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就只是想去買個湯圓而已。
晚餐時間，我站在學生餐廳的門口，看著裡面擠得滿滿的人潮。那裡正在發放免費的湯圓，同時還有抽獎活動可以參加。去年我也參加過一次，除了甜湯圓，連鹹湯圓都有，吃得肚子圓鼓鼓的，非常滿足，可惜沒有抽到獎。只是，看到那人潮，我猶豫了，就這樣，像生了根一樣，遲遲無法跨出一步。
「喂，你愣在那做什麼啊？」
他的聲音穿過重重人牆，所幸我還是聽見了。小奇跨在自行車上，穿著一整套灰色的外套長褲，帶著一條紅色的圍巾。厚重的頭髮太長，碰觸到眼鏡上緣，眼鏡底下的一雙眼睛，總是冷靜的半開著。
「我們要去夜市買，跟，不跟？」他將腳踩在餐廳門口的小台階上，腳踏車前後搖晃著。
「跟。」我說。
我到車棚牽了腳特車，和小奇會合。除了小奇，還有另一個人，我和他不算熟，但應該是小奇的朋友。他非常矮小，只高過我的腰部。穿著三毛貓花色的衣服，露出來的臉部曬得黝黑，和他奇特的裝扮意外的和諧，看起來簡直是個「貓人」。他坐在小奇腳踏車的後座，我們騎車前往附近的夜市。
到了夜市，我們騎了一陣子，竟然沒有看到任何一家湯圓的攤位。為什麼？我來過這裡幾次，印象中有看過幾家。怎麼會選在冬至這天集體消失呢？難不成，都集中到某個地方去了嗎？路上也有不少人看似漫無目的閒逛著，不知道是不是也因找不到湯圓而失去了目標。
原本想靠著湯圓吃到飽，享受一下被湯圓填飽的幸福滋味的，不得已，我們到路邊一輛賣關東煮的三輪推車前坐了下來。
一塊塊理應煮著各種食材的鍋子裡，幾乎什麼也沒有，只有幾塊三角型的蒟蒻漂浮著。天氣不怎麼冷，從滾燙湯頭飄出來的白色蒸汽也看不見。怪了。
「沒有關東煮啦。」老闆說。「要不要試試新菜單？」
「什麼菜單？」
「鎖骨拉麵。」
「我們來的真的是關東煮攤嗎？喵。」
我們還是吃了。想想，老闆為了發明新菜色廢寢忘食，連原本熱愛的關東煮，都漸漸棄之不顧，就為了做出這道拉麵。一邊吃麵，我們一邊聽老闆說故事，他那為了夢想，而做的一切努力和犧牲。吃著麵，彷彿品味著眼前這個男人的熱血和汗水。我們感動不已，用力吸著麵，掩蓋過我們吸鼻子的聲音。幾乎都忘記了，最初願意吃，只是因為他算我們試吃價十塊。
吃過晚餐，我們繼續踏上尋找湯圓的旅程。
沿路騎去，一間格外詭譎的店面映入眼簾，我想快速通過，小奇卻擅自停下了車。
小小的店面，從裡到外長了滿滿的蕈類，奇妙的氣味非常重。店裡人不多，但每個人看起來都很瘋狂，小奇也是其中之一。
他們伸手觸摸那些奇形怪狀的香菇，有人拍照，有人低頭在筆記本上猛寫。在店裡唯一一面沒有種東西的牆面上，掛滿蕈類的素描圖，用裱框好好的保護起來。老闆對於蕈類，竟執著到這種程度。門口擺了桌子，上面擺滿蕈類的周邊商品，令我大開眼界。小奇的雙眼一旦張到全開，我知道我已經無力阻止了。
蕈類迷什麼的，完全不懂啊。想著，我和貓男分別步行離開了蕈類區，暫時在附近閒晃。
用走的，速度慢了下來，我不時偷聽路人們的談話。
「這間夜市裡的所有湯圓，都被他獨佔了。」
「好過分！」
聽見了這樣的對話。我不禁開始擔心，今天該不會真的吃不到湯圓了吧？
經過了一個小攤位時我停下了腳步，攤位周圍掛了紫色的長布，桌上放著牌和水晶球。是算命師。我想。也許他會知道湯圓在哪裡。
「不好意思。」我說著，走向了那位算命師。
他抬起了頭，露出了一臉慈祥的笑，手指向攤位前的一張椅子，請我坐下。
「請問，你能告訴我，夜市裡的湯圓都到哪去了嗎？」我說。
算命師慈祥的笑臉頓時變得僵硬，他眨眨眼，用手輕輕撥了一下額前，似乎很頭疼的樣子。
「少年……」他說的少年應該是在叫我，他蹙著沒看著我。「你想知道的，就這個而已嗎？」
我認真的點了點頭。
他張大了嘴巴，似乎覺得很訝異。
「聽著，人生很漫長的，宇宙的大，也是我們無法想像的，在這之中，有多少我們不知道的事，值得我們去探討……」
他突然開始對我說教起來了，我眨眨眼，不自覺開啟了放空模式。
「所以，孩子啊，你對人生，還有什麼疑問嗎？」他露出一幅誠懇的臉，眼裡的同情毫不掩飾，幾乎要滿溢而出了。
不對。我心想。說了這麼多，其實只是不想承認你不知道湯圓在哪裡吧？我想這麼說，但還是很有風度的忍住了。不想再浪費時間，我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跑掉，背後傳來算命師的聲音不斷喊著孩子啊──孩子──
「神明洗腳。」小奇抬頭照著招牌唸道。
我們三人會合，貓男帶我們到這間屋子，掛著「神明洗腳」四個字的招牌，外表看起來卻和一般的公寓相差不遠。
「這是什麼意思？」小奇說。「裡面不會真的有神明吧？」
我們駐足在門前，由於沒有人能明白招牌的意思而陷入短暫的沉默。
「湯圓肯定就在這裡。」貓男說。「裡面傳來非常美味的香氣。」
跟著嗅味道，確實空氣中有一股甜膩而溫暖的氣味。同時，四周圍不知為何也聚集了不少人群，聚成一小群一小群的在說著話。他們是否都為湯圓而來，所以才在這裡聚集呢？
「不過啊，這裡可是洗腳的地方欸。」
「神明是什麼樣子啊？」
不斷聽見人們的低語，我們也混入其中。
突然，玻璃大門朝左右兩側打開來了。
兩個小孩走了出來。一男一女，兩人都穿著浴袍似的衣服，有著寬大的袖子。仔細一看，兩人雙眼都細長的往上勾，讓人想起故事裡的狐仙。他們深深鞠了個躬，又轉過身，往裡頭走去，所有人不約而同的跟了上去。
那是一條鋪著紅色地毯的長廊，兩側是畫滿圖騰的漂亮牆面，貼上了適量的金箔，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抬起頭，連天花板也雕刻著繁複的紋路。步上階梯，似乎到了二樓，這裡有著許多淺淺的湯池，也許就是洗腳的場所吧。這裡霧氣蒸騰，一片白霧之中，兩個孩子在一位男子的身邊停下腳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人身上看去。
他穿著浴袍，看來神清氣爽。
「各位。」他一開口，聲音的洪量就超出我的想像。「我是居住在這條街的神明。今日，還請各位盡情享受。」
「請跟我來。」他轉過身說道。
跟在神明身後，穿過一池池水質清澈的池子，步上階梯，來到了另一個樓層。數十個長相相似的孩子，穿著相同的服裝，規矩的站立著。更為吸引人的是，一顆顆圓滾滾的湯圓漂浮在一口口巨大的鍋子裡，那畫面有在澡堂裡泡澡。原來，街上的湯圓都在這聚集了啊。
大夥擠了進來，開心的享用著，場面甚至比學生餐廳還要壅擠。
哎呀。我想。
不過既然來了，豈有不吃的道理。
人們或坐或站，談天說笑，場面既混亂又熱鬧。我們和許多人一樣，端著食物走到二樓的湯池旁，三人並肩坐在其中一個，有著冰涼池水的池子旁吃著。
「啊。」
竟在湯圓裡咬到了硬物，我鬆開口，仔細端詳湯匙裡的柔軟球體。
低頭一看，乳白的湯圓裡，露出了一隻金色小船。取出來，巧小精緻，我小心的，把它放進長褲口袋。
回到宿舍已接近熄燈時間，我們在門口揮手道別。
「解散啦！」小奇爽快的說。
我們這支臨時組成的覓食小隊，又要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去了。
睡前我將小船放在床頭，回憶著今年冬至的滋味，然後對它說：「晚安。」
我也要睡了，晚安Ｘ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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