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天鑑錄
#8 溫柔鄉
烏竹,一個位於洞庭湖附近的小鎮,人口不多,民風純樸,居民大多以農牧漁獵為生計。天晴的午後,一名身背金刀的男子,正緩步走進這烏竹鎮。這名男子,正是向青。
「向哥哥!這裡呀!」一名站在鎮口橋頭的女子揮手大喊道。
向青遠遠聽見了女子的叫喊,面露微笑,緩緩向女子走去。該女子看來約二十餘歲,衣著樸素,相貌清秀,雖稱不上是極美,但純真的氣質卻讓人如沐春風。只是此女又是何人?
「一陣子不見,你似乎曬黑了。」向青笑著對女子說。
「這陣子跟著爹爹到處跑商,免不了呀。你笑我?」女子對著向青拍打了數掌。
「好好好……是我不對。倒是你說說,怎麼寫信找我了?」向青趕緊賠不是,轉移話題言道。
「誰叫向哥哥上次一別後,就數個月毫無音信,阿彩也是無奈之下才上廣聯會找人呀。」原來女子名喚阿彩,先前向青所收到的書信,即是阿彩所寫。
「這陣子身邊事多,不是有意冷落你父女。令尊何在?」
「爹爹在屋裡候著哪!向哥哥快隨我來,爹爹此趟買賣入手了些有趣的東西呢!」阿彩一邊說道,一邊拉著向青往鎮裡跑。
「呃……!」忽然間,向青眉頭緊皺,一手扶著胸口,頗為痛苦。
「呀!向哥哥。你受傷了?」阿彩感到有異,回頭一望,但見向青似有傷在身。
「無事,一點皮肉傷。」向青說道。
「胡說!跑都跑不動了還嘴硬。那咱就慢慢走好啦。」
阿彩輕扶著向青,兩人緩步向鎮內走去。然而向青為何負傷?
數日前
「寨主!不……不好了。那闖來的小子厲害非常,弟兄們都擋不住呀!」一名男子驚慌失措喊道。
「一群飯桶!平時吃喝嫖賭不落人後,怎麼此時全成了窩囊廢?」看似寨主的人震怒言道。
「取我槍來!待我親自會會這小子。」
位於長沙西南方的一處岩山群,今日熱鬧非常。有一人持金刀隻身闖入此處,正是向青。原來岩山群中有一批人馬群聚,乃長沙一帶惡名昭彰的賊寇集團,由於勢眾力強,連官府也束手無策。無奈之下,官府竟求助於江湖組織的廣聯會,向其提出委託,徵求本領高強者協助剿滅賊群。
「小子,別得意!受死!」數名賊寇同時往向青攻去。
只見向青左手持刀鞘一一化解賊寇攻勢,同時右手以掌代刀,將一干賊寇盡皆擊退。不錯,金蟒刀尚未出鞘,向青就已將這班人盡數擊倒,足見差距之大。
「媽的!這小子好生邪門。刀不出鞘都能撂倒我等……」
「看來只得待寨主收拾他了。」
「只是……他卻又為何不殺我等?」
一班賊寇議論紛紛,但多數是已經負傷倒地,而尚未負傷者,眼見來人本領甚高,亦不敢輕舉妄動。
「我無意妄殺,若爾等即刻棄暗投明、改邪歸正,我可留一條生路。」處處留手乃向青多年來行走江湖的原則,此時自然也不例外。
「哼……漂亮話人人會說,可官府與世人又是否會給我等生路?」
「此間大話,等你先領教過寨主槍法再說也不遲。」賊寇們回應道。
「好。」簡短一字,向青已持刀往寨內走去。
寨內深處,一人持槍立於堂中大位之前,觀其衣著,想來為寨主無疑。
「你便是羅雄?」向青說道。
「不錯!小子何人?既然隻身闖我沙岩寨,可已做好一死覺悟?」羅雄雖已年過半百,但揮舞起手中長槍依舊是虎虎生風,頗有章法,顯見確有本事。
「我乃向青。今日此來,實與官府之託無關,乃是為取回一卷山水畫軸。若今我勝,汝當金盆洗手,並將此物交出。」向青言道,同時將金蟒刀緩緩抽出。
「嘿,看來是長沙那蔡老頭託你之事,為了一卷畫軸,值得身犯險地嗎?」羅雄言道。
「於你而言,只是一卷畫軸,亦或許值不了多少錢,但那是蔡老丈先父遺物,你無權據為己有。」
「哈哈!遺物?那好,今若你敗,須留下你亡父遺物──金蟒刀!」
向青聞言,霎時面露驚異之色。眼前此人對自己父親,及手中金蟒刀,似乎頗為熟悉。
「你……認識先父?」向青問道。
「手下敗將,何足道哉。待我今日勝你,你便知向一刀當年是如何敗於我手。來吧!」羅雄語畢,持槍急攻而來。
「危言聳聽!先父刀法天下無雙,豈爾等區區賊寇所能敗?」向青聞言,更燃起一股旺盛鬥志。諸多原因下,此戰他非勝不可。
羅雄手中長槍分三路攻來,其勢甚快,向青只得先運刀急擋,但槍尖落點極準,向青雖擋掉兩槍,但左肩仍冷不防地被削傷。
「(好厲害的槍法……看來此人確有斤兩,難怪官府無力緝拿。)」向青默思。
刀槍相見,乃以短擊長。向青心知須以靈制拙,先掌握主權,方有勝望。隨即運起靈蛇刀法之”蛇隨棍上”,企圖箝制羅雄手中長槍,將之脫手。但見向青手中金蟒刀有如靈蛇上身,刀勢詭異難測,已纏上羅雄長槍。
「癡心妄想!」
只見羅雄忽然大笑暴喝。手中長槍變向反抽,竟從向青刀勢中脫出。隨後身形一轉,一個回馬槍往向青大開之背門刺去。
情勢危急,向青一時亦難閃避,立刻回身舉刀挺擋,然而雖稍許偏斜了長槍來勢,並卸去了三成勁道,但剩餘的七成,仍得照單全收。縱然避過了背門要害,腰間還是難免掛彩。
「寨主好啊!叫那小子知道我沙岩寨的厲害!」隨後跟進的寨眾們眼見羅雄居處上風,紛紛起鬨喊道。
「(這羅雄似對我行招走勢頗為透徹,看來與爹曾經交手一事,並非虛言。)」向青在心中盤算著,試圖找尋致勝之法。
不待向青細想,羅雄又再攻來,手中長槍輪轉俐落,向青只能於槍陣之中左右穿梭,運刀護身。
羅雄這手”狂沙碎岩槍”確非浪得虛名,兩人交手已不下數十回合,向青身上已有多處受創,卻最多只能傷及羅雄衣角。眼見身上大小傷處漸多,向青心知不妙,必須招行險著,敗中求勝。
「(若長久僵持於我不利,我靈蛇刀法以靈巧刁鑽見長,須出奇不意,方有機可趁。)」
向青打定主意,忽身形急退,轉由羅雄側身施以奇襲。羅雄餘光瞥見金芒一閃,急忙回槍抵擋,卻赫見槍尖所擊中的,僅是金蟒刀鞘,而此時已不見向青人影。此為靈蛇刀法中聲東擊西的佯攻招式──杯弓蛇影。
「寨主!在你身後!另一頭哪!」旁觀的寨眾急忙提示道。
羅雄大驚,連忙回身突刺,但已慢了一拍。先前受制於羅雄槍勢迅速,向青始終處於被動,心知此乃難逢之機,必不可失。看準長槍來勢,掌腕一運,只見金蟒刀沿手腕急轉,刀勢有若漩渦橫空而生,正是靈蛇刀法之攻守合一的──盤蛇絞!
金蟒刀乃當世神兵,利可分金,無堅不摧。羅雄長槍連同右手瞬間被絞為寸斷,想來這”狂沙碎岩槍”已從此不在。
「(…………!)」
羅雄跪地,滿額大汗,左手緊摀右臂斷處,已是鮮血滿地。場面雖怵目驚心,羅雄卻不吭一聲,可謂鐵漢。而向青雖勝,卻是得來甚險,身上的血汗比起羅雄亦沒差上多少。
「是我敗了,那畫軸你就拿去吧。」羅雄以眼神示意手下將物取來。
「寨主,此人已搖搖欲墜,若我等一舉攻之,必能將之擒殺。」寨眾們起鬨道。
「都給老子閉嘴!此人對爾等處處留手,與我亦是公平一戰。盜亦有道,我等雖非良民,此等下作之事亦當不屑為之。」羅雄怒斥寨眾。
「你槍法雖精,然從你我此戰看來,你絕非是先父對手。」向青接過畫軸,緩緩收刀入鞘。
「嘿……不錯,當年我以手中長槍行走江湖十餘年,頗具威望。時值向一刀江湖稱雄,作風乖張,日亦跋扈,我便自告奮勇向其挑戰,欲止其行,不料卻遭其所敗。」羅雄娓娓道來。
「當年一戰後,我身敗名裂,江湖中人盡皆鄙笑,世間已再難容我,只得落於這荒野之中,淪為綠林賊寇。」
「若你有心向善,天底下必有容身之處,何輕言棄?」向青回應道。
「呵呵……說來輕巧,其實談何容易?況當年我敗於向一刀之手,今又為其子所敗,現已是身心俱殘,與廢人無異,遑論東山再起。」羅雄語至此處,神態較之先前,明顯憔悴許多。
「你走吧……這江湖道還長得很,你於路會有更多體悟的。」羅雄語畢,令寨眾讓路,放向青離去。
三日後,羅雄自盡的死訊,在長沙境內傳開,令官府頭痛多年的沙岩寨,就此在一夕之間崩盤瓦解。於世人來說,只當是喜事一件,只是這次的遭遇,對向青而言,又有什麼樣的意義與影響呢?
前事完
兩人來到鎮角一小屋,有一男子出迎,是為阿彩父親,人稱辛伯。看到阿彩竟是攙扶向青而來,連忙上前幫忙。辛伯將向青扶入房內,助其褪去上衣,並囑咐阿彩去灶房燒水,取些跌打傷藥來。
「唉唷!向老弟,難得看你傷成這樣,今次是遇上何許人物了?」辛伯驚訝問道。
「長沙沙岩寨大盜,羅雄。」
「哦?我曾聽聞這羅雄數十年前乃是江湖榜排名前百的槍術高手,向老弟此番雖傷,但得以平安歸來,莫非連他亦敗於向老弟刀下?」辛伯問道。
「……江湖小道,辛伯何以知之?」就連向青亦不知羅雄當年曾名列江湖百大高手之一,心中愕然,不禁問道。
「哎!老夫四處往來跑商,雖做的不是什麼大生意,這坊間傳聞卻是少聽不了。」辛伯答道。
此時阿彩正提著熱水與傷藥走入房內,但見向青上身赤裸,驚羞尖叫而去。
「哈哈,這野丫頭,還知道怕羞。」辛伯大笑。
「是向青失態。」向青連忙賠罪。
「無事無事!向老弟乃我父女恩人,此間小事別往心裡去。」
原來向青曾於數年前,偶然遭遇一對正被山賊打劫的父女,正是辛伯與阿彩。那山賊不僅劫財,見阿彩尚具姿色,竟意圖染指。向青眼見不過,拔刀相助,將父女倆救下。後父女倆便經常與向青往來,向青亦每隔一段時日,便會來到這烏竹鎮拜訪父女兩人。
「我說,向老弟。此番你許久未來,那丫頭可是想你得緊哪。」辛伯笑道。
「爹爹你別胡說呀!」一聲尖叫從房外傳來。
「哈哈哈!你瞧,是也不是?」辛伯聞言,反而更加開懷。
「辛伯笑話了,向青乃一介武夫,只怕是高攀了令女。」
「如此說來,向老弟亦並非無意啦?哈哈!好……好!」辛伯樂道。
「不……我……」向青不善言詞,一時無言以對。
辛伯替向青大致處理了創傷,重新包紮。此時阿彩入房,替兩人倒了茶水。
「向老弟,此乃江湖人常用的金創藥,療效甚佳。你休息數日,應便可復元如初了。」
「是呀!向哥哥。這是爹爹年前在京城藥鋪特別為你買的,今次總算用上了。你就在這住上幾天嘛。我也想聽聽向哥哥這這陣子在外邊的近況與經歷。」阿彩接著說道。
「好不好嘛?」不等向青回答,阿彩拉著向青的手臂左右輕晃。試問此間柔情攻勢,天下男子誰人可拒之門外?
「是呀,向老弟,就留宿幾日吧。我父女亦是剛跑了趟遠門回來,會在此留上十天半個月。你有傷在身,不如這段時間就陪我父女倆聊聊吧。」辛伯說道。
「這……既如此,向青便叨擾了。」向青看了看父女兩人,盛情難卻。想來自己也許久未曾休養生息,便接受了這番好意。
「好啊!向哥哥。陪我去河岸邊走走吧!我想你說近日的江湖傳聞給我聽。」阿彩一陣歡欣,拉著向青的手又要往外跑。
「野丫頭,小心你向哥哥的傷。」辛伯在門口喊道。
向青微笑,輕輕搖頭,回頭望了辛伯一眼後,隨著阿彩向屋外走去。這阿彩雖只是一小行商之女,卻不知為何對於江湖間的大小故事極有興趣,每每與向青見面,總要纏著聊上許久,多年下來,向青亦早已習以為常。
午後春風和煦,輕輕送入這烏竹小鎮。對於日日在江湖刀口下求生活的向青而言,這偶來的鄉野閒適,或也是對心靈的一番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