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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2017-01-13 10:06

[達人專欄] (驚悚恐怖類)斃夜旅行 最終章

作者:CERTY


(超長慎入)斃夜旅行 序章~第五章


(文長慎入)斃夜旅行 第六章~第十章







最終章
 
 
01
 
 
  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
 
  一個人獨自坐在教室裡頭的司徒安想著。
 
  她覺得自己記憶混亂的就像被人拿剛棍子猛攪了十多分鐘似的,然後她想到,方巧君生前--直到現在,司徒安還是覺得她的死猶如一個愚蠢又惡劣的玩笑--說過,這裡的霧氣不只是單純的霧氣,還包含了許許多多長年累積下來負面能量,任何待在這裡的人,隨著體質跟時間,精神上都會受到影響。
 
  司徒安原本以為,所謂的影響,頂多就像是自己的記憶混亂,又或者像是大家剛剛在訓導處吵的那場架,但誰曉得葛晴文竟然會……
 
  但我們真的完全不曉得嗎?她突然冒出了這個想法來。我們到底是真的不曉得,還是一直以來刻意的忽視呢?
 
  就像是當初……當初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而住在姑姑家時那樣。司徒安想著,難道我真的完全不知道嗎?我真的完全不知道表哥的企圖嗎?
 
  她想起,之前不曉得多少次,在自己洗完澡從浴室走出來時,表哥都「剛好」站在門口附近,有時說是要上廁所,有時是要刷牙……儘管半小時後就要吃晚飯了,甚至有時他根本就是假裝只是剛好經過。又不知有多少次,當大家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坐在一旁的表哥的手,總是「一不小心」放在她的肩膀上。
 
  司徒安發現,這無數個「剛好」與「一不小心」,其實自己都有注意到--不,不只是注意到這麼簡單,其實她心裡早就在懷疑了,但是自己不但不願意承認,還一直告訴自己「只是多心」、「想太多了」……但說到底,其實就是自己不願意面對這些,不願意去思考那些會讓自己為難的問題。
 
  但是問題越擺,往往只會變得更嚴重。
 
  躺在病床的那段期間,司徒安不只一次想過,如果她早點承認自己的懷疑,早點去思考該怎麼解決,也許事情根本不會變成這樣。表哥還是那個有點憨厚但對自己不錯的表哥,姑姑也還是姑姑……
 
  而自己也還會是自己。
 
  就像是班上的同學們,其實大家都應該要想到的,應該要想到自己總是把事情跟責任放在葛晴文的身上這樣是錯的,畢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壓力,又怎麼可能會有人有例外?但是只要葛晴文不主動說,大家都會「假裝」不曉得,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這樣方便,因為不知者無罪,就算有一天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己也可以說「你要早點說啊,這樣我們就會幫你了」之類的話來脫罪。
 
  就像那次的餐會。
 
  她想到了小弓不久前說過的事情。
 
  似乎就是那場聚餐發生的事情把大家推上這條死路的。
 
  那是發生在幾個月前的長假裡的事情。以小弓、謝浩威、葛晴文為首,幾乎全班都跑去了某間學校附近的吃到飽火鍋店聚餐。謝浩威那時提議大家來玩大冒險,抽到籤的人要喝下他們「特製」的飲料。
 
  小弓說他已經忘記了抽到籤的人是誰,但重點在於,他們把一堆食物丟進飲料裡,但最後又根本沒碰直接放回鍋中。結果被店家來勸說不要浪費食物。
 
  事情原本到這裡可以告一段落,但在聚餐的隔天,謝浩威得知了老爺吃壞肚子,就要他打電話找店家賠償……結果就像電視新聞常常報導的那樣,店家似乎不想把事情鬧大,就賠了一千元的紅包給老爺。
 
  謝浩威知道了紅包的事情,而剛好又有其他一兩個同學說了自己腸胃有一點點不適,於是他就串聯起了班上多數的人,一起來找店家賠償,還藉此抬價。
 
  最後店家賠償了一大筆錢,也就是這趟旅行的資金。
 
  以上的事情,其實班上跟謝浩威他們要好點的人大多都知道,但他們不曉得的是,那家火鍋店其實本來就是辛苦經營,為了賠償那筆錢,再加上大家號稱食物中毒的事情讓其他班的人都曉得了,事情傳開,雙重打擊之下,只好關門。
 
  而就在決定畢業旅行地點前的幾天,小弓說她在網路上看到一則新聞--「火鍋店老闆經營不善,全家燒炭自殺」。
 
  她趕緊把事情告訴謝浩威跟葛晴文,根據小弓的說法,她是想要至少到靈堂上香道歉,但最後謝浩威則提議,事情等到畢業旅行結束之後再跟大家討論。
 
  司徒安猜想,小弓自己多半也知道,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討論。畢業旅行結束後,大家會開始準備考大學,有些人搞不好還會請長假跑去補習班……所謂的以後再說,就像是在買東西時跟店員說「我待會兒再過來」那樣,根本不可能發生。
 
  但是她接受了,事實上,每個人都接受了。明明知道有問題,但大家都假裝不知道。根本就沒有集體食物中毒,甚至可說根本沒人中毒,老爺有乳糖不耐症,卻在火鍋店狂吃了好幾球的哈根達斯。另一個說肚子痛的人,後來發現自己只是月經快來了--但是那些人都假裝不知道!假裝事情不會很嚴重!
 
  但事情的確嚴重了。
 
  班上的同學被困在這裡,好幾個同學已經死了,白晝似乎永遠不會來臨,而唯一能離開的希望……也已經消失了。
 
  如果這是小說或電影,司徒安想著,那麼結局的畫面會先在這裡變暗或者轉換,接著場景變成了某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畫面--報紙上的標題、一張張尋人啟事、幾個警官用對話來說明這場慘案外界的解讀;如果要有續集的話,就會是另一批學生下了遊覽車,看了這所學校,然後說晚上來探險……
 
  然後,故事結束。
 
  她哭了起來。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因為我們都害死了別人嗎?但就算真要贖罪……我還是不想死!為什麼我們一定得變成這樣?拜託,再給我一個機會,給我一個可以活下去的機會!拜託!
 
  教室門被拉開了。
 
  「有人在嗎?」司徒準說。
 
  或許是司徒準的出現實在太過碰巧了,司徒安一直等到他問了第二次「有人在嗎」時,這才站起身來回答。
 
  「真的有人。」他說,「我還以為我剛剛聽錯了。」
 
  想到自己的哭聲被人給聽到,司徒安不禁感到有些羞愧,趁著對方還沒有走近,她趕緊將臉上的淚給抹去。
 
  「妳的手電筒還在嗎?」他說。
 
  「嗯,是還在。」司徒安說,「但是你的呢?」
 
  「剛剛用來砸葛晴文了。」
 
  雖然懂得他指的是剛剛生死交關的場面,但不知怎地,從司徒準的嘴裡說出時,就是會讓人有種想笑的感覺--或許是說得太理所當然了吧,她猜想。
 
  「那小弓他們呢?」她說。
 
  「剛剛一團混亂,讓大家都走散了。」他說,「但我倒是看到了溫奇偉跑到了剛剛那間教室裡頭躲了起來。」
 
  「那你怎麼……」
 
  「我原本是有打算也跟進去。」他雙手交抱在胸,「但是就在我跑到門口時,門就被他給用力關上了。」他嘆口氣,「妳知道嗎,雖然我知道他不是惡意的,但那感覺還真嘔,就像是趕著搭捷運時,原本以為能趕上的,結果跑在你前面的人在一進門時就突然停下腳步然後鬆了一口氣似的放鬆下來那樣。」
 
  「……」
 
  「怎麼了?」
 
  「你不怕嗎?」
 
  「怕什麼?」
 
  「這裡。」司徒安說,「我是說,這個地方,這所學校,那些『同學』、葛晴文、何凱琪……所有所有的一切!」
 
  「我試著不去想它。」
 
  「不可能!」她用著連自己聽到都覺得訝異的音量說,「對不起……但是……已經沒希望了不是嗎?我們全都離不開這裏了。」
 
  「因為方巧君死了的緣故?」
 
  「對。因為她死了。」她說,「只有她知道能離開這裡的方法不是嗎?」
 
  「我想……或許還有一個人知道怎麼離開這裡才對。」
 
  「是誰?」
 
  「製造出這裡的罪魁禍首。」他說,「那位修女。」
 
 
02
 
 
  他們在三樓緩的前進。
 
  失去了方巧君、失去了她的能力來引路,他們兩個人只能步步為營。每走過一間教室門口,就進去暫時先躲一會兒,過了一陣子,確定外頭沒有任何動靜之後,才慢慢走出來到下一間教室去。
 
  但即便是他們把整個三樓都已經繞遍,卻始終找不到任何一個標示著「校長室」或者看起來類似的房間。
 
  「總不可能在一樓或二樓吧?」司徒安說,「應該……不會吧?」
 
  「理論上是不會。」他說,「不過真的不行的話也只能下去找找了。」
 
  司徒準看著窗外那一望無際的黑暗,似乎陷入了某種出神般的思索中。
 
  突然間,她有種衝動,想把那個問題問出來,她想問他,到底有什麼辦法?找到了校長室之後呢?找了那個修女之後又能怎麼樣呢?或許她早就變成了另外一個怪物--不,恐怕是更可怕許多的怪物。
 
  若真是這樣,屆時又能走麼樣?方巧君已經……還有誰能對付那些東西呢?
 
  但另外一方面,她卻又一點都不想問出口,這種感覺就像等著發考卷,或者是告白,雖然或許早就已經有了答案,但是只要不去問,彷彿就還有希望--
 
  沒錯,希望,哪怕渺茫或者虛妄……但也總比沒有好。
 
  她告訴自己別去問也別去想。可是心底裡卻又有種負面的情緒不斷湧現--她想絕望,想要有個人明白告訴自己「死定了」。就像是有時明知道某個人討厭自己,但卻又會想去試探對方似的。司徒安不禁猜想,倘若自己的心有獨立的人格的話,八成是一個喜歡虐待自己的傢伙。
 
  「怎麼了?」司徒準回過頭。
 
  「呃……」別問,她告訴自己,千萬別問那個問題,「我有個問題……」不,才沒有,我不想問那個問題,更不想知道什麼答案。
 
  「什麼問題?」
 
  「你剛剛……」她幾乎用著全部的心力去跟內心裡那個自虐的自己對抗,「剛剛……怎麼可以知道……關於班代的事情的?」
 
  「我不知道啊。」
 
  「咦?可是你剛剛明明就……」
 
  「只是推測。」他說,「有什麼樣背景的人,通常會有什麼樣的個性。相反的,有什麼樣個性的人,也就會有什麼樣的過去。而我們還只是學生,社交範圍通常並不大,所以不難猜出她母親就是她生命中的壓力源頭。」
 
  「但是你只憑這樣就能--」
 
  「蹲下。」司徒準說。
 
  司徒安一愣,直到對方先蹲下身之後,這才也跟著蹲了下來。
 
  他們關上了手電筒,躲到了靠近窗戶附近的桌底。
 
  司徒安原本以為又是那些「同學」或者是何凱琪,卻沒想到,當她稍稍朝窗戶那邊看去時,見到的,卻是另一個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東西有著人的外型,看起來甚至有點像是尊雕像--漆黑的雕像,外頭明明早已經是一整片濃稠的深黑,但那東西卻能夠比周圍更加的黑暗,兩相比較之下,周圍的環境反而讓人覺得有一點點光芒了。
 
  「它」慢慢地從後門、後方窗戶往前門移動過去,無聲無息,安靜得像是死亡,或者是一場沉痛的悲劇。
 
  司徒安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她忍不住再次想起了方巧君,同時又有些自責的發現自己竟然只是因為有危險了才真正惋惜她的死。但是她可以很確信,那絕對比之前碰到的怪物更加恐怖……不,它不只是恐怖,恐怖的東西可以逃、可以尖叫、可以慟哭,但那種東西感覺卻是讓人絕望。
 
  她打算轉過頭,但卻發現自己無法轉開視線,她只能繼續看著它移動。
 
  趕快離開,拜託,趕快離開!司徒安祈禱著。彷彿那個東西光是被人察覺,就會把人逼近崩潰的邊緣。
 
  它的身影先消失在最後一扇窗前,過幾秒,移動到了教室前門……
 
  然後她停了下來。
 
  司徒安差點慘叫了出來。那東西就這麼站在門前,雖然沒有任何動作,但是卻讓人覺得它正在觀察著教室內部的一舉一動。
 
  它感覺到我們了?怎麼可能?
 
  司徒安的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感覺。
 
  她想起,很久以前,不知是在哪本小說還是電影的開頭有引用過一句--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她用盡全力閉上雙眼,一開始眼睛像是被人用了什麼古代刑具卡住了似的,但是當她第三次嘗試後,終於閉緊了眼睛。
 
  離開,拜託,快點離開,就像之前那些……
 
  接著,就在這一瞬間,司徒安突然深刻理解到,禱告在這個地方是沒用的。
 
  門被打開了。
 
  然後又被關上了。
 
  司徒安依然不敢張開雙眼,但她卻可以很輕易的從周圍感覺的變化中發現到,那個東西還留在教室之中。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定會尖叫,但卻發現連那個力氣都沒了。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個東西一定會發現到她,對,它會朝著自己走過來,然後……司徒安的腦子裡頭出現了一個可怕的畫面:它其實早就已經移動到了自己的面前,搞不好還蹲下來,用著它的雙眼--如果它有的話--凝視著自己,並且充滿惡意地等到自己再忍不住,主動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到來。
 
  她聽到,門再度被打開了。
 
  她又聽到,門再度被關上了。
 
  然後又過了十多秒。
 
  「它離開了。」司徒準說。
 
  司徒安這才慢慢睜開眼睛。
 
  「它怎麼……」
 
  「它走進來,先站在講台一會兒,然後繞著教室走了一圈,最後離開了。」
 
  「但是它怎麼、怎麼能……」
 
  「如果照著方巧君說的,那些怨靈無法走進被關著的教室是一種規則的話……總是會有一些能夠破壞規則的存在,我猜,就像是某種更強大的存在。」
 
  「你就一直盯著它?」她說,「盯著它的一舉一動?」
 
  「我也不想。」司徒準邊說邊站起身,「這可不是件快樂的事情--但我更不想張開眼睛的時候發現它就站在我旁邊。」
 
  「你要去哪裡?」
 
  話才一說,她就有些後悔了。
 
  因為答案其實再明顯也不過,因為--
 
  「跟上去。」他說。
 
  --因為那個東西外觀形象看起來就像是個「修女」。
 
 
03
 
 
  司徒安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跟出去。
 
  她坐在原地,看著站在門前的司徒準的背影,就在他即將要關上門的那瞬間,她一咬牙,說了聲「我也去」,然後站起身來。
 
  走廊上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或者任何東西。
 
  但是剛剛那個東西離去的方向,卻似乎看起來格外的黑暗。
 
  就彷彿在那個東西所經過之處,包圍著學校的霧氣也隨之變濃。甚至於……司徒安突然想到,或許這片濃霧就是它所產生出來的也說不定。
 
  他們跟著黑霧的軌跡前進。
 
  那些霧氣沒有特殊的氣味,但吸進鼻子之後卻讓人有種無法言喻的不快--就像是有數萬隻黑色的小蟲在霧氣中生存,隨著霧氣進入了人體,在腦中進行一種無法察覺的侵略。一想到這景象,她就不禁揮了揮手,但周圍的濃霧卻只是稍微散開隨即又立刻聚合在一塊,沒有其他辦法,她就只有用衣服掩住口鼻。
 
  隨著他們的前進,周圍的黑霧也越來越濃。不知不覺中,司徒安的視線只剩下前方一兩公尺了。就連應該只比她多上一兩步距離的司徒準,這時的背影看起來,也只剩下一塊勉強可以看出來的灰色輪廓。
 
  有好幾次她都想回頭,都想要轉身逃走,但她最終沒有,可是原因並不僅止於她知道自己必須要這麼做,更大的理由是,她擔心--甚至是相信--一旦回頭後,就會像是之前下樓梯時那樣,甚至是被困在另外一個空間裡。
 
  「小安。」身後傳來了聲音。
 
  她沒有回頭,而是幾乎嚇得停在原地。
 
  那聲音對她來說再熟悉也不過。
 
  在過去無數場的夢魘之中,那聲音總是不會缺席。
 
  那是她姑姑的聲音。
 
  「小安,我們家對妳不好嗎?」姑姑說,「你父親出國出差,要我好好照顧妳,難道我沒有做到嗎?難道我有對不起妳的地方嗎?」
 
  司徒安沒有回答。但她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敢回答、不知該怎麼回答,還是害怕一旦回答之後會有更糟的事情發生?
 
  「為什麼你要勾引我兒子?妳明知道他是我最寶貴的兒子。」
 
  我沒有!她在內心大喊。是妳要我跟他好好相處,我從來沒喜歡過他,也從來沒給他任何這類的暗示--我最多也不過就是沒有翻臉罷了……
 
  為什麼會這麼困難?她想著,為什麼跟人相處就一定產生這麼多誤會?我只是想……想跟別人好好相處罷了……為什麼就一定要這樣?
 
  她想到了剛剛大家吵的那場架,想到了今天聽到的那些流言八卦,想到了小弓,想到了班代--她突然發現自己也忘了她的名字--想到了方巧君……
 
  她突然想到,常有人把人生譬喻成舞台,還會說什麼每個人都是主角--這根本是鬼話!每個人其實都把自己當成了導演!擅自把別人當成自己故事的角色。想要戀愛的人,別人的每句台詞都像是在對他示好。想被注視的人,就覺得全世界的眼光都該圍繞在她身旁!而想要一個家的,就會把每個人安上某個家中的位子,一旦對方不遵守,就開始認為別人背叛自己!
 
  為什麼要這樣?到底為什麼要這樣?難道只是想簡單活著就錯了嗎?難道一個人不能照著自己的方式來接近或者遠離某個人嗎?
 
  難道……這個世界其實也沒比這個地獄好到哪去嗎?
 
  既然這樣……
 
  既然這樣,乾脆就--
 
  「司徒安。」
 
  司徒準的聲音。
 
  她猛一回神,赫然發現自己站在走廊底端的教室門前。周圍的黑霧不知何時早已經散去,前方則是一條死路。
 
  「我……怎麼了?」
 
  「我不知道妳怎麼了。」他說,「但是我看到妳站在原地發呆。」
 
  「……抱歉。」
 
  「為什麼?」
 
  「什麼?」
 
  「沒什麼。」他說,同時往前走去,「只是覺得這事情沒什麼好道歉的。」
 
  他靠近牆壁,先用手電筒照著,看了看四周,然後伸手摸了摸。
 
  司徒安可以很確定,在司徒準的手碰觸到牆壁的前一瞬間,那裡都還只是一片空白的牆壁,但是現在,那裡卻變成了一面等身大的鏡子。
 
  但那面鏡子卻只映照出了周圍的環境……卻沒有她跟司徒準的身影。
 
  看著這面把自己給排除在外的鏡子,司徒安突然有種自己變成鬼魂的錯覺。
 
  但如果不是錯覺呢?
 
  這個想法宛如充滿毒氣的炸彈,在她心中爆開。
 
  會不會自己早已經變成了這所學校的一份子了呢?
 
  不,不會是這樣。她告訴自己,但卻又找不到一個足以證明的理由。
 
  是霧,是這片霧搞的鬼。她知道,她知道自己被影響了,但明明知道,腦子卻又無法真正排除這些想法。
 
  鏡面突然變成了一片白色。
 
  一個穿著修女服的高挑女人出現在鏡子裡頭。
 
  她的表情柔和,但卻充滿的威嚴,看起來彷彿是剛剛那個黑影的相反版本。
 
  「我猜。」司徒準說,「妳就是這裡的校長對吧?」
 
  她看了看兩人,然後點點頭。
 
  「為什麼?」司徒安說,「為什麼妳要做出那種事情?製造出這個地方來?」
 
  「我很抱歉。」她說,「可是你們的遭遇並非我所控制的。」
 
  「什麼意思?」
 
  「這裡就像是地獄。」她說,「像是地獄的邊緣……你們會來到這裡,是你們自己的選擇--你們犯下了罪,那些罪則吸引你們走進來接受懲罰。」
 
  司徒安很想開口回答她說「我們的罪沒那麼重」,但是她做不到,考慮到自己、考慮到班上同學們做過的事情……她真得沒法把那種話說出口來。
 
  「既然這裡是地獄。」司徒準說,「那妳呢?妳在這裡幹什麼?」
 
  「作為指引。」她說,「還有贖罪。」
 
  「贖什麼罪?」
 
  「我……曾經迷惘。」她說,「甚至因此聽信了魔鬼的呢喃,做出了愚蠢的選擇,用錯誤的方式以為可以……是我讓這個地方誕生了,所以我即使死了也必須留在這裡,盡力制衡這裡的力量不要過度擴張。」
 
  「我猜妳的意思是說『我盡力了,你們會來這裡是咎由自取』是嗎?」
 
  「……我很抱歉。」
 
  「那該怎麼離開這裡?」司徒準說,「我是說讓所有人都能離開。」
 
  司徒安知道接下來的答案很重要,但她體內卻有一種直覺般的衝動想問清楚另外一件事情,儘管她根本不確定這個問題到底哪裡重要,但她想起,一直以來,自己有多少次忽視過這份直覺,而又有多少次,這份直覺其實本可以幫她脫困?
 
  「等一下。」她說,語氣堅定得讓她覺得有一瞬間不像她自己,「如果妳就是哪位修女,那麼我們剛剛看到的是誰?那個像是雕像的黑色影子。」
 
  司徒準看了她一眼,卻沒說什麼。
 
  「那個也是我。」白色的修女說,「我另外一半的靈魂,偏向於魔鬼的那端。」
 
  「換句話說,就是她--另一個妳--產生出這個地方的囉?」
 
  「也可以這麼解釋。」
 
  「所以只要她消失--」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白修女說,「她太過強大了。她給了這裡力量,而這裡則是還給了她更多力量作為報酬。現在她跟這個地獄幾乎是一體的。」
 
  「某種惡性循環。」司徒準,「像是我叔叔在地下錢莊的那些債務。」
 
  換司徒安看了他一眼,有點懷疑他在這時竟然可以輕鬆的做出譬喻。
 
  「那麼回到之前的問題。」他說,「我猜妳有方法讓我們離開這裡對吧?」
 
  「確實是這樣。」白修女說,「但是我需要你們……」她把視線聚焦在司徒安的身上,「我需要妳的協助。」
 
  「什麼樣的……協助?」
 
  「妳的生命。」白修女說,「妳得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什麼?她在說什麼?就在司徒安這麼想的同時--
 
  「少開玩笑了。」司徒準說,「要有被拯救就得有人犧牲?這是什麼歪理?」
 
  「這並非歪理。」白修女說,「一個純潔靈魂無私奉獻的力量可以打破這裡詛咒,釋放這裡所有被束縛的靈魂,當然,也包括你的那些朋友們。」
 
  「那我呢?」司徒準說,「我的命就不行?」
 
  「等一下,你在說什麼?」司徒安說。
 
  但是司徒準沒有理她。
 
  「你……有罪。」白修女說,「無論你當初的理由是什麼,但你的確害死了過了一個人,手段甚至有些殘忍,因此你的靈魂並不夠純潔。而她……她是這裡最無辜的人,所以可以犧牲--很抱歉必須這麼說,我知道這樣並不公平。」
 
  「一定還有別的方法。」他說。
 
  白修女沒有回答。
 
  過了好幾秒後,她才說了句「我很抱歉」。
 
  「會有別的辦法的。」司徒準說,「總是會有。」
 
  「……那你們必須要快點找到。」白修女說,「你們的時間……快要用盡了。」
 
  「什麼意思?」
 
  「你們或許以為這裡的時間被停止在黑夜。」
 
  「難道不是嗎?」
 
  「是被停在黑夜沒錯,可是夜卻會越來越深。」她說,「再過不久,這個學校會真正醒過來,到時候你們恐怕就沒有再也沒有機會。」
 
  「還有多久?」司徒準說,「距離那時間還有多久?」
 
  「很快……事實上……已經要到來了。」
 
  地面開始微微震動。
 
  並非地震,但卻讓人感覺更加毛骨悚然。
 
  因為那種震動彷彿是在證明這個地方是活的。
 
  從遠而近,四處都傳來了哀嚎與痛哭的聲音,緊接著的,是從樓下、對面傳過來的急促腳步聲。司徒安不禁聯想到了學校的午休自由活動時間,她覺得會這麼想有些荒謬,但卻又覺得其實某方面也相當貼切。
 
  對,自由時間……對那些充滿了惡意的怨靈們而言。
 
  「已經開始了?」
 
  「這只是前兆。」白修女說,「你們得更快點才行。」她看向司徒安,「如果妳是非自願的喪失生命,那就沒辦法解除這裡的詛咒。」
 
 
04
 
 
  「能逃到哪裡去?」司徒安說。
 
  這是她第二次提出這個疑問。
 
  但也是她第二次無法得到任何答案。
 
  跟在司徒準的身後,她不斷地往前狂奔,這一整晚的逃跑下來,她的腳已經重得像是每一步都踏在泥沼裡頭,她很懷疑自己怎麼可能繼續堅持的下去,就彷彿連身體都已經認知到了一個事實--不撐下去就會死。
 
  前方道路開始扭曲,司徒安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的視線模糊了,可是當她快速的回頭一瞥,這才發現到,跟剛剛跑過來的起點相比,自己所站的位子,幾乎已經快要跟那邊的地面呈九十度的垂直狀態,她們彷彿鑽進了一個空間被曲解的螺旋通道中。原本教室的門只要關起來就可以成為暫時的安全區域,但現在這個規則似乎已被解除……一路上的教室門窗,像是嘲笑似的開開關關,發出駭人的碰撞聲,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電影裡頭出現的剛進監獄的囚犯。
 
  四面八方不斷傳來絮語,有像人的、有不像人的,那些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用各自的方式來闡述自己貪婪與渴望。
 
  整間學校的裡裡外外都開始出現了微微的光芒,周圍的景象越來越清晰,但這卻一點都無法讓人感覺到安心,司徒安甚至覺得,這彷彿是進行一種宣告,告訴所有人,再也別抱任何無謂的希望了。
 
  「快點!」教室窗子的玻璃上映出了白修女的身影,「時間越來越少了!」隨著司徒安的移動,她緊接著出現在下一扇窗中,「你們必須早點作出決定!」
 
  做出決定……司徒安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句話,決定總是伴隨著某些責任、某些損失,當然……還有某些犧牲。
 
  可是還能怎麼樣呢?司徒安想著。難道永無止盡的跑下去嗎?那些東西總是會追上我們的……根本不會有別的方法了不是嗎?我們只是垂死掙扎罷了。相比之下,或許……或許最好的方式就是我--
 
  司徒準停下腳步。
 
  那些「同學」出現在對面的走廊,正準備通過了樓梯前的L型轉角。
 
  從這裡望去,二樓有兩個正被何凱琪追逐著的同班同學。
 
  某處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
 
  「別徒增無謂的犧牲者了!」白修女再次出現在一扇門上的玻璃中,「或許妳會覺得並不公平,但是這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有些善良的人就是得要犧牲。」
 
  司徒安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覺得背脊一陣惡寒,她快速--感覺卻非常緩慢--地轉過頭,只見走廊的那端,有一道濃烈的黑影正開始凝聚。
 
  是黑修女!
 
  但就在前後兩者距離他們不到十公尺時,他們卻停了下來。
 
  看起來像是有某種力量放慢了或者是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快做出決定!」白修女說,「我阻止不了他們太久!」
 
  司徒安看了看自己的前後左右,看了看司徒準,最後,看向白修女。
 
  「親愛的,我很抱歉。」白修女說。
 
  別無選擇了,不是嗎?她問著自己。她不喜歡這樣,但是又有誰喜歡呢?但就算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難道原本的那個世界就沒有這些怪物嗎?不,每個人都是他媽的披著人皮的怪物!她姑姑是、表哥是、這個班上的大多數同學也都是……當然,還有自己也是。
 
  她回憶起了最最不願意回憶起的一幕:在車上,在那台被撞毀了的車上,她一息尚存,刺鼻的汽油味湧入了她的鼻子,她一心想著要趕快逃離,但就在她好不容易解開了保護同時束縛著她的安全帶時,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救我!」姑姑說,她的臉上滿是鮮血,左邊的眼球上插著一根不知是車上哪個零件變成的塑膠碎片,「好……好痛……我不想死……救救我……小安!」
 
  那時的心情到底是恐懼?憎恨?還是緊張、慌亂呢?老實說她自己都不敢說得準。她只記得,自己用力的掙脫了姑姑的手,拼命往車外移動。
 
  「救我!小安!快點救我!拜託!」姑姑的聲音繼續從車內傳出,隨著火勢開始轉盛,她的聲音也變得越發淒厲,一開始是哀求,接著慘叫,接著是……
 
  「小安……我操你媽的!」那位曾經受洗、曾經在吃飯時要求大家禱告、曾經警告隔壁鄰居小孩說髒話的人會下地獄的姑姑說,「對,沒錯,我操你全家!操你媽!操你爸!操你!我詛咒妳!詛咒妳下地獄!妳會下地獄!我的上帝會懲罰妳!你害了我全家!害我兒子!害我跟丈夫吵到離婚!還對我見死不救!妳一定會不得好死!而我卻會在天堂上天天看著妳受苦!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當時司徒安捂著耳朵,那笑聲還是清清楚楚的傳入了她的腦中。
 
  事實上,接著下來的每一日,無論醒著、睡著,甚至是在這趟旅程中的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那笑聲一直都還在。
 
  就讓那笑聲停止吧。司徒安想著。停止這一切,停止傷害、停止痛苦……
 
  「我……」她看著白修女,「我願意犧牲。」
 
  「我知道了。」白修女說。
 
  她從鏡子那端走了過來,對著司徒安伸出手來。
 
  「很抱歉結局必須如此。」她說,「來,讓我帶妳走吧。」
 
  司徒安低下頭,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默默伸出了手來。
 
  修女握住了她的手。
 
  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樣,那隻手的溫度跟人差不多,手掌也有些寬大……事實上,感覺起來好像比較像是男性的……
 
  她抬起頭。
 
  看到司徒準擋在她跟修女之間,並且握著自己的手。
 
  然後他開始大笑。
 
  那大約是司徒安這輩子聽過最囂張狂妄的笑聲了。
 
  司徒安不禁猜想:就連他也被影響然後瘋掉了!
 
  「我想到!」他說,「抱歉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但我想到了!」
 
  「什麼?」司徒安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今天沒有人得死。」他說,「呃……除了那些已經死的人。因為,呃,我想妳懂得……因為他們已經死了……不好意思。」他抓了抓頭,嘆口氣,「算了,剛剛的話不算,讓我重說一次可以嗎?」
 
  司徒安不確定自己該怎麼回答。
 
  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那麼。」司徒準說,「今天沒有更多人得死……大概。」
 
 
 
最終章--完
 
 
 
結局
 
 
 
  司徒安站在稍為有點遠離人群的地方。
 
  她手中拿著剛剛服務生遞過來的酒精飲料。她並不想喝,只是拿了之後,就比較不會有誰以「我替妳拿了杯飲料」為理由來找她攀談。
 
  她看著人群,眼神彷彿某種觀測者。
 
  她看到了小弓,也就是現在手挽著未婚夫的趙佳琪。
 
  司徒安不禁想起,就在六年前,小弓還暗戀著司徒準。而在四年前,她跟減肥成功的溫奇偉交往(司徒安覺得,他其實根本是用減肥證實了自己的骨架真的很大),兩個人幾乎每個禮拜都會更新臉書上的甜蜜照片,還合養了一隻叫做庭庭的玩具貴賓。而現在,她已經論及婚嫁了……
 
  而未婚夫是謝浩威。
 
  似乎是因為小弓跟溫奇偉某天吵了一架(臉書上有寫),剛好謝浩威注意到就邀小弓出來喝咖啡聊聊,然後兩人就漸漸走在一起了。
 
  司徒安承認自己有些驚訝,但是想想,光那短短的一個晚上就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那麼若是長達兩年的時間裡又會有多少事情被改變呢?
 
  她發現溫奇偉沒來,但這似乎也是意料之中。
 
  她看到了當年的班代,然後再次發現自己又忘了她的名字--明明來之前還特地先確認過的……現在的她,已經是許多談話性節目的常客、又有宅男女神這封號,很難不成為同學們的目光焦點。只見她這時做出了類似投球的姿勢,似乎是要預演她過兩天去開球的景象。
 
  她沒看到菜鳥,甚至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被邀請。但一想到她,司徒安就回想起後來在電視上,她用哭腔喊著「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然後卻連半滴冰涼的眼淚都掉不出來的模樣。
 
  她還看到了很多其他人。像是還在繼續跟幾個男人說著跟陽具有關笑話的老爺,還有聽說剛剛才離婚還被迫替前夫承擔一大筆債務的黃佩姍。她還看到--有那麼一下子,司徒安覺得自己在人群裡看到了方巧君、高于庭、段羽晴……但才眨眼睛,那些人隨即消失了。
 
  兩個穿著西裝的男士走來,想跟她遞名片,但司徒安恍若未聞。
 
  她其實早就知道了。
 
  她想見的那個人八成不會來。
 
  那個晚上的事情,多數人都失去了記憶。但她猜想,就算有人跟自己一樣記得,多半也會刻意的去遺忘它。
 
  但司徒安卻不願忘記……
 
 
 
  「今天沒有更多人得死……大概。」他說。
 
  當然,司徒安希望,如果可以的話,別加最後兩個字會好點。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說,「已經沒有辦法了!」
 
  「永遠都有辦法。」他說,轉身看向修女,「你知道我最討厭一部小說的什麼地方嗎?」不等修女回答,他繼續說,「人物不照著自己的個性走。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作者想要控制劇情,像是把彼此之間沒有火花的男女主角弄成情侶,或者是硬要讓某個他討厭的角色死去。就像我曾經看過一本書,主角命中注定不管到哪都會帶來災難,結果他的工作是什麼妳知道嗎?是導遊耶!這很好笑對吧?他知道自己會帶來災難,卻選了一個最有可能連累更多人的工作,若這是小說,我會覺得這是因為作者想用這個理由可以很簡單的推動故事前進--很懶又不合理,但能怎麼樣呢?他是作者,對於一部差勁的小說來說,作者是上帝。但如果是真實呢?如果現實中有一個這樣的人也真的這樣做呢?」
 
  他等了一下,然後看向所有人……也包括了黑修女跟「同學們」。
 
  --難道你以為他們真的可能回答嗎?
 
  司徒安有一瞬間想要這麼說。
 
  「我會覺得,這樣的人是個渾蛋。」他說,「我是說,就像愛滋病患跑去濫交還堅持不用保險套一樣--他是故意在害別人。現實必須合理,不合理就是陷阱。」他舉起手,指著修女,「就像妳一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白修女說。
 
  「妳當然不懂我的意思。」他說,「對……妳不懂,妳的確不懂--因為妳不能夠懂,如果妳懂得太多,就必須開始反省,反省自己的那些過咎。」
 
  「你確定自己還要浪費時間嗎?」白修女說,「他們已經快要--」
 
  「為什麼犧牲的人不是妳自己?」司徒準說。
 
  「為什麼不是我?」
 
  「別只是重複我的話。」他說,「也別裝做自己聽不懂。」他朝白修女走近了一步,「我說,那個犧牲自己的人為什麼不是妳?妳不是已經把自己壞的那半分離出去了嗎?照理說來,這裡最純潔的人難道不是妳嗎?」他聳聳肩,「如果妳這樣都還不夠純潔--我還真懷疑妳原本到底有多髒呢?」
 
  「因為我--」
 
  「別跟我說妳已經死了。」他說,「是妳說的,他們要的是純潔的靈魂,而且妳也講過是用無私奉獻的力量--試問哪點妳做不到?」
 
  白修女不說話了。
 
  「我猜。」司徒準繼續說,「妳自己也發現到了吧?其實根本是妳自己離不開這裏,妳需要一個人為了妳犧牲,因為妳終究還是邪惡且自私的--」
 
  「不是這樣!」
 
  「那就給我上天堂!」他說,「現在立刻跑到妳的天堂裡去!試試看啊,試試走出這所學校,試試看那個上帝到底會不會收妳!」
 
  「我不行!」她說,「我不能……不能……我得在這裡贖罪……」
 
  「那麼,我猜最好的贖罪方式……就是犧牲妳自己不是嗎?」
 
  「他、他們不會接受的……」
 
  「妳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司徒準說,「還是妳根本不想這麼做?妳不願意承認自己跟其他人一樣邪惡,一樣被困在這個地獄裡,然後硬是塑造出一個所謂的『邪惡的另一半靈魂』,看著祂製造這裡,四處殺人,然後等到某個適當時機,妳再跑出來說一堆好聽的話,還要騙別人犧牲自己好拯救妳……」
 
  「不、不是這樣!」白修女說,「才不是!」
 
  「我再猜猜看。」司徒準說,「妳當初是怎麼做出這些事情的?惡魔?不,跟惡魔他媽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妳……發現了自己有了不該有的想法對吧?」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是跟金錢、權利、名譽方面……還是感情。」他邊說邊觀察著白修女的表情變化,「對,是感情。」他笑著,「身為一個修女的妳,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沒有!」她整張臉突然扭曲,變得幾乎要比黑修女還要醜惡。
 
  「我說對了!」司徒準說,「沒錯,妳愛上了自己的學生。妳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想,但是越是覺得不應該,妳就越會這麼想,於是妳怪罪旁人,怪罪那些惡魔--但是妳知道嗎?惡魔根本沒有來。」他指著修女,「因為妳自己就是!」
 
  「閉嘴!」
 
  周圍的隱形保護消失了,怨靈們開始朝著兩人湧來。
 
  「惱羞成怒了?」
 
  「你……你是惡魔,你才是惡魔!」白修女看著司徒準,「我必須要消滅你。」
 
  「如果我真的是惡魔的話--那就不是正好嗎?」
 
  「什麼?」
 
  司徒準張開雙臂,「所有的亡靈、怨靈、死靈,還有……反正就是在場所有想殺我們的人!聽我說!」他說,「難道是我害你們在這的嗎?難道殺了你們又囚禁你們的人是我嗎?你們痛苦,所以想要別人也痛苦,但是我想問問,難道你們不想復仇嗎?不想嚐嚐復仇的美妙滋味嗎?想想看,把那個害慘你們的傢伙永生永世的折磨,難道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情嗎?」
 
  「你不能這麼說!」
 
  「不,我能!」他說,「看著她,看看她,還穿著白衣服呢!明明自己是最壞的那個人,卻還裝成一副『我跟你們不同』的模樣?難道你們不恨嗎?你們要殺我的話,無所謂,但是麻煩考慮一下,是不是該先把這個婊子給幹掉!」
 
  怨靈們停下腳步。
 
  一個、兩個、三個……望向了白修女。
 
  「別說了!」白修女說,「我……我讓你們離開,讓你們全部離開,別說了!」
 
  「修女,太晚了。」司徒準說,「喔,對了……『我很抱歉』。」
 
  黑色的修女衝向白修女,黑跟白瞬間融成了一團扭曲的身影。白修女開始哀號、尖叫,但她的嘴張開沒多久,「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地鑽進了她的體內,一開始從嘴巴,接著像是等不及似的,開始從她的其他孔道鑽入,擠出了她的眼球,破開她的耳膜,還有好幾個從底下……從肛門跟陰道鑽了進去。
 
  接著是霧,包圍著學校的霧氣開始朝這邊集中過來。濃度高到把修女他們弄成了一個黑色的球體。原本彷彿永遠不會到來的早晨隨之出現。陽光照在球體上,讓球體開始燃燒,同時傳來了無數人的齊聲哀號。
 
  那副景象司徒安始終無法忘記,但更深深印入她腦海的,卻是司徒準的表情。
 
  他不是笑,也不是悲傷,而是只是看著。
 
  有些小說裡,喜歡用「冷冷地」來形容某個角色的冷靜行動,但也不是那樣。他單純的看著,就像是在看一個單純的現象……
 
  「司徒……安對吧?」
 
  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司徒安的回想。
 
  她抬起頭,看到了一個根本不熟悉的面孔。
 
  「我應該沒記錯對吧?」男子說,「好久不見,妳變得好……好漂亮喔。」
 
  她笑了笑,沒有回話。
 
  當對方問「我可以在旁邊坐下來嗎」時,司徒安回答了「可以」,但是當對方露出笑容似乎準備自我介紹時,她則說了一句「不過我該走了」。
 
  她走出了同學會的餐廳會場。
 
  這一瞬間,她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他。
 
  她不想有一個人能提醒她那件事情的人在身邊,更不想再被捲入那類的事情裡。但她有種感覺,如果再遇見他,這兩件事情都會發生。
 
  是種預感吧,從那天之後,司徒安發現自己不僅有時可以看到奇怪的景象,也常常能夠事先猜到一些事情。但對於他的感覺,司徒安卻不覺得那只是種預感那麼單純……要說起來的話,因為他就是那樣的人--
 
  一個不是事情找上他,就是他找上事情的人。
 
  她二十幾歲了,有一份不錯且穩定的工作,也有了一個男朋友--儘管她不願意,但卻還是不得不承認,那個在書店認識然後交往的男人長得有一點點像他--如果一切沒有意外的話,或許今年或者明年會結婚……
 
  她有著正常的生活。
 
  而她很感謝能擁有這一切。
 
  那些冒險、奇遇、撲朔迷離的事情……
 
  就留在她床頭櫃上的小說裡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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