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樹記得葉子第一次對他說出「喜歡」時喝了很多酒，因為當天稍早，葉子親自揭發了他一直堅信清白的、某退休演員的毒販身分。
小學時的葉子從那演員還在飾演配角就開始追蹤他的作品，後來那演員在某部刑偵劇中飾演伸張正義的檢察官一角，那樣膽大心細又剛正清明的角色，也真只有他那種完美融合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霸氣與柔情才能演活。
那演員雖然在演出這顛峰之作後就宣布息影退休，可葉子想成為檢察官的原因之一也正是那部作品。
當他發現那演員疑似和毒品有關時備受打擊雖然沒有氣餒，但為了證實他清白而設下的許多搜查線反而將那演員的犯罪事實刻畫得愈見清晰，真相將葉子的滿腔信任擊毀，萬般無奈也只能秉公處理、下令讓早已部屬好的刑警們趁著那演員交易毒品時將人逮捕。
「演戲對我來說一直以來都是個負擔，即便我做得很好。但我也是人，也會累，然而有許多觀眾不能理解我們想要休息的想法……所以我便開始依靠毒品尋求慰藉。」偵訊時，那演員如是說。
「像你這樣只想看我們演員出現在螢幕中的人，不會明白我們為了符合你們的『期待』付出多少代價！」
葉雨燕檢察官，辦案時一向冷靜嚴格，始終堅持尋找真相替受害者發聲、把犯罪者定罪。
那是他唯一一次說出不想相信攤在眼前的事實、唯一一次在工作中摻雜私人情緒的案子。
回家後，葉子扯開了西裝領口，開了冰箱搬出一堆罐裝酒往客廳小桌一放，仗著明天休假就開始豪飲，還拉了送他回家的瑞樹一起喝。
照理說這時候該勸人別醉生夢死，瑞樹卻跟著拿過一瓶水果酒開了拉環，「你別喝太多酒喔，會胖。」
「我又沒在減肥才不管呢。今天不醉不歸……啊，已經在家裡了那更要喝醉啦──」
聽著葉子碎念著歪理，瑞樹面上笑著，雙眼緊盯著人的側臉留意著他的狀態。
喝了數瓶啤酒後，葉雨燕用手背抹抹嘴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低聲開口說話，那語氣是幾近心死的平靜：「……對吸毒犯我一向是嚴懲不寬恕，這個演員也必須如此，他既是成年人又是公眾人物，應該有相對應的判斷力，卻敗給壓力……」
「……萬一我也被壓垮了，會是什麼樣子呢……」說著，葉雨燕一手摀著肩膀的舊傷。
果然──
瑞樹啜飲著檸檬氣泡酒，他印象很深刻的某次探病，那時葉雨燕剛換好藥，明明是疼痛難當的咬著牙，卻在看到他的身影時硬是轉成一個如往常一樣的笑臉。
面對這樣一個愛硬撐卻面臨崩潰邊緣的單戀對象，他該陪他演戲還是讓他面對現實？
「……別忘了，你並不是一個人喔。就算你撐不下去倒下，我也會扶著你繼續往前行的。」
「我當時曾想過要不要淹滅證據。」葉雨燕淡聲說，「 可是那是不對的。不論何時檢察官都只能按照所有事實去追尋真相……」
「……若是我淹滅證據，或許就沒臉見你了吧。」金髮人兒把臉埋向膝間縮成一團，「但同情犯人、有失公正的我，大概也不是什麼好人吧。」
「知道嗎？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能公正無私的。」瑞樹伸手輕拍過葉雨燕的右肩說道，「就儘管發洩吧，就算哭也無所謂，是人總會有沮喪的時候，因為我們只是普通的人類。」
興許是想起過去家裡的人是怎麼教導著自己的，思緒稍稍回到過往回憶起支字片段。
「就算跌斷腿也別認為自己走不得了，因為你身旁的兄弟可沒背棄你啊，就算要抱要扛也會把你帶起──記得了，你不是一個人的。……我老家的人總是這麼對我說的。」
葉雨燕仍埋著臉，「……什麼跌斷腿，你老家是做什麼的啊。」
瑞樹平和淺笑，「啊，對了，我沒與你說過吧？我老家是當地有權勢的組……也就是黑道。」
「黑道，喔。」
「……一般人聽見黑道二字不是害怕就是誤會，葉子你果然很不一樣呢。」瑞樹失笑低頭喝了口手中的酒。
這時葉雨燕總算抬起臉來，額前有被西裝袖子壓出的淺淺紅痕，「黑道也有好黑道跟壞黑道的區別，檢察官跟警察偶爾也會需要借助黑道的力量，所以我並不會特別有什麼偏見。就我對你的理解，你也並不是那樣是非不分的壞人。」
「……我確實是對他吸毒尋求慰藉的行為感到失望而沮喪，但同時我也覺得自己很無力……」葉雨燕的話音微顫，掐著自己雙臂的指尖有些泛白，「『請繼續加油，我會一直支持你的作品』身為粉絲表達的期待何嘗不是給予演員壓力的負擔？……我知道你很努力要成為刑警，所以……要是我又說『嗯我很期待哦』什麼的，你會不會也……」
「不會的。」
瑞樹輕輕放下手中酒罐，橘紅色的眼眸直直望著葉雨燕，「成為一名警察這是我想做的事情，為了達成不管付出多少都甘之如飴。我很高興你對我有所期待。我會有想更加往自己理想邁進的勇氣與動力，就是源自你的期待喔，那又怎麼會是我的負擔呢？」
此言一出，瑞樹看著那雙紫眸中的徬徨漸漸安定。
而後，他所單戀之人的面頰，滑過一滴淚水。
倘若葉子哭起來就像他平常那樣大笑大鬧也還罷了，偏偏這人的哭法是壓著嗓子不出聲、默默任憑眼淚滴落的類型。
針刺一樣的痛楚，襲上瑞樹心頭。
「──不要連這種時候都這麼忍耐啊……不是說了就算哭也無所謂的麼……」
葉雨燕側過臉看著瑞樹，紫眸中光點盈然像錯落著星點的晶透寶石，他沒擦去眼角的淚，唇邊卻已帶著笑意。
「......如果我的期待不會對你造成負擔，那你就儘管去努力吧。我......能夠對你有所期待的吧？」
「放心吧。」
瑞樹篤定地點頭，「我沒有那麼脆弱的。」
瑞樹的聲音溫柔堅定中帶著點年輕的飛揚驕傲，也就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展現出他所謂的黑道中人的狂與氣魄。
卻那麼讓人想要依戀在其中。
……想要被他守護。
「呵，」葉雨燕笑著，手輕撫上瑞樹臉頰，「你剛說我不會害怕黑道，是因為像你這麼可愛的黑道我還真不知道從哪害怕起啊......」
「──好像有點喜歡你。謝謝你連這種時候都一直陪著我。」
＊
「……當時我想著反正告白失敗，大不了我推說是喝酒亂說話、再趁著那個案子後自請調去別的單位消失在你眼前罷了──就拚看看啦，誰知道居然成功了。」葉雨燕自嘲說道，瑞樹將人摟得更緊些。
「說是拚看看，你早就確定了不會失敗才出手的吧。」瑞樹在人耳畔低語，「聰明如你，早看出我對你的情感不僅僅是普通的守護。」
耳畔的熱度與瑞樹低沉的聲音顯示著他正在壓抑著，就像瑞樹在自己告白前一直努力以「朋友」的身分陪在他身邊一般。
「……我若真聰明，早該在醫院那時就察覺到你的心意，而不是讓你等這麼久……」葉雨燕說著，他發現自己的聲音竟也有些顫抖，「是你贏了，我可沒自信在『告白』被忽略或被拒絕後還能繼續以普通朋友的身分陪著你……」
「我們之間哪需要這樣比輸贏。」瑞樹一下一下穩穩地順著自家戀人的髮，「……不過不論如何，我都很感謝你願意大膽地對我告白。」
「哪有大膽，我也是很緊張的好不。」
曾經被迫放棄刻骨銘心的感情、曾經看著崇拜信任的演員墮落……害怕這個誓言要守護自己幫助自己的瑞樹也會如同中了這詛咒一樣墜入黑暗，但瑞樹摟著肩拍著背、支持著他的那雙手是那麼溫暖且堅定有力，讓自己忍不住有了想要再賭上一把的念頭。
想要再相信一次，也就是在我幾乎要失速墜崖的這次，你的手穩穩地將我帶回光明。
「……總之，我就是在那時確定了自己是喜歡你的。現在也是喜歡，只是應該有比當時喜歡你更多一點這樣。」
葉雨燕說著鼻子哼哼氣，瑞樹自然沒有漏看懷中人兒泛紅的耳根，胸口一暖，低頭就往人唇瓣上吻去，被吻的人沒掙扎，伸臂勾上對方頸子回應他的吻。
夜風流動著在庭園掀起一陣陣葉浪，窸窣的自然天籟輕輕穿透過和式紙門與窗，微涼的深秋夜晚讓兩人不由自主地對彼此體溫索求，炙熱的氣息交換著，葉雨燕忽感肩膀一涼，浴衣已滑落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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