅月像終於找到可以侃侃而談自己想法一樣，迫不及待講出來。
「有專業難道不厲害嗎？」另一邊阿東也心血來潮開始跟滅月聊天。
「憑什麼要我們學生全部都會，而他們只要會自己擅長的科目就好？」
「少年，你搞錯了，那是他們的職業，學生是你的職業。」
滅月愣了愣，這是什麼奇怪的想法？
「那又怎樣，這也太不公平了吧？為什麼學生考不好要被罵，老師不會其他科目就不會被責備？」被指責自己的想法錯誤，滅月忿忿不平的回嘴，「就像是你們剛剛都笑我不會喝咖啡，你們對咖啡很熟，那你們就會其他東西了嗎？搞不好我的學科還比你強呢！」
黑騰停下拿刷子跟磨豆機刀盤奮鬥的手，有點緊張的看著阿東。
他自己被批評是無所謂，反正客人嘛……問題是阿東就很難講了……
「出社會後，你那些學科真的用得到嗎？」阿東促狹的笑著，長繭的手拿過滅月動都沒有動的杯水不客氣灌了一大口，「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從小學習各個領域的東西，長大後選擇職業，結婚、生孩子，然後讓小孩子去學習，以便準備出社會。對你來說那些不公平的東西，其實只是你的那些老師用了不對的方式培養你們，也難怪你一點都不尊重他人的專業。」
滅月被嘴得無話可說，沒想到眼前這個粗俗的男人這麼會講，他也認同那些老師有問題，但怎麼連自己的話也一起被嗆回來了？
「就只會講出社會……」想半天終於找到突破口，無怪乎他想頂回去，他滅月活了１０幾年，還沒有人敢這樣正面批評他，想死？我就成全你。
「出社會又怎樣？你們大人就愛講經驗談，什麼社會的黑暗面，好像我們都是笨蛋。背叛、死亡、排擠……講到這種黑暗的東西你們就閉口不談，還敢自稱成熟？」這下滅月爆發了，還沒完全變聲的聲音急切想證明自己的早熟，「我會不知道嗎？那些黑暗的東西我早就體驗過了，論精神年齡恐怕我跟你相當咧。」
古典輕音樂被黑騰關掉，剛剛好滅月停下他那番「自信」的言論，氣氛異常尷尬，咖啡店內寂靜了一分鐘，黑騰又默默打開音樂。
阿東還是掛著笑容，示意滅月低頭看著咖啡杯。
「這杯是你點的瓜地馬拉，大家都說這是黑咖啡。」阿東粗獷的嗓音響起，「我們把你講的黑暗比作黑咖啡，是不是就如你講的黑得很徹底、苦澀難喝？」
滅月沒有點頭，他心裡不停ｏｓ現在是怎樣？黑咖啡就黑的阿不然是能變白嗎？能變白這杯咖啡他一口乾掉。
「同學，所謂的成熟、經驗，是當你看出黑咖啡其實不是全黑，味道也不再只有苦澀時，那才是真正的成熟跟真正的有經驗。」
「你說那是什麼鬼話──」
「我的意思是，當你發現在你描述的死亡、背叛、排擠，甚至是冷漠、嘲諷，在這些情境下你仍然可以看見微光，在痛苦的經驗中你依然可以汲取教訓並坦然接受，那才叫做成熟。」阿東此刻不再微笑，他寒著一張臉看著滅月。
很可怕的一張臉。
滅月突然感到一絲恐懼。
「不管你願不願意聽，我都要講。」阿東往水杯倒水，「看著我的臉。」
靠，誰要啊？
「很兇惡是不是？五年前我混過黑道，還是幫忙放高利貸的老大收錢的那個，這張臉超好用，根本是我的天生優勢，我都要以為我的畢生職業是討債了。」
＊
當年，他從一個極為優秀的大學畢業，當完兵後本來要繼續讀碩士拼學位，在辛苦讀書的時候為了提振精神，竟聽信朋友的建議嘗試毒品。
「一點點不會上癮啦，阿東你的自制力超強的。」
超強又如何？他就是淪陷了，從此放棄學業加入黑道賺錢買毒品。他打人、罵人、砍人，親手把相依為命的一對母女拆散，還沾沾自喜向老大邀功。頻繁出入警局的他，終於把親生父親活活氣死。
當他趕到醫院見心臟衰竭的父親最後一面時，他看見母親那雙已經放棄他的眼神，幡然醒悟自己幹了什麼蠢事。
什麼絕望跟懊悔，都無法形容他跪在父親遺體前放聲大哭的無助跟歉意，死亡很殘酷，他從此看不見父親嚴厲責備他的威武，也再也聽不到父親對肯定他努力的稱讚。他哭著向他唯一一個親人，他的母親道歉時，卻得到最讓他心寒的答案。
不需要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那是曾經袒護他的母親說出來的話，多麼失望、多麼無情。
心再痛都得下定決心，阿東四處求助，進了勒戒所戒毒，出來後奔走尋找工作機會，希望再次回到那個曾經耀眼燦爛的世界。
當然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阿東能體會對方的顧慮，他是前科累累的高材生，又有誰放心將工作交給他？
可是他不能再絕望，也沒有資格怨天尤人，路是他自己走歪的。
哪裡還有微光？
彈盡援絕時，終於有人擁抱了他。
「少年，真正體會過黑暗，你就不會輕易講出這種話。」阿東喝光水杯的水，臉上依然是張兇煞的臉，「你體驗過嗎？就算不是我這種版本，你懂什麼是真實世界嗎？我不了解你，少年，也許你也有你的苦衷，但是自以為是的其實正是你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你選擇不尊重他人，就不要怨他人不尊重你。」
滅月睜著雙眼，一時之間無法吸收接收到的資訊。
「那、那個……我不是……」
差距太大了。
滅月看著眼前的大叔，不知應該怎麼反應。
「聽懂的話，至少該對我們道個歉吧？你罵我我還可以接受，你罵黑騰真的就一點道理都沒有。他跟我一樣是Ｔ大畢業，拿過全國手沖冠軍，這家店就是他開的，你說說看你哪一點可以批評他？」
黑騰訝異的挑眉，他剛剛可是刻意避開戰場到角落跟抹布玩水，人才剛走回來就被逮個正著。
「我……」滅月驚得一跳，拖拖拉拉的起身，對著黑騰鞠躬，「老……老闆，我、我不是故意的……那個……」
對不起三個字，念出來好羞恥。
「沒關係啦，我還怕阿東暴怒把你揍到送醫院，身為客人你這樣太可憐了。」
「……」這才感受到好像有這種風險，滅月不禁顫抖一下。
「哈哈哈，少年，你還是趕緊喝完咖啡回去吧，這杯我請你。」阿東看笑話似的站起來走到吧檯內，將口袋的錢丟進收銀機內。
滅月不敢多待，他連忙把剩下的咖啡喝掉，順便把桌上的杯子遞給黑騰。
「謝謝你，有機會多來喝咖啡，阿東的烘豆技術好得沒話說。喔對了，你叫什麼名字？」黑騰感激的收下杯子，這才想起少年被阿東訓了半天的話，結果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滅月……喔不對，是陳昭明。」
阿東打開暗門正要上樓，聽到這句話又轉頭調侃，「還有別稱啊？少年你真不容易，中二成這樣日子很難過吧？」
還沒等少年開口嗆回去，阿東就火速關上門拒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開始。
「……你別氣阿東，他本來還有個別稱叫作狂龍什麼的……」黑騰嘆口氣，安撫眼前想上去跟阿東搏命的少年。
「狂龍？」
「你以為他幹嘛訓你，不就是因為當年他也跟你一樣中二嗎……」而且還中二得比少年久呢。
滅月點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那個……阿東說什麼微光，那個救他的是誰？」
話都說一半的，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心。
只見黑騰溫柔一笑，將洗好的杯子倒扣晾乾。
「你說呢？以後還來喝咖啡嗎？」
滅月──陳昭明眼睛眨了又眨，恍然大悟。
口中咖啡殘留的餘韻，似乎變甜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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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水冥，偶們又見面啦。
你中二過嗎？
會很害羞的點頭，
還是很生氣的否認？
水冥我中二過喔!而且至今依然!(驕傲什麼)
但是也慢慢的變成熟了，
歷經親人死亡、打工讀書，
其實社會上很多人都跟我們一樣。
講得太沉重了(害怕)
這次自己投了咖啡豆，因為這剛好是我的專業，
興奮起來寫太多......
所以啊
如果有想喝單品咖啡卻不知道該怎麼入門的，
歡迎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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