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有人帶走小姐囉!」
「很好,人呢?」
「他跟朋友搭車離開了,人家有跟蹤到機場喔!」
「跟蹤個毛呀!我不是叫妳直接帶回來嘛!」
「好痛!這樣打人家的腦袋會變笨啦!」
「要是有個萬一,我就抓妳去後山填土!」
「對囉對囉,人家有拍下那個人的照片喔!」
「蠢貨,不會早點說啊,妳那顆笨腦袋是裝飾藝術嘛!」
「就是他!」
「立刻去查對方資料,老子要親自斃--不,是拜訪他!」
「老爺,您剛才說出心裡話囉。」
\\\\\\\\\\\兩儀誓約、連理之夏///////////
序一章 引路者
「各位旅客請注意,搭乘下午十四點十分,由馬公機場飛往高雄小港機場,GE201號班機的旅客請至三號登機門登機--」
咬字清晰的女性廣播聲響徹大廳。 拎起行李,我一邊留意著周遭開始騷動的旅客,一邊伸手掐住身旁正呼呼大睡的損友臉頰。
「韓即軒,起床登機了。」
「登基?我要當皇帝啦……」
夢囈著過時的冷笑話,因為姓名諧音被大家戲稱番薯,從國小同班至今的損友撇過頭繼續夢周公。一轉眼,半數旅客已經通過驗票處。萬一造成大家困擾就糟了。
看來得使出絕招了,屢試不爽的最佳起床號。
我咳咳嗓子,嘴巴湊近損友耳邊:
「聽說前三名登機的旅客,航空公司會送旅遊金一萬--」
「還愣著張蠢臉幹啥!沒聽到有錢賺嘛,這一萬元我要了。」
我話還沒說完,番薯雙眼猛地睜圓,一把將我當成活行李拖往登機門,活像隻暴走的鬥牛殺入前方人群。
首位犧牲者是名青年。我原本想留步道歉,但在目睹青年被撞飛臉部著地,筆記型電腦應聲解體同時,我誠心向惡魔祈求……別記住我的長相啊!
短短一百公尺,共計七人獲得與地球表面接吻的難忘體驗。
當我目擊番薯扯聲高喊「錢!我要錢呀!」,並毫不猶豫撞飛疑似在調整假髮的中年胖大叔時,我突然覺得這社會病了,強烈的罪惡感油然而生。
我不知道我們是第幾名,但肯定不是前三名。
蓋完登機章,拉好被我的善意謊言打擊過深,失神傻笑的損友走上飛機。行李塞入置物箱後,我接著幫短暫喪失自理能力的損友扣好安全帶。
等候起飛空檔,我翻開隨身背包,取出數個大小不一的紙盒。這些都是我買來送給家人跟鄰居的禮物。
「這個給鎮長,這給林阿姨……」
就在我從背包底層拿起份量最大,準備孝敬老爸的禮物時,有樣東西從盒蓋的夾層掉了出來。
繫著嫣紅絲線,繡有太陽圖騰的香包--那是今天清晨我獨自在民宿附近的土地廟前散步時撿到的。當時香包就掉在廟前的石獅像旁,心想或許是廟方人員弄丟的,於是我撿起香包上前敲門,卻沒人回應。
大概還在睡吧--我下了如此結論,決定去機場前再來一趟。
但,我忘了。
「請各位旅客將手機與電子用品關機,若有任何疑問請盡速洽詢空服人員--」
配合著廣播,五花八門的關機聲頓時四起。
我的手機昨天就沒電了,番薯則基於省錢之道,連手機都沒辦。
離開前再看一眼風景吧--這麼想的我望出窗外。
然後……
「那是?」
印入眼簾的畫面讓我不禁疑惑。不遠處的停機坪有人在走動。若是維修人員,應該會穿著制服,也不可能獨自出勤。
再者,從那人的外在特徵--白髮駝背、手拄拐杖加上瘦小體型,很明顯就是位老婆婆,而且見她不斷東張西望,似乎是在找什麼。
先不管有什麼原因,總不能放老人家落單吧。
我趕緊喚來空服員小姐。
「先生,請問有什麼問題嗎?」
我手一指,請空服員小姐往窗外看。
「那邊有位老婆婆呢,妳們要不要派個人去看看?」
「不好意思,請問您說的是哪邊?」空服員小姐保持著業務笑意詢問。
「那邊那邊,灰色飛機的附近不是有個老人嘛。」
我用力戳著玻璃強調方位。然而,空服員小姐雖然很認真盯緊我指示的位置,眉宇卻也逐漸深鎖。沒一會,空服員小姐便搖了搖頭,滿臉不知所措。
「很抱歉,我真的沒看到您說的婆婆,但我會立刻請人前往查看。」
一說一答間,老人緩緩改變前進方向,踩著蹣跚步履朝登機大廳而去,彷彿隨時會摔倒的背影令人擔心。
「奇怪……妳真的沒看--」
我煞住尚未脫口的話,雙手抱胸開啟思考。
推測空服員小姐的反應、加上沒有其他乘客注意到……慢著,那位婆婆該不會是『那個』?
倘若真是如此,我更無法坐視不管。
我站起身,喊住才剛轉身離去的空服員小姐。
「我有東西忘在登機大廳了,能讓我去拿嗎?」
「真不好意思……班機將於五分鐘後起飛,恐怕不太方便。」
空服員小姐面帶為難地婉拒了請求。我當然明白提出這種無理要求會給人添麻煩,但我還是得去。
「我會很快回來,那件東西對我非常重要,拜託!」
我低下頭雙掌合十。坳不過我的請求,空服員小姐立刻以無線電向機長說明情況,幸運的是機長很快答應,但條件是十分鐘內回來,否則會影響後續班機與乘客權益。
下了飛機,我拔起步伐直往登機大廳奔去,終於在登機門前找到那道蹣跚背影。
「婆婆,請您等等!」
我大喊出聲,同時伸手握住婆婆右腕。粗糙且缺乏彈性的皮膚伴隨冰冷刺入掌心。不敵我的手勁,婆婆肩頭一晃停下身子。轉過頭,爬滿皺紋的老邁臉龐與瞇成一線的眼眸朝我凝來。
追是追到了,但該說什麼呢?
「對、對不起,剛才在停機坪……」
「哎呀,想不到我老太婆一把年紀,還能被年輕帥哥搭訕呢。」
婆婆的嘴角微揚和藹笑意,操著一口不流利的國語調侃我。儘管知道婆婆在開玩笑,但我仍不免羞紅了臉,讓婆婆笑得更是合不攏嘴。
看著被抓住的右手,婆婆臉色多了分驚訝。
「你居然是『牽路仔』,我十幾年沒見過了呢。」
婆婆咬字不清的國語中,唯獨某句以台語發音的詞特別清晰。
牽路仔。
不單是婆婆,以台語為主的老一輩親友也常這樣叫我。
正確來說,是稱呼我所擁有的異能。
「嗯,我八歲那年被發現有引路者體質。」我搔搔腦袋苦笑。
引路者。
流傳於台灣民俗中,鮮為人知的靈力者。
不同於電視劇常見畫符施咒,職責為斬妖除魔的道士,或是坊間熟知的乩童、尪姨等誦咒降神,閉目冥想以運用靈能,屬於溝通性質之靈媒。
『引路者』是指無需媒介、儀式,即能與靈體直接對話甚至觸碰,卻又沒有任何靈能的獨特之人,有俗稱陰陽眼的靈視自然是基本技能。空服員小姐看不見身為靈體的婆婆也是合情合理,希望她別太掛心這件事。
「身為『牽路仔』,一定很辛苦吧。」
「多多少少啦……」
談到這,我突然想起十分鐘時限。事不宜遲,得盡快處理婆婆的問題。
為了不讓婆婆察覺我在趕時間而拒絕協助,我佯裝出鎮定笑容,同時避免被看見我在與靈體對話。取得婆婆同意後,我們靠往大廳角落重新話題。
「婆婆,請問妳在找什麼呢?」
「回家的路。」
對生者而言,回家的路單純就是返家路線,但往生者口中『回家的路』,則是指死者家屬為往生者舉行招魂儀式,引導其魂魄順利返家,交付後嗣子孫供奉祭祀,以免成為無主遊魂。
只不過,並非所有亡魂都需要招魂。
客死他鄉、醫院病死、在外身亡等非壽終者才有招魂需求。作為引路者,招魂儀式是最常接的案子,尤其是發生大規模災難,必須處理大量往生者靈魂時,經常會被道士雇用當助手。然而,引路者因缺少如茅山術、降神附身自成一門的靈力系統與工會組織,長年來始終遭業界人士輕視。
「我剛才有聽見道士喊名搖鈴,但怎麼找都找不到人。」
「大概是多久前呢?」
婆婆搖頭。
「沒關係,我去問問旅客,請稍等一下。」
幸運再次眷顧,才問了三個人就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我趕緊向婆婆回報好消息:
「我問到了,在售票大廳西側。」
牽起婆婆,我沿用說服空服員小姐的理由,加上機票證明身分,順利地通過航警盤查回到售票大廳。步出西門,便見一身黃袍,正搖響著銅鈴踏步的道士,後方則是漆黑喪服的家屬隊伍。
「系成仔嘎進仔!」
婆婆改為熟悉的台語口音挑高音量。家屬隊伍最前方,兩名中年男子分別拿有象徵死者年齡的黃色招魂幡(六十歲)與婆婆遺照,是她的兒子吧?
「婆婆,我們走吧。」
無端接近招魂隊伍的陌生人,我馬上惹來家屬們挾著些許疑惑的不友善眼神。
忽略包圍的目光,我直接站到道士面前。
放下銅鈴,道士先是整了整道袍,然後才將注意力移到我身上。從那張正努力掩飾驚訝的臉,相信他已經明白我我的身分。
「我把婆婆帶來了。」
果不其然,法師撇了眼正撫摸兒子們臉龐的婆婆後,立即對我勾起一彎輕蔑笑意。
「嘖,『牽路仔』喔。先聲明,我可沒雇用你,別想跟我要一毛錢。像你們這種跟狗一樣專門帶路的雜碎,少在這妨礙本道長。」
「就算你要給我也不收,我不過想幫婆婆找回家的路罷了。」
儘管道士態度囂張,我也不想多加辯駁。引路者被歧視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只是有些話不吐不快。在他聽來,大概認定我在挑釁吧。
「好個驕傲的小鬼,敢跟隸屬『道岸』的老子頂嘴,不想混啦!」
肝火一飆,道士毫不避諱家屬們在場,直接搬出粗俗的自稱詞。
他口中的『道岸』是道士業界中規模最大,成員多達千人的大型工會。會名源於創始人道號,現任會長殷然更被譽為當今道士之頂點,更在兩年前公開發表痛惡『引路者』的言論。
先不提那些無聊花邊,得盡快將婆婆引入招魂幡,我才能放心離開。
再說,跟『道岸』起衝突是自找麻煩。
「請道長妥善安置婆婆魂魄,我先走了。」
我向道士行上一禮後離開。但才走沒幾步,突然有人搭住我的肩膀。回頭一看,原來是婆婆。除非施加術式,否則靈體是無法觸碰活人的。但引路者卻不適用於這項法則,凡是我們曾主動觸摸的靈體,能在一定時間內與我們直接接觸。
「年輕人,真是謝謝你了。婆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改天我會托夢給我兒子,叫他好好答謝你。」
「不、不用麻煩了,這是我該做的。」
「那至少讓我知道名字吧。」
「我叫巫--」
我話才脫口,機場廣播忽然響起,接在四拍的開頭音效後,字正腔圓的女性音色說道:
「搭乘下午十四點十分,飛往高雄GJ201號班機的巫雨過先生,請您盡快登機,再重複一次--」
慘了……
我胸口頓時一涼,因為大廳入口的電子鐘顯示著兩點四十分。一想到得回去面對機上乘客的滿腔怒火……糟糕,突然不想回去了。
「婆婆,妳有聽到廣播嗎?」婆婆點頭,露出理解的表情。
「我想不只是妳,現在可能全機場的人都認識我了……喔痛!」
就在我沮喪地嘆氣時,婆婆冷不防敲了我的頭。
「年輕人少哀聲嘆氣,快回去。」
「嗯,祝妳來生順利。」
對靈體說『再見』是絕對不可觸犯的大忌,特別是在墳場等陰氣重的地點,會讓周遭的靈體誤以為你對它有承諾,甚至有可能跟你回家。
「是說,我從剛才就一直想問,你那個香包是哪買的,圖樣很漂亮呢。叫我兒子燒一個給我。」
香包?我什麼時候掛了香包?
我低下頭。繫著紅線,太陽圖樣的香包果真躺在胸前。是清晨撿到的香包。
奇怪,我記得收進行李啦?
不對!現在沒空想這些事。再不趕回去的話,我真不曉得拿什麼臉上飛機。
見我面有難色,婆婆淡然一笑放棄問題。
「要好好珍惜它喔。」
「我會的。」
與婆婆話別後,全速衝刺的我依然遲到了四十分鐘。包含機組員在內,我一邊接收乘客們幾乎快將我生吞活剝的殺意,一邊死命道歉往座位走去。
\\\\\\\\\\\後記///////////
大家好,這裡是沒什麼人認識的哉悠,不曉得還有多少人記得在下。
看看時間,距離我的上一篇作品「放手、追逐、夢想定義」完結已經快一年半了,中間只偶爾發表一些「放棄治療」的日常小品。巴哈放生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終於又帶來新連載跟各位見面了,如果有緣看到這裡,請不吝交流跟加好友喔。
談談這次的作品「兩儀誓約、連理之夏」--這部作品其實是我大學剛畢業,等待兵單的那陣子所寫的作品,也投稿了台灣角川的輕小說比賽,只可惜來到複選便歃羽而歸,心想與其收在資料夾長灰塵,不如就發表刷一下存在感吧。
有關作品的詳細簡介與說明,請繼續往下拉由懶得鳥你導覽。
最後,本次有榮幸再度邀請到之前合作的方向錯亂老師繪製封面,畢竟是職業級的老師,看到封面當下,我真是整副膝蓋都送給老師了。 此外,不只是美美的封面,往後同樣有精美的黑白插圖會隨著故事推進而登場,就請大家好好期待老師的美圖與附贈(?)的小說吧。
至於故事究竟是什麼走向,就下集待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