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間的方向傳來一聲輕輕的「喀搭」,耳朵撿拾到聲響,頭跟著抬起來,但越過紗門看見的起居間卻是空無一人。想來剛剛那個聲音只是風吹動窗戶發出的聲響。
筆電螢幕右下角的時間顯示為晚上九點四十七分,屋裡只有我一個人,艾理善還沒有回來。我的手機裡有一通訊息寫著『我去總圖,今天晚上不要等我吃飯』。留給他的食物還在桌上,用罩子蓋得好好的,不過到目前為止,還等不到他回來吃。
筆電的螢幕上映出的是生物資訊學的報告,今天下午翹了實驗,晚上再不補上一點進度的話就等著被教授電死,為此我草草吃完自己的晚餐就窩進房間,在高架床底下被我做成書桌的空間裡瘋狂的敲打鍵盤。兩個多小時下來報告完成了七成,還不夠快,好在下午睡得夠久,今晚開個夜車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困難的事。
不過在那之前,可能需要補充一點咖啡因。
廚房的櫃子裡有平常常備的茶葉,也有咖啡粉,艾理善雖然愛吃甜食,但喝的東西卻是另外一回事,我們剛開始交往時曾經泡過紅茶給他,想說他喜歡甜的東西,方糖多放了兩顆,換來的是他可憐兮兮的抗議「魏小陵,茶有放糖的話就不能拿來配點心」,從那之後我就只煮沒有糖的綠茶和同樣不加糖的咖啡給他。
輕搖一下放在廚房的壺,幾乎空了。拿出綠茶的茶葉,在爐子上燒熱水,這時候輕輕的「喀」再度傳來。
抬頭一看,艾理善正好推門進屋,平常掛在肩上的黑色軟背包有點要滑下來的感覺,步伐也是拖著腳走,看起來似乎很疲憊。
「阿善?」
「啊,小陵……你還沒睡?」
「下午睡夠了,現在在寫報告。」
「嗯……」
艾理善把背包放在椅腳下,走到我這邊來,嗅嗅我手中的罐子。
「綠茶嗎?」
「嗯。要喝嗎?」
「好啊。我去換個衣服。」
他撿起背包,慢吞吞消失在另一個門後面,等到又回來的時候,正好碰上我把泡好的熱茶從茶壺裡倒出來。我們的餐廚是房東喜歡的吧檯式餐廚,靠上一張小木桌權充餐桌,他拉來椅子卻不坐桌邊,雙手手肘支在吧檯上,捧著杯子,眼睛直盯著我。
「還痛嗎?」
「不會,好多了。」
「那就好。」
他說著舉起杯子小口啜著熱茶,停了幾秒之後抬頭看我。
「小陵……」
「什麼事?」
「那個……」他只講了兩個字就停下來,我看著他的臉慢慢變紅,似乎接下來要講的話令他難以啟齒。
「嗯?」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呢?」
「什麼不跟你說?」
「不跟我說你會不舒服。」
「呃……」
我呆呆地望著艾理善的眼睛,明明知道他這個問題問得很認真,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艾理善短暫低下視線,盯著他的杯子盯了幾秒鐘,又抬起頭來直視著我,沒有笑。
「我們不是說好的嗎?」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不管怎樣,絕對不要說謊話。不是這樣的嗎?」
我記得這件事。
距今兩年前,大學三年級的冬天,我們剛剛開始成為戀人沒多久的時候,曾經大吵過一架。原因是什麼,我記不太清楚了,中間的經過是怎麼樣,現在去回想,記憶也不那麼準確,只記得我們那次吵架,把我的朋友──準確地說是郭衛、白夕宙,還有我系上的同學,好像還有依俐學姐──以及他的朋友給嚇了一大跳;還有在和好之後,我們約定了一件事: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對彼此說謊。
看著他的臉,腦子裡猛然想起依俐學姐下午說過的話。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艾理善說的沒錯,依俐學姐也是對的:我確實是做了不應該做的事:關於我的身體狀況(特別是在某些方面),我沒有對艾理善說實話。起碼不是百分百的實話。
而且,對於這件事,我有很充分的理由。
「你是說……我們……」
我講了一半,自己覺得耳朵在發燙,臉一定超級紅。艾理善應該有猜到我的意思,因為他放下杯子,用被綠茶溫熱的掌心抓住我的手。
「小陵,有一件事,我一定要確保你很清楚。」
「什麼?」
「我從來就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意思。不管是蓄意的或者是無心的我都不要。」
「嗯,我知道……」
「不,我要『確定』我沒有讓你誤解。」艾理善把我的手抓得更緊:「『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想要傷到你。」
「我知道。」
「真的?」
「當然。」
「那為什麼你沒有跟我說呢?」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什麼意思?」
「就是……」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措辭才對:「……我覺得沒有必要讓你擔無謂的心。」
一看到艾理善的反應,我就知道我這句話錯了,因為他的眉毛猛地向上挑,面色由紅變白,答腔的聲音也比一分鐘前整整低了八度:
「魏希陵,你剛剛說什麼?什麼叫做『沒有必要』?」
心裡想的事情,有時候出口是會變調的。
鑒於「旁觀者清」這個不變的真理,看的最清楚的顯然是依俐學姐。學姐果然是本作第一強者(老王賣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