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露臉了,透發靜謐銀白的上弦月。
「雨過,我快不行了……」番薯一手拖著行李,另一手緊攀著我肩膀。
「要不是你堅持搭公車,我們早在溫暖的被窩中夢周公了。」
省錢第一,況且搭乘大眾運輸工具可是拯救地球--基於損友上述言論,我們轉了三班公車,耗費兩小時才回到家,花費是經濟實惠的七十元。
「不行,頂不住了!我的上眼皮因為遲遲見不到心愛的下眼皮,正打算自殘啊!」
「自己的器官自己管好。」
抵達終點,我卸下行李甩甩痠麻的手臂。
咦,那是?
我家三十年的老舊透天厝大門貼了張紙條。
雨過,老爸出門幾天取材。
註:別忘了例行工作。
老爸任職於國內某大出版社的旅遊雜誌部門,三天兩頭外出取材算是家常便飯。
總之,待會打通電話報平安吧。
「雨過,我的下眼皮剛才嗆聲,說我不馬上睡的話,它也要跟著自殘。」
「你的眼皮性格似乎有點扭曲啊。」
「行李拜託你了……」
「好啦,你快去睡,行李我幫你拿上樓。」
處好完行李,儘管眼皮同樣沉重如鉛,我還是決定先沖個澡。
離島烈日果然毒辣,袖口處的皮膚清楚分劃褐白兩色,臉頰更像是烤焦的吐司般黑了一大圈。但我真正在意的並不是皮膚,而是懸掛胸前,旅途最後一刻才加入的那樣東西。
解開紅線,我舉起香包與眼同高。說真的,直到老婆婆指出香包之前,我壓根沒有注意到這東西就掛在身上。應該說,我根本沒印象自己有戴上它。
納悶之餘,我捏了捏香包。
嗯……該怎麼形容呢?
布料質地相當柔滑,手感令人直覺價值不斐。以鵝黃色絲線縫製的太陽圖樣,其手藝精巧也同樣令人佩服。或許是丟在路邊的關係,上頭滿了點泥巴。湊近一聞,隱約能嗅到一股清淡香氣。
稍作擦拭後,我把香包掛上毛巾架,上身一傾脫去衣服。
「哇!」
視線猛地陷入黑暗。
停電?
我摸黑離開浴室,卻發現走廊燈是亮的。
目光返回浴室燈開關,我注意到某件不尋常的現象。如果是停電,按鈕應該停在本來的位置才對,現在卻撇往關燈方向。與其說停電,更像是被蓄意關燈。
……難道是路過的靈體嗎?
我望了望周遭,並沒有發現任何疑似靈體的蹤跡。算了,被愛搗蛋的靈體惡作劇也不是第一次了,沒惡意就好。只能看,沒辦法主動感應,偶爾還會吸引靈體靠近,引路者實在是很麻煩的東西。
☯☯☯☯☯
哼哼……
是錯覺嗎?總覺得聽到某種聲音。
瞄向床頭櫃的冷光鬧鐘,時間是半夜一點。我強撐著睡眼坐直身子,沉著氣聆聽空氣流動。除了指針走動聲,耳邊靜得連呼吸聲都特別巨大。
大概是是這幾天玩太累,產生幻聽吧。
就在我闔上眼,重新躺平時--
哼哼、哼哼哼……
下一秒,我整個人眼睛瞪得老大。錯不了,的確有某種聲音正騷動著。
聽起來似乎……有著高低起伏的旋律……
是在唱歌嗎?
為了確認聲音來源,我抓起球棒,盡可能壓低腳步聲出房一探究竟。貼緊牆面緩緩前行,我沿途順帶檢查番薯跟老爸的房間,是上鎖沒錯。
小偷光顧或靈體搗蛋,以上是我解釋現狀的最佳答案。
哼哼、哼哼、哼哼哼……
聲音是從客廳傳來的,而且是女生的音色。若是靈體的話,對方應該早察覺我的氣息才對。既然沒回頭,那就是活人--所謂的小偷了吧!
我暗自鬆了口氣,萬一待會得正面衝突,我有自信不會打輸女生,但前提是對方沒有比球棒更有勁的武器。或許是幽靈看習慣了,我居然對於遭小偷沒什麼恐懼感。
握緊球棒,埋伏在大燈關關旁的我謹慎地探看客廳。透過角落處的供桌桌燈映照,可見一名紮著馬尾,身形看似妙齡少女的背影正朝供桌雙手合十。
別以為拜拜就能掩飾罪惡感!
總之,掌握住位置了。
五、四……我默念信號,預計零秒出手。
「臭小偷,束手就擒!」
開燈!
我大喊同時衝進客廳。然而我才剛舉起球棒,隨即愣在原地。
沒有,客廳空無一人。
別說什麼女性身影,連件會動的東西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
能在開燈瞬間消失,絕非一般人能辦到的事。
換句話說,那名少女是路過的靈體嗎?照理說,跟引路者的我距離那麼近,多少會感覺到不對勁而有所反應,甚至嚇一跳都是合理範圍。
是單純感應能力比較遲鈍?
還是……?
☯☯☯☯☯
次日清晨,早餐店的店長大嬸一見到我,立刻面露困惑開口:
「雨過,你昨晚沒睡好嗎?黑眼圈很重呢。」
「……是呀,麻煩給我蛋餅。」
付了錢,我坐上習慣的角落單人座,眼神呆滯地凝視天花板吊扇。不曉得是哪根筋跳針,昨晚回房後完全睡不著,就這麼迎接我今年第一道日出。
「你還好吧?」
大嬸的臉忽然闖入視線。
我點點頭,懶洋洋地坐直腰桿。糟糕,精神力已經不夠支撐嗅覺了,儘管蛋餅蒸起陣陣熱氣,我卻聞不出一絲香味。
先填飽肚子,再來拼場回籠覺吧。就在我打定主意拿起筷子時--
「夭壽喔!出代誌啊!」
分岔的女高音炸響清晨閒靜,緊接著一名肥胖婦人衝入店裡,只見她臉紅氣喘的壓緊胸口,看來跑了一段距離。
包含我在內,現場數十雙好奇目光迅速朝婦人聚焦,值得大清早沿路吼叫,想必發生了什麼大事。早餐店是鎮上居民的主要聚集場所,舉凡公告、找人、聊八卦,此處絕對是最佳選擇,堪稱實質上的村民中心。
理由很簡單,因為店長就是鄉長。
「阿清嫂哩中猴逆,透早就喊得大小聲,係抓到你家清仔開粉味喔。」
全場笑聲四起。像這種人口稀少的小鄉鎮,左鄰右舍多半叫得出名字。出言調侃的大叔就是我家隔壁的狗伯,平常就最喜歡挖苦人。
「狗仔,哩欠譙喔!」
「不敢,哇狗膽小粒。」狗伯嘻皮笑臉的回嘴。
「哩找死!」阿清嫂暴怒斥罵,肥胖身材振步上前怒瞪狗伯。
「夠了,別在我店裡吵架。」
鄉長大嬸從中間隔開兩人,正色面向阿清嫂。
「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回到衝突前的話題,鄉民們紛紛收起笑意,洗耳恭聽。
「寫書仔他家出事了啦!」
解答一出,阿清嫂立即失去眾人目光。並非答案叫人失望,而是焦點轉移至他人身上--那就是我。
『寫書仔』是鄉民們替老爸取的綽號。聽到家裡出事,我因失眠而萎靡的精神頓時驚醒。
「我、我家怎麼了嘛!」
受到我緊張的情緒影響,大家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追問阿清嫂。瞬間淹沒店內的詢聞聲浪,逼得阿清嫂連忙在胸前揮了揮手。
「啊……啊丟寫書仔他家外面有個奇怪的女孩,一直吵共要找姑爺,清仔已經去通知管區了。」
幸好不是火災或重大事故,讓我繃緊的神經線鬆了不少。話說回來,怎會有女孩子一早跑到我家要找姑爺。再說姑爺不是爺爺的爺爺時代用語嗎?
「雨過,你快回家看看,早餐我一會幫你送去。」
「好!謝謝店長。」
鄉里間消息總是傳得特別快,尤其是誰家出事這種八卦。路上可見鄉民們一致朝我家方向聚集,耳邊更不時傳來超大嗓門的『拎叨係安抓?』等問題。我一律無視提問,全速衝刺。
家門前圍起重重人牆。
「抱歉,借過借過!」
我一邊道歉一邊深入其中。人群中心有三個人,分別是上任不久的管區大哥,以及面色疲倦,顯然是被硬挖起床的番薯。
在他們中間,跪著陌生的第三人。
「雨過!我的好朋友,你終於回來了。」
我一掌推開番薯貼近的臉,走往管區大哥旁邊蹲下。
如阿清嫂所言,陌生人是名女孩,而且非常奇怪。時值盛夏酷暑,女孩卻穿著包裹全身的連帽大衣,嬌小身軀緊緊縮成一團。她雙手掩面,發出微微的啜泣聲。
嗯……情況不太妙。
「你來啦,幫忙想想辦法吧,我超不會應付女孩子的。」管區大哥無力嘆息。
我這方面也是零分啊!
雖然很想這麼講,但事情發生在我家門前,自然得由我出面解決。況且周遭已經傳開『不會是雨過搞大人家肚子吧?』、『說不定是寫書仔的情婦!』等高分貝悄悄話。
人家說第一印象很重要,當中更取決於第一句話。想好台詞,我對女孩伸出右手。
「那個……」
豈料,我話才出口,女孩突然握住我的手,抬高帽兜下的臉龐,露出一雙濕潤明亮的翠色眼眸。
「嗅嗅!」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像隻遭遇陌生人的小狗試探性聞起我的手指。
正當我一頭霧水時,女孩有了驚人之舉--
「啊--嗯--」
軟黏的溫熱觸感包覆指節。
我沒看錯,她含住了我的手指。
初次見面的女孩獻上如此臉紅心跳的見面禮,在鄉民們驚嘆連連同時,我感受到自己臉頰的溫度正急速攀升。
「是姑爺的味道!」
抽出牽起口水絲的手指,少女喜悅的幼嫩童音發表品嘗心得。
「姑、姑爺?」
「翡黃找了您一整天囉!抱抱!」
道出疑似自我介紹的名字後,女孩一躍而起直接騎到我身上,拼命用臉頰磨蹭我的胸口,劇烈動作讓女孩帽兜一掀,揭露震撼全場的面貌。
「鬼啊!」
「妖怪甲郎喔!」
「救命、救命啊!」
女孩的真面目令現場驚嘆聲扭曲為慘叫。鄉民們伴隨著連番髒話四處逃竄,深怕成為妖怪嘴下亡魂。一轉眼,現場只剩我跟嚇到腿軟的管區大哥。
重新寧靜的清晨街道中,我試著深呼吸平復躁動的心,正眼看向女孩。
帽兜下色澤動人的亞麻色長髮,十分適合女孩俏麗且未脫稚氣的容貌,骨碌碌轉動的翡翠色眼眸充滿朝氣,活像隻流著西方血統的洋娃娃。
不過,我們可不是光看到洋人就暴動的鄉巴佬,真正引發動亂的源頭是女孩裸露於髮絲間,放錯位置的某項器官。
如野獸般毛絨絨的耳朵。
除此之外--
「那是……尾巴嘛?」
視線飄往女孩臀部。
雖然是疑問句,但答案是肯定的,與髮色相同的尾巴高高揚起,彷彿很愉快的左右甩動著。
她,不是人類。
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怕。
除了她真的很可愛,主要原因是我這些年來見過形形色色的亡靈,輕者皮開肉綻,重者缺手斷腳、開腸剖肚。就算她現在腦袋突然掉下來,我應該也只會幫她撿起來。
「人家的尾巴很漂亮吧,舔舔。」
「是不錯……能請妳別再舔我了嗎?」
「人家不舔,翡黃最聽話了。」
「翡黃是妳的名字嗎?」
「嗯!人家是翡黃喔!」
翡黃純真無邪的微笑讓我忍不住摸摸她的頭。話說回來,這孩子打哪來的?還有她叫我姑爺,難道我是她要找的人嗎?
我記得保持聯繫的親戚中,沒人有這年紀的孩子呀。
是遠房親戚嗎?
不不不,就算住到外太空去,再怎麼講也是人類,不可能生出有獸耳跟尾巴的孩子。
就在我敲定結論,打算向翡黃問個仔細時,後方卻有人先開口:
「妳這隻笨狗,跑那麼快要死啊,害老子差點迷路!」
渾厚的男性嗓音劈頭即是一頓痛罵。翡黃收住笑容,畏懼地縮起肩膀。
「就是這傢伙嗎?」
「嗯,人家試過味道了。」
這傢伙指的是我吧。我倏地坐起身,望向出聲的男子。
一身儼如古裝劇的長衫馬褂,黑熊般的強健體魄,粗眉下的眼神猶如利刃般散發令人發寒的濃烈殺氣。
男子步伐緩慢地走近我,然後--
「痛痛痛啊!」
攤開厚實掌心使勁掐緊我的頭。在腦袋彷彿碎裂的壓迫中,我整個人輕而易舉被拉離地球表面。
「小鬼,老子有話跟你談,方便入內喝杯茶嘛。」
我當然是拒絕啊!誰要請初次見面就動手的傢伙喝茶啊!
「我、我才不--痛啊!」
「帶路。」
我的意見被無視了。
男子加深猙獰的笑意加重力道。我似乎聽到頭骨擠壓出喀喀喀的糟糕聲響,希望是我幻聽。被強壓進屋後,儘管百般不願,我還是先端上冷飲招待。瞥了眼杯中的柳橙汁,男子嘗也不嘗就推開茶杯。
「老子只喝冠軍高山茶。不過住在這樣寒酸的屋子,想必沒見過上等茶葉吧。」
環顧屋內一圈,男子嘴角掛起不屑笑容。
「爛窩。」
什麼嘛,拒絕主人好意不說,還大肆批評別人的家,懂不懂什麼叫禮貌阿!
慢著,既然他認識那隻正猛搖尾巴,開心舔著柳橙汁的可愛生物,表示說他也不是人囉?
「小子,看你的臉似乎很不歡迎我啊。」
我表現的這麼明顯嗎?那好辦啦,大門在那不送了。
「嘖,這張臉越看不爽!這麼蠢的臉究竟怎麼生的!」
「當然是爸媽生的,你是憑什麼理由判定我很蠢啊!」
「老子的拳頭說它很欣賞你,特許你與它有親密接觸!快跪下流口水吧,廢材。」
男子作勢起身,掄起衣袖亮出被假想發言的不友善拳頭。要是跟那比壘球大的兇器親密接觸,三魂七魄肯定蒙主寵召。
「說穿了不就是想揍我嘛!別以為開頭用稱讚能呼攏過去。」
「少廢話,死吧!」
一記重踏踩響桌面,男子以餓虎撲羊之勢發動襲擊。我迅速反應側身迴避,遭痛擊的磁磚迸開放射狀裂痕。
現在是怎樣!只是沒冠軍茶而已,犯不著拿命謝罪吧!
我轉身便往大門拔腿逃命,但男子卻以與笨重體格不符的高速擋住去路。相準男子揮拳時機,我壓低身體再度驚險迴避,順勢推開大門。
「這、這是?」
門外,難以置信的景象不禁讓我看傻了眼。本該出現的街道,如今卻如對照鏡般,無限複製沿伸出和我身後一模一樣的自家走廊,差別在於多了個不曉得是沒吃藥還吃錯藥的臭大叔。
「老子早在這蟑螂洞佈下結界啦!滅了你!」
不管了,先逃再說。我全速衝入另一端走廊,然後躲進廁所。鎖上門,正當我努力喘氣冷靜情緒時,外頭忽然傳來男子蓄氣似的低吼聲,求生本能警告我必須遠離門邊。
「嚇啊!」
男子拔高吼聲同時,門板彷彿從高處掉落的餅乾般被踹成碎片。
「臭蟑螂,再躲啊!」男子舉步壓境。
沒救了嘛,沒想到我會為了一杯冠軍茶死於非命。老天爺,請您下輩子讓我當個勤奮工作的茶農,我會致力將冠軍茶變得比柳橙汁更普及的!
我閉緊雙眼,聽著男子捏響指節的預備處刑動作。
「化成一坨屎吧!」
就在男子震耳欲聾的吆喝中--
「住手!」
清澈宏亮的少女嗓音驀地現「聲」,氣勢十足的音色迴盪耳際。
我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皮,便見一名俐落的馬尾垂落腰際,敞開雙臂的少女背影立於眼前。
「天晴!妳讓開,爸爸得鑑定未來女婿的耐打值!」
「若父親執意動手,天晴為保夫君安全,唯有對父親無禮了!」
「可恨啊!」
男子燃燒熊熊烈火的眼神對我瞪來滿腔悲憤,被迫停止行刑的拳頭不斷顫抖,咬響牙根的模樣令人背脊冷汗直流。
女婿?夫君?都是說我嗎?還有這女孩又是哪冒出來的?
這不是我家嘛,為什麼卻是我狀況外?
「天、天晴呀……」
男子似乎不打算放棄勸說,只見他嘴巴開開闔闔,絞盡腦汁地思索說辭。
「妳想想,這傢伙不耐打的話,該怎麼保護妳呢!」
「無須多言!」
馬尾少女凜然的口吻堅持立場。雖然我依然一頭霧水,但能被女孩子稱呼夫君,內心不免有些飄飄然。
但在此之前--
「喂!你們到底是誰啊!不僅隨便跑到人家家裡,還淨說些聽不懂的話!快給我解釋清楚。」
我吼高音量,一口氣宣洩所有疑問與不滿。畢竟是我家,宣示主權是必要的。
「解釋?難道父親您尚未為夫君說明婚約一事?」
「嘖,老子才不會講蟑螂話。」
男子撇過臉咋舌一聲。我說,你的用詞越來越超過囉。
馬尾少女苦澀的神情轉面向我,細長睫毛包圍著黑曜石般剔透無暇的眼瞳,高挺的鼻樑與形狀姣好的紅潤唇瓣,三者彷彿經由精密計算而雕塑,美如萬中選一的工藝品。
在我觀察少女的行動告一段落時,少女忽然雙膝跪地,平靜卻高亢的語調揚聲道:
「萬分抱歉,全因妾身疏失,令夫君身陷危險,妾身在此敬上十二萬分歉意!」
說完,少女朝我連磕三個響頭,嚇得我差點大叫。就算真的做錯,但怎麼能讓女孩子對自己磕頭呢。要磕也該是那臭大叔磕才對啊!然後再狠狠踩爆他的頭。
「總、總而言之,妳先起來吧!有什麼事我們到客廳說好嗎?」
「妾身僅聽夫君之言。」
就這樣,我們三人回到客廳。
☯☯☯☯☯
「哇!是天晴小姐!人家好想妳喔。」
一進客廳,正無聊玩著茶杯的翡黃蹦蹦跳跳鑽入少女懷裡。翡黃瞇起眼睛愉悅地晃動尾巴,沉浸於少女溫柔的撫摸中。
「咱們不才分別一日嘛,翡黃真是愛撒嬌。」
「人家好想小姐,舔舔!」
雖然阻止兩名女孩親密接觸的美麗畫面頗不識趣,但凡事總得區分輕重。
「那個……我們能進入正題了嗎?」
「當然,請父親與夫君就坐。」
我跟男子很有默契的選了離對方最遠的位置坐定。
開場白由少女發言:
「請容妾身自我介紹,吾名殷天晴,這位是吾之守護獸翡黃--」
少女態度穩重,口條井然有序地進行介紹。我向翡黃致上友善的微笑後,跟隨少女手勢將目光轉往討厭的地方。
「臭小子,移開你下流的蟑螂鬚!老子不爽被你看。」
男子擺出一臉鑑賞低等生物的嘴臉。
「誰要看你啊!你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團馬賽克!而且是超厚碼!」
我則回以憐憫單細胞物質的輕視眼神。
「竟敢汙衊老子,釘孤隻啦!」
男子拍桌起身,指向大門。是誰說不會蟑螂話的!
「釘就釘,怕你喔!」
其實我超怕的,只是覺得氣勢不能輸,尤其是輸給精通蟑螂話的大叔。就在我們互扮鬼臉,恨不得打爆對方的視線角力時--
「請兩位冷靜!」
少女盛怒的斥喝撕裂空氣,烏黑馬尾隨之搖擺。
「兩位雖非血親,但今後即為岳婿關係,望和平相處。」
「「是……」」
受少女不容挑戰的氣勢震懾,我跟男子乖乖低頭認罪。當然,絕不是向對方道歉。
「父親,為增進您與夫君情誼,女兒決定接下來由您解說,請。」
「那、那個……妳知道爸爸比較不會說話……所以……」
說啊!最好用蟑螂話。
男子搭配誇張的肢體動作,斷斷續續講了近五分鐘。當中包含不聽也罷的藉口,以及有意無意誹謗我的情緒性字眼。聽完男子幾度咬到舌頭的辯解,少女緩緩揭起始終輕閉聆聽的雙眼,冷漠語氣給予回答:
「若父親藉口已盡,懇請回歸正題。」
好狠!根本把臭大叔剛才的那段廢話完全視為廢話。但這傢伙不打算就此放棄,正當他清理嗓子,準備繼續辯駁之際--
「妳聽爸爸說--」
「請!」
少女深邃的黑眸猛然瞪大,讓男子頓時像被母親教訓的孩童般縮緊臂膀。看來這大叔非常不擅長應付女兒,我開始同情他了。
自知毫無勝算,男子失落地垂下脖子。接著右手伸入衣袖取出一只名片盒。
「吶,懷著感激收下吧。」
大叔遞上名片給我。反正像這種有暴力傾向,又被女兒吃死死的可悲大叔,想必不會任職什麼要務,頂多是大型不可燃垃圾代言人吧。
我拿起名片,羞辱的字詞往舌頭上膛完畢,準備新一波的言語聖戰。
喂,開玩笑吧……
「台、台灣省……道、道士公會『道岸』會長,殷然。」
我像個沒上油的機器人般,僵硬地念出男子職稱。
「怎樣,見到老子大名嚇傻啦,你這隻噁心的臭蟑螂。」
立於全台道士頂點的男人就在眼前。即使殷然是早聽過不下百次的名字,但目睹廬山真面目則是頭一遭。
儘管不想承認,但手腳正忠於情緒起伏而發抖著。以一般人來說,男子不過是個身分崇高的靈媒。但對『引路者』而言,『道岸』就像業界眾所皆知的頭號幫派,『引路者』則為他們最痛恨,極力剷除的族群。
我曾聽某些無所屬公會的靈媒說過,雖然殷然極度厭惡『引路者』,卻傳言他曾私下尋訪『引路者』,至於事實真假就不確定了。
危機意識提醒我,現在必須謹慎思忖每一句話。
「算了,老子乾脆點說吧。你聽過『冥婚』嗎?」
「聽過。」
冥婚--俗稱『娶神主』、『娶孤娘仔』,以宜蘭縣案例最多。
風俗起緣於兩種說法。
一是相戀己久的情人,女方突然因故去世,男方基於情義將其靈位迎娶回家,形同妻子般看待。另一種為台灣家庭不供奉或祭拜未出嫁而早夭的女子,使得很多待字閨中即往生的女子孤魂在陰間無所依歸,無法轉世投胎,因而託夢給家人,希望替自己在陽間找個丈夫。
接著,家人會準備女子的生辰八字和遺物裝在紅包袋內,置於橋頭或路旁等待『有緣人』撿拾,拾得紅包的人若願意娶該女子為「鬼妻」,雙方就擇日為他們辦理婚事。
我曾接手過兩次冥婚案例,主要作為雙方婚禮間的溝通橋梁,以便儀式流程順利。
「等等,我又沒亂撿紅包!」
我勉強算是半個業界人士,怎麼可能不懂這些事。
「你確定?」殷然意味深遠的賊笑扔出問句。
雖然紅包是冥婚的典型媒介,但只要是往生者的遺物即可當成媒介,重點是緣分。
紅包是沒撿,但……
心裡猛然閃過強烈不安。我望向少女,那份不安的源頭隨即落入眼中。
太陽圖樣的香包。
原本被我放在浴室的香包,此時卻掛在少女雪白的頸項上。注意到我的反應,少女捧起香包緩緩說道:
「此物,正是吾與命運之人繫緣信物。」
命運之人、冥婚……
翻攪腦海的現實令我頭暈目眩。這就是他們一連串對話中,參雜大量詭異用詞的原因嗎?
換句話說,少女--殷天晴是靈體。
我甩了甩頭,冷靜整理所有線索。糟糕,我當初根本沒想那麼多,只是想撿東西還給別人而已,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但,現實擺在眼前,撿回信物的我確實觸發了冥婚條件。
只不過,這整件事還欠缺一項關鍵。
「香包是我撿的沒錯。但恕我直言,冥婚必須建立於雙方認可才算成立,也就是說我有權拒絕與妳締結婚約,我沒說錯吧。」
「是。」
扣除用字遣詞八股跟語氣一板一眼兩點,少女可說是長得相當標緻,評價足以用大姆指等級,前提得是活人。
儘管曾與無數靈體接觸交談,也明白他們並非人們所描述的可怕凶暴,但要我和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女孩結婚,而且是靈體,怎麼想都不可能。
再者,臭大叔的身分更是雙方難以橫越的高牆。
歸結總總因素,答案只有一個。
「很抱歉,我拒絕這樁婚約!」
少女聞言一愣。
「既然夫--是您心意已決,吾亦不多言,抱歉打擾了……」
少女隨後的應答雖然乾脆,神色間卻掠過明顯陰霾,溢於言表的失落不禁讓我有些心疼,但凡事不能強求,何況終身大事。
向我一鞠躬後,少女態度果斷地轉身離開客廳,一直保持沉默的翡黃似乎想出聲挽留主人,最後仍遵守本分的跟隨少女離開。
「慢著,天晴。」殷然喚住女兒。
少女回過頭,臉上滿是不解。
「老子雖然討厭這隻蟑螂,不過『殷然的女兒被拒絕冥婚』這事傳出去的話,我殷家可面子掃地。」
「父親言下之意,莫非已有他策?」
左吉右凶。
不妙!我右眼皮在跳。
「沒錯,老子想跟他賭一局。」
語畢,殷然再次把手探入袖口,取出數張黃色紙條。正確來說是道士施法的符咒。
「咒!」
喝令同時,殷然朝桌上射出黃符。彷彿擁有自我意識般,黃符整齊的往桌上貼出一道八卦。接著,殷然開始扣指結印,沉聲頌讀咒文。伴隨咒文增長,以桌子為圓心,室內所有傢具猶如地震來襲般群起躁動,碰撞聲震響耳際。
「起!」
隨著第二次喝令,滿桌黃符驟然起火竄升,躍動火舌朝天花板染黑一道八卦圖,而且逐漸擴大,轉眼佔領整個天花板。
八卦擴散期間,周圍的體感溫度急遽降低,更無端吹起令人直打哆嗦的寒風。呼吸變得困難,肺部遭受壓迫的窒息感使得我膝頭一軟,無力跪倒。
牆壁、地板、窗戶--印入眼簾的一切儼如水面盪漾般暈開漣漪,持續侵蝕意志力的惡寒模糊視線。拼靈力我根本不是對手,只能憤恨地咬牙瞪視殷然。
「你到底……做了什麼……」
「臭蟑螂,可別死啦!」
殷然掌心凝氣,朝我額間使勁一震。
而在我失去意識前……
「天晴,妳要做什麼!」
少女秀麗的臉龐在極近距離貼了過來。
……這味道……
……跟香包上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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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早,看到更新就知道又是放假的星期六了。
嗯……如果你是排班制的,也請不要難過,至少還是有假放嘛~
不曉得大家喜不喜歡這次的插圖呢,我個人可是超喜歡獸耳娘的喔,可以這樣舔舔、那樣摸摸,然後再嘿嘿嘿……反正腦補不犯罪,報警抓我啊!
另外,看插圖還送幾千字的小說耶,有空看看也無妨嘛,贈品有時候也是不錯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