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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告,我等以虔誠之心、恭誠之禮、卑誠之姿,向至高者無上大神衷心祈求,願來年風調雨順,舉國平安。」
很多年以前,「大祭」是所有樓蘭國民都要參與的盛事。
主要的祭祀活動是在首都北郡的宿渦山舉辦,但是全國各地都有分祭,也有不少地區會選出屬於地方的「受選少女」,供奉無上大神。
隨著時代演進,大祭已經不像過去那麼隆重,對於大多數的人來說,這天只是一個賺到的國定假日而已。
「宣,『受選的少女』夕玖笙 星火。」
我緩緩走上祭壇,對著無上祭司行禮,然後轉身,面向群聚於廣場觀禮的人群。
「退祭衣。」
我解開祭衣位於胸部上的鈕扣,以方便脫下為訴求而設計的長袍輕易剝落。
祭衣下除了鞋襪不許穿著其他衣物,即使現在接近中午,早春的冷空氣還是讓我的上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希望不要太明顯才好。
「行觸禮。」
無上祭司走到我面前,將手伸進一旁年輕祭司手中的陶碗裡,將整隻手掌沾上暗紅的人血,再將染血的手掌貼上我赤裸的左胸——我的心臟。
血腥味撲鼻而來,即使我吃了十四天的牲禮,這股味道還是很明顯。
黏膩的鮮血依然有一絲溫熱,稍稍緩解了我的寒意。當無上祭司的手離開我後,我的胸前印出一個鮮紅的掌印。
「願無上之神的祝福與汝同在。」無上祭司老邁的嘴角笑了笑,溫柔地說。
「願無上之神的祝福與汝同在。」我回答。
無上祭司退開後,觸禮正式開始。
先從神廟的祭司們開始,依序上前,重複無上祭司的動作,將手塗滿鮮血,再將掌印印在我的身體上。
祭司之後是以總統為首的官員、將領,再來是受邀參加大祭的知名人士。
儘管參與大祭的人數沒有過去來得多,但是整個觸禮結束後,太陽的角度也已經偏西了。
除了臉部以外,我包涵脖頸在內的身體各處都沾滿鮮血,最外層的血液依然鮮紅,最早的卻已經暗沉、結塊,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讓我頭腦昏沉,一旁的祭司走上前,將祭衣再次披到我身上,攙扶著我走進聖廟內。
「辛苦了,受選的少女。」
一進入內殿,稻彥就走上來,接替祭司的位置。
「午安,我的隨從祭司。」我笑了起來。
接下來,大祭的慶祝活動正式開始。
閱兵典禮、各級官員宣示,還有邀集眾歌手,從下午開始一路到晚上的大型演唱會,同時也會有電視轉撥。
不過這一切都跟我沒關係。
受選的少女必須代替國民在聖廟內持續齋戒,直到午夜時才會到聖湖進行人祭。
我洗淨身上的鮮血,換上普通的衣服,在內廳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一邊吃著綠豆糕、一邊看著美妝雜誌。
「如果你想偷溜去看表演,我不會攔你哦?」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剛剛看了節目表,他們這次請的卡司很強耶。」
稻彥裝出認真思考的表情,然後露出苦笑。
「別傻了,我當然會在這裡陪妳。」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將雜誌翻了一頁。
我和稻彥就這麼在內廳並肩坐著,並沒有交談、也沒有多餘的互動。
但是卻讓我覺得無比滿足。
本來受到祭典氛圍影響而浮躁的心情漸漸沈澱,靜靜地等待著。
等待我的死期。
直到斜陽時分,走廊上傳來一陣吵雜的腳步聲,打斷了數小時的平靜。
「搞什……」
稻彥喃喃自語,站起身,打算開門查看。
但是在他碰到門把之前,門先被用力撞開。
一個理論上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此的人站在我們的眼前。
他渾身染血、右眼浮腫、嘴唇破裂,滿是髒污的學校制服殘破不堪,從他的站姿可以看得出來,他的右腳和右手都受到嚴重的傷害。
儘管如此,我們也不會錯認他的面貌。
「鍾……鍾 康尋?」
稻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你不是應該在北郡看守所?為什麼會……外面的守衛在做什麼!」
鍾 康尋走向我,伸出手要拉我。
「夕玖笙……跟我走……」
「等……」
「住手。」
稻彥舉起手,擋在我們之間。
「最後一次警告,鍾 康尋,不要再靠近受選的少女。」
鍾 康尋看都沒看他一眼,逕自朝我走過來。
「嘖。」
稻彥往前墊了半步,抬起腳,在我連看都沒看清之際,一個精準的旋踢就擊中鍾 康尋的側臉,強大的力道將他踢飛了大半個房間。
「抱歉了,夕。」
稻彥冷漠地說,拉起一張木椅,走向倒在地上的鍾。
他倒在地上呻吟,好一陣子才撐起身子,從嘴裡吐出一口鮮血。
「……跆拳道?原來這個世界也有……嗎……」
「別殺他……」我忍不住對稻彥的背影說。
「放心吧,我不會在聖廟裡殺他的,但至少要廢了他的手腳。」
鍾 康尋咯咯笑了起來,抬起浮腫的雙眼。
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鍾 康尋不是望著我,而是筆直地看著稻彥。
「我一直覺得,如果是你,應該能夠理解才對,稻彥 碧蘭天。」
鍾 康尋緩緩地說。
「理解什麼……?」
「理解我想救夕玖笙的心情,你應該能夠懂吧,嗯?如果是一直愛著夕玖笙的你。」
我忍不住望向稻彥。
他的眉心抽搐著,看上去極為生氣。
「愛……?」
稻彥低沉地說。
「啊啊,是啊,我是愛她。那又怎樣?這又能決定什麼?你甚至從來沒正眼看過我,不要說的一副你好像很瞭解我一樣!」
他說得口沫橫飛,好像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你知道嗎?成為『受選的少女』而死是夕的願望,那是她一輩子的願望啊!我憑甚麼阻止她?她希望為了樓蘭而死、她希望為了所有人而死!你以為救夕是為了她好?這不過是你的自我滿足而已,你不過才認識夕兩個禮拜,你懂她什麼?你懂我什麼?不准擅自解讀我們!」
「……為了樓蘭而死?」
鍾又吐了口鮮血,用不下稻彥的音量說。
「沒有任何願望是必須以死亡來成就的!風調雨順?國家平安?那是誰的願望?總統的?無上祭司的?還是你的?回答我,是誰祈求了那種願望?憑甚麼讓夕玖笙 星火為了那種願望而死?」
「閉嘴!」
稻彥大吼,用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的兇惡眼神著看著鍾 康尋。
「那是……樓蘭千百年來的祈求,你這個什麼都不懂、不知道從哪裡來的陌生人,有什麼資格來質疑我們?不要玷污樓蘭的願望、不要玷污夕的願望!」
「啊,是啊。我的確不懂,但是至少我很清楚一件事。我跟你們、跟樓蘭一樣,我只是為了實現我的願望罷了。」
鍾顫巍巍地爬起來,慢慢走到稻彥面前,與他平視。
「說了那麼多,你還是沒有回答我一開始的問題。我問的不是樓蘭、不是隨從祭司……我問的是你,稻彥 碧蘭天,你希望夕玖笙 星火就為了那些破願望去死嗎?」
稻彥咬牙切齒,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當然……我當然不希望……可是我又能怎麼辦?我不——」
「幫我救她。」
稻彥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地看著鍾 康尋。
「你瘋了……」
鍾轉頭看著我。
「妳想死嗎,夕玖笙?」
我看著他宣戰、挑釁似的目光。
「這是樓蘭的願望,我願意為了樓蘭而死。」
「那我的願望呢?夕玖笙,我的呢?妳死了以後,我的願望該由誰來實現?」
我搖搖頭。
「我……還是不懂,你對我執著至此理由是什麼?你的願望是什麼?」
「妳別死。」
我張開嘴巴,但是所有話卻哽在喉頭。
「讓夕玖笙 星火活著,這就是我的願望。」
他走向我,而這次稻彥沒有攔他。
「跟我走,逃離樓蘭。」
鍾 康尋對我伸出手,他的眼神堅定不移。
我終於明白過去這兩週,他注視著我的目光當中那無法解釋的偏執是什麼了。
突然,遠方的走廊上響起吆喝和匆忙的腳步聲,人群朝著這個房間聚集。
「那些祭司來了!」
鍾大吼。
「走!夕玖笙,拜託妳,跟我走!」
「夕……」稻彥緩緩開口。
「如果從另外一邊還有辦法,稻彥 碧蘭天,你應該很清楚這裡的警備配置吧?我們繞去宿渦池,再從我昨天上山的地方下山,我們可以……夕玖笙,妳還楞在那裡幹嘛?」
我看著他,再看看稻彥。
搖了搖頭。
「妳——」
鍾 康尋氣極敗壞,而稻彥則是像一切了然於胸一樣,別開目光。
「我不能就這樣離開,不管有沒有意義,我都是『受選的少女』。」
「別開玩笑了……」
「碰」的巨響,房間的門被一腳踢開,數名祭司衝進房間。
「就是他!把他抓住!」
祭司們衝到鍾 康尋身邊,輕而易舉地就把他牢牢抓住。
「混帳……夕玖笙!夕玖笙!」
鍾 康尋激烈的掙扎,大喊我的名字。
祭司們抓住他的雙手,將他的頭壓低,逼得他跪在地上。
「帶走!居然敢在大祭闖進聖廟,把他丟去餵勞動者!」
「等等!」
稻彥大聲打斷為首的祭司。
「我是受選少女的隨從祭司,稻彥 碧蘭天。現在依然是大祭期間,不殺、不食的約束還是在,先把他關進聖廟的後倉庫。」
「可是……」
「這裡可是聖廟,你們難道要當著無上之神的面在大祭殺人嗎?」
稻彥提出質疑,往前踏了兩步。
祭司們你看我、我看你,壓制鍾 康尋的手漸漸放鬆了些
為首的那名祭司遲疑了一陣,迅速點了下頭。
「帶去後倉庫,等候發落。等到大祭一結束就把他吃了!」
祭司們押著他,強硬地把他往門口拖去。
「夕玖笙!」
鍾 康尋掙扎著,扯開嗓門大吼。
「等我!夕玖笙 星火!我一定會回來……我會回來帶妳逃離這裡,一定要等我!」
稻彥面不改色,率先帶頭走出房間。
但是鍾 康尋佈滿血絲的眼睛卻筆直地盯著我,嘴裡依然流洩著不成句的、瘋狂的喊叫。
「不准死,絕對不准死,我一定會回來,聽見沒有!
我看著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謝謝你。
願意將我的命看得如此重要。
我緩緩閉上眼睛。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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吶,偉大的無上之神。
如果可以的話,請祢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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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問短短8000字為什麼要分成兩篇發,我不會說的。
說起來,整篇看完有人能猜出鍾康尋到底是啥來頭嗎?
其實有點撞梗的嫌疑...
答對我可以幫葛來分多加五分唷!
至此,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