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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章四、如果想要逃就可以逃,那留下來面對的人豈不是白痴?(6)

關燁 | 2017-08-20 00:01:28 | 巴幣 13 | 人氣 524





  「它的名字叫做『祈禱』,上面寫是想要呈現母親為出外征戰的兒子祈求平安,每天固定對誠心向神膜拜的例行公事。」導覽的解說傳入柳予樂他們兩人耳中,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靜靜地,看著那名為「祈禱」的藝術作品,腦中各有自己的想法。

  上官駒定睛在看不清五官長怎樣的臉部,難以忘懷的記憶便跟著從土壤中抽拔出來癱在烈陽底下照射。不過他沒有留念很久,身旁的人反常表現更是讓他在意的。「你在想什麼,得要在這時候頂著一張要死不活的臉。」冷靜口吻中又帶點哀戚,上官駒的這種態度反而順利讓柳予樂自覺他的行為已經影響到同行者的心情。

  「這麼明顯啊⋯⋯」都已經走到這一步,柳予樂也不想再掩飾什麼。可惜的表情宛如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只存留一點餘溫,卻還是讓人感受到暖意。為什麼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他還可以表現這般直率?看得上官駒對他產生的,更多是不解與些許欽佩。

  「廢話。你平常那麼吵,忽然變得這麼安靜任誰都會起疑好嗎。」他盡可能讓目光保持在藝術品上,然而不像稍早那樣可以專注探究它想要傳達什麼意涵給觀賞者。對他來說,現在的祈禱就像後方的展覽背景那樣,毫無特色可言。

  他明明就不是那種會主動關心人家的性格,可是現在卻若有似無的隨口問了幾句,這無非就是柳予樂影響他的嗎?回顧以前的自己與現在相比,這段落差讓上官駒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有種豁然開朗,卻自覺改變而不習慣的疙瘩參雜其中。收起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倒是比較在意柳予樂會怎麼回應他這件事。

  「就一些事情⋯⋯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一聽就像在搪塞的說法又怎麼能滿足上官駒的疑惑。而柳予樂像是要印證他說的話,泛起熟悉笑容試圖取信對方。就算曾經閃過猶豫想告訴上官駒,從他那裡獲得建議,卻因為一些無謂的堅持沒這麼做。可是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想破頭,也想不到能用的點子。沈默許久,他才把跟蘇盼盼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

  「還真是好一個沒什麼大不了啊。」上官駒不忘揶揄柳予樂,見到受挫的表情他就莫名覺得開心,有夠惡趣味的。說是這樣說,他仍認真替對方想了下解決辦法。「你找他們爸媽談過之後就沒有進展了嗎?」

  「嗯,盼盼爸媽要我們暫時先別聯絡⋯⋯」

  「可是你應該不是那種人家說就會聽的人吧?」

  「但是盼盼住家裡,她一舉一動都被監視著。」

  「我的天⋯⋯都已經幾歲的人了啊?連這種事也要管這麼嚴?」對於有個不怎麼關心他的父親,上官駒難以拿出對等的同理心諒解。

  可預期柳予樂會有怎樣表情,他落寞的樣子叫上官駒思考是不是自己說的太超過了些。從他那雙淺棕色的眼眸中帶著不合宜的情緒,可見蘇盼盼的事對他影響多大。「那你現在想怎麼做?」

  「我好像也不能怎麼做。」柳予樂苦笑。

  「不能怎麼做,所以你現在是在放任一切嗎?」這不像上官駒認識的柳予樂啊。說著,他語氣跟著變差了起來。

  「因為、因為我擔心如果我太煩人反而會讓盼盼爸媽把情緒轉嫁到她身上。可能原本還有商量餘地都跟著沒了⋯⋯」

  如果是這樣的考量的話他倒還能理解。原來柳予樂並不是沒有在動腦的人啊。

  「所以我才在想怎樣的說法可以讓盼盼爸媽瞭解⋯⋯上官,你聽到這有什麼好點子嗎?」他幾乎是把對方視作最後一根救命繩索,總能為他帶到一個可見光明的地方,他是這麼期待著。

  「如果我是你女友,我會自己跟他們講清楚我的需求,拒絕他們的安排。」斬釘截鐵的語氣容不下任何置喙空間,不過柳予樂想,若照上官駒的做法反而容易引來更多爭吵吧?

  其實柳予樂自己也不是沒想過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他跟他爸媽之間他會怎麼應對。柳家父母給予孩子們很大自由權,在不牴觸最基本的底線前,要怎麼做他們都不會干涉。這種教育態度為的無非是希望孩子們可以學會對自己負責,並在做決定前再次三思可能導致怎樣結果再做行動。柳予樂與柳茵喜表現或許比同齡層的孩子還要更頑皮些,那也是在他們開朗外向的性格下伴隨而來的結果。柳家父母不認為這是壞事,就讓孩子們繼續依照他們的天性去發展。他們會讓兒女們知道,家人永遠是他們可以信任的對象。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回過頭找他們商量,不需要獨自承受所有,壓抑在心裡。

  像這類的事情,曾經,在柳予樂國三那年,他為了女朋友跟考基測這兩件事該專心在哪一件上與柳母大吵一架。

  和柳予樂有類似虹膜色的嚴佳人是柳予樂的母親,雖姓「嚴」,她管教方式卻不怎麼對孩子們苛刻,頂多哪裡表現不好會囉唆個幾句。柳予樂的父親,嚴佳人的丈夫因為工作時常會需要到大陸出差,這時候照顧孩子跟料理家務的責任就會頓時落在她身上。嚴佳人要孩子們學會為這個家庭盡一份心力,這無關乎幾歲問題。就算你是學生、我有工作,這都是必須盡到的義務。柳予樂、柳茵喜從小就學會輪流煮飯、洗衣、倒垃圾、打掃家裡,他們甘於這麼做那也是因為嚴佳人樹立了良好榜樣。不過孩子在成長歷程總會遇到叛逆期的時候。柳予樂就因為他的第一個女朋友而罕見不顧嚴佳人感受,就是要帶她去參加跨年晚會。

  嚴佳人直接斷言兒子成績會退步就是跟交往有關。而且他這位女友看起來也不是個會讓兒子進步的好學生。想要坐下來跟兒子好好討論這件事,最後都會因為莫名戳到開關,讓柳予樂變得什麼都聽不進去,一口咬定嚴佳人就是不相信他可以愛情課業兩面皆顧。

  他把這件有感而發說給上官駒聽。兩人坐在展覽區外,一棵大榕樹底下。榕樹樹齡少說也有數十來年,盤根錯節的樹根有些迫不及待從土壤中探出想要獲得更多陽光。鬚根密集垂落隨著微風吹撫輕緩飄盪,摩擦的聲音甚至讓人以為它是否想表達些什麼。環繞在榕樹的周圍搭建出一圈可以供人乘涼的平台,上官駒就在這裡靜靜聽著柳予樂描述他是怎麼為愛奮鬥,最後卻落得慘敗,甚至基測前一天還哭著不想去考試的好笑回憶。可能當中當事人用了較為輕鬆的詞描述過程,不過整個聽下來,上官駒還是能感受到柳予樂為了己見去傷到母親留下的惋惜。他會說這些難道想要暗示如果他是蘇盼盼的話,他會選擇聽從父母的意思走嗎?

  「會吧⋯⋯但是我不敢跟盼盼說。因為這樣不就代表我放棄了嗎?」放棄了這段感情,也讓蘇盼盼對他失去信心。

  「不過這是人家家裡的事,你再怎麼樣不過就是個女兒交往不到一個月的男朋友而已不是嗎?徹底的局外人。」

  「你別說得那麼直白啊⋯⋯難得我還想從你這聽到一些可以鼓舞人心的話說。」

  「我是怎樣個性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像也是那樣齁。」

  這時,上官駒去想到之前他們看到的那尊藝術品「祈禱」。爸媽的用心或許不是孩子們用現在的眼光可以看見的,他們在為自己的將來祈禱,許一個幸福的未來,因此現在做點犧牲將會是必須的,只是我們執著於現在,沒去注意到。



  回到熟悉的家門口前,上官駒從口袋掏出另一串好久沒使用的鑰匙。上面搖晃的吊飾是麥禾榛以前去上社區的手工藝課,老師教他們怎麼用不同顏色的珠子串出一個卡通人物出來做成的。他收到一隻黃色、海綿形狀,五官相當討喜的卡通人物。尺寸雖不大,至多四分之一個手掌大,但也算佔空間的了。他對這位海綿角色沒太多認識,比起卡通,他更愛看書,因此當同儕正在討論昨天播放的劇情心得時,他總沒有什麼機會介入,那彷彿就像另一世界的文化,即便他試著想要了解,也往往因為背景知識不足,選擇投回書海中,聆聽外公的故事,或交由他朗誦。

  他衣袖上滿是乾涸的血跡,就連褲管也是,好險今天他穿的鞋子壽命也已經差不多,隨時都可以丟,髒了就算了。只是這套衣服⋯⋯可惜了。

  解開門鎖,他並沒有立刻推開門。反而是把行李放下,倒退幾步重新審視這個許久未見的家門口。款式單調的鋁製大門上被鏤上台灣家戶常見的湖中鵝群們戲水畫面。一點審美觀也沒有,卻能道出濃厚的傳統當地風貌。

  只要將這扇門推開,上官駒就能再見到他母親。明明是那麼簡單的一個推的動作,他卻猶豫了半晌不敢動手。是在顧忌什麼吧?當事人的他比誰都還要來得清楚。然而沒機會給他浪費太多時間站在門口,提早下班的麥禾荷見到有陌生人站在她姊姊家門口,身上衣服還血跡斑駁,如此有衝擊性的畫面讓她忍不住放聲尖叫。上官駒嚇到,急忙轉身,「啊、是我啦!」

  姪子怎麼會變成這副德性?滿頭霧水全表露在麥禾荷臉上,但至少也成功阻止她引來其他人注意。就怕外人說三道四,她趕緊把上官駒推進房子,順手帶上他帶回,輕到嚇人的行李。

  把門帶上的瞬間,上官家與外界就等同於被分割成兩個世界。他們在的這邊很安靜,太安靜了,安靜到時間好像停止流逝般讓人窒息。離開前的家感覺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好像有千百頭名為寂寞的獸群往他瘋狂撞擊過來,讓上官駒幾乎要忘記呼吸,是在麥禾荷連續呼喊他的名字,他才抓回現實。

  他在害怕⋯⋯害怕面對許久未聯絡的麥禾榛。他擔心麥禾榛病情比他離開時更加惡化,這樣一來,他肯定會早先一步對家人失去信心,對於麥禾榛只會有更多負面影響吧?

  「你這身⋯⋯算了,看起來應該不是你發生什麼事。是說,你要先去看你媽嗎?」換上室內拖,準備走入客廳的麥禾荷轉身看著發愣的青年問。

  「她這時候應該在睡覺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他還有藉口可以暫時不去面對現實。多麽窩囊的想法啊?在被迫面對現實的時候,他才能認清自己比想像中的還要沒用。平常的冷酷全是假裝的,真正的他根本不像柳予樂、室友們認識的那樣獨立。掩飾真正的自己,為的只是想做出更多為時已晚的彌補,他再清楚也不過了。然而這麼做,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不知道欸,你可以去看看啊。」接著麥禾荷說聲要去整理些什麼就逕自走入客廳,把決定權交給本人選擇,畢竟這種事本來就該這麼做,她無權干涉他們親子間互動,只能當個盡善盡美的旁觀者,提供機會避免他們後悔。

  上官駒走上二樓,他把行李與背包先放回他房間。坪數不大的空間看得出有被稍微整理過的痕跡。雖然蒙上一層灰塵,架子、書桌上大多數的東西倒沒被動過,整體來說還是維持他離開前的樣子。回憶根據每一項物品擺設位置像是鑰匙,接二連三打開被封塵的鎖頭,使一些他幾度遺漏的片段畫面再度湧現。

  幾本馬句的書靜靜躺在床邊櫃子,翻閱開來,裡面被用來當作書籤的明信片是楚艾茜好久以前家族旅遊寄回來給他的。印製的風景照是拍攝於當地一座環境優美的湖泊,湖面倒映出山的身影,好像有兩個世界交匯於此。這讓他起之前拜讀過其他小說家的作品,他故事背景設定我們所處的世界會有另一個看似一樣,實質上卻截然不同,所有人的性格皆相反的地方存在。假使真有這種地方的話,那麼那個世界的上官家肯定感情很好吧?上官駒也比這個他還要來得坦率、有自信吧?不過這也代表——

  一設想柳予樂可能變成他這副死德性,上官駒就忍不住揚起唇線淡淡笑了。



  玻璃展展區遠比想像中的大,他們倆才逛完三個主題區天就已經染橘了一半。明明他們刻意早來了啊,卻還是面臨最不想遇到的情況。上官駒難掩失落,就連看的氣氛也由「欣賞」轉為「走馬看花」。這票在進園區後限定只有當日有效,這代表只要他們沒能在今天把展覽看完,之後要進來就得再花錢買一次票。票價說實在話並不算貴,一個雞腿便當就可以解決,柳予樂原本想用這說法安慰對方;然而他肯定想不到,上官駒更介意的是,會因為這樣而失去觀察威瑟的大好機會。就算今天柳予樂表現比以往低落,那也被上官駒視為珍貴的資料。柳予樂心情多少好些了,畢竟今天的主角是上官駒,他們是來欣賞展覽的,分心在這種現在他也無能為力改變什麼的事上,老實說,對上官駒也挺不禮貌的。

  愧疚感讓柳予樂告訴自己得要做點什麼彌補,最後他決定去買杯熱飲作為陪罪。一杯冒著熱氣的棉花糖巧克力出現在上官駒面前。

  「幹嘛這麼突然?」

  「也沒有突然啊,當作顧問費。」餘暉灑落在柳予樂側臉,他五官因為陰影刻鏤更為立體。上官駒一直以來的困惑像是隻要定期浮出水面換氣的海豚,時不時出現,又在不經意的時候消失。

  置身在這不同於平日的場所,氣氛也連帶受到影響,上官駒的積藏在心底的問題因而被順勢拋出,「你對誰都這麼好嗎?」

  忽然被對方這麼一問,柳予樂喝咖啡的動作不禁停下,原本就快碰到嘴的杯子被拉開距離。享受液體散發出的溫暖,他腦袋就好像連帶被融化了冰冷,嘗試組構出能讓對方滿意的答案。「基本上是這樣,不過有些看不順眼的我還是會對他能閃就躲。」

  會有這樣的人嗎?上官駒都擅自認定不可能了。而柳予樂的回答這不就同時說明了,自己這彆扭的個性,他也能接受嗎?明明他是對自己那麼沒自信的⋯⋯連自己都不喜歡了,又有什麼資格期待有人接納他扭曲的性格呢?可是他遇上柳予樂了,而對方也真的這麼做。

  「你是不是在想自己會什麼會讓我覺得順眼之類的話啊?」

  被說中心聲,他以劇烈收縮瞳孔代為回應。

  「先說啊,我可不會因為你是隱晦就對你態度改觀——好吧,或許會多幾分崇拜啦,但主要還是以朋友、室友的角色看待。」說到敏感處時柳予樂還算聰明放低音量。上官駒瞬間燃起感激,又因為對方的自白幻滅。「我就是厲害,可以看見你真正的好,所以才甘之如飴被你罵被你欺負啊。怎麼樣?有沒有覺得樂樂大爺很偉大呢?」

  偉哉啊偉哉。上官駒不帶情感,毫無誠意的回應他。畢竟偉大的點在哪他怎麼也感受不到,不過心情的確因為柳予樂的一席話如釋重負,輕盈了起來。

  「但是我很明白,我想對某個人好,就很可能因為『想要』這個行為去傷害到對方。」

  「總有人因為你的雞婆得到救贖不是嗎?」你就是婦女祈禱的對象,就是那群被你拯救的人的神。倘若就這樣告訴柳予樂,他可能會覺得自己想法過於沈重。避免揣測成真,他硬是將那句真誠吞了回去。

  冷不防地,柳予樂拉近與上官駒的距離,兩人五官頓時在彼此眼底放大好幾倍,就連鼻息打在肌膚上的感受跟著清晰。「你得到了嗎?」低沈而厚實的問題穿透直達上官駒內心深處,仿若天搖地動,為他原本平靜無波瀾的心情掀起一陣陣漣漪。靠近的本意柳予樂是想讓對方至少有一秒也好,讓他的世界只屬於他,好好想過這個問題,再給他足以讓人信服的答案。

  下意識上官駒想要否決,逐漸鼓譟的內心告訴他一旦你這麼做了,就很難再遇見如此良機真實面對自己。他似乎就快被自我說服,有股力量推動他可以嘗試往沒開闢過的路徑勇敢一次看看。「你總愛把我好不容易關緊的門打開,讓陽光照亮我醜陋的那一面;讓我知道自卑的自己有多麽惹人嫌惡。可是⋯⋯我卻沒有一次狠得下心討厭你。」眼眸中的不確定在與柳予樂閃爍的明目對上眼時,他說了好長好長,自己都記不太得的話。唯一清楚的,是那句真切地祈求,向柳予樂做出祈禱,祈盼他也能獲得應該屬於他的幸福。

  「拜託,如果你愛她,就緊緊抓住,不要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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