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這一日的亞爾維斯，上午。
穿上亞爾維斯制服的真矢，沒有一如往常的到剛瑠島去接受飛行訓練，反而從本島乘上往慶樹島的電磁彈艙，往的方向不是防衛隊的停機坪，而是到法夫那的機庫。
身邊來來往往的整備員忙碌，有些也會停下來跟真矢打招呼。少女一一報以微笑揮手回應。然後，真矢站到那台被固定在鋼鐵框架中的紫紅色機體前，等待。
「妳早到了三分鐘。」總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真矢回頭微笑：「你也是。早安，皆城君。」
「早安，遠見。」打完招呼，總士拿著資料夾與電子紙版，公事公辦的詢問：「今天上午的任務資料，確認過了嗎？」
「嗯，要測試新款的協同作用服吧？只要穿上去、搭乘法夫那就可以了？」回想前兩天收到的任務指令書的內容，真矢問。同時隨著總士示意跟上的腳步。
「需要測試的包含同步形成率的影響，還有跟齊格飛系統的同步數據是否能有進步，雖然內容很多，不過不會花太多時間。」總士踩上自動前進的電扶步道。
「為什麼是我？」跟在總士背後踩上黑色步道，真矢問。
「你的同化耐性是現役所有駕駛員中最高的。還有，變性意識下的情緒變動最穩定，有利於測試數據的精準性。」
「『最穩定』……嗎。不是我吧。」真矢苦澀一笑。
總士沒有答話。
「謝謝你，皆城君。」
「我並沒有做什麼需要特別讓妳感謝的事。」
「不。」真矢搖頭。「謝謝你沒有讓一騎過來……乘上法夫那。」
＊ ＊
穿上新款露出度大減的的綠色協同作用服，真矢躺入駕駛艙內，直到與齊格飛系統的總士同步後，才張開眼睛。
透過同步，鮮明地感覺到總士的存在。與一騎不同，真矢不會為此感到強烈的安心，不過在變性意識下變得冷靜封閉的心，仍覺得總士是值得信賴的夥伴。
「感覺如何？」真矢身邊，鮮紅色影像的總士問。
「還是很痛。」真矢冷靜地據實以告。駕駛艙內電椅般的連結器，大概是僅次於異界體以外，最不受駕駛員們歡迎的事物。
「是嗎。」像是不覺得意外，總士下達指令：「系統正在擷取數據，盡可能放輕鬆，稍微睡一下也可以。」
「怎麼可能有人在法夫那上睡得著。」真矢說出自己的想法。
「也是。」總士觀察著數據，回應。
真矢閉上眼，透過冥想進入系統，看見那片自己心象的海。
寒冷、平靜如鏡的海面，真矢獨身一人站在那樣的海上，被濕冷的霧氣所擁抱。
可以從白霧之中看到不遠處，佇立於海上的玻璃高塔。因為正與自己同步的人只有總士，加上過往訓練時不只看過一次，真矢知道那是總士的心象之海。
那是跳脫出一切──無論遼闊的天空、或蔚藍的海洋，都將之區隔開，像是把誰給囚禁了起來一樣的美麗高塔。
高聳的塔纖細、漂亮，同時也跟自己的海一樣，冷冽孤單地令人膽寒。
不，現在的話，看起來似乎──雖然只有一點點，確實稍微不一樣了。
真矢張開眼睛：「吶，皆城君。」
「嗯？」
「皆城君喜歡一騎君嗎？」
「……他是特別的存在。」
「對誰？」像是相當執著於這個問題，真矢有些尖銳的問。
「這座島，還有……我。」
「是嗎，那樣就好了。」真矢的語氣回歸平靜。知道總士不會輕易表露心情的個性，這樣的回答已經是盡全力了吧。
「前幾天。」沉默了片刻，少有機會跟總士獨處的真矢再度開啟話題。「我跟咲良一起，用皆城君給的房子鑰匙，去藏前的房間整理了。」
「真奇怪啊，一進房間裡什麼都還沒有做，眼淚就掉下來。藏前在班上照顧人的樣子，馬上就想起來了。明明不覺得自己遺忘過。」
「……」知道真矢的感受性非同一般，沒有辦法很好理解的總士，只能安靜的聆聽。
「除了藏前外，翔子……還有好多人。明明一直想著『至少只有我不能忘掉他們』，就算心只存在於過去也無所謂。結果，現在的我，卻離過去越來越遙遠，除了戰鬥以外什麼也不會。」
「我不這麼認為。」總士斷然否定。「妳還是妳，過去存在過，現在也存在於此。用戰鬥以外，用屬於妳的方式拯救過的人也一定存在。還有，即使是法夫那駕駛員，只懂得戰鬥的人，在這個島上是不該有的。請不要忘記這一點。」
真矢沉默片刻，用讓人難以判斷情緒是否有波動的平靜語氣回答：「……是嗎，謝謝你，皆城君。」
「測試結束，辛苦了。雖然搭乘時間不長，還是去找遠見醫生檢查吧。」
「是。」感覺到駕駛艙上下翻轉，被機械手臂固定著運出法夫那。真矢在同步斷開前叫喚：「皆城君！」
「嗯？」
「只懂得戰鬥的人，在這個島上是不該有的。請不要忘記這一點。」
穿著整備員制服的卡農，伸出手將真矢拉出躺平的駕駛艙，疑問：「怎麼了？心情好像不錯？」
「稍微……呢。」真矢微笑。「今天晚上來樂園吃飯吧？也找上咲良。」
「久違的女子會嗎？也好，我會通知她的。」卡農回答，腳邊的巧克力也像是很期待的搖動毛茸茸地尾巴、吠叫兩聲。
＊ ＊
夜晚打烊後的樂園熄掉外側大多數的燈，只留下最裡側隔間座位裡的大燈，真矢、咲良跟卡農圍著方桌坐在一起談笑。
店主的一騎，則在做完最後的餐點後，就被承諾會善後好的真矢趕出樂園，要人早早回家休息。
「──然後劍司那傢伙，居然說我的廚藝，只要有一騎的十分之一就好，好像我的廚藝真的很糟糕一樣！」咲良氣憤地說完，把一口焗烤漢堡肉放進嘴哩，隨即露出幸福的表情：「明明是一騎的手藝太犯規了……」
「我懂我懂，美羽也是，鬧脾氣的時候我跟姊姊做的飯都不肯吃。」真矢哭喪著臉。「不過真好呢，沒想到要老師肯同意你跟劍司同居，肯定每天都過得很甜蜜吧。」
接受到另外兩人狹促的目光，咲良臉紅：「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一起生活、還有一起看照保叔。」
「比起我，遠見妳每天都能跟一騎那小子待在樂園，應該更開心吧？」咲良小小的反擊，讓真矢趕緊揮手否認。
「我對一騎君不是那種關係啦……只是，別看一騎君常常發呆、什麼都沒在想的樣子──」真矢失笑。「其實意外是很會鑽牛角尖的人喔，特別是對皆城君的事情。讓人有『不好好守望著不行』，那種感覺呢。」
「那兩個人的感情，倒真的是非一般啊。」咲良嘆息。
「到島上生活了這麼久，他們的關係我還是不能很好的理解。」卡農像是被這個問題困擾許久。
「別說妳，我跟一騎從國小到高中幾乎都同班，也不覺得理解過那傢伙。」咲良埋怨。「遠見才厲害呢，能跟那麼不合群的小子相處這麼久。總士那傢伙好像也很怕妳。」
「咦？我只是很普通的跟一騎君相處喔。一騎君不太會擅長說話，不過其實是很溫柔的人呢。」真矢反而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覺得一騎難相處。「皆城君的話……」
真矢露出苦惱的表情：「我大概被他討厭了吧……畢竟我每次都為了一騎君的事情對他很兇呢。今天也是。」
在變性意識下擅自強勢地問了奇怪的問題，最後還反過來被安慰了。
「……果然遠見很厲害啊，大概是全島唯一能對他很兇的人了。」這次是卡農讚嘆。
雖然正式進入亞爾維斯學習後備工作還不算久，卡農就已經感覺得出來。總士年紀很輕，不過島上每個大人對他都相當看重。與位階或血統等無關，是作為對一名了不起的孩子，發自內心的尊敬。
「如果連我們都不能像平輩一樣跟他對話，他說不定會覺得很寂寞喔。」真矢直覺式的，這麼認為。「但是兇他果然還是太過分了吧……」
「不能對他溫柔點嗎？像妳對一騎一樣。」咲良提議。
「……」真矢雙手支頰，露出努力想像的表情，最終頹喪地趴在桌上。
「其實妳討厭他吧？」咲良嘻笑。
「也沒有到那種程度。」真矢坐直上身。雖然反駁，卻又遲疑了一下：「不……以前的話可能真的是這樣吧，總覺得皆城君，會對一騎君做出不好的事。剛進入CDC值勤的時候，我也因為跟不上大家的節奏常被皆城君罵呢。到後來看過島外的世界，才覺得自己稍微理解了皆城君的想法一點。」
真矢用吸管攪動深高腳杯中的氣泡，垂下眼簾：「只是，現在和平的日子還好，如果哪天島又被捲進戰爭的話，皆城君大概又會把一騎君送上戰場。只要想到這點，就沒辦法好好面對皆城君呢……」
「雖然也能懂妳的心情，不過妳太寵一騎了。」咲良大口喝下蘇打。「以前是翔子，現在是一騎。本人的意志是很重要的喔，如果有必要的話，就算是我也會選擇再乘上法夫納，妳也懂吧？」
「本人的意識……在皆城君面前，一騎君有那種東西嗎……」真矢嘆息。
「肯定有的吧，他又不是被總士洗腦了，也不是總士訓練的狗。看他跟總士在一起多開心啊。對吧，卡農？」
卡農雖然對這個問題有些疑惑，還是認真的回想後點點頭：「確實，總士回來後，一騎心情明顯不一樣了。」
「對吧？遠見妳就別對一騎保護過度了，他也不是小孩子啦。」咲良看遠見鑽牛角尖也不是一時半刻能放手的，乾脆地轉個話題：「卡農又是怎麼看總士跟一騎兩個傢伙的？」
桌邊趴著的巧克力抬起頭來。
「總士他……是很讓人信賴的對象。但總有種距離感，好像除了一騎以外，誰都沒辦法真正靠近他。」卡農雙手握著晶透的玻璃杯，杯內不規則堆疊的冰塊，因為溶解掉落，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一騎的話，只要不那麼會欺負人就好了……」說到這點，像是想到自己是如何被那雙清澈溫和的目光一望就亂了套，卡農深深的嘆息。
「也－是－呢－」
「就－是－啊－」
突然被兩名少女手捧雙頰、玩賞般的目光看著，卡農全身不對勁：「什、什麼？為什麼你們要突然用這麼奇怪的口氣說話？」
「沒－什－麼－」真矢與咲良異口同聲，笑意更濃。
「究竟哪裡不對？快告訴我啊？」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卡農慌張地問。
真矢笑嘻嘻、讓人分不清褒貶的說：「卡農好可愛啊，總是這麼認真。」
「沒錯，完全可以理解一騎想欺負卡農的心情呢。」咲良同樣表情，說出多數人的心理話。
「你們在說什麼？我到底哪裡說得不對？」
卡農惶恐著臉，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被大家這樣疼愛的原因。
＊ ＊
同一時間，熱氣蒸騰的龍宮島大浴場。
「劍司，再不呼吸的話會死掉喔。」
男湯的大浴池裡，一騎從浴池中起身、伸手把完全沉到熱水底，只冒出泡泡的劍司打撈起來。一旁的總士則正忙著把長髮盤到頭上。
「就讓我死在這裡吧……」被一騎掛在浴池邊緣，劍司表情誇張的說。
「這麼累嗎？」一騎坐回原位，因為身體浸泡在宜人的熱度中，整個放鬆下來。
「藥學、醫學、內科、外科……要看的書跟山一樣多。齊格飛系統的操作訓練也是，有幾個腦袋都不夠用啊──總士到底怎麼活過來的。」
突然被點名，總士建言：「只要照自己的節奏學習就可以了，那些數量以你的能力大約沒問題。」
「感覺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因為是用總士當標準，一騎下意識想。
「沒錯。」劍司點頭。
放鬆泡沒兩分鐘，死屍般的少年又振作起來：「不過我可不是會這麼輕易被打倒的男人啊！為了咲良我要努力！」
總士用毛巾擦拭臉頰，淡定得像從頭到尾完全沒擔心過。「有精神是好事，也別勉強過頭了。」
「更沒有說服力了。」一騎吐嘈。
「沒錯。」劍司用力點頭，力道之猛還濺起些許水花。
「我只是依劍司的能力，做出適當的建議。」總士說得有些無辜，看來根本沒理解到這些話由自己說出口，毫無說服力的主因。
「嘛，這樣才像總士呢。」劍司淺笑，將白色毛巾折成長方形放在頭頂，似乎很滿意這樣偶而為之可以拋開煩惱的悠哉。
「真希望和平可以一直持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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