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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步蘇朵莉。
就像那只在夜暮時分,悄悄地開了花就謝去的曇華一般。
逝者已矣,生者卻未曾真正地被視為個體,而是逝去之人的一部分,一個屬於死者未死透的殘塊一樣。
深鎖眉間,父親哀慟的雙瞳從未真正地映著自己的樣貌。
「我是沒有人愛的孩子。」她如此認知著。
她渴求的父愛始終沒有到來,十年的歲月過去,父親在母親的忌日時去世。
惦記著亡母如此之久,即使對方再也無法給予自己哪怕一丁點的愛也好,父親也依然毫無所求地深愛著亡母。
所以她不敢奢望,自己能分到一絲絲的愛,有著殘疾的自己,豈能妄圖從母親那竊取父親的目光呢?
越來越麻痺,也越來越淡漠,直至內心已再也不期待。
然後不斷地壓抑著、壓抑著。
貶低自己、貶低自己。
把自己看的越輕,就越對理所當然的一切感到幸福。
然後苦澀地盡力勾起嘴角,免得自己盪入更深邃的泥淖中。
如此日復一日苟延殘喘,若無他人服侍根本無法自力生存的日子,令她活在恐懼之中。
因為沒有人會理所當然給予自己愛。
父親如此,那麼照顧著自己的僕人亦應是如此。
甚麼都辦不到的自己、無法愛人亦無法被他人所愛的自己。
是不是早就應當隨著母親的離去而告別人世。
爭奪父親遺產的親戚們為了擺脫自己這個累贅,理所當然地撤去了僕人放任她死去。
因飢餓而虛弱的身軀,雙眼所視見逐漸黯淡下來的世界──
「……就這麼……也好……」
「……就這樣……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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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只在夜暮時分,悄悄地開了花就謝去的曇華一般。
「白天還是得努力好好吸收養分晚上才能好好開花(一覺好眠)啊!」
陽光灑落在臉龐上──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這裡是從來沒早起過的少女──「蘇朵莉」與一同出任務的同伴共寢的旅店寢室。
「……別人都說我是晚上才開花的夜曇花喔……所以,再睡一會就好……」蘇朵莉抱著棉被,身子縮成一團。
晚上才是活動時間唷,因為是幽靈嘛,白天才不會出來呢!
「不要重蹈以前夜盜的習慣晚上溜進廚房偷食材好嗎!旅店的大廚說最近總是被摸走一些食材耶!」一頭黑短髮的少女邊拉開了寢內的窗簾邊抱怨道。
「……阿莉薩妳也是共犯唷。」
「什……我才沒有偷拿過食物好嗎!」
「……前天給妳吃的蘋果,是我摸來的。」
「妳竟然陰我,看招!」阿莉薩捉住了棉被的一側,使勁地抽走棉被,將蘇朵莉推下了床鋪。
滾下了床的蘇朵莉在要碰到地面時,以如跳凌波的姿勢撐住了身子,微微地仰起腰後邊旋轉著身體邊起身,搖曳的身姿如同飛舞的花蝶,然而轉而躺在了同寢的阿莉薩床上,用棉被捲起了身體,只探出頭來。
蘇朵莉一臉洋洋得意,不時鼻孔哼氣:「……太天真了……」
「……妳才是……太天真了!」阿莉薩插著腰自信地笑著,接著閉上了眼緊鎖眉頭,脹紅了臉,額前浮出了幾條顫動的青筋。
「……咕……咕嘿嘿嘿……」可怕的男性笑聲:「……是、是小蘇朵莉的味道!」阿莉薩拿起了蘇朵莉的枕頭瘋狂地吸吸嗅嗅。
「……滿、滿滿的……小蘇朵莉的味ㄉㄠ──」猥瑣的男聲不知為何從阿莉薩的喉中吐出,整個人的神態、動作也完全變了另一個人。
「好、好啦!那樣子的行為實在讓人很不舒服耶!」幽靈步揉了揉眼,不甘不願地躍下了床,身軀搖搖晃晃地好似永遠都站不直。
雙肩一癱,阿莉薩頓時又恢復原本的樣貌:「哼哼!好啦!雖然已經是下午茶了,不過還是到餐廳去一趟吧,T.S前輩搞不好也還在呢。」
蘇朵莉點了點頭,踩著歪斜的步伐,與阿莉薩一同前往。
殘缺昇華成了才華。
在或許是佇於生死交界的那刻,一直以來的殘缺被渴求生存下去的意志給克服,成了他人所無法的才能,如鬼魅一般飄忽不定的幽靈步。
在那之後被相中加入了刺客集團千棘槍,眼前的人給予蘇朵莉通往它路的明燈,然而最終仍將選擇權完全托付予她自己。
一切,都僅端賴著自己的抉擇。
於是沒有人愛的孩子,亦也試圖去愛、被愛;依賴他人、亦被他人依賴。
即使可能會受傷、會難過,卻也好過被動地獨自品著寂寞。
「喂蘇朵莉妳怎麼晃到男廁去了!」
「目、目的地對就好了啦!」遮著羞紅的臉,繼續踏著歪斜的步伐。
縱使會有無數條歧道走向死路,她也會努力地向著自己所希冀的終點邁進。
再也不要、再也不想就那樣當個懦弱的孩子了。
若是當初更主動一些,是否父親會有正眼看向自己的一天?
被動地承受並期望終將改變,不會帶來所有人都露出笑容的明日。
蘇朵莉不會再當個在歧道上哭泣的孩子了。
無論最終是否能抵達她所希望的終點。
至少,自己為自己的命運負責。
「蘇朵莉那裡是男澡堂耶!」
「齁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