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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誌2017-05-22 15:04

牆中之鼠 (The Rats in the Walls) by H. P. Lovecraft

作者:幻滅之喜

原著
翻譯來源
牆中之鼠 (The Rats in the Walls)
作於1923年8~9月
譯者:竹子
搬運:幻滅之喜



譯者聲明:
1、本譯者英語水平有限,多數採取意譯為主,不敢稱精準,只求忠實。精通西文、看過原版者自然可發現該版的誤譯不符之處,務必請一一指正;或有寫文高人,塑造氣氛之大師也請點撥一二,在下也誠惶誠恐,虛心受教。如發覺用詞怪異,描述離奇之現象雖當追究譯者責任也須考慮克蘇魯神話本身多有怪異修辭手法的問題。故如有考據黨希望詳細考證,可向譯者尋求英文原文,或者共同探討。

2、本文尾注較多,牽涉的背景比較多,如果覺得翻尾注麻煩,可以將尾注貼到記事本方便查看——順帶幫我看看翻譯有疑問的地方也好。

願舊日支配者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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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7月16日,待最後一位工人完成手頭的工作後,我住進了伊克姆修道院。重建整座修道院是一樁頗為巨大的工程——因為我最初看到這座荒廢建築的時候,它還只是一座空殼般的廢墟,裡面幾乎沒剩下什麼東西;然而,它畢竟是祖上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因此我沒有計較修復工作的開銷。這座建築自英王詹姆斯一世[注]統治時期起就一直荒廢著。在荒廢前,這座房子裡發生了一起極為駭人聽聞的慘案——房子的主人,他的五個孩子,還有幾個僕人都被殺害了。與慘案有關的許多疑問至今都沒有合理的解釋。所有的恐懼與嫌疑都指向屋主的第三個兒子——伊克姆男爵十一世,沃爾特•德•拉•普爾——他是那個聲名狼藉的家族裡的唯一倖存者,也是我的直系祖先。由於唯一的繼承人被指控為殺人凶手,房產被收歸到國王名下。被告沒有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辯解,也沒有想辦法收回自己的財產。他似乎受到了某種驚嚇——這種驚嚇的影響遠遠超過了良心受到的譴責與法律帶來的制裁——他發瘋似地表示自己不想再看到這座古老的建築,也不想再想起它。後來他逃到了北美的維吉尼亞,並且在那裡組建了一個新的家庭。一個世紀後,這個家庭便發展成了後來的德拉普爾家族。

[注:蘇格蘭君王詹姆斯六世,後成為英格蘭愛爾蘭聯合王國國王詹姆斯一世。1566-1625年在世,1603-1625年在位。]

後來,伊克姆修道院被賜給了諾里家族,但卻一直空著。許多人都曾詳細研究過這座建築——因為它古怪地混合了多種不同的建築風格:它擁有幾座哥特式的塔樓,但這些塔樓下方卻是撒克遜式或羅曼式[注]的構造,而建築的地基又表現出了更加古老的建築風格,或者混雜了好幾種不同的風格——如果那些傳說是真的,其中包括了羅馬式,甚至德魯伊式,或者威爾士的當地風格。這座建築的地基設計得非常奇怪,它與實心的石灰岩連接在了一起,而整座小修道院就建在石灰岩崖壁的邊緣上,能夠鳥瞰到安切斯特村以西三英里外的一處荒涼山谷。建築師和考古學者都很喜歡勘察這座從那段被遺忘的歲月裡殘留下來的古怪遺跡,但附近的村民卻非常厭惡這座建築。數百年前,當我的祖先還居住在這座建築裡的時候,他們就討厭這座建築;而現在,他們依舊討厭它,厭惡那裡面恣意滋生的苔蘚與霉味。在得知自己的家族可以追溯到這座受到詛咒的老房子前,我從未到過安切斯特。而就在這個星期,工人們炸掉了伊克姆修道院,並且忙著除掉地基餘下的痕跡。

[注:出現在哥特式建築之前,盛行於10~12世紀,以半圓拱為特徵的建築風格,也叫“羅馬式”。]

一直以來,我只知道一些與祖先有關的簡單事實。我知道家族的第一代先祖抵達北美殖民地的時候身陷某些疑雲。可是,由於德拉普爾家族在這類問題上總是保持沉默,所以我完全不知道當中的細節。與那些種植園主鄰居不同,家族裡的人很少誇耀祖先中那些曾參加過十字軍東征的勇士,或是在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湧現過的英雄;家族裡也沒有世代相傳的傳統,但在南北戰爭前,家族裡有一只世代傳承的密封信封,那裡面可能記錄了某些事情。家族裡的每位家主都會把它留給自己的長子,而且要等到家主死後才能打開信封。而我的家族所看重與珍視的全都是移民北美後取得的成就;一個或許有點兒守舊而且也不太合群的維吉尼亞家族所擁有的那些值得驕傲與自豪的榮耀。

後來,等到南北內戰爆發時,我家族的運氣到頭了。一場大火燒掉了我們位於卡費克斯市詹姆斯河河畔上的宅邸,而家族的境況也出現了徹底的改變。年事已高的祖父死於那場火宅,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那只聯繫著整個家族與過去歷史的信封。時至今日,我仍舊能回憶起七歲時經歷的那場大火。我記得那些北方聯邦士兵的呼喊;記得女人們的尖叫;還有黑鬼們的咆哮和禱告。那個時候,我的父親還在軍隊裡,在保衛里士滿。我與母親經過了很多道程序,穿越了整個戰線趕去投奔他。等到內戰結束,我們一家搬到了北方,我母親就是個北方人;再後來,我長大成人,然後人到中年,最終富有了起來,變得像是個木訥的北方佬。我與父親都不知道那個世代相傳的信封裡到底藏著些什麼。然而待到我完全融入麻薩諸塞州單調乏味的商業生活後,我已經對那些顯然就藏在久遠家族宗譜裡的秘密失去了興趣。要是我揣測過那些秘密,我肯定很樂意將伊克姆修道院維持原樣,讓苔蘚、蝙蝠和蛛網繼續待在原來的地方。

我的父親死於1904年。他沒有給我,或者我的獨子阿爾弗萊德,留下過任何口信。那年阿爾弗萊德還只有十歲,而他的母親早在那之前就已經過世了。關於家族過去的事跡,這個孩子知道的比我還多。因為我僅僅只能半開玩笑似地告訴他一些有關過去的推測;但當一戰爆發後,他去英格蘭參軍成了一名航空兵軍官,並且通過信件向我講述了一些與祖先有關的、非常有趣的傳說。德拉普爾家族顯然有著一段豐富多彩,或許還有點兒邪惡不祥的過去。因為我兒子的一個朋友——英國皇家飛行隊的愛德華•諾里斯上尉——就居住在距離家族祖宅不遠的安切斯特。他向我兒子講述了一些在當地農民間流傳的迷信故事。這些故事相當瘋狂,讓人難以置信,甚至超出了大多數小說家能夠企及的水準。當然,諾里斯沒有將故事當真;但我的兒子卻對這些故事很感興趣,並且在寫給我的信裡提到了許多的內容。這些傳說讓我注意到了祖先留在大西洋另一邊的遺產,並最終下決心買下並重建那座家族祖宅。諾裡斯曾經帶阿爾弗萊德去參觀過那座風景如畫的荒宅,並且開出了一個合理得出乎意料的價錢——因為他的叔叔正是那座房子的現任主人。

我於1918年買下了伊克姆修道院,但隨即便接到了兒子因傷殘而退役的消息。這條消息打亂了重建祖宅的計劃。隨後的兩年裡,我擱置了其他的計劃,一心一意地照顧著阿爾弗萊德,就連生意上的事也都交給了我的合伙人打理。1921年,我痛失愛子,同時也失去了生活的目標。我已經不再年輕了,成了一個退休的製造商。因此我決定去新買下的那座房子裡度過餘生。那年十二月我來到安切斯特,並且受到了諾里斯上尉的熱情款待。他是個身材矮胖、和藹可親的年輕人,對我的兒子有著很高的評價。他向我保證他會幫忙收集與有關老房子圖紙及傳聞軼事,以便指導即將展開的修復重建工作。至於伊克姆修道院,我對它沒有什麼感情——在我眼裡那只是一堆搖搖欲墜的中世紀廢墟而已;它危險地坐落在一座懸崖之上,裡面覆蓋著青苔,布滿了白嘴鴉的巢穴,樓層和其他內部的特徵已經完全剝落損毀,只留下高大的石牆和幾座獨立的塔樓還聳立著。

漸漸地,我復原了這座建築在三個世紀前被祖先拋棄時的原貌;接著我開始雇佣工人試圖重建整座建築。每做一件事我都得到外地去招募工人,因為那個地方讓安切斯特的村民感到恐懼與憎惡,這種情緒是如此的強烈甚至到了幾乎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此外,這種強烈的情緒有時甚至會影響那些從外地雇來的工人。無數人在施工期間擅離職守。此外,他們害怕和憎惡的不僅僅只是這座小修道院,還有那個曾經居住在裡面的古老家族。

我兒子曾告訴我,當他拜訪這個地方的時候,德•拉•普爾這個姓氏曾讓他備受冷遇。而我也發現,自己也因為相似的原因遭遇了些許排斥。直到我告訴那些農民我對自己的家族一無所知後,情況才有所改善。即便這樣,他們依舊繃著臉,不太喜歡我,因此我只能通過諾里斯家族的調解才能打聽到大數在村民之間流傳的故事。或許,真正讓這裡的居民無法原諒的是我要重建一個讓他們憎惡和恐懼的象徵;在他們看來——不論這是否有道理——伊克姆修道院絕對是個邪魔與狼人出沒的地方。

拼湊起諾里斯一家為我收集到的傳說,並且補充上幾個研究過這堆廢墟的學者的意見,我推斷出這座小修道院修所在的地方原本有一座史前神廟——可能是德魯伊的神廟,或者比德魯伊教派更古老的東西,可能與巨石陣同屬一個時代。幾乎可以肯定的是,這裡曾經舉行過某些無可名狀的儀式;還有一些令人不快的傳說聲稱,在羅馬人引入的西布莉[注1]的教義後,這些儀式又被轉移到了對西布莉崇拜儀式中。直到現在,修道院的地下室底層還能看到一些像是“DIV…OPS…MAGNA.MAT…”[注2]的銘文,似乎暗示了大聖母瑪格那瑪特——當年,羅馬曾嚴禁針對這位神祇舉行的黑暗崇拜活動,但後來的證據說明那條禁令完全徒勞無功。許多殘存下來的證據顯示,安切斯特地區曾經是奧古斯都第三軍團的軍營。據說在那個時候,這座西布莉的神廟修建得金碧輝煌,許多崇拜者曾湧入這裡,在一位弗裡吉亞祭司的邀請下,一同舉行那些無可名狀的儀式。傳說還說,即使在舊宗教沒落後,這座神廟依舊在舉行神秘的儀式。神廟裡的祭司改從了其他信仰,但卻並沒真正改變儀式的內容。甚至當羅馬帝國消亡後,這些儀式依舊流傳了下來;撒克遜人也曾在神廟的廢墟中舉行同樣的儀式,並且為這些儀式整理出了一個能夠世代流傳的基本規範,甚至還把這個地方變成了一個神秘教會的中心。七大王國[注3] 裡有一半對這個教會深感恐懼。有一本編年史提到了這個地方在公元1000年前後的情況——當時這裡已經修建起了一座堅固的石砌小修道院;一個強大而且有些奇怪的修士會居住在修道院裡;修道院的周圍環繞著廣闊的菜園。菜園的外圍沒有圍牆,因為當地的平民非常害怕這個地方,根本不需要再用圍牆進行阻隔。雖然在諾曼征服[注4]後這個地方衰落了許多,但丹麥人[注5]依舊沒能完全摧毀它。1261年,亨利三世將這塊地方賜給了我的祖先,伊克姆男爵一世吉伯特•德•拉•普爾,這一決定當時並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注1:古代弗里吉亞人崇拜的母神。公元前6至4世紀對她的崇拜從小亞細亞地區轉移到了希臘。公元前203年羅馬人接納了這一信仰,並在屋大維統治時期發揚光大。對她的崇拜主要是性崇拜以及男性閹割,故有“令人不快的傳說”一說。]
[注2:MAGNA•MAT即是羅馬神話中的大聖母瑪格那瑪特,她經常被認為西布莉的羅馬名字]
[注3:指公元449-828,盎格魯-撒克遜人在英格蘭建立的七個王國。]
[注4:指1066年諾曼底公爵威廉發動的對英格蘭的軍事征服]
[注5:準確地說應該是維京人,那時候還沒有現代意義上的丹麥王國。]

在取得這塊土地之前,我的家族沒有留下任何負面的記錄,但在那之後肯定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一部1307年的編年史稱德•拉•普爾家族“受到了上帝的詛咒”;而鄉野裡流傳的故事在提到這座在古代神廟與修道院地基上修建起來的城堡時總會表現得非常邪惡,以及近乎瘋狂的恐怖,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描述。那些爐邊故事裡全是人毛骨悚然的描述,而那些恐懼引起的沉默與隱晦不清的支支吾吾讓事情變得更加駭人。這些故事將我的祖先描繪成了一群世襲的惡魔,在他們面前藍鬍子吉勒斯•德•雷茨[注1]和薩德侯爵[注2]只能算剛入行的新手。有些傳說還悄悄地暗示那段時間裡偶爾發生的村民失蹤案都與德•拉•坡勒家族脫不了關係。

[注1:法蘭西元帥,中世紀有名的連環殺人犯,曾經把殺害過大約三百名兒童。]
[注2:法國小說家、哲學家。在七年戰爭結束後放棄軍職。據稱他多次虐待和誘拐妓女及當地年輕人,並因此多次被囚。]

所有故事裡最邪惡的人物似乎總是男爵和他的直系繼承人;至少大多數傳聞都與他們有所關聯。傳說稱,倘若有繼承人向著好的、健康正常的方向發展,那麼他肯定會早早地神秘死亡,好空出位置留給那些更符合家族本色的子嗣。這個家族的內部似乎存在著一個小教團。它由這座房子的主人主持,並且有時候會刻意將小部分的家族成員排除在外。教團似乎在根據氣質和性情發展自己的成員,不太考慮血統,因為有好幾個嫁入家族的女性也參加了這個教團。也正因為如此,來自康沃耳郡的瑪格利特•特雷弗女士——男爵五世的次兒戈費雷的妻子——成了周圍村莊最讓小孩害怕的災星。時至今日,在靠近威爾士的地區還流傳著一首講述那個女魔頭的駭人民謠。另一位女性——瑪麗•德•拉•普爾女士——的事跡也被民謠傳唱到了今天,但與前者不同,這位女士在嫁給謝斯菲爾德伯爵後,很快就被丈夫和婆婆給殺死了。但是,在聽過兩個凶手的懺悔後,牧師不僅寬恕而且祝福了他們,至於他們到底坦白了些什麼,牧師也不敢將其中的內容轉述給世人聽。

這些神話和民謠顯然是只一些粗陋的迷信故事,卻仍讓我頗為反感。最讓我惱火的是,它們流傳得如此之久,而且牽涉到了如此之多的祖先;此外,那些可怖習慣的污名還讓我極不愉快地回憶起了自己親屬的醜聞——我的堂弟,住在卡費克斯的倫道夫•德拉普爾。他從墨西哥戰場歸來後就和黑人走得很近,而且成了一個伏都教祭司。

不過,另一些傳說對我的影響則要小得多。這些傳說提到了一些發生在這塊地方的怪事,例如小修道院旁陡峭的石灰岩懸崖下方飽受狂風侵襲的荒涼山谷裡經常迴蕩著哀號和咆哮;春天雨後的空氣裡會飄蕩著墓地的腐臭;某天夜裡,約翰•卡拉維先生的馬在一片偏僻的田地裡踩到了一個不斷尖叫掙扎的白色東西;有個僕人在光天化日下在修道院裡看到什麼東西後,發了瘋。這些東西都是些陳腐老套的鬼怪故事,而在個時候,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懷疑論者。雖然村民失蹤的事情的確值得注意,但考慮到中世紀的風俗,這些失蹤案也沒有特別明確的意義。在那個好奇地窺探即意味著死亡的年代,肯定不止一個被砍下來的頭顱高懸公示在伊克姆修道院附近——如今已經完全毀壞的——堡壘上。

一小部分的傳說極其生動形象,甚至讓我不由得希望自己年輕時能多學習一點比較有關神話學的知識。例如,其中有一種看法認為,有一支由長著蝠翼的魔鬼組成的軍團一直都在守衛著小修道院裡每夜舉行的拜鬼儀式。這個魔鬼軍團所需消耗大量的給養,所以修道院周圍廣闊的菜園裡種植遠遠超過修道院居民需求的粗劣蔬菜。而所有這些傳說中最為生動,最為栩栩如生的還是一個與老鼠有關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傳說——據說,在那場悲劇發生的三個月後,小修道院裡突然湧出了一支由那些污穢害蟲組成的可憎軍團——這件事也宣告了修道院最終被廢棄的命運——這支瘦骨嶙嶙、污穢醜惡同時又貪婪成性的老鼠軍團掃蕩掉了擋在它們面前的一切事物。在這個瘋狂的情景最終停頓下來時,它們吞沒了家禽、貓、狗、豬、羊甚至還有兩個倒霉的村民。這支令人難以忘記的囓齒動物軍團衍生出一系列不同的神話傳說,因為這支大軍最後分散進了村民的房子裡,並給所有人帶來了恐懼和詛咒。

這些故事讓我備感困擾,但我依舊懷著一種老年人特有的固執,一步步重建了祖宅。我肯定是想得太久了,所以才讓這些傳說影響了我的心緒。另一方面,諾里斯上尉以及其他那些協助我的考古學者卻一直在稱讚和鼓勵我。從開始重建到最終竣工總共花了兩年多的時間。當我看著那些寬敞的房間,裝有壁板的牆面,拱穹形的天花板,帶直楞的窗戶以及寬敞的樓梯時,我的心中洋溢著驕傲和自豪,這種高昂的情緒足以彌補兩年重建工作的驚人花銷了。修道院中的那些中世紀特徵全都得到了巧妙的重現,所有新建的部分全都與原有的牆壁及地基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祖先的宅邸已經完成,雖然這條血脈將隨著我的去世一同終結,但我仍期望自己能夠在當地挽回我家族的名聲。我打算餘生都住在那裡,並且向其他人證明德•拉•普爾家族並不一定都是魔鬼。為此我還將自己姓氏改回了最初的拼寫。而令我更加感到安慰的是:雖然伊克姆修道院是按照中世紀的設計重建的,但是它的內部卻完完全全煥然一新了,而且絕不會遭到古老害蟲或往日鬼魂的侵擾。

我之前已經說過,1923年7月16日,我搬進了伊克姆修道院。這個家庭裡包括了七位僕人和九隻貓咪——後者是我尤為喜愛的寵物。我身邊年紀最大的貓,“尼葛爾曼”,已經有七歲了。它隨我離開了位於馬薩諸塞州波爾頓鎮的家,來到了這片新的土地。我只帶來了這一隻貓,其餘幾隻都是修道院重建期間我借宿在諾里斯上尉家裡時漸漸積攢起來的。搬進修道院的頭五天,所有日常生活全都進展得有條不紊,大部分時候我都在編撰整理與家族有關的資料。我拿到了一些相關的敘述,從側面了解到了最後發生在老修道院裡的慘劇,以及沃爾特•德•拉•普爾的逃亡。我覺得這些文件能夠幫助我了解那只在家族內部世代相傳,最終因為卡費克斯火災而遺失的文件裡到底說了些什麼。似乎我的祖先當時發現了一些令人極度驚駭的事情,並且在兩個星期後殘忍地殺害了家族裡熟睡的其他成員——只留下四個願意協助他的僕人。這項指控證據確鑿。那些發現徹底地改變了他的行為舉止,但除開一些模糊暗示外,我的祖先卻從未向其他人說過他發現了什麼——他或許透露給了那幾個願意協助自己的僕人,但後者在案發後全都逃亡了,沒人見過他們。

那是一場精心計劃的屠殺——被害者包括凶手的父親,三個兄弟,以及兩個姐妹——但大部分村民都寬恕了凶手,相應的處罰也非常簡單,不足一提。凶手安然無恙、光明正大甚至有些光榮地逃到了維吉尼亞;民眾普遍認為他驅除了一個施加在那片土地上的古老詛咒。另一方面,我實在無法想像是什麼樣的發現促使他犯下了如此可怕的罪行。沃爾特•德•拉•普爾肯定很熟悉那些與自己家族有關的邪惡傳說,所以他肯定不會因為聽了這些傳說突然有了殺人的衝動。那麼,他是不是在修道院裡,或鄰近的地方,目睹了某些駭人的古代儀式,或者偶然發現了一些具有揭示意義的恐怖象徵呢?早年在英格蘭生活時,人們都說他是個和藹害羞的年輕人。而他後來在維吉尼亞州的表現也不像是個冷酷無情或者充滿仇恨的凶手,反而有些苦惱和憂鬱。有位紳士探險家——來自貝爾威的弗朗西斯•哈利——在日記將他描述成一個品德高尚、優雅體貼,而且極富正義感的人。

7月22日,發生了一件事情。雖然那個時候我沒有太在意這件事情,但這件事情與後來發生的事情卻很有聯繫,簡直就是一個超自然的預兆。事情本身實在很簡單,簡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地步。實際上,在當時的情況下,我都不太可能會注意到這件事情;因為我所居住的建築除開牆壁以外,所有陳設布置都是新的,而且還有一群神志健全的僕從也生活在這座建築裡,即便當地的居民有著各式各樣的傳說,但我實在沒道理覺得憂慮和恐懼。回憶起來,我只記得自己的老黑貓表現得非常警惕和焦慮。我很熟悉它的脾氣,而這種表現與它平日的性情完全不同。它在各個房間裡轉來轉去,焦躁不安,拒絕休息,並且不斷地嗅著這座哥特式建築的每一堵牆壁。我知道這聽起來有多平凡無奇——就像是鬼怪故事裡必然會出現一條狗,而且這條狗一定會在它的主人看到某些被裹屍布包裹著的家伙前,率先大吼大叫起來——但是,我沒有像往常那樣阻止它的行動。

第二天,一個僕人向我抱怨說房子裡所有的貓都在躁動不安地亂跑。僕人來見我的時候我正在二樓西側高大的書房裡——那個房間有著穹棱形狀的拱頂,黑色的橡木嵌板以及一扇三重哥特式玻璃窗,透過窗戶正好能俯瞰到石灰岩懸崖和遠處的荒涼山谷。就在僕人向我抱怨的時候,我看見如同墨玉般的尼葛爾曼正沿著西面的牆壁悄悄爬過,不停地抓撓著一塊覆蓋在古老石牆上的新護牆板。我對那個僕人說,一定是古代石牆裡散發出了某些奇怪的氣味,人類可能沒法覺察得到,但即便隔著新裝的護牆板,感官更加敏銳的貓還是能覺察得到。我真的是這麼想的,但那個僕人又暗示說房子裡可能是有老鼠或者耗子。我告訴他,這座修道院裡已有三百年沒有見過老鼠了,即便是周圍鄉村裡常見的田鼠也極少出現在這些高牆後面,那些動物從來不會在這裡游蕩。那天下午,我拜訪了諾里斯上尉。而他很肯定地告訴我,田鼠絕對不可能會突然大規模地出現在修道院裡。

那天晚上,與一個隨從進行例行的巡視後,我回到自己挑選的西面塔樓上的小間裡休息。從書房到那間房間需要通過一段石製的階梯以及一條不長的走廊——前者部分是古時留下的遺跡,而後者則完全是後來重建的。那個房間是圓形的,很高,沒有裝護牆板,而是懸掛著我親自從倫敦挑選來的掛毯。看到尼葛爾曼和我在一起,我便關上了厚實的哥特式大門,在被巧妙地仿製成燭火的電燈所散發的光線中睡了下來,最後關上了電燈,陷在那張精雕細刻、帶有罩蓋的四柱大床上。那隻老成的貓咪則待在我的腳邊——它慣常休息的位置上。我沒有拉下窗簾,只是盯著對面狹窗外的景色。窗外的天空裡有一點兒光芒的痕跡,令人愉悅地勾勒出窗戶上花飾窗格的精巧輪廓。

在某段時候,我陷入了平靜的睡眠。因為當貓咪突然從它休息的位置上驚跳起來的時候,我清楚地記得自己正從某些離奇的夢境裡驚醒過來。在一片朦朧的微光裡,我看見它的頭向前伸去,前腿摁在我的腳踝上,同時伸直了後腿。它集中注意力盯著窗戶偏西的牆面上的某一點。但我卻發現那面牆上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但不論如何我仍然將所有的注意力仍全部集中在了那面牆上。當我注視著那面牆的時候,我知道尼葛爾曼絕對不會無故警覺起來。我不知道那面掛毯是否真的移動了。我覺得它移動了,非常輕微地動了一下。但我敢發誓,我聽到那後面傳來一陣細微但卻清晰的聲音,就像是耗子或是老鼠匆匆跑過時發出的聲響。在那一瞬間,貓咪縱身跳上了掩蓋著牆壁的掛毯,而後它的體重便將它抓住的那一條掛毯猛地扯了下來,露出了之前被遮蓋著的潮濕、古老石牆。石牆上各處都是修補匠留下的痕跡,但卻沒有任何囓齒動物游蕩的跡像。尼葛爾曼在地板上靠牆的地方衝來跑去,抓撓著掉下來的掛毯,而且不時試圖地將一只爪子探進牆壁和橡木地板之間。但它什麼也沒發現。過了一會兒,它疲倦地轉過身來,爬回到我的腳那一側屬於它的位置上。我沒有動,但是那一晚卻再也沒睡著。

第二天上午,我詢問了所有的僕人,卻發現他們之中沒有人注意到任何不同尋常的事情,不過我的廚師說那隻在她房間的窗檻上休息的貓咪表現得有點兒奇怪。那隻貓在晚上突然嘶吼了起來,吵醒了廚師。然後她看見貓咪像是看到了什麼目標,衝過敞開著的房門,跑下樓去了。但是,她不記得當時的具體時間。我昏昏沉沉地打發了中午的時光,然後在下午又去見了一次諾里斯上尉,將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他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這些離奇的事情——如此微不足道然而又如此古怪——刺激了他的想像,並且回憶起了許多在當地流傳的可怕故事。這些老鼠讓我們打心底覺得困惑費解。諾里斯借給了我一些捕鼠器和巴黎綠[注]。我帶著那些東西回到了修道院,將它們交給了僕人們,讓他們把這些東西放在那些老鼠可能出沒的地方。

[注:乙酰亞砷酸銅,綠色有毒粉末,主要用做染料,殺蟲劑和木材防腐劑]

那晚,我早早地睡下了,覺得非常困倦,但某些極度恐怖的夢境一直糾纏著我。我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泛著微光的洞窟裡,正從非常高的地方向下俯瞰。洞窟裡是齊膝的污穢,我看見一個鬍子花白,如同惡魔一般的豬倌站在洞穴裡,驅趕著一群身上覆蓋著真菌的肥胖牲畜。那些牲畜的模樣讓我感到難以言喻的厭惡。然後,那個放牧人停了下來,稍稍打了個盹,接著一大群老鼠紛紛像是暴雨般落下,跌進散發著惡臭的深淵裡,吞噬掉了所有的牲畜與放牧人。

這時,睡在我腳邊的尼葛爾曼突然活動起來,將我從可怕的夢境裡驚醒了過來。它嘶嘶地低吼著,恐懼地畏縮起來,不自覺地將爪子抓進了我的腳踝。但我一點兒也不納悶它為什麼做出這樣的表現。因為這間房間裡的每一面牆上都迴響著令人厭惡的聲音——像是有許多貪婪、巨大的老鼠跑動時發出的可憎聲響。這天夜晚沒有微光,所以我看不見掛毯上的情況——昨天掉下來的那條毯子已經重新掛了上去——但我還沒有恐懼到不敢去打開電燈。

當燈泡亮起來的時候,我看見整張掛毯都恐怖地不停抖動,顯現出某種奇怪的樣式,彷彿正上演著一齣奇異的死亡之舞。幾乎在一瞬間,那些抖動停止了,聲音也消失了。我跳下床,用放在身邊的暖床爐子的長柄輕輕地撥弄了一下牆上的掛毯,並挑起其中的一段來,看看下面到底躲著些什麼。但除了那修補過的石牆外,掛毯下面什麼也沒有。此時,貓咪也鬆弛了下來,像是感覺不到那些異狀了。隨後我檢查了放在房間裡的捕鼠器。所有打開的捕鼠器都彈上了,但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顯示它們抓住了什麼東西,或者有什麼東西從裡面逃了出去。

想要繼續睡下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點亮了一只蠟燭,打開了門,穿過走廊和樓梯,準備走去書房裡。尼葛爾曼緊緊地跟在我的腳跟後面。可是,沒等我們走到石頭階梯邊,貓咪突然向前猛衝出去,跑下古老的樓梯,消失不見了。我獨自一個人走下了樓梯,突然聽見下方的大房間裡傳來了一些聲音;我絕對不會聽錯那些聲音。那些覆蓋著橡木護板的石牆裡面全是老鼠,它們在漫無目的地四處亂竄。而尼葛爾曼則像是個困惑的獵人一樣狂躁地跑來跑去。走下樓梯後,我打開了燈,但這一次聲音並沒有消散。那些老鼠還在不停地騷動,那些腳步非常清晰有力,我最後甚至察覺到它們的運動都朝向一個明確的方向。這些家伙顯然充滿了不知疲倦的力量,它們似乎正在進行一場大規模的遷移——從某些不可思議的高處奔向下方某些可以想像、或者無法想像的深淵。

這時,我聽到走廊裡響起了腳步聲。緊接著,兩個僕人推開了厚重的大門。他倆正在搜索整個房子,試圖找到某些未知的騷亂源頭。因為所有的貓都發出了恐慌地嘶嘶怒吼,紛紛飛快地猛衝下幾層樓梯,蹲在地下室下層緊閉的大門前大聲嚎叫。我問他們有沒有聽到老鼠弄出的動靜,但他們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當我讓他們留意那些從護牆板後面傳出來的聲音時,我才意識到,那些噪音已經停止了。我與那兩個僕人一同來到了地下室底層的大門前,卻發現貓咪全都不見了。雖然我隨後決心要去地窖裡一探究竟,但在那個時候,我僅僅查看了一下放在附近的陷阱。所有陷阱都彈上了,但什麼都沒抓到。除開我與貓咪外,沒有人聽到那些老鼠發出的動靜,這一點讓我有些得意。我在自己的書房裡一直坐到天亮;一點不落地回憶並思索著我所發現的那些與我所居住的建築有關的傳說。

上午的時候,我靠著一張舒適的書房座椅睡了一會兒——雖然我打算以中世紀的風格來布置居家環境,但卻沒有放棄使用這類椅子。醒來後,我打了個電話給諾里斯上尉。後者聽說了事情的經過後立刻趕了過來,與我一同探索了地下室的底層。我們沒有找到任何會帶來麻煩的東西,但卻發現這座地窖居然是羅馬人修建的——這個發現讓我們感到了難以克制的激動。每一座低矮的拱門,每一根粗大的立柱都是羅馬式的——不是那些拙劣的撒克遜人後來仿造的那種羅曼風格,而是凱撒時期建造的那種簡樸、和諧的古典建築;事實上,那些反復考查這塊地方的古物研究者肯定很熟悉那些遍布石牆的題銘——像是“P. GETAE. PROP... TEMP... DONA...”“L. PRAEG... VS... PONTIFI... ATYS…”一類的東西

有些銘文提到了阿提斯[注1],這令我不寒而慄,因為我曾讀過卡圖魯斯[注2]的詩篇,也知道一些與這個東方神明有關的可怖儀式,對他的崇拜曾經與對西布莉的崇拜有非常緊密的關係。借著提燈的光亮,我和諾里斯試圖解讀一些留在幾塊不規則的矩形巨石上的圖案,但卻一無所獲。主流的觀點認為這些巨石應該是某種祭壇,而那上面的圖案幾乎快被磨蝕掉了。我們記得其中的一個圖樣——某種帶有射線的太陽花紋——被學者們認為並非起源於羅馬,這也許暗示著這些祭壇僅僅是被羅馬的祭司接納再利用而已,它們應該來自那個曾經矗立在這個地方上的某些更加古老,或許屬於當地原住民的神廟。在這些石頭中,有一塊的表面上有著一些令我們略感困惑的褐色污跡。而位於房間中央,最大的那塊石頭的上表面也留下某些火燒後的特徵——可能有人曾在上面焚燒祭品,舉行過燔祭。

[注1:即上文提到的ATYS,是佛里吉亞地區和羅馬崇拜過的一個神明,相傳為西布莉的情人。]
[注2:著名的古羅馬詩人。]

這便是我們在那座貓咪們蹲在門前叫個不停的地下室裡見到的情況。我與諾裡斯準備在那裡面過上一夜,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我讓幾個僕人將躺椅搬了下來,告訴他們不要在意貓咪在夜晚的活動。我還將尼葛爾曼也帶進了地窖,一方面是出於對它的喜愛,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它或許能幫上忙。我們將地窖的橡木大門——一扇現代的仿品,上面留有幾道切口用於通氣 ——緊緊地鎖上;然後躺了下來,讓提燈持續地亮著,好留意地窖裡發生的事情。

這間地窖位於小修道院地基下方的深處。因此,它無疑坐落在那堵能夠俯瞰荒涼山谷、向外突出的石灰岩懸崖地表下方很深的地方。我很確定那些神秘的、發出騷亂響動的老鼠全都跑到這裡來了,但它們為什麼會跑到這裡來,我卻一無所知。當我們充滿期待地躺在地窖裡的時候,我漸漸在守夜過程中斷斷續續地陷入似睡非睡的夢境。而總在我腳邊不安活動的貓咪經常將我從這些夢境裡喚醒過來。那並非是些正常平和的夢境,反而可怕地像是我在前一天夜晚經歷過的那種噩夢。我又看到了那泛著微光的巨大洞穴和那個可怕的豬倌,還看見那些模樣難以形容、身上長滿真菌的牲畜在污穢裡肆意地打滾。而當我看著這幅情景的時候,他們似乎變得更近,更清晰了——清晰到我足夠看清他們的容貌。然後我看到了其中一個牲畜肥胖的模樣,接著尖叫著驚醒了過來。尼葛爾曼被我的尖叫聲嚇得驚跳了起來,而一直沒有睡著的諾里斯上尉則笑得前俯後仰。如果他知道是我為什麼會尖叫的話,興許會笑得更厲害——但也可能完全笑不出來。但我當時並沒有回憶起自己到底看到了些什麼。極端的恐懼常常會頗為仁慈地掐斷我們的記憶。

當情況出現變化時,諾里斯搖醒了我。他輕輕地搖晃將我正從一個相同的可怖夢境裡喚醒了過來;隨後,他示意我聽貓咪們的動靜。事實上,當時我能聽到許多不同的響動。緊閉的門 外,有許多貓正在石頭階梯上不停地嘶叫和抓撓,就像是個實實在在的噩夢;而尼葛爾曼卻毫不留意那些被擋在門外的同類,只顧著在裸露的石牆周圍興奮地奔跑;同時,我還聽到石牆裡傳來老鼠們奔跑時發出的混亂聲響,就和昨晚驚擾我的聲音一模一樣。

我感到了強烈的恐懼,因為這種異常的情況已經無法用正常的思維來解釋了。這些老鼠,如果不是某種僅僅只有我和貓咪才能感知得到的瘋狂幻想,那麼它們肯定就在那些羅馬石牆裡挖掘騷動,來回奔跑——可是我覺得那些石牆應該是實心的石灰岩塊才對……除非十七多個世紀的流水已經在這些牆體裡磨蝕出了彎彎曲曲的地道,然後那些囓齒動物又將地道啃磨更加乾淨和寬敞了……但即便如此,陰森的恐怖氣氛仍沒有絲毫的減弱;倘若那些不斷活動的害蟲真的就在石牆裡面,為什麼諾里斯聽不到它們發出的可憎騷動呢?為什麼他會催促我注意尼葛爾曼的舉動,讓我聆聽門外貓咪發出的聲響呢?為什麼他總在胡亂而又含混地猜測究竟是什麼東西引起了這些騷動?

當我試著盡可能合理地告訴諾里斯我覺得自己聽到的聲音時,我突然覺得那些聲音正在逐漸消散,它們繼續向下遠去,跑進了位於這座最深的地下室下方的某個地方,就好像那些老鼠已經把整座懸崖挖空了一樣。聽完我的敘述,諾里斯沒有像我預期的那麼狐疑,反而像是被深深地震動了。他示意我注意門邊的那些貓咪已經不再吵鬧了,就好像已經放棄追蹤那些老鼠了;但尼葛爾曼卻突然變得更加躁動起來,開始瘋狂地抓撓著位於房間中央、靠近諾里斯躺椅的那樽巨大石頭祭壇的底部。

此刻,我心中那種對於未知的恐懼突然變得極端強烈起來。我知道剛才發生了某些非常讓人驚異的事情,我看見諾里斯上尉——這個年輕、勇敢、或許比我更堅定的天生唯物主義者——此時也流露出了同樣的驚駭神情。這或許是因為他是聽著當地傳說長大的,對那些傳說已經瞭若指掌的緣故。一時間,我們不知道該做什麼,只能看著那只老黑貓懷著逐漸消退熱情抓撓著祭壇的底部。偶爾,它會抬起頭來,衝我發出喵喵的叫聲——往常只有當它希望我能夠提供幫助的時候,它才會這麼做。

諾里斯拿起了一盞提燈,靠近祭壇,悄悄地跪了下來,刮掉了數世紀來堆積在前羅馬時代的巨石與棋盤狀地面之間的地衣,想看看尼葛爾曼正在抓撓的那些地方。可是,他沒有發現任何東西。當他正準備放棄的時候,我卻突然注意到一些微小的細節,同時顫了一下。這個細節證實了我的猜想。我一面提醒諾里斯,一面與他一同看著那個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證據——放在祭壇旁的提燈裡燃燒著的火焰正在微弱但卻不容置疑地輕輕搖晃。在這之前,這裡並沒有氣流,因此這股氣流肯定來自祭壇與地面之間因為諾里斯刮去地衣而露出來的縫隙。

那晚餘下的時間裡,我們一直都待在燈火通明的書房中,焦慮地討論著下一步的行動。在這座被詛咒的建築物底部那座由羅馬人建造的最深的地基下方還有著某些更深的地窖——三個世紀以來,好奇的考古學家從未設想過這些地窖的存在——即便之前沒有遇到那些神秘不祥的事情,單單這個發現就足夠激起我們的興趣了。此刻,我們對那些地窖更加著迷了;但是,我們仍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應該聽從那些迷信的告誡,放棄搜尋計劃,永遠地離開這座小修道院;還是滿足自己的冒險衝動,勇敢地面對那些待未知的深淵裡等待著我們的恐怖。等到早晨的時候,我們終於妥協了,決定去倫敦召集一批更合適處理這個謎題的考古學家和科學家來解決這個問題。需要說明的是,在離開地下室底層前,我們曾徒勞地想要移動那座中央祭壇——我們覺得那下面肯定有一扇門,而門下面的深淵裡充滿了無可名狀的恐怖。但是,不論那門裡面有什麼秘密,都得等到那些更加聰明的人來發現了。

我與諾里斯去倫敦待了許多天,並且先後向五位聲名顯赫的權威專家敘述了自己發現的秘密,相應的猜測以及鄉野裡的傳聞逸事。我們相信,在接下來的探險裡,如果我們發現了任何與我的家族有關的秘密,這些專家肯定都能保持相應的敬重態度。他們中的大多數並沒有將我們的話一笑置之,反而表現出了強烈的興趣,並由衷贊成我們的舉動。我沒有必要把他們的名字全都列在這裡,但我要說的是,這些人當中包括了威廉•布林頓爵士——他當年在特洛特 [注1]展開的發掘工作震動了整個世界。當我們乘著火車回到安切斯特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正站在未知的邊緣,即將揭露出某些可怖秘密——世界另一邊,許多美國人聽聞總統的突然逝世[注2]時的哀痛氣氛似乎也象徵著我的這種感覺。

[注1:土耳其比加半島的古稱,另外威廉•布林頓爵士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杜撰,實際上並不存在這樣一個人。]
[注2:1923年8月2日美國第二十九屆總統沃倫•甘梅利爾•哈丁死於中風,也有人認為死於中毒。]

8月7日夜晚,我們抵達了伊克姆修道院。幾個僕人向我擔保說這些天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那些貓咪,包括老尼葛爾曼,全都表現得非常平靜溫和,而房子裡的捕鼠器也沒有彈起來過。於是,我將所有的客人們安排到好布置妥當的房間裡,並准備好在接下來的第二天開始探索行動。那天晚上,我回到塔樓上屬於自己的房間裡歇息了下來。伴著待在腳邊的尼葛爾曼,我很快就進入了睡夢之中,但是讓人毛骨悚然的夢境依舊困擾著我。我夢見一場像是特力馬喬[注]操辦的奇筵。筵席中,有一道盛在遮蓋餐盤裡的恐怖菜肴。席間,那個豬倌趕著那群原本待在那泛著微光的洞穴裡,滿身污穢的可憎畜群一遍又一遍出現在我眼前。然而,等到我在黎明時分醒過來的時候,只聽到樓下傳來普通的日常活動聲響。那些老鼠——不論它們是真實存在或僅僅是我所想像的幽靈——沒有出現;尼葛爾曼仍舊安靜地睡著。等到我走下鐘樓時,我發現同樣心神平靜、生活安寧的氛圍彌漫在這間小修道院裡。可是在已經聚集起來的幾個學者當中,一個名叫桑頓,專注於精神和靈媒的家伙卻相當莽撞地告訴我,現在展現在我面前的情形全都是某些力量有意展現出來的。

[注:為羅馬時期佩特羅尼烏斯所著的諷刺小說《薩蒂利孔》中一角色,以一擲千金舉辦盛宴聞名。]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上午11點的時候,我們所有七個人拿著明亮的探照燈與挖掘設備走進了地下室的底層,然後閂上了地窖的大門。尼葛爾曼一直跟著我們,雖然它顯得有些急躁,但幾個探險者都覺得沒必要把它趕到門外去,但是,行走在這樣一個隱約有囓齒動物出沒的環境裡,這隻老貓的確顯得有些焦慮。我們簡單地介紹了那些羅馬時期的銘文與留在祭壇上的未知圖案,因為三個專家已經見過它們了,而且很熟悉它們的特徵。而我們主要的注意力則集中在了最重要的中央祭壇上。不出一個小時,威廉•布林頓爵士就將它向後蹺了起來,然後用一些我不太清楚的平衡方法保持住了祭壇的位置。

祭壇下面露出來的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如果不是早有準備,我們肯定會嚇癱過去。鋪設地磚的地面上有一個接近方形的洞口,洞口後面延伸著一段石頭階梯。整段石階磨損得相當嚴重,中間的部分幾乎已經被磨到變成了一段傾斜向下的平面。而在這些石頭台階上陰森地堆積著許許多多人類的骸骨,或者與人骨類似的骸骨。那些還算完整的骷髏都保持著一些極度恐慌的姿勢,上面布滿了囓齒動物啃咬後留下的痕跡。根據在場的頭蓋骨推斷,這些死者可能極度弱智,患呆小病,或者是某些原始的近似猿猴的個體。在這條堆砌著骸骨的可怕階梯上是一段向下延伸的拱道。整條通道似乎是從實心的石灰岩中開鑿出來的。有一股氣流從通道下方深處徐徐吹了出來。它不像是那種從剛打開的墓穴裡突然湧出來的難聞氣味,反而是一股帶著些許新鮮空氣的涼爽微風。我們並沒有停頓太久,很快就顫抖著在階梯上清理出了一條向下的通道來。在這個時候,威廉•布林頓爵士仔細檢查了那開鑿出的牆壁,得出了一個非常古怪的結論——根據那些鑿痕的方向來推測,這條通道應該是從下方開鑿上來的。

現在我必須慎重起來,謹慎地挑選我的用詞

待我們在這些滿是啃咬痕跡的骸骨堆裡犁出一條道路,繼續向下走了一段距離後,前方出現了一絲光亮;那不是神秘的磷光,而是一絲投射進來的陽光。這光線只可能是從那面頂端可以俯瞰到遠處荒涼山谷的懸崖外透進來的——而且懸崖上肯定有些沒人知道的裂縫,這很容易理解,畢竟沒有人居住在那座山谷裡,而且這面斷崖是在是太高太陡峭了,只有乘坐熱氣球才能靠近研究它的表面。當我們繼續向下走出一小段距離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東西讓我們停止了呼吸。這種恐懼是如此強烈,桑頓,那個靈媒調查者當時便昏死過去,癱倒在了身後人的懷裡。諾里斯那張圓胖的臉也變得慘白,沒有一絲血色,隨後也無力地癱軟下去,僅僅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尖叫;而我覺得自己當時能做的只有緊緊閉上雙眼,倒抽一口涼氣或是恐懼地發出嘶嘶的吸氣聲。站在我身後的那個人——也是在這群人中唯一一個比我年紀更大的人——和大多數遭遇恐怖事物的人一樣用我聽過的最為嘶啞的聲音低聲說:“上帝啊!”在我們這七個文雅有修養的人當中,只有威廉•布林頓爵士還能保持鎮定;因為他在前面帶領著整只探險隊,所以他肯定已經先一步見識到了這副恐怖的景象。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泛著微光中的巨型洞穴。這座洞穴非常高,遠遠地延伸到我們的視線之外。而它的內部是一個充滿了無數謎團與恐怖的地下世界——透過驚恐的一瞥,我看見一個片古怪的墳丘,一個由許多巨石堆建起來的原始石環,一座有著低矮半球形屋頂的羅馬式建築廢墟,一堆鋪展開來的撒克遜式建築物以及一座早期英格蘭式木製大屋——但它們全都不值一提,因為地面上駭人奇景抓住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因為在距離階梯幾碼遠的地方鋪展著一大片混亂堆積在一起,多得足以讓人發瘋的人類骸骨,至少是和階梯上那些骨頭一樣疑似人骨的骸骨。它們綿延開去,那就像是一片泛著白色泡沫的海洋。其中的一些已經四散分離了,但其他的仍保持著完整或者部分完整的骨架。那些依舊保持完整的骨架均定格在一些著魔般瘋狂的姿勢上——要麼正在竭力逐退某種威脅,要麼就緊緊抓住其他的骸骨,擺出一幅吞食同類的可怕模樣。

人類學家特拉斯克博士彎下腰去,仔細辨認了其中的一些顱骨,並且發現了一些不同程度退化的混雜情況,這讓他覺得極為迷惑。這些頭骨在進化樹的分級上大多數都低於皮爾當人[注],但從各個方面來看他們已然是人類無疑。它們中的許多都顯示出較高進化的特徵,甚至有極小一部分顱骨甚至達到了高度發達、知覺敏銳的地步。所有的骨頭上都留有齒痕,大多數都是老鼠造成的,但其中有些則是由類人的生物啃咬留下的。在他們之中還有許多老鼠的細小骸骨——這一定是那支致命的老鼠軍團裡落下來的成員。

[注:1911年英國蘇塞克斯郡律師陶遜在辟爾唐公地發現的一些顱骨化石。這些化石最初被認為是史前人類的一個新種“皮爾當人”。但1954年的研究發現該顱骨實際上是巧妙偽造的贗品。但在《牆中之鼠》創作的年代這一騙局還未揭穿。]

我想知道在經歷過那天的駭人發現後,我們當中還有誰能神志健全地繼續活下去。不論是霍夫曼還是馬利•喬治•於斯曼都無法構想出一幅比這個泛著微光的巨大洞穴更加不可思議;更加令人嫌惡;更加怪誕的哥特式風格場景了。我們七人跌跌撞撞地走在這座洞穴裡,面對著一個又一個發現,努力試圖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像三百年前,或是一千年前,或是兩千甚至是一萬年前,這裡發生的事情。那裡就是地獄的前庭。而當特拉斯克說某些骨骼顯示出它們的主人已經持續退化二十甚至更多代,以至於幾乎又變回了四足動物的時候,可憐的桑頓又一次昏了過去。

當我們開始試著弄清楚那些殘餘下來的建築遺跡時,恐懼開始逐漸放大。那些四足動物——以及偶爾補充進來的兩足遠親——曾經被圈養在那些石圈裡。飢餓,或是對老鼠的恐懼,讓它們狂亂地突破了圍在自己身邊的石圈。這裡曾經一定飼養著一大群這樣的東西。顯然它們被劣等的蔬菜餵養得又肥又胖。在那些早於羅馬時代的巨石儲倉底部還殘留著一些噁心的倉儲飼料殘餘。我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祖先們會需要那樣巨大的菜園了——老天在上,我多麼希望我能忘記這一切!而更可怕的是我根本用不著去詢問蓄養這群東西的真正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威廉爵士正提著他的探照燈,站在那座羅馬時代的建築廢墟裡,大聲地解譯出了一段我所知道過的最為令人驚駭的異教儀式;並且講出了這個早在遠古時期就已經存在的異教曾經使用過的菜譜。顯然,西布莉的祭司後來發現了這個異教,並將他們的可怕傳統與自己的習俗混合在了一起。雖然諾里斯上過戰場,蹲過戰壕,但當他從那座英格蘭式建築裡走出來的時候,連步子都變得有些搖晃了。那是一座屠宰場和廚房——至少他是這麼覺得的——但是在那座建築裡看到熟悉的英國式廚具,讀到熟悉的英語塗鴉(最近的那些可以上溯到1610年),對我們而言實在太難承受了。我甚至都不敢走進那座建築物——我知道那座建築物裡曾發生過魔鬼般的行徑,我的祖先沃爾特•德•拉普爾最後只得用匕首終結了那一切。

不過,我鼓起勇氣走進了那座由撒克遜人建造起來的低矮建築。這座建築物的橡木大門已經倒塌了。而當我走進去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排可怕的石頭的牢房。那裡一共有十個囚室,上面還保留著已被鏽蝕了的柵欄。有三個囚室裡還保留著囚犯的遺骨,全是一些進化得比較完全的人類骨架。我在其中一個骷髏的食指骨上找到了一只璽戒——璽戒上面有著和我的家族一模一樣的盾紋。威廉爵士在羅馬式的小禮拜堂下面發現了一個地窖,裡面也有幾個更加古老的囚室,但那裡面全都是空著的。而在那座地窖下方還有一個低矮的地穴。地穴裡擺著一些箱子,所有的箱子裡都規整地排列著許多骸骨,其中的一些箱子上雕刻著一些內容相似的恐怖銘文——有些是拉丁語、有些是希臘語、還有些則是佛里吉亞地區[注]的語言。於此同時,特拉斯克博士掘開了一個古老的墳丘,並且那裡面找到了一些顱骨。這些顱骨僅僅比一只大猩猩略微更像人一些。那些顱骨上都有某些難以描述的表意性雕刻。只有我的貓咪能夠在這些恐怖的事物泰然自若地邁步走跳。期間,我還曾看見它令人心驚膽寒地蹲坐在一堆由骸骨堆積成的小山上。我不由得懷疑它金黃色眼睛後面是不是也埋藏著什麼秘密。

[注:古代小亞細亞地區的一個王國,在今土耳其附近。]

略微了解過這座微光洞穴——這座曾經一再以毛骨悚然的形式出現在我夢裡的世界——所保存的可怕秘密後,我們轉向了洞窟那頭猶如午夜般漆黑的無底深淵。從懸崖裂縫裡透進來的微光沒辦法照亮那塊區域,而我們也永遠不會知道那裡面還有著怎樣一些看不見的地獄。我們只朝那個方向走了一小段距離,因為我們覺得人類不應該知曉那裡面的秘密。不過,近在眼前的黑暗裡已經有許多東西能夠吸引我們的注意了,因為不需要走多遠就能借著探照燈看見無數深坑。老鼠曾經在這些深坑裡享受它們的盛宴,然而突如其來的食物短缺使得那支貪婪的囓齒動物軍團將利齒對準了那些飽受飢餓折磨但仍還舊活著的人牲,接著在吞噬完這裡的一切後,它們又從小修道院裡蜂擁而出,造就了歷史上那場永遠不會被周邊村民們遺忘的浩劫。

老天啊!那些腐爛的黑暗深坑裡填滿了被鋸斷剔淨的骸骨與敲開的顱骨!無數個世紀積累下來的猿人、凱爾特人、羅馬人、英格蘭人遺骨塞滿了那些陰森的縫隙!其中有些深坑已經滿了,而又有誰能說得出它們原來有多麼深呢?另一些則仍舊深不見底,遠遠超出了探照燈所能探測的範圍,只留給我們無可名狀的想像。我想起了那些在這片地獄深淵的可怕黑暗中四處走動然後不幸跌入這些的陷坑中的老鼠,它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期間,我在一處可怕深坑的邊緣滑了一下。在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狂躁的恐懼。我肯定在那裡走神了很長的時間,因為當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看不到探險隊裡的其他人了,只有矮胖的諾里斯上尉還留在我的身邊。這時,從那漆黑、無底、比我所知道的更遙遠的深處傳出了一個聲音;我看見我的老黑貓猛衝向前,竄過了我身旁,如同一個生長雙翼的埃及神明一般,徑直衝向了未知的無底深淵。而我則緊跟在它後面不遠,因為僅在片刻之後我就拋掉了所有的疑惑。那是那些邪魔誕下的老鼠快速竄動時發出的可怕聲響,它們總在追尋新的恐怖,並且決意要將我一直引領到地球中央那些裂嘴獰笑的深坑之中。在那片深坑裡,奈亞拉托提普——那無面的瘋神——正隨著兩個沒有確定形狀的愚笨笛手所吹奏的笛音漫無目的地咆哮。

我的探照燈滅了,但我仍舊在狂奔。我聽見聲音,聽見哀嚎,聽見回音,但那些老鼠竄動發出的褻瀆而又詭詐的聲響漸漸響亮,蓋過了所有的聲音;那聲音慢慢地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就像是一具僵直腫脹的屍體慢慢地浮上了一條油膩的河流,穿過無數縞瑪瑙石橋,慢慢淌向一片腐臭的黑色海洋。我感覺有些東西撞在了我身上——一些柔軟、圓胖的東西。那一定是老鼠;那支飽餐著死屍與生者,身體黏糊,貪婪成性的軍團……老鼠為什麼不可以像德•拉•普爾家族的人吃掉那些人牲一樣吃掉德•拉•普爾家族的人呢?……戰爭吃掉了我的兒子,他們都該死!……那些北方佬用火焰吃掉了卡費克斯,燒死了德拉普爾祖父,還有那個秘密……不,不,我告訴你,我不是那個站在微光洞穴裡、如同魔鬼一般的豬倌!那個渾身蓋滿真菌的圓胖東西沒有長著一張愛德華•諾里斯的胖臉!誰說我是德•拉•普爾家的人?……他活著,我的兒子卻死了!……一個諾里斯家族的人怎麼能占有屬於德•拉•普爾的土地?……這是巫術!我告訴你……那帶斑點的蛇……詛咒你,桑頓,我會告訴你我家族的作為,叫你再嚇昏過去!……以血發誓,你們這些雜種,我會知道你們如何……你會願意做你想要做的事?……大聖母!大聖母!……阿提斯……

Dia ad aghaidh ’s ad aodann . . . agus bas dunach ort! Dhonas ’s dholas ort, agus leat-sa! . . . Ungl . . . ungl . . . rrrlh . . . chchch . . .

他們說,三個小時後他們在黑暗裡找到我的時候,我就在嘀咕這些東西;他們看見我蹲在黑暗裡,身邊是諾里斯上尉那已被吃掉一半的矮胖屍體。我自己的貓一邊跳躍著一邊撕扯著我的喉嚨。現在,他們已經把伊克姆修道院給炸掉了,他們把我的尼葛爾曼從我身邊拿走了,他們把我關進了這間位於漢溫鎮的精神病院裡,並嘀咕著與我的家族和我的經歷有關的可怖傳言。桑頓就被關在我隔壁的房間,但他們不許我與他說話。每當我說起可憐的諾里斯的時候,他們便詛咒我犯下了如此令人心驚膽寒的罪行。但他們肯定知道那不是我做的。他們肯定知道那是那些老鼠做的;那些不斷竄動,讓我無法入睡的滑溜的老鼠;那些在這座房間的襯墊後面小步快跑,引誘我陷入某些我從不知曉的更大恐怖的惡魔老鼠;那些他們永遠都聽不見的老鼠;那些老鼠,那些牆中之鼠。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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