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遠飛來日本一趟,原本還想多利用時間四處觀光,但搭了那麼久的飛機大家都累了,就連搭乘商務艙的卻維也不例外;外貌看起來年輕,還是無法改變年紀大的事實。吃完這頓稍晚的午飯後,唯就看著智慧型手機上的地圖,將眾人帶至高泉和多瑪預約的旅館。
「高──泉!大笨蛋!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把月份弄錯啊!你打電動打到眼睛脫窗了嗎!」多瑪一把揪起高泉的襯衫衣領,也不管旅館內還有其他客人,就破口大罵起來。辛苦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來到這裡,卻發現預約的日期錯誤無法入住,也難怪多瑪會這麼生氣了。
「等、等等!這……這是有原因的,聽我解釋!」高泉雙手擋在胸前,像是要躲避多瑪那彷彿要噴出火花的視線,不時地看向面露難色的櫃檯人員和站在一旁的亞莎、卻維以及唯。
「真是災難一場啊。還好我的飯店是由多瑪安排的,啊哈。」身為教授的卻維,看著兩名學生在櫃檯前吵鬧,自己躲在一旁說著風涼話。
「你拍胸脯保證說『交給我啦!』我才把旅館交給你預約的耶!笨蛋!大笨蛋!現在怎麼辦啦!已經沒空房了!」多瑪還在生氣,看起來像是要把高泉的腦袋從頸子上搖下來。
「冷靜點,多瑪……」亞莎上前輕拍了拍多瑪的肩頭,柔聲勸道,「我住的地方還有位置,不介意的話就到我那裡睡吧?」
「哇喔,可以和大美人亞莎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太幸運了!」高泉一副沒有搞懂自己立場的模樣,用明朗的語調歡呼。
「你給我認真反省!」鬆手的多瑪,使勁一個巴掌往高泉的後腦杓拍了下去。
高泉和多瑪還只是大學生,家境也沒有好到能讓他們旅遊時能住上五星級飯店的程度,實際上,這間旅館不比青年旅社高級到哪裡去。亞莎原先就提議過讓她們旅行的這段期間住在自己家,只是多瑪不曉得是因為客氣,還是想和高泉多獨處一陣子而婉拒了這番好意。現在這麼一折騰,這對小情侶似乎沒剩下太多選擇。
「謝謝妳哦,亞莎……」多瑪雙手緊握亞莎的右手,小狗似的眼神直盯著她瞧。
「別客氣,那是我的榮幸。」
亞莎就喜歡多瑪這樣單純,願意依賴自己的可愛模樣,她挺享受被撒嬌的感覺。相比之下,和自己同居好一陣子的唯似乎一直和她保持距離。亞莎原本以為唯的個性就是如此,但看唯與和希之間親密的互動,甚至還能和初次見面的高泉這樣暢談,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那種感覺,就像那種——以為自己養了隻不親近人的貓,沒想到家裡一來了客人,貓就不識好歹地和客人玩在一起那般。
還是說這孩子只願意和男生親近?
亞莎不禁這麼想。她一邊輕摸著多瑪的頭,一邊往唯的方向瞄去,就看到唯面無表情地擺弄著手機。
「那──就這麼決定了?取消預約後,我們就先送甘納許先生去飯店嘍。」亞莎稍稍為高了音量,唯才慢悠悠地將手機塞回口袋,抬頭對她點頭,應了一聲:「好的。」
***
將卻維送往高價位的飯店辦理入住後,其他人一起回到亞莎住的公寓安置行李,癱坐在沙發上盯筆記型電腦,喝著芬芳的現泡紅茶,開始研究起今晚要叫哪裡的外賣。
由於不久的將來,多瑪他們就要去享用不會轉的高級壽司了,於是唯推薦一間叫做鰻屋的烤魚便當;電話中,她只叫了三人份。
「唯小姐,妳是不是忘了訂自己的份了?」亞莎關心道。怎麼說她也學了一陣子的日文,便當的名稱雖然沒辦法全部聽懂,唯訂了幾人份的便當這種事還是聽得出來。
「沒有,我等等還要去公司一趟呢,今晚就不回來睡了。剛好,我的房間可以給你們自由使用。」唯說得像是要去附近便利商店買罐飲料那般輕鬆。
「啥!這種時間嗎?那是什麼黑心企業啊!」高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一旁緊挨著他的多瑪也納悶地看著唯。
「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聽妳說要加班的事呢,怎麼這麼突然?」亞莎還以為唯會想要在家裡多和高泉暢談那些她難以理解的興趣,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種話。
「嗯……因為剛剛才接獲通知。就是當初在旅館的時候。」唯搔了搔臉,無奈地笑了笑。
有這種的巧合?亞莎回想起方才看唯使用手機的樣子,難以釋懷。
「咦──真的要去喔?還想跟妳多聊一點的耶,唯。」高泉沒有掩飾失望的神情。
亞莎沒等唯回話,接著說:「假日還要加班,辛苦妳了。那麼明天晚上,我們怎麼約才好?」
亞莎發現自己有些心浮氣躁,既沒心情去追究加班的事是否屬實,現在也不打算留人了。不過她告訴自己:少了個地陪的確不太方便。
於是亞莎決定現在就和唯敲定未來的行程安排,免得到時候唯又搬出什麼藉口與她們分頭行動。
亞莎當然也感覺到,從更早以前開始,唯就會有意無意地迴避這種一起享受休閒的機會,好讓自己跟和希獨處。和希對自己的心思不難察覺,所以亞莎也一度樂觀的認為,唯是單純想聲援好友的戀情。畢竟她陷入低潮期時,唯也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像是討厭她這個室友。
而和希不在場的現在,唯這樣舉動會不會是暗示著,跟亞莎在一起其實是有壓力的?平時那些體貼的舉動,只是應對房東的禮貌?
她實在猜不透唯的想法。儘管亞莎足夠成熟,能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無法勉強勉強,卻難免感到惋惜,又想否定自己這樣的臆測。
決定明晚會合的時間、地點後,唯又端起那親和但不親近的客氣笑臉向眾人道晚安;無聲地關上大門離去。
「真的走掉了耶……」多瑪看著緊閉的大門。
高泉拍了拍她的肩:「這就是亞洲人的宿命啊,希望我以後不會變成那樣。」
「可是,你是英國人吧?」多瑪沒好氣地說。
「『華裔』英國人。唉,反正不管大家怎麼看,我都是多瑪的男朋友啦。」高泉先是自嘲地哼了一聲,順手拍了拍多瑪的小腦袋。不曉得是害羞還是不領情,多瑪的手肘朝高泉的側腰撞了一記。
「華裔英國人怎麼了嗎?」和高泉平時其實沒什麼交集的亞莎不解地問。
「嗯……有些人會問人家為什麼不找個『白色』的男朋友或是『普通』的男朋友,總之就是對高泉很不尊重嘛,還有人會欺──」
「沒事啦!」高泉提高音量打斷多瑪的敘述,開朗地笑著揮了揮手,「啊,對了對了!晚上我就跟多瑪睡唯的房間嗎?」
「妳看,他也不喜歡我談論這種事。」多瑪無奈地聳了聳肩。
「又不是什麼有趣的話題。」高泉別開視線,不自在地抹了抹自己的鼻尖。
「高泉,我想唯明天晚上就會回來睡了,今晚就讓我和多瑪多聊一聊,好嗎?」亞莎交互看了兩人的互動,不再追究,只用柔和的笑容提議。她意外著自己竟將此時的高泉與唯的形象重疊,至於原因,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個所以來。
如果唯也一起住在這裡,多瑪和高泉就不得不睡同一間房間了。否則總會有個人要睡在沙發上。因此亞莎這樣的提案很快就讓這對小情侶接受了,難得出國,高泉也會體諒亞莎想和親如姊妹的多瑪獨處的。
「是可以啦,不過多瑪的睡相很差哦?」高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多瑪又是一巴掌打在高泉的背上,疼的他怪叫一聲。
***
三人用過美味的晚餐、小聊一番後,便輪流洗了個痛快的澡, 然後紛紛走入房間。
亞莎枕著鬆軟的枕頭,半瞇著雙眼望著天花板。多瑪則是面對亞莎側躺著:「亞莎?不是說要找我聊天嗎?」
「是啊……我這麼說過……」亞莎回應了多瑪,聲音聽起來卻有些心不在焉。
多瑪默默湊近亞莎身邊,捉了她的胳膊抱在懷裡,將充滿彈性的可愛臉蛋緊貼在亞莎的肩頭上。她靈動的雙眼好奇地盯著亞莎。
「多瑪,妳很喜歡高泉,對嗎?」冷不防地,亞莎問道。
「咦——怎麼突然這麼問?很害羞耶!」多瑪抱緊亞莎的胳膊,紅著臉象徵性地抗議一番,但看來想要對親近的人分享喜悅的心情還是勝過害羞的情感,「不過……哎呀,當然是喜歡才會跟高泉交往呀,高泉雖然平常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可是其實他是體貼又堅強的男子漢哦。」
亞莎這時才側過頭,對上了多瑪的視線:「是這樣啊……嗯,我明白了。」
她柔和一笑,繼續問:「可是,多瑪覺得——亞洲人會願意對我們敞開心胸嗎?」
「怎麼連亞莎都說這種話……」多瑪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原本抱著亞莎的雙手也放鬆了力道。
「不是那樣,多瑪……」亞莎側過身抱上多瑪的肩膀,「我沒有歧視的意思,只是覺得……像高泉那樣的人會不會因為介意我們的膚色,就會無意識地想我們保持距離?」
多瑪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亞莎此時的表情。亞莎補充道:「大環境可能真的無法給所有人一視同仁的公平待遇跟尊重……會不會,高泉他們會把我們當作『也許會歧視他們』的存在,而不願親近我們,至少不會像他們親近同樣亞洲人那樣親近我們?」
「等等,亞莎……」多瑪伸手輕撫亞莎的臉龐,讓她暫停那珠炮似的發言,「我知道亞莎不是故意想說高泉的不是啦……只是人家覺得有那樣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種『歧視』啊?」
「不,我沒有……」
多瑪繼續說:「不然,說是『區別』也可以啦。因為很多人用這種自以為體貼的方式與高泉相處,才會讓高泉不想談論自己的事嘛。他本來就很喜歡耍帥,死要面子啦……所以被當錯需要特別關照的人會覺得不開心吧?啊!不過我相信以後他就會願意依賴我了!因為我很關心高泉嘛。如果真的非常喜歡、非常重視的話,高泉他一定可以感覺到的。」
亞莎雖不完全認同多瑪的說法,也覺得她說得天真,不過──
「不要把他當作特別關照的對象嗎?也許妳說的對,多瑪。」她微笑,輕嘆了口氣翻身,看著天花板沉思。
多瑪看著亞莎的側臉:「亞莎,妳不是真的那麼想了解高泉,而是在意剛剛那個日本女孩吧?」
「妳是這麼認為的?」亞莎反問道。
「不是嗎?」
亞莎輕輕掐了多瑪的臉頰後,慢慢閉上雙眼:「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