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
我把按停的手機碼表向水池裡的她展示，「終於快了一點點！」那「一點點」是從28.80進步到28.76。她嘟著嘴巴，還是一副不甚滿意的樣子。
小幼在池邊練習打水，自從之前不小心溺水過之後，她現在都不太敢到泳池中間游泳；我看她偶爾會跟別班的女生聊天……似乎是漸漸從被偷拍的陰霾裡走出來了吧？
另一頭，游泳隊的女生都還在積極訓練。最近沒有大賽，可是校內有兩年一度的運動會，算算時間，校慶也快要逼近了。最近體育課都在做運動會的準備；這次的班際游泳比賽，似乎是多年來第二次舉行，學校規定每班至少都要有兩名選手參加，至於項目那些就再研究。
珊就彷彿理所當然地成了這兩人當中的一人。
我們班的參加者是她跟佩瑤。佩瑤身材上有優勢，即便原本擅長舞蹈，不來練習想必也還有個基本水準。
孟珊則屬於那種很肯練，但是身材劣勢跟身體素質限制了她的發展。她這次報了五十公尺自由式項目。我上網查過了，國內女生最快的紀錄可以游進二十六秒內，25.90的頂尖速度同樣是高中女生所創下的，而藍可晴聽說也曾游過26.30左右的佳績。
相較於孟珊，即便她已經很努力的讓自己的成績提升到三十秒以內，但如果真的面對身材、實力更好的對手……她一點勝算也沒有。
即便如此，她還是練得比誰都勤。
「再游一趟好了，這次稍微再注意一下呼吸節奏，算準划臂的次數，我覺得踢牆還可以更流暢一點。」在她加緊練習的這段過程，幾乎都是她自己感覺然後作修正，身為女友的我只能在一旁幫她計算時間、紀錄成績等一些次要的工作；即便有時老師會親自教導，不過大多還是注意著三年級的學生，像我們這種只是參加社團、玩票性質的選手就明顯不受到重視。
「不要太勉強，再游一趟就上來吧？」她的體力似乎快要到達極限了。我有點擔心。
珊調整著泳帽，雙手撐在池邊對著我微笑，「嗯，知道啦！」她心滿意足的戴上泳鏡，做好準備之後猛然踢牆游出，我看著她奮力向前的身姿，不禁深深凝望著，她先是隱藏於波光之下，之後靠近水面，開始划水、踢腿，動作是越發流暢了。
這小美人，總是這麼好勝！
＊
之前的偷拍事件，不僅讓小幼跟老師之間的相處產生一些裂痕，其實也多少影響到珊跟小幼的感情。
就在偷拍事件爆發後的隔天放學——
「不管幼璿她被拍到這件事究竟有多可憐，總之有一半是她自作自受！」孟珊對我露出無情的冷笑，那一瞬間，我真的心很痛很痛……即便小幼會答應跟黃靜芸的約會，多少是有些私人理由吧？我也認為她這樣做對不起老師，可是……沒必要把話說得這麼絕吧？「我勸過她了，勸過了！結果她還是這樣，這個一意孤行的笨蛋！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妳不要這樣子啦……」我拉著珊的手，她嫌煩躁似的甩開，逕自扠著腰轉向另外一頭。「珊？」
我嘆了一聲，雙手搭上她的肩膀，「妳之所以這麼氣小幼，一部分也是為了我對不對？」
孟珊沒有回話，我繞到她面前，才知道她一直咬著嘴唇，眼眶紅紅的，強撐著不讓眼淚滴下來。「珊。」
「那個笨蛋……究竟把妳當什麼？黃靜芸那種金剛芭比她都吃得下去，妳就輸給她了嗎？論同情……妳還排在她前面好不好？」
終於還是說了。
「哎，小幼她會腦衝也不是第一次了啦，我聽說了其中原因，她原本跟老師說要一起慶生，但老師臨時有事，約會泡湯了。」我們額頭相抵，以指抹去她的淚水。「妳不要生她的氣嘛，現在她已經受到處罰了，班長也替她向老師澄清；她們大概會沒事吧？之後的小幼也需要我們的支持，尤其妳又跟她住同一寢，別這樣嘛。」
「可是我真的替妳感到很不值……」
「妳的意思是說，如果今天小幼是跟我一日約會，妳會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我失笑，而面對這個假設性問題，她眼睛瞪得超大。
「當然不可以！」她臉色嚴肅的拉住我的手，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我的手給捏扁。「妳要是、要是真的跟別人，尤其幼璿的話，我一定心痛死的！」
「那就沒有什麼不值的啦？認真說起來，班長在班上人緣不是很好，又因為身分的關係而被其他同學敬而遠之；小幼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同學吧？而且她又這麼欣賞小幼。」不知怎地，我竟很能夠體會黃靜芸的心情。
「幼璿那犯桃花的傢伙……說到黃靜芸，她也有問題！」
「妳該不會想去教訓她吧？」
珊的眼神變得深沉，我一瞄就覺得不大對！「妳、妳到底想幹嘛？」
「沒事！沒什麼。」她抿嘴一笑，緊握的手終於放鬆。「好啦！又是妳給幼璿求情……幼璿真的欠妳一堆人情債。」
「搞不好是我前世欠她，所以現在只是在還而已！」我呵呵笑，趁四下無人，托起她的臉親吻。
她先是一僵，很快就放鬆四肢，雙手勾著我的脖子迎合我。
「如果換成是妳，我也不讓。」微微退開，我托著她的腰說道。「誰都不讓。」
她輕喘，雙頰緋紅的低吐：「如果妳經常對我說類似的話，我肯定會高興死。」
「不要老是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啦。」我皺眉。
她伸指來揉我的眉頭，展顏輕笑。「好啦！聽妳的。」
＊
結果我只能盡力安撫女友的情緒而已；之後偷拍事件越爆越大，不僅藍可晴、蕭佳麒參予其中，就連校長也扮演了分隔老師跟小幼的那道巨牆。
她們這一對，就在重重考驗之下被拆開了。
表面上。
蕭佳麒最後被查出來是她偷拍，藍可晴為了自己的私事利用這一點找上小幼，也算是意外為破案幫了一點忙……等到事件終於落幕，校慶已經近在眼前。
去年的校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必多說，相信很多人都懂。孟珊雖然不知道，但我也不想主動提起這件事，畢竟受傷的人是小幼……而經過偷拍事件之後，小幼變得非常封閉，除了會跟我、珊講一些心裡話之外，其他人幾乎都很少接觸了。完全失去了往常的熱情。這次的運動會，她也只在黃靜芸的遊說下報名最後的十二棒接力賽。
我則是報了四百公尺與三對三籃球，還有接力；珊就完全專注在游泳項目上。
最後一趟的成績稍微退步了，大概是體力不支的關係？游泳社課也差不多到了盡頭，我拉著她離開水池，要去沖洗之前不忘與小幼招呼一聲。
「好累哦！」抱著浮板的小幼，把嘴埋在浮板後頭，語調悶悶的。「最近感覺做什麼都提不起勁。」
我伸手去捏她後頸。「妳的脖子很僵硬耶！最近是不是又在玩什麼其他的手遊？」我說話的同時以眼神詢問珊。
珊搖搖頭。「沒有啦！我最近都嘛很早睡。」
「早點躺上床不算早睡哦！」
「我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在哪聽過？」小幼鼓起臉頰，我忍不住去戳，真可愛！
我們早早進入淋浴間沖洗，珊是我們當中最早洗好的，出來的時候我看見她跟藍可晴有過短暫交談；等到我們離開體育館她才對我坦白。「她是在指導我游泳動作啦，畢竟她算是自由式的專家；她還問我為什麼不報仰式！」珊敘述時帶著訝異的語調。大概是訝異藍可晴居然會注意到吧？
「對吼！孟珊，我記得妳最擅長的是仰式啊。」
「可是姜佩瑤要游啊！我想說反正我會自由式，就把仰式項目讓給她了，真是……麻煩的要死。」
「不可以兩個都報嗎？」
「還不是因為一個場次只能下八個人？仰式這樣報名剛好兩輪啊，我再報下去就變成我自己游一趟？那多可笑？」
「也對！」小幼抓抓頭，然後挽起珊的臂膀。「啊，沒關係啦！反正孟珊這麼努力在練習，不管是自由式還是仰式，一定會有好成績的！」說著說著還嘟唇朝珊的臉頰湊近！
我「欸」一聲，還來不及宣示所有權，珊已經笑著一手擋住她的唇！「吼！想趁機偷香是嗎？噁心死了！」
「哎喲親一下又有什麼關係！」
「少花癡了妳走開啦！」
「孟珊等等我嘛……」她們兩個越演越入戲，我笑著，看小幼撲向珊越跑越遠。
我搖搖頭，「這兩個……真是小孩子！」
＊＊＊
運動會當天，我的三對三籃球比賽被安排在早上；我跟雅婷、加恩組隊，可惜第二輪就在只差一分的情況下落敗下來；四百公尺則是拿了一個不上不下的第四名。
接力賽被擺在下午四點，也就是最後一個項目，而中午過後，游泳項目就會在下午開始進行。
一向悶熱而且充滿消毒水味的泳池邊突然湧進許多觀看比賽的同學，也有少部分家長，把平常都只是給學生拿來躺著看書的看台給佔滿。
我跟小幼一起過來，勉強在看台找到一個小小的空位，我們擠在一起，四處搜尋著孟珊的身影。
終於，在宣布二年級的選手出場列隊時，嬌小的她穿著黑色連身泳裝，脖子上掛著泳鏡，而身旁就跟著佩瑤，她們兩個人似乎偶有交談，佩瑤學過舞蹈，大概也有比賽經驗，所以看起來神態很輕鬆，反而是珊……
「她的臉怎麼這麼紅？」我身邊的小幼突然這麼說；跟我一樣的想法。「孟珊這麼白，臉紅一下子就被看出來了啦……她是在緊張嗎？」
「不知道耶……」我推眼鏡，不自覺前傾想看得更仔細一點；可是坐在前面的某個男性家長大概是因為看見女兒興奮過了頭，所以突然站了起來拼命拍照！真討厭！這樣子我就看不到女友了啦！
那位先生在其他人的喝止之下滿臉羞赧地坐下了，比賽很快就要開始。先是五十公尺的各式競賽，然後才是一百公尺的；我們要比沒有接力賽，所以理論上一個小時左右就會結束。
佩瑤的仰式在第一輪得到第三名，所以還有決賽機會，我們班的人散落在泳池的其他地方，所以分不出究竟是為了誰而歡呼。不知不覺中，泳池聚集了前所未有的人潮，不管是加油還是聊天的聲浪都遠遠蓋過平常上課的時候。
「人好多哦！」小幼緊握著我，一手捏著鼻子，游泳池有空調，可是在這麼多人圍觀之下，空氣品質瞬間變差。就連沒有呼吸道疾病的我們都要覺得不舒服了……
那患有氣喘的孟珊呢？
五十公尺自由式被安排在蝶式之後，所以是第四個項目；她被安排在很靠近看台的第二道，以我們的距離可以清楚看見她的表情。
她很緊張。戴上泳鏡的動作充分洩漏了她的心情，下水前她不停地嘗試甩動四肢保持溫度，我甚至看見她撫著胸口深呼吸了兩次。
真的沒問題嗎？我的心跳不自覺加快，只能緊盯著在池邊準備的她。
「要開始了要開始了！」小幼興奮的低喊，隨著一聲槍響，八位選手同時跳進水池裡，競賽開始了！
「加油！孟珊！」小幼把手圍在嘴邊，對著池子大喊；但很快就被其他加油聲浪蓋過去！密閉空間裡幾百個人同時發出聲響的壓力好可怕，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呼吸困難。
不過孟珊的辛苦練習發揮了效果！八位選手中，撇開中間兩道身材跟技術都有優勢的游泳隊選手之外，孟珊跟第八道的選手速度不相上下，看樣子最好的成績就是爭奪第三名了。
只要是前四名就有機會進決賽！目前珊還保持著穩定領先！
「珊！」我克制不住緊張情緒的對她大喊！游到另外一頭，翻滾踢牆的動作完美無缺！太好了，只要後面這段速度能夠保持的話，至少會有第四名……
「孟珊好快！」小幼指著池裡的孟珊，她的揮臂始終保持著流暢節奏，踢腿也從未亂掉，加油！剩下十公尺！
珊發揮了強悍的鬥志，在最後關頭甩脫了第八道的選手，游出了28.57！雖然遠遠遜於前面兩名，卻是預賽的第三！
「又是第三名耶！晉級了！」
「嗯、嗯！」小幼比我還興奮，她扯著我的手，而公布成績的當下，完成比賽的選手就要離開池邊換下一組……
孟珊還在泳池裡？
她一手摀著胸口，微微仰起頭，像是很痛苦的樣子！
不對勁！「小、小幼！妳看！」
「咦？奇怪了……」
池邊的老師們也似是發現孟珊的情況，開始給予協助。
我猛然起身，「我們快過去！」該不會、該不會是氣喘發作了吧？
我丟下來不及反應的小幼，試圖穿過身邊的重重人潮，我緊緊抓住包包，祈禱不要是氣喘發作！
「借過！對不起，借過！」珊！我眼眶一熱，忽然想起了去旅行回來時，她把呼吸擴張劑交給我所說過的——
『簡單的說，我的命就託付給妳了。』
這麼重的一句話，從她口中如此輕易的被說出；妳可知道我有多擔心妳的身體？
妳的命，就託付在我手裡。
我一面喊著「借過」，一手伸進包包裡抓住妳給我的呼吸擴張劑。
『而我相信妳不會讓我失望的啦，對吧？』她的笑容，是純然的信任。
對於已經開口說「愛妳」的我。
她完完全全相信著我。
『對吧？』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把這個送到妳身邊——「孟珊！」
我撥開阻擋在我面前的所有人，跑向池邊的時候，珊已經平躺在毛巾上；因為這個突發事故，比賽進程稍微暫停下來！
維持秩序的學姊看到我衝過來嚇了一跳；我就這樣趁機穿過她們跑向游泳池！
而蹲在孟珊身邊的，除了平常教我們游泳的陳老師之外，還有另一個人——
藍可晴。
她手上就拿著一個不同顏色，可是跟呼吸擴張劑並無二致的氣瓶。躺在毛巾上的孟珊一臉蒼白，喘鳴聲正由急促轉為和緩。
藍可晴維持高跪姿態，抬眼與我視線交會。
「她沒事了。」她握住我的手給予安撫，我聽見身後有人大喊「孟珊」，是小幼的聲音。
「還好我的藥跟學妹的差不多適用，真是……再晚一點可就危險了；老師已經通知醫護人員，等一下需要有人陪孟珊學妹一起去醫院，妳可以吧？」
她溫柔的聲調令我熱淚盈眶。「嗯，我可以！」
孟珊在這個時候咳著翻身，並在我們的攙扶之下站了起來。
「謝謝學姊！謝謝……」
藍可晴微笑著搖搖頭，什麼都沒多說，只是戴上泳鏡就準備位置；第二輪五十公尺自由式預賽就要開始了。
「孟珊！妳沒事……嚇死我了！」我連同毛巾一起緊緊抱住她，天曉得方才看見她在池子裡那幕讓我多擔心！「我差點以為……我會失去妳！」
「對不起……對不起。」她攀著我輕聲啜泣，泳衣上頭的水氣染濕我的體育服；醫護人員帶著擔架過來，我搖頭婉拒，陪著她離開泳池，走上救護車。
事後回想……要不是藍可晴，等我穿越場邊的成堆人群，趕到孟珊身邊才用藥，又會是什麼樣的情景呢？
我不敢想像；但至少，我的愛現在在我懷裡，安然無恙。
＊
我的愛，是默默守候。
不管先前發生了多少不愉快的事，能夠救人一命的，卻是純粹無私的大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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