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呆坐在喪禮結束的場合，黑色的墓碑前堆滿了花束，那都是穿著黑衣的弔念者送的。
但就算花束堆的跟小山一樣，也沒有人因此留下來。
剛剛看著那打磨上漆得美麗木紋被大把的土壤給掩蓋，他突然像是得了失憶症似的，不知道自己身處在哪。
亡者已逝，生者對於眼前這片寧靜的沉睡之地猶如過客。
如果回到家，他大概也跟往常一樣吧？
起床、吃飯、上班、加班、下班、睡覺。
生活該做的事情一樣也不會缺。
只是清晨他嗅到的是昨天沒丟的啤酒罐味道，不會有煎焦的荷包蛋味。
他必需在出門前再看一次鏡子將領帶調整好。
玻璃上的灰塵要在周末記得清理
洗衣精的分量又是放多少來著？
簡直就像是個失智老人似的。
連生活起居的能力在腦海中都模糊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
他忘了她是怎樣的人了
凝視著印在墓碑上的照片，他懷裡也有張放大版的，但裡頭的人怎麼樣都像是個陌生人。
她會這樣笑嗎？
她又是怎樣叫他起床的？
晚上的指尖又是多少的溫度？
她擅長甚麼？
她喜歡討厭甚麼？
她的頭髮是甚麼顏色？
她擦的香水是哪個牌子？
第近一次的結婚紀念日穿怎樣的衣服？
她的聲音又是怎麼樣子。
他甚麼也想不起來。
「你好。」
抬起頭，他的眼前站著一名女孩。
女孩有著黑色帶金的的髮和淺灰色的眼瞳，穿著不合時宜的夏季黑色洋裝，膚色白的跟幽靈一樣。
但如果真的有鬼就好了。
他心裡竟然此時有如此想法。
但想來也只不過是個追求時髦而染了頭髮，戴了變色片，因為愛漂亮而硬頂著寒風的小鬼罷了。
「你好。」
他如此回道，其實他覺得怎樣都無所謂，但他仍舊像個正常人的打招呼的如此回應。
女孩偏了偏頭，接著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淺灰色的眼睛像是娃娃般漂亮，輕輕的眨了眨。
「想不起來嗎？」
他不知道為甚麼女孩會如此問，像是看穿自己心思，但他卻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
「那麼這個借你。」
擺在自己膝蓋上的是個手臂大小的陶瓷關節人偶，蒼白的顏色簡直跟女孩一模一樣，眼睛則是咖啡色的，跟她有點像......
她的眼睛顏色是這樣？
他不禁一愣。
「這個給你。」
攤在女孩手心的，是個淡黃色的晶體，他不知道那是甚麼，卻反射性的接了下來。
「讓它穿上你喜歡的衣服，這個是電池，放進去後，轉動他背後的小發條，它可以說一點你喜歡聽的話。」
女孩再度歪了歪頭，頓了頓後繼續說道。
「這電池不便宜，不過我可以送你這個，當你覺得不再需要這娃娃時，等電池沒電你可以再來到這裡來還我。」
他還搞不清楚狀況女孩就消失了，但回到家，他卻真照著女孩的話做了。
「親愛的，歡迎回來。」
溫柔似水的嗓音在他放進晶體的那刻回盪在耳邊，讓他彷彿從惡夢驚醒，直到此刻才讓所有記憶回歸，彷彿時光到流，一切其實如常。那天那陰天下的鮮花香氣反而很假，像是展覽室的油畫景像而不是真實。
現在的聲音才是真實的。
於是他不斷聽著娃娃說著話，不斷的聽，著魔且著迷的聽著。
他學會了方法，幫娃娃戴上了淺棕色的長髮，編成了長長的髮辮榜上了紫色的蕾絲緞帶。
他打開了衣櫃，拿了件她最愛的洋裝出了門，回到家後，幫赤裸的娃娃細心的穿戴上那些袖珍的布料。
「親愛的，歡迎回來。」
美麗的娃娃不厭其煩的對他如此說道，而他將它放在自己以前坐著的沙發上，而自己則坐在她愛的沙發上凝視著她。
每天每天。
偶爾，他會跟娃娃說說話，而美麗的娃娃則越來越像她。
季節更替。
他除了工作外不再出門。
電池沒了電的那天，他茫然若失。
回過神後瘋狂的翻閱著各種資料。
他得知了那是一種貴重的能源晶石，價格不斐。
他找上了一個黑市販子。
為了再聽到那句話，他讓那販子知曉了自己的祕密。
於是年過一年。
帳簿的數字越來越少。
「親愛的，歡迎回來。」
又一個冬季，他仍窩在那舊沙發笑著。
然後又一天。
一天
一天
「親愛的，歡迎回來。」
沒有錢的他找了別的辦法。
然後又一年
一年
一年
「親愛的......」
黑髮帶金色的少女登門拜訪，從散落了各種生著鐵鏽的刀具房間內撿起了顯得破舊的娃娃。
「沒電了喔！」
少女對著窩在沙發上的白色人骨無聲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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