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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章四、如果想要逃就可以逃,那留下來面對的人豈不是白痴?(7)

關燁 | 2017-08-23 01:17:18 | 巴幣 10 | 人氣 394





  腳步聲迴盪在一座空間裡,上官駒感覺到它正在靠近自己,但實際長度到哪他無法估算。單憑直覺,他可以確信有人正想靠近他。可讓他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他看不到對方身影?不,應該說,他什麼都看不見。墨黑的一片,使他的世界是那麼單調乏味。失去方向感讓上官駒進一步不是,退一步也不是。連時間觀念都被剝奪,驀然,他才驚覺自己處於一個可怕到你喊叫也不會有人發現的邊疆之地。

  『駒、駒⋯⋯』空洞不帶感情的呼喊隨風略過耳畔打入耳膜。

  有個聲音正在呼喊著他,可是他認不出那是誰的聲音。

  『駒⋯⋯駒啊⋯⋯』呼喊聲依然持續,現下他只能仰賴某個在叫喚他的人,朝著沒有盡頭的方向走。

  麥禾榛一直都醒著,她在上官駒進到房間的時候正在看書。細微的聲音頻頻從隔壁傳來。想說妹妹沒事到兒子房間做什麼?她才終於放下手上的書,起身走至門邊。把被虛掩的門輕輕推開,鉸鏈發出嘎吱聲,劃破寧靜。

  然而讓她料想不到的是,居然會在這時候看到好久不見的兒子趴在床邊沉沉睡去。

  是活生生的?這、這不是夢吧?

  就算她反覆這樣告訴自己,仍難以接受雙眼所見,激動澎湃的心臟就快要從喉嚨跳出。眼角銜淚,止不住全身顫抖,麥禾榛一步一步靠近上官駒,她的兒子。

  從放肆任意滋長的髮絲底下,她窺見兒子沈睡的臉龐,比他離開的時候氣色更好了些。還有裸露在外的手背、腳踝⋯⋯這時候上官駒已經把染血的衣服換掉,避免又被問東問西,因此麥禾榛頂多留意到為何上官駒皮膚上會有乾涸的棕色污漬,但比起那,她更開心能看到孩子回來。

  輕撫著上官駒的臉,她小聲呼喚並不是想叫醒對方,是一種思念的表現,同時也是想要回味,身為一名母親,應該怎樣愛戴自己的寶貝,低喃著對方單名。遙想幾年前他們母子倆發生的那場嚴重意外,那時候,她也是這樣頻頻喊著兒子名字。好像只要這麼做就能確保彼此可以活下去,身體上所受的傷都是裝飾,一點也不會痛。

  『姊,妳真的都忘了嗎?忘了那時候發生的事。』當她從黑暗中醒來,聽到麥禾荷這樣問她,她被困惑籠罩,不能理解這麼問的原因是什麼。

  忘了?她忘了什麼?

  當她感覺害怕,嗅到不祥時,她忽然想找兒子。

  人呢?怎麼不在她身邊?而這又是哪?醫院?為什麼她會在醫院?

  ——這是她出車禍醒來後,第一次感受到恐懼朝她襲來。

  在麥禾榛征著的同時,上官駒醒來了。然而他卻是被嚇醒的。當他睜開眼的瞬間,眼前的女性讓他驚愕,激動的情緒久久難以平復。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要去面對自己的母親。可是事實上事情就是發生了。活生生,而非惡夢的麥禾榛就在咫尺之間,只要他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她。

  麥禾榛不確定她是用什麼表情回應兒子的,但她想,應該挺狼狽的吧?

  「你怎麼不去床上睡呢?」

  上官駒不忍繼續直視下去,就怕噩夢會再度復甦,別過頭,哪兒都好,就算是看著垃圾桶講話他也樂得輕鬆。「我吵到妳了嗎?」

  「倒也沒有。是我聽到這邊好像有什麼聲音才會好奇過來看看⋯⋯」

  「那就是吵到妳了啊。」口氣不慎耐煩,赫然發現自己失控了,上官駒連忙噤聲。

  「這是你的行李?」麥禾榛一眼就認出那一袋乾扁的黑色行李袋,裡面大概沒裝什麼東西吧?依她對兒子的瞭解。從以前他們去家族旅行就是那樣。上官駒不是很喜歡帶著大包小包東西出門的人,他覺得那樣很不方便,甚至覺得如果帶那麼多東西,到最後又忘記帶什麼回來,這豈不是得不償失?

  上官駒點頭作為回應,而既然對方都把焦點轉到行李上了,他也就順勢拉開拉鍊,把裡面的東西全部取出。

  只能看見兒子背影,麥禾榛不禁把上官文祥的身影重疊在他身上。會不會有一天兒子也離她遠去?她能守住的就和現在一樣,只有身體,心卻不在了。

  「駒,」

  「嗯?」

  即便他沒看到好了,麥禾榛還是泛起笑容,對他說:「今天的晚餐,我們一起去超市買菜回來煮好嗎?」



  從玻璃展回來之後,他們的大學生活依然持續著。期中考對理工科而言,根本只是前哨戰而已,特別是對電機系這種必修科目多到不像話的科系來說。

  柳予樂在收到上官駒的鼓勵後,他嘗試著去和蘇盼盼的父母聊過,希望他們可以尊重女兒的意見。蘇盼盼同樣拿出誠意,懇求父母可以給她一次機會試試。最後的結果,其實就算柳予樂不說,上官駒也能從他的表情猜出端倪。

  『他爸媽答應了!條件是盼盼這學期的總成績要達到他們訂下的標準,他們才會就此不再提留學的事。』

  既然這樣,那你身為人家男友就更應該要好好表現啊。上官駒語調依然冷冷的,沒有正視柳予樂的表情,實在不容易讓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上官駒心裡全是關於家裡的事,阿姨頻繁打給他,問他怎麼還不回來,他想不到合適的藉口搪塞過去,只能任由對方繼續碎唸下去。

  從麥禾荷的口吻,很清楚的可以感受到她對他父親的不滿。可是他也不能怎樣。他跟上官文祥感情就是那麼生疏,不清楚對方到底對這家庭是怎樣態度,他也不好說些什麼。這就是他最為難的地方,也是上官駒多抗拒接到來自他家電話的原因。

  外公的忌日,他原本答應麥禾荷會出席,最後卻還是食言。逃避就算了,他給麥禾荷的理由還真是糟到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種話怎麼會從他口中說出。不想回去那個地方,所以他謊稱系上有活動要辦;他知道這麼做是不對的,可是內心的恐懼卻驅使他犯錯。上官駒心底同時承受著虧欠與對自己的失望,然而事實上他的確是躲開了。這短暫的釋懷讓他覺得自己輕盈的猶如飛翔在藍天的青鳥;他想高歌,卻又因為二度想起的現實忘了怎麼唱。

  這種五味雜陳的心情他不知道該找誰陳訴,又或者該說,他沒有這種對象。不考慮楚艾茜是因為他知道對方聽到自己這樣做會生氣。她一直以來都很看不慣自己彆扭的這點性格。爽朗的她肯定無法瞭解吧?無法想像他是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這些事的,就如他無法想像楚艾茜怎麼可以如此坦率活著一樣。她的堅強使得上官駒好生羨慕。

  上官駒比誰都清楚,這就是人的獨特性與貪婪性,誰都想變成誰,可是卻辦不到,才會把這種心情投射在電視電影或小說漫畫中的角色身上。創作者們都是這樣子的。正因如此,上官駒才能繼續寫下去。他寫的初衷才不像馬句那麼偉大。馬句在《至死方休》中給予主角的堅強,那相信馬句本人也有那性格的魅力之處才能寫出如此扣人心弦的鉅作。而隱晦不過就是靠著室友作為藍本才能寫出大家喜愛的威瑟,威瑟身上沒有任何與隱晦相似的特徵。主角與作者之間,不只存在在兩個世界,他們的人生、際遇、身邊親朋好友,也都截然不同。

  這是上官駒自認為悲哀的地方所在。他愈投入在《玄命》之中,他就會愈發現自己有多麽不長進。

  好煩,好討厭⋯⋯他就快要被這些負面情緒逼得喘不過氣,卻又找不到宣洩出口。他的心臟好像一顆即將被水給灌破的氣球,外面的壓力持續進來,表皮愈撐愈開,愈來愈大,卻還不到它破掉的一天。上官駒知道,現在這樣的他,只要回家,看到爸媽,任何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都有可能像縫衣針那樣,刺破一小個洞,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變大。

  時間愈拖愈久,發現某一個週末,宿舍裡的人都不見了。這時,他才想起前一天晚上,也就是禮拜五,田邢甫正在整理他要回家的行李,周和征也是。柳予樂則是早上就回家了。

  所以就只剩他啊。明明有家卻要裝得一副好像無家可歸的樣子。他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屈服了。收拾簡單用品,裝進行李袋內,怎麼樣還是裝不滿,也罷,反正就和他的內心一樣啊,怎樣就是有個空缺,是不管任何情感都填塞不滿的。



  好久沒跟麥禾榛單獨出來買菜,這讓負責提菜籃的上官駒挺不習慣的。他不時看向身旁女性,又得裝作在選菜的模樣,不被查出異狀,這讓他忽然覺得壓力好大。在外面至少還有交談聲可以掩蓋這層尷尬,他才不至於覺得難受又想逃避。對於雙親的感情不同,可是導向的結果都是一樣的;上官文祥讓他覺得彼此間無話可說,他想討厭他卻又狠不下心,甚至還會質疑自己憑哪一點這麼做?面對麥禾榛他戒慎恐懼的原因是怕任何一個舉動都會影響她心情,讓她病情加重。他想保護他愛的人,所以他得在她面前和他保持平和關係,即便他根本打從心底不把這男人當作父親,而那男人或許也不這樣想。這問題一直持續存在,不會因為他離開了家而改善,甚至可能有惡化的情況。不過這裡終究是他的家,他還是得回來。而他回來,肯定能為這裡做點改變吧?他有自知之明,硬著頭皮,所以他踏進來了,進到這個家,這個,他開始覺得走味的家。

  他的歸來讓麥禾荷也就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在她姊姊家。把姊姊交給姪子總比她老公來得讓人信任。麥禾荷交代了下麥禾榛會需要服用的藥擺在哪裡,哪時候要吃,還有一些零碎的瑣事後,留下一句「如果有問題隨時都可以打給我」還不忘提醒他得要到外公墓前上香致意,才安心離去。

  上官駒聽到母親邀請他一起到市場買菜,就算他對這一點興趣也沒有還是答應了。他想要盡可能取悅對方,讓麥禾榛感受到家庭的溫暖,減少對藥物的依賴。這看似毫無科學根據的治療辦法卻是麥禾榛的主治醫師告訴他的。上官駒倒不怎麼相信透過家人的陪伴可以讓病情好轉,可是那是一開始的事,現在他會急躁,會擔心,採取的態度也就不再那麼強硬,只要是可以嘗試的方式,他都會盡力試試看。

  「吃咖哩飯好不好?」

  愣了下,上官駒才點頭回應:「可以啊,我都吃。」

  「那我們先挑點蘿蔔跟肉,再選你要的咖哩塊怎樣?馬鈴薯家裡冰箱還有,那是你二伯拿來的,好大一袋讓禾荷看了差點沒暈倒。」

  麥禾榛想怎樣基本上上官駒都沒太多意見,只要她開心就好,他只在乎這點。

  在結束蔬菜跟肉的挑選後他們來到放置咖哩塊的調味區。架上有多種口味,上官駒選擇一種混有蜂蜜口味的咖哩塊。這應該不會辣吧?考慮到麥禾榛身體狀況,他認為口味還是順口一點比較好。要採買的東西幾乎已經挑得差不多,準備要去結帳的母子二人卻聽見他們身後有個小女孩的哭泣聲。

  轉頭一看,那似乎是名走失的女童。

  「糟了,這裡人這麼多,她應該是和她媽媽走散了吧?」

  「應該吧。」

  「總之先帶去結帳台那邊,總有人可以幫我們廣播協尋小孩。」

  同意麥禾榛說法,由她負責安撫女孩情緒,上官駒則站在一旁看著一切,並沒有說什麼。

  「嗨,小妹妹,妳跟媽媽走丟了嗎?」

  外表看來約莫五六歲大的女孩,淚眼婆娑地看著麥禾榛,一聽到關鍵字,哭得更是激動。

  這下讓麥禾榛不禁手忙腳亂起來,她想要安撫女孩情緒,可小孩一看到她彷彿就會想到找不到的母親,眼淚怎樣就是止不住。

  見狀,已經被小孩哭聲磨去掉大半耐心的上官駒示意要麥禾榛去櫃檯找人幫忙,自己則自願留下來陪女孩並安撫她情緒。

  在麥禾榛帶著不放心的眼神走遠後,上官駒便蹲下身,與女孩雙眼平視。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條綁頭髮用的髮圈,並對女孩說:「妳看喔,我會用這變出星星。」

  女孩仍在哭,不過似乎沒有那麼激動了。她連續看了好幾眼上官駒接下來的舉動,透過巧手與髮圈之間的轉繞,花不到幾秒鐘,一個五角星便出現在上官駒手中。

  在看到女孩成功被他吸引注意力後,上官駒更是加碼,「好喔,那我接下來要讓熱氣球出現在我手中,妳仔細看好。」明明聲音還是那麼平淡,沒有太多起伏,可就像魔咒般,搭配他手中的花樣,成功讓女孩停下哭泣,甚至雙眼緊盯他的兩手不放,彷彿只要一眨眼,她就會錯過某個關鍵畫面,錯失了解為何一個簡單的髮圈會變成其他繁複圖案的秘密。

  「來,熱氣球出現了。」成功讓女孩不再哭鬧,這意外讓上官駒心裡小有成就。他臉上揚起淡淡地笑,女孩看見,也跟著笑得更燦了。

  「你好厲害,這叫什麼?」

  上官駒一邊把熱氣球應該套在哪幾根手指上,接給女孩,換她撐住圖案,一邊解說:「這是翻花繩。妳看過哆啦A夢吧?」

  「是大雄最厲害的才藝!」像是遇到知己,女孩熱情回。

  「對,就是大雄最擅長的。」不過其實上官駒會的就只有這兩種,要稱新手,根本也不夠格。

  見女孩情緒終於平復,上官駒趁勢問少女名字,而她毫不猶豫就回:「黃祈!不過我比較喜歡人家叫我祈祈。」

  「那祈祈,妳還記得妳跟爸爸媽媽最後是在哪裡走丟的嗎?」

  聞言,黃祈先是搖了搖頭,「沒有爸爸,爸爸他很常不在家。」

  「那妳孤單嗎?」不由自主地,上官駒這樣問她。好像想從她身上獲得自己同樣想知道的答案:父親不怎麼回家,你會孤單嗎?

  「有時候會⋯⋯」黃祈眼神閃過失落,讓上官駒忽然覺得自己問這問題好像太超過了些,他正想說點什麼挽回時,黃祈又補充:「但沒關係,爸爸他每次回家都會帶禮物給我。就那些娃娃作伴,我就不會太無聊了。」

  用禮物去填補跟兒女間的空白嗎?那男人可連這種事都不願意對他做呢。

  「媽媽她剛剛就在那裡選雞蛋,我只是沒注意而已,她就走丟了。」依照黃祈的說法,上官駒再度笑了,童言童語小大人的模樣還真輕易就能喚起他遺忘已久的表情。小孩總有股魔力,這點他再度體悟到。

  他們在原地聊沒多久,中途插入的廣播切斷原本超市週期性播放的廣告,內容正好是在尋找一名走失的小女孩,說母親正在服務台等她。說出名字的當下,上官駒與女孩互看彼此。

  「妳媽媽自己到服務台報到囉,妳可以去接她了。」順應女孩的語氣,他幽默地說。

  「大哥哥陪我去吧。我不知道路怎麼走。」她攀上上官駒的手,動作是那麼自然。從外人眼底看來,或許會誤認他們是感情良好的兄妹吧?

  「好吧,那妳讓我打個電話。」

  空出一隻手正要按下麥禾榛的號碼時,對方已經先一步打過來。按下接通,麥禾榛大致上跟他說在服務台碰上走失少女的母親,而上官駒也表示會把小孩帶過去,要那位女客人別緊張。

  一切都就緒後,他任由黃祈拉著他的手晃呀晃的,另一手則提著菜籃,朝服務台走去。

  「大哥哥,你住在這附近吧?」

  「嗯。妳呢?」

  「就在對面的公寓,很近喔。」

  「那的確是。」至少跟上官駒他們還得騎摩托車相比,是近多了。

  「那你之後再多教我一點大雄的才藝好不好,我想要表演給學校的人看。」

  這下可苦惱了,他才想老實跟女孩坦承他把戲就那兩招時,黃祈忽然大叫:「媽媽!」

  轉過頭一看,站在麥禾榛身旁的女性露出鬆一口氣的放心表情,接收女兒的投懷送抱後,感激地向兩人道謝。

  「人這麼多,妳倒是顧好小孩比較實在。」這讓上官駒想起稍早前的車禍,再加上家裡發生的事,他深深覺得能看見家人平安,開心的表情,比任何事都還要來得重要。

  「我知道,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女性眼角似乎滲出點淚來,上官駒瞥見,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氣氛的尷尬女孩才不會去注意到,她拉著母親的手,開心跟她分享上官駒剛才表演給他看的才藝。「就是這一條東西喔!那個大哥哥剛才用他變了大雄最厲害的才藝!」多麽不起眼的髮圈此刻在女孩眼中卻成了神奇的魔術道具,她誇大式的口氣讓女孩母親也跟著回以一樣情緒,就是不想壞了女孩興致。

  見到母女倆的互動,有些久,卻真實發生在他們上官家的回憶,似乎逐漸從他們母子倆心裡一點一點浮現在檯面上。

  想來還真諷刺,上官駒在見到這畫面後,他更是深深覺得,明明曾經也是這麼溫馨的家,是從何時開始走味,變成一個空有殼,卻沒人想回去的地方?他不敢看麥禾榛,就怕對方正對他投以一樣困惑,想要求救的眼光。他還辦不到,依他目前的能力來說。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人,他沒有勇氣承擔麥禾榛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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