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短刀們興奮的聲音,推開房內的窗,所看見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寒風拂進室內,她拉緊了身上的衣物。
越來越寒冷的氣候讓人容易怠惰,她窩在窗前許久,直到聽見房門被打開,近侍略帶無奈的聲音叫喚她。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容易疲累,不是身體上的疲勞,而是精神上的倦怠。
分明與往常一般的生活,規律的作息,然而每當做完一件事後就疲倦到不想動,刀劍們也不會埋怨,大多是關心的語氣告知她要多做休息。
於是她一人坐在緣廊上賞著雪景,今年的冬季來的有些晚,然而卻格外的寒冷。
她穿著厚重的衣物,開始回想著這一年的事情,彷彿發生了很多事,但她卻逐漸的記不得,很多時候都需要刀劍提醒她才能想起自己做過什麼、該做什麼。
雪花撲簌簌地落下,池塘被凍成了冰,她記得裡頭還有幾尾去年養的錦鯉,在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還存活著嗎?這麼想著,她站起身來打算去池塘邊看一眼,結果手臂被人拉住,轉過頭就看見山姥切國廣擔憂的眼神,抿著唇,面容有些無奈。
「主上,妳要做什麼?」
「我想看池塘的錦鯉是不是還活著。」
山姥切國廣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雙手被對方緊握著,直到感受到熱度,山姥切國廣都沒有鬆開手。
「妳忘了嗎?錦鯉在去年秋天都死了。」
「是嗎?我不太記得了。」
那天之後山姥切國廣便沒有再將她一人放置在緣廊上賞過雪,哪怕她心血來潮想到外頭走走,對方都會跟著她的身旁,既使他沒有空閒,也會有其他的刀劍們陪著她,直到她終於滿足了才回去休息。
不過時間也不長久,在進入冬季的第二個月後她開始嗜睡,有時一睡就到了傍晚,每次張開眼身旁總會坐著刀劍,有時是短刀們關切的詢問、有時是協差熱絡的招呼,或是太刀、大太刀偶帶些玩笑的話語,打刀們則是將多數時間都交給山姥切國廣來陪她。
山姥切國廣會向她描述每日發生的事情,語氣溫和地讓她發笑,從前這個人總是會用著彆扭的神情說著,如今的改變讓她感到新奇,但對於山姥切國廣而言,這似乎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只要她提起過去的話題,對方總會無奈的笑著全部接收。
冬天的雪越積越深,早春綻放過櫻的枝枒上掛滿著雪花,北風呼嘯的聲音讓她晚間總睡不安穩,半夜偶爾清醒想出房門走動時,推開門就會看見山姥切國廣抱著厚重的被子坐在門口,聽見她開門便會抬起頭來看她。
她當然覺得不妥,就算刀劍並非是真正的人類,但也會生病,勸過幾回後,她也就放棄讓山姥切國廣回房的事情,掙扎了半天才讓他進入房內休息。
偶爾她也會思考為何對方總會坐在她房門外,但沒過幾天,她又會忘記這件事情,反覆地與對方無奈抗爭妥協。
山姥切國廣則是安靜地聽著她時而的叨叨碎語,有時連其他刀劍都會訝異,個性安靜的審神者也會這樣語不停歇的叨唸,但心裡雖是這麼想,也不會向她說出,刀劍們總是會帶著笑容聽著她說。
她會說很多很多事情,關於過去、關於他們,她知道自己改變了許多,喜歡的、厭惡的比起以前更加分明,脾氣也越發古怪,縱使在他們眼底她始終是那個初見的審神者,但是她卻明白時光磨去了無法追回的人事物。
每一次的追憶提醒著她逝去的歲月如同那花那雪,一但凋零消融,就再也找不回來,而她的刀劍們欣然接受。
又一次深夜清醒,她側耳聽了會落雪的聲音,細微的讓人以為是錯覺,她坐起身來,向門外呼喚了一聲她的近侍。
山姥切國廣的聲音清晰明亮,她叫他進入室內,山姥切國廣推開門進來時,外頭的雪花也跟著飄入,房內頓時間寒冷起來,對方則是點亮了她安置在桌旁的小燈,微黃的光芒不至於讓她的眼睛感到刺眼。
她拉緊被子,看進山姥切國廣的眼瞳裡,那裡面的她的身影與印象中的自己全然不同,她想時間過得太快,她像是在一眨眼間就走到了盡頭,而這些刀劍卻永遠不變。
「山姥切,我是不是老了?」
山姥切國廣伸出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冰涼的手被對方過於溫熱的手心燙了一下,兩個人的手掌有著天壤之別,她像是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的手已經有了這麼多的皺褶。
她看見對方向她微笑,綠色的眼眸溫柔地如同春天。
「…主上,對我而言,妳從來沒有變過。」
冬天的最後一個月,她依舊嗜睡,依舊偶爾會半夜醒來,然後接受山姥切國廣進入房間休息,她開始想念最初始的日子,以及和這些刀劍們相處的過往點滴,她說了好多話,有很多可能一直沒有說出來,但心裡想著的事情。
刀劍們在向她說春天快要到了的事情,春櫻的盛開、賞花會的籌辦,關於這個冬天過去後該做的每項期待,光是想像就幸福的無與倫比。
她開始希望時間能夠再走的快一些,然而雪花消融的速度太慢,她坐在廊上數著日子,一天一天的等,山姥切國廣安慰她別著急,語氣溫和的不可思議,然而她卻聽清了他在那些話語下的一聲聲嘆息。
有些事情就算不說,但她還是比誰都清楚,走了這麼久的路終於要迎來盡頭。
她在睡午覺時突然醒來,山姥切國廣坐在她身旁望著窗外的積雪,這段期間的陽光逐漸融去了冬天的寒意,她看著他微笑,想起了在本丸度過的第一個冬天,還有與對方初見的畫面。
『山姥切國廣。……妳那是什麼眼神,介意我是仿造品嗎?』
那個時候她什麼都沒說,對他點頭,因為她始終還無法全然理解這個本丸以及審神者所代表的涵義,摸索著身旁的一切,她走得跌跌撞撞,而對方一直站在她的身邊。
「真懷念呢…」
她開口說著,山姥切國廣將目光移向她,表情帶點無奈。
「主上在懷念什麼?」
「很多事情,但是都有你。」
「我知道。」
山姥切國廣笑著說,握住了她的手,他再度低聲地回應一句『我知道』,感受著這人越來越冰冷的手心,忍不住打顫起來。
「…又想睡了,對不起啊,一直以來都麻煩你了。」
「謝謝你,山姥切。」
本丸的櫻樹枝枒上長出了嫩芽,冬天終於過去,有許多待辦之事需要處理,本丸內到處都是熱鬧忙碌的氣氛,山姥切國廣將唯一的空房間打掃乾淨,聽到堀川國廣在遠處喊他,回應了一聲後,他將窗戶關上轉身離開。
到了庭院看見所有的刀劍都聚在一起,魂之助搖晃著尾巴瞇起眼看著他們,而牠的身後站著一名穿著巫女裝的少女,對方侷促不安的捏著衣角,抿著唇向他們微笑。
山姥切國廣沒有認真聽進魂之助的話,他知道,這個少女將會代替他們之前審神者的位置,將對方的存在徹底抹去,一點都不會留下。然而他想起了自己種植在後院的向日葵,對方會推開房間的窗戶看那些燦金色的花朵,安靜地坐在窗旁,只要他抬起頭來,那個人會朝他露出很淡的笑容。
少女的接任被確定了下來,那個剛整理的空房間又迎來了新主人,山姥切國廣看著其他人帶領著少女離去,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對上了山伏國廣及堀川國廣關切的眼神,手抓緊了放置在懷裡的小瓶子。
他曾經跟對方約好了,要一起走到盡頭,直到走不動為止,如今是他該實現承諾的時候。
少女在住進那個房間的第一天夢到了一名黑髮女子,對方坐在窗旁看著外頭盛開的向日葵,她好奇地走上前,向日葵叢裡站著一名披著白色斗篷的金髮青年,她看到那個女子笑了,溫柔地如同那花。
她醒來後也走到窗前,當她推開窗後,映入眼底的是一片早已枯萎的花叢,向日葵再也不會綻放,那些人都只能是過去,終究會消逝。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