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記憶中的第一張相片。
那一天其實只是她定期回到醫院檢查視力的日子。平凡，瑣碎，先天落下的疾病一如往常的時時提醒著她的脆弱，而她也只能妥協，拖著這樣怏怏的身體，規避著許多常人能隨意沐浴的暖陽，克制地活下去。
多麼無趣。
距離輪到她就診還有一段時間，在她之前仍有一兩名的病患在等待，而她就這麼百般無聊地坐在待診區胡思亂想著。過於脆弱的身體令她思想意外地早熟，相對的也抑制住了她想任性的念頭——當然她就算任性也是無法得到內心所渴望的，久了，她也就安分了，只是時不時還是會就著麼小小的幻想著。
真想體驗一次大家厭惡的強光照射的感覺。
突然，旁邊閃起一道刺目的白光，這讓她眼前不受控制的發黑了一瞬，待視野恢復清晰後她眨了眨眼，往身旁望去，結果看見一個青年有些尷尬的望著她。
「呃……不好意思……」那青年說道，無措地握緊了掛在他胸前的東西。
那是一台相機。
顯然這位青年剛剛朝她拍了張照，並且很冒失的忘了將閃光燈關掉，而這個舉動當然也十分無禮。
她定定地望著他，而這令青年更加緊張了，他結結巴巴地開口：「對、對不起……這麼唐突地拍了妳，但是你剛剛的表情真的讓我克制不住地按下了快門……」他說著，然後遞上一張已經成像完成的相片，「我無意冒犯，當然也沒有想要保留這張照片的念頭……這張相片還給妳，請妳收下。」
看著對方遞過來著相片，她突然有些恍惚，相片啊——剛剛那一瞬的白光令她的視力驟然消失，而那僅僅只是人工的光線罷了，當直接接觸到實際的光線時，那恐怕是能瞬間灼傷她雙眼的程度吧，她想。
飄忽的思緒使她沒有即刻接過青年手中的相片，直到青年的手開始因著尷尬羞恥而開始游移時才反應過來。
「……謝謝。」最後她說，並將相片夾在指尖。
青年瞬間鬆了一口氣似的垮下了肩膀，然後飛快的再度道歉之後便急步離開。
待對方離開之後她總算將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相片上：醫院一貫的白色牆面，以及一個身著白衣披著帶有格紋披肩的女孩，整張相片色調淺得不可思議，唯一鮮艷的色彩只有女孩那淡赭色的雙眸。
然而畫面裡女孩的瞳眸中卻沒有符合那亮麗之色的神采，有的只有那不合年齡的頹然之感與空寂。
原來我在別人眼裡是這個模樣。她摩挲著手上厚實的紙張，有些困惑的想著原來自己其實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看得開。
出神間，護士叫喚她名字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現實，輪到她看診了。
而她在應了一聲之後才發現自己似乎無意識的打算將相片揉碎，被大力捏住的紙張一角已經起了皺，而那到痕跡已經延伸到了影像的中心。
抿了抿唇，她在掙扎了一小會之後還是在心裡嘆了口氣，將相片小心地撫平，然後仔細的收進了隨身攜帶的包包裡，起身走向開著門等她入內的護士。
到底是第一張別人幫她拍攝的相片……還是留下吧。
ꕥ
若干年後。
「嗯？這是？」男子手中是一張有些泛黃的相片，儘管好好的收在相本裡，但其中一角卻仍可清晰看見那裡曾經被人並不輕巧地對待過。仔細看了一會他便發現這是他的愛人年紀還小的時候拍的相片。
「噗，好可愛啊，」他笑著將相片朝著聞聲走來的少女晃了晃，「你小時候的表情還真是老成。」
少女作勢往他腹部一個肘擊，男子也不躲，就順勢將她拉入懷裡從背後圈著她，然後將相片舉到她眼前。
「你看看。」
少女瞇著眼睛看了一會，隨後往後一躺，在男子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這張應該是我第一張相片吧，」她道，「小時候在醫院等著看診時被一個奇怪的人拍的。」
「哦……」男子回了個意味不明的音節，手指撫過相紙上女孩冷然的臉。
「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我過得一點也不快樂，當下都想把相片揉了扔掉，但還是留下來了。」她將手疊在男子擱在她腰肩的手上，仰起頭輕輕啄了下對方的下巴，「跟現在比起來想想還差的真多。」
男子笑了起來，手掌微翻輕輕扣住少女的手指，然後低下頭在她臉側落下一吻。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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