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方才聿璋帶著美妾登門求我收留,那為了妻兒傷透腦筋的模樣,著實令人同情……」聿珏覷著韻貴妃,又是唉聲嘆氣的,「妻妾初聞喜訊,沒能陪在她身邊便罷,還要隨軍出征,心底的煎熬,想必與聿珏送走夫君如出一轍。」
「他把人給妳照顧了?」
「聿珏算是臨危受命。」她點點頭,語重心長。「娘娘的顧慮雖不錯,看在聿璋情竇初開,加諸美妾有喜的份上,還請您,網開一面?」
韻貴妃顯然是給聿珏這番話說動了,但畢竟此處耳目眾多,也不好再詳加追問。「本宮會考慮考慮的……雲暘公主可還要夜宿宮裡?」
「是,母后的情況時好時壞,聿珏放心不下。」
「我明白了……還請公主代替本宮向皇后娘娘問安,本宮,另擇吉時再行探訪。」韻貴妃頷首,便在聿珏、聿珶的恭送下擺駕離去。
若能將勸皇帝下旨一事委交韻貴妃處理,肯定更是十拿九穩;聿珏兀自盤算著說詞,身邊的聿珶連忙勾了勾她的臂膀,「二姊!妳說的是真的?那來歷未明的姑娘……」以手在肚皮前畫了個半圓。
「什麼來歷未明!妳三兄既是喜歡,就算出身卑微,咱們也當以禮待之!」聿珏神秘一笑,輕點了點聿珶的額。「好了,先進去探望母后;娘娘與聿璋之間的事,就留給她自個兒琢磨罷!」
***
一見到她,皇后立刻要她屏退左右,除了柳蒔松之外,其他人皆不得靠近,連聿珶亦然。
「母后!您這是何苦……母后?」
聿珏從未見過如此狂亂心焦的皇后;她印象中的皇后,是神采奕奕、儀態萬千的……
皇后用力握緊了聿珏的手,幾欲快將她的手掐出指痕來,若非她長年習武,只怕早就痛得求饒。「珏兒……為娘的這回,當真是在劫難逃、在劫難逃了……」
「太子她究竟對您說了什麼?」
才聽見「太子」二字,皇后便悲從中來,一段話說得抽抽噎噎,饒是聿珏也聽得甚為吃力,好容易才終究拚出了事情全貌。
「她當真對您這麼說!」先除母后,再來動她?不敢相信聿琤居然能如此明目張膽,聿珏咬牙,心登時涼了半截。
皇后不住點頭,聿珏越想越不對,就想要差人前來問話,「沒用的!珏兒,沒用的……她們全給琤兒收買了,不會替咱作證的……」
「那也不能就放任太子如此囂張……聿珏明白了!」她回過頭來,深深地把皇后攬緊,「這就是您為何要鬧,氣得將所有人給屏退的原因?」
因為身旁的人已沒有可相信的。
脅迫也好、利誘也罷,太子這段日子以來的用心竟已徹底滲透了凰寧宮上上下下,把皇后身邊的親信,一個一個全都變成了自己的人?
這等同是也將她給綁在凰寧宮,只要她離去,動彈不得的皇后只能任人宰割!
「為娘的一直撐著等妳回來!只有妳能救娘了……」
「我明白了;母后請寬心!聿珏會一直守在這兒,哪裡也不去!」聿珏溫聲寬慰,直到皇后稍稍放鬆,躺回軟榻。「您一定餓了吧?聿珏遣知更去給您準備晚膳……」
「親自做麼?要妳的人從頭到尾……」
聿珏一楞,隨即凝肅著臉面,對身旁的柳蒔松道:「聽見沒有?讓知更、畫眉親自做去,無論如何都別假他人之手!」
「奴才遵命!」柳蒔松暗自擦擦老淚,很快的走出寢殿。
皇后折騰了一日,不僅又累又餓,湯藥與敷藥等物全都沒換;傷處畢竟還是得仰仗袁既琳等人,聿珏只得在一旁等候,並要聿珶幫忙盯看著,以防之中出了任何差錯。
盥洗一事仍由韓馥亭來做,皇后起初不願,是聿珏好說歹說,才終於肯讓她動手;稍作梳洗之後,身子終於舒坦了,強撐了近一日的皇后才終於沉沉睡下。
韓馥亭自床邊退開,等在一旁的,是滿腔怒氣無處發的聿珏。
「韓內官,妳過來!」
韓馥亭一臉疑惑地跟了上去。
「本宮問妳,太子究竟給了妳們多少好處!」
「雲暘公主何出此言?」
「難道本宮說錯了?母后給太子如此出言恫嚇,揚言要將她除之而後快,妳們這些側近心腹卻是對太子言聽計從!」聿珏仰頭,瞪著這高頭大馬的女官,「母后待妳們不薄,而妳們竟用這等方法來報答她!」
韓馥亭卻是一臉無辜,哭笑不得的答來,「雲暘公主對娘娘甚為憂心,下官明白,但您說太子恫嚇娘娘……這下官可就聽不懂了!」
「聽不懂?難道不是妳與太子暗中勾結……」
「公主殿下言重了!就算如何口不擇言,也斷然不能說出這樣有失分寸的話來!」
韓馥亭神情丕變,對聿珏行了個大禮,但眼神卻是極銳利的。「恕下官直言,太子殿下與娘娘雖因細故而感情不睦,然則這一年來,太子對娘娘處處關心、時時呵護著,做衣送藥,噓寒問暖,下官與其他宮人全都瞧在眼裡……
「反觀雲暘公主,下官倒想問,這一年來,您除了這回入宮報喜外,可曾對娘娘表達關心之情否?」
一句話,說得聿珏連連退後。「韓內官!妳說什麼妳……」
「下官得先說,我韓馥亭俯仰無愧,從未收過太子任何好處;太子知道娘娘不喜見她,因此暗地裡做這些事兒,全然不欲讓娘娘知道。您受娘娘諸多疼寵,人盡皆知,但您這一年來,又回宮幾次,可曾把娘娘放在心上?」
韓馥亭語到激動處,眼眶含淚,「無巧不巧,您不過就這麼入宮報喜,隔日之後娘娘就傷得如此嚴重,明明是嫁出去的女兒,卻一反常態的留宿於宮中,對娘娘大獻殷勤!試問,到底是誰才居心叵測、誰才對娘娘心懷不軌!」
韓馥亭一席話,說得聿珏心碎不已,忽然間,聿琤對她說過的話再度憶起——
『……妳就替我與父皇多陪陪母后罷!她心寬了,養起傷來也好得快。』
原來如此……
聿琤盤算的,遠比她想像的要複雜多了。
她徹底利用了湘君造成聿珏與皇后之間的嫌隙,再透過各種表面工夫來收買人心,久而久之,這些心向著皇后的宮人們,會自然而然的就替聿琤說話!她不必浪費一分一毫,就能將不明就裡的宮人的心全給拉攏過來!
所以即便她晚了好幾日才又來探望皇后,皇后身邊的人也從未說過聿琤一句不是!
反觀她卻因大半年來鮮少回宮,加諸皇后墜馬時間點過於巧妙,反而讓自己陷於不利局面!
她……中計了!
「念在娘娘對雲暘公主最是疼愛,下官能不將您方才的話對別人說去!」韓馥亭居高臨下,咄咄逼人的道:「下官只希望公主莫要含血噴人,說出那些搬弄是非的話來……下官告退!」
聿珏雙腳彷彿被釘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韓馥亭離開。
直到寢殿大門隨著韓馥亭開了又關,她才明白,真正被離間的,是她、皇后與宮人們之間的信任。
她們一個、一個的被孤立了。
*
韻貴妃夜裡又來訪了一次,美其名是為了探望皇后,實則是為了關心聿璋的骨肉而來。
再次詳細確認了消息真偽,回想起之前曾對兩人惡言相向,母子間又斷絕聯繫了一陣子,韻貴妃臉上難掩懊悔。
「解鈴還須繫鈴人;娘娘畢竟身為長輩,只要好言勸慰,無晏想必不會放在心上的。」
「但願如此……」韻貴妃點點頭,對聿珏笑道:「說來見笑!不管是聿璋入營也好、去年春宴,乃至於這回好心收留咱的孫子,聿珏妳當真幫了大忙!」
「娘娘不必多禮!聿珏只是行分內之事。」聿珏回了個禮,暗自估摸了時機道:「話說回來……有一件關乎我與聿璋存亡之事,不知娘娘能否幫忙?」
韻貴妃顰眉,「說來聽聽?」
聿珏於是將聿璋的盤算訴說一回,聽得韻貴妃面色凝重,頻頻頷首。
「可惜近日來陛下連我那兒也不常造訪!得特地上鳳藻宮求見才行……」韻貴妃思忖,而後像是想起什麼,神情豁然開朗。「有了!」
「娘娘想到什麼妙計?」
韻貴妃瞅著她,笑容變得有些揶揄,「不是妙計,而是人!妳有更適合的人選能替妳講這件事。」
「若是說德妃娘娘的話……」聿珏面有難色。
「哎!不是!那女人恐怕早就變節了……」韻貴妃一向心直口快,「我是說,藺護衛!」
一提到湘君,聿珏便覺得耳朵一熱;昨晚的耳鬢廝磨,愛人的氣味、嗓音,乃至於撫觸,彷彿歷歷在目。「哦、哦!原來是指她……」
「讓她說去,或許要比我去說來得強。聿珏覺得呢?」
聿珏勉強笑了笑,隨口揀了理由搪塞。「可是,她畢竟算是太子那裡的人,而且我與藺護衛,其實並無直接而可靠的聯繫。」
「是麼?那就麻煩了,眼下藺湘君恐怕才是最適合對陛下說項的人選。」
「無論如何……這事兒還是得請娘娘費點心了!」聿珏終究做出了決斷,「藺護衛那如果能聯絡上,聿珏再試著對她提起。」
韻貴妃慎重的點了點頭,「也好,我先試試看,畢竟整件事兒攸關聿璋的安危……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聿珏送韻貴妃出了殿門,踅回寢殿時,知更正捧著湯藥候在原處,她身旁跟著的,還有聿珶。
「二姊!談得如何?」
聿珏報以淺笑,「我猜得沒錯,看在舒無晏懷有身孕的份上,娘娘願意繼續接納她在別業住下……雖然我已經發落妥當,但此乃娘娘對無晏的心意,就看她如何抉擇。」
「是嗎?那太好了!」
她瞧聿珶手握一張寫了字的紙,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聿珶抖開紙張,將之展於聿珏眼前,「我重新給母后開的藥方子……母后現在任何太醫也不信,我只能親自開藥;好歹仗著二姊的臉面,只要母后願意乖乖喝藥,傷一定會漸漸好起來的!」
「妳真用心,還特地重新開了藥方。」聿珏使了個眼色,讓知更端著藥一齊入殿,「所以這一碗便是換了方子的?」
「是!我看母后心神不寧,氣血虛弱,所以換了幾味藥……」
「二姊信得過妳!藥是誰煎的?」她問知更,不料知更卻指了指聿珶。
聿珶掩唇,仰起臉說得大義凜然,「母后的擔憂我知道!咱既是大夫,親手煎藥是再自然不過的了。」
「聿珶啊……」聿珏不無感動的握了握她;來到床邊,只有畫眉一人伺候著;兩位宮女一齊攙扶起皇后,「母后,讓聿珏來伺候您喝藥。」
「藥是誰煎的呀?」皇后顫著聲調問。
「是聿珶親手煎的,您若不信,聿珏願意以身試藥。」聿珏睞了聿珶一眼,兩姊妹相視而笑;她舀起一口吹涼,當真親嘗。「這下您應該信了吧?」
皇后眼眶泛淚,揪著聿珏的衣袍不住點頭,一陣甘苦交雜的藥味於口內化開,她斂裙落座,一口一口耐心的餵。
「母后慢慢喝,不急。」她悉心吹涼了,送到皇后嘴邊,「不急……」
望著皇后脆弱又滿心依賴的臉容,聿珏心頭一擰,卻是憶及韓馥亭那番話來——『試問,到底是誰才居心叵測、誰才對娘娘心懷不軌!』
這番話,好似拿把利刃,重重的在她心頭上劃了一刀。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緊緊護著皇后,與太子周旋到底。
她,已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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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換更慢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