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工作服還留在靳允涵車上,因此她打了電話給老闆,約好在餐廳碰面領取。
靳允涵在電話裡的聲調很低沉,大概是昨晚跟丈夫攤牌而導致的困頓跟疲倦。
不過談到身心俱疲,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由於宿醉,她最後選擇吞止痛藥了事;工作一整晚,跟靳允涵幾乎零互動。她也像是刻意迴避似的,除了例行公事的叫菜單之外,沒再跟內場人員有太多額外互動。
對了,Bill終於還是因為忍受不了壓力被辭掉了;由於洗碗工的空缺多了出來,她暫時又回去墊原來的位置。衛心瑀對此沒有任何不滿,即便包含茂叔在內的所有人都認為,靳允涵是因為某種理由而降低她的職權,甚至私下替她抱不平。
但整家店就是靳允涵說了算,她有絕對的理由跟權力,而且,衛心瑀想,身為老闆的她還不至於小心眼到這種地步。
到了靳允涵平常該下班的十一點半,她才終於跑進來對衛心瑀說了第一句話——拿制服時別說談話,連眼神都沒對到。
「妳看起來臉色很差,不舒服?」
只要在工作場合,她就完美的維持著冰山美人的姿態,衛心瑀搖搖頭,在止痛藥效退了之後又開始偏頭痛,或許是蹲著洗碗導致的後果,她的腰也在抗議,更別說腳掌從穿鞋走路之後就一直有點痠疼,主要都集中在拇趾跟腳尖處。
「沒有,多謝允涵姊的關心。」衛心瑀繼續拖地,刻意閃避靳允涵,但她仍是跟了上來。
「妳該下班了。」她抬起眼,此語一出反倒像是她在趕人。
「別這樣對我。」靳允涵見四下無人,伸手來摟她的腰,「心瑀,我不想失去妳。」
她嘲諷的勾唇,「好巧!我房東今天早上也對我這麼說……我短期內還沒那個膽辭職;但,另外一個身分大概是可以先行請辭了。」
終於說了,由她這邊。事情都已經鬧到這個地步,靳允涵親口說心裡還有另外一個女人,既然如此,她也別佔著人家的女友缺不放。
好聚好散……就這樣吧?
靳允涵咬唇,那表情活像是隨時都要掉淚。衛心瑀撇開頭,猜想是自己看錯了,否則怎會在她臉上找到一絲不捨與惋惜?「妳買給我的東西,找個機會再過來拿吧……不然我也可以打包好寄還給妳。」
「那都是給妳的……妳真的要跟我一刀兩斷?」
「我不要補償!」衛心瑀悍然抬起頭迎向靳允涵,那決絕的神情足以令最冷情的人動容。「我要的,是妳的愛,而不是錢也不是禮物,如果妳的感情最後只值那些錢,那我更不能收。」
靳允涵忽然不知道還能回些什麼,事到如今,她們兩人的分開,似乎已成定局。
「我地還沒拖完。快回去吧,妳老公在家等妳。」衛心瑀緊握住拖把,發狠般的猛力刷著地磚;靳允涵沒辦法,只能認命撤退。
「我們再約時間談談。」她丟下這句話之後瀟灑離去。
「還能談什麼?」她抹掉眼淚,轉身去拖油炸機那一排地板時,腰間的痛楚冷不防刺向她,那痛楚直衝腦門,讓她扶著後腰,痛到快飆淚!
「連身體都跟我作對?」她扶著腰,勉強靠在流理台邊喘息。平常的她一向習慣把事情做好做滿,但今天身體太不舒服,她只能草草收拾,等到下班時間,她很快的刷卡走人,現在有自己的車,她可以不用去遷就任何人,想走就走。
她騎著車,還是回到了程蕎鵑的公寓;但為了怕程蕎鵑發現她回來了,她特意把車停在靠近另一個路口轉角處,是球場的反方向。
腳越來越不舒服,腰沒像下班前那樣刺痛,但也還在痛,唯一慶幸的是頭痛的感覺減輕許多。衛心瑀只能含淚苦笑,知道自己現在沒了女友,別了房東,只剩下銀行裡的存款跟工作。
然後,她要面對賭氣後的結果——寄人籬下。
她在便利商店附近撥了電話,「喂?琬昀,不好意思,我回來了。」
『我幫妳看一下二樓……沒問題!妳快點上來!』
她快步來到公寓門口,上樓時刻意腳步放輕,經過二樓時發現程蕎鵑的客廳燈沒亮;是睡了,還是跑店去了?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總之,今天晚上不用煮消夜。
明天、後天、大後天……也都是。
她爬到四樓,那裡已經有柳琬昀在門口守候著。她對衛心瑀招招手,「快進來!」
衛心瑀感激的點點頭,第一次踏入這個由柳琬昀打理的私人空間。
這裡,就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躲藏處。
*
「怎麼啦?突然說要過來暫住?」柳琬昀肯定是要問的。
脫掉運動鞋,衛心瑀不停地望著發腫疼痛的雙足,昨天的她脫下高跟鞋之後就沒再注意她的腳,今天出門很匆忙,在外面耗了一個下午,又接連著工作,直到現在才有時間好好照顧它們。
「說來話長!」身心俱疲的她只能揚唇苦笑;柳琬昀這裡的格局跟程蕎鵑那邊大致相同,只差在這裡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她的樂器、樂譜,還有街頭賣藝所需要的喇叭、麥克風等工具都擺在客廳,可用空間因而小了許多。
「跟程蕎鵑吵架啦?」
「算……是吧?」衛心瑀尷尬了一下,程蕎鵑把柳琬昀也納入石榴裙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今自己也成了她的「入幕之賓」,想到這裡,不臉紅都難。「她太任性了,讓人很難忍受。」
柳琬昀「咦」了一聲,奇道:「不是吧!她居然能把忍耐力十足的妳給惹毛!很強欸!」
衛心瑀聳聳肩,繼續觀察自己的腳。「是說,妳跟她也住在一起三個多月了,能忍到現在才爆發,也算妳厲害啦!可是……之前不是才因為妳的關係,她跟媽媽順利和好了嗎?她應該很感激妳才對啊?」
「琬昀,拜託妳,我現在真的不想談程蕎鵑的話題。」衛心瑀終於決定放棄繼續打太極,舉手投降。「我累了,真的,累了。」
「好吧,那我不問。」柳琬昀骨子裡雖八卦,也懂得見好就收。「妳一直在看妳的腳,怎麼啦?」
「不知道是不是不習慣穿高跟鞋的關係,昨天穿一整晚……腳到現在都還很痛!」
「我看一下……又紅又腫的,一定是啦!高跟鞋那種天生發明來折磨女人的鞋子,能不穿盡量不穿。」
「可是那很好看,而且又……」高貴。衛心瑀忍住後面兩個字不說,「穿起來很舒服啊,至少一開始是。」
「如果是好一點的高跟鞋大概是吧?可是再怎麼樣舒服,走久了腳還是會累啦!」柳琬昀輕拍她的腳掌,「先洗澡,我等一下拿藥膏給妳擦,再貼個OK繃,睡一覺應該就會好了!」
她認命地聽了琬昀的話,先洗個澡沖掉所有疲倦,由於內衣褲還沒機會拿上來,她先買了免洗的稍微擋一擋;她很清楚程蕎鵑的作息時間,明天一大早就有機會偷偷回去拿。
她洗完之後換柳琬昀洗澡,她拿了柳琬昀給的藥膏仔細地塗滿雙腳;草藥的清涼芳香讓人聞了就覺得舒暢,望著紅腫的雙腳,她暗自祈禱明天醒來就會有所好轉。
現在整間房間只剩下她,除了淋浴的水聲之外非常安靜;衛心瑀先是想起程蕎鵑的挽留,然後是靳允涵的失落神情。冷不防地,昨天宴會前的那段話躍於腦海——
『有跟的鞋子只要穿久了,就算再怎麼高級都會變成一種折磨的啦。』當時的靳允涵信誓旦旦的說,她原本還不相信;可是事實勝於雄辯,那雙看起來如此美麗又高貴的高跟鞋,就是弄疼她的腳的元凶。
「太高貴的東西,反而不適合我?明明剛穿起來的時候這麼舒服……」好像,太像了。那雙高跟鞋,就像是靳允涵跟她,不適合的東西就是不適合,就算一開始在一起感到如夢似幻,時間久了,終究是要對她造成傷害的。
衛心瑀不自覺落淚,她自嘲地笑了笑,「像我這種雜草,還是認命的甘於平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