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女生很快地跑到巷子盡頭，與那外送飲料的小姐碰頭，「喂！妳有看到兩個女生跑到這裡嗎？一高一矮，其中一個穿著韻明女中的制服！」
「什麼兩個女生？我沒看到啊！」那位小姐以再自然不過的聲調回話。「倒是妳們幾個，都已經這個時間了還在外面晃；我剛剛有看到妳們學校的學生來我們店裡買飲料，是補習下課了是嗎？下課了就趕快回家啊。」
「我們在不在外面晃不關妳的事吧？」嘖！真沒禮貌，即使是要付昂貴學費才能就讀的私立學校，學生素質同樣參差不齊。
「那妳們要追誰也不關我的事，幹嘛問我？」她的聲音冷了下來，「小妹妹，我奉勸妳們講話還是客氣一點，不要惹到妳們惹不起的人……不是每個大人都像姊姊我這麼有耐心！」呃……說到最後已經是咬牙切齒了，這算有耐心嗎……
「妳……」、「好了啦，沒看到就算了」、「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在同伴的勸說之下，挑釁的那人終於被拉走；我鬆了一口氣，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了。」
她縮著肩頭閃避，嘴巴動了幾下，手機忽然傳出訊息響聲，我想應該是高老師。
我瞄了一眼，繼續與她僵持著，直到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妹妹！她們走了！」是送飲料的小姐。
我上前開門，門外的她露出笑容。「真的很謝謝妳！」
「哎呀沒什麼啦，我最喜歡有禮貌又漂亮的妹妹了……」她忽地皺眉，下一秒「啊」了一聲。「在唱片行，我們見過面嘛！難怪我就覺得妳很眼熟……那張ＣＤ好聽嗎？」
咦？原來是之前我在唱片行遇過的那個小姐。「妳，換工作啦？」
她誇張地嘆了一口氣，「因為老闆終於受不了了！」她歪頭張望我身後的女孩，我才發現她還站在離我兩大步的距離。「那個妹妹為什麼被追殺？嗨！」她對那個女生揮手，但那女生依舊低著頭聽而不聞。「好奇怪，她聽不到嗎？」
「我也不知道……」這個女生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一點也不像智能障礙的樣子。
「不知道？那妳抓著她跑給人家追殺是什麼意思的啊？」
她一直盯著自己的左手，我伸手去碰，在她手上碰到類似糖水的黏膩感，她的制服上也帶了幾點深色的污漬。
該不會是撞到人打翻了飲料，而她又一副不是很在乎的樣子，所以……我不禁想起她跟我在診間門口相會的那一幕。
「她怎麼了？被嚇到？」
搖搖頭，「暫時拿掉耳機，好嗎？」我盡可能輕柔地對她說，她退後一小步，但似乎聽懂了我的要求，很慢很慢的把耳機拿下來。
這算是我們第一次溝通成功！
我笑了，繼續嘗試，「我是江寧，跟妳同一所學校，也在連醫師的門診見過妳；妳叫什麼名字？」
她的眼睛不斷游移，好像還在確認我們值不值得她信任；可是幫忙我們的小姐已經等得不耐煩，「啊！我還要回店裡準備收拾，這個妹妹就交給妳了，江寧。」她抽出一張名片，並將它塞進我手中。「這個給妳！要是妳再遇到類似麻煩，就打給我吧！」
名片上只有名字跟電話；這不是她工作地點的名片！而她飛快的發動機車離去，讓我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妳住這附近嗎？如果妳怕剛剛那些女生再回來找妳，我可以帶妳回家。妳還好嗎？」
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但除了應我的要求摘下耳機，她就沒有太多的反應。我咬著唇，確認這間公寓的地址之後決定先跟老師聯繫，連同這一面，我們見過四次了，但我對她一無所知，只知道她跟我同校。
或許老師會知道該怎麼辦……
「咦？」我撥通電話，才發現她遞出一本巴掌大的記事本。
攤開的記事本上，只寫了一串地址。
＊＊＊
那地址看起來很眼熟，而實際上確實也是。
那是我們社區的管理室！
當我帶她搭高老師的車回到管理室時，警衛一臉鎮定的招呼她，讓她進去休息並通知她的家人。
辦妥一切必要手續後，他走出來向我們打招呼，「謝謝妳們啦，這麼晚了還帶她回來……高老師，都十點了耶。」
「沒關係，她的家人應該很快就會來接她吧？」
「嗯，我已經聯絡了，妳們可以放心。」
儘管他這麼說，可我一點都不覺得放心。「她叫什麼名字？」她依舊戴著耳機，拜她拿下來之賜，我才知道那裡面根本沒有音樂。
那就像她的偽裝，別人只會以為她在聽音樂，繼而忽略掉她反應舉止異常的事實。
「哦！她姓文，名字嘛，好像叫做黛昕……」他一臉不太確定。
「文……黛昕？」
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劃兩下，「那個字……我應該沒念錯。」
聽起來好文藝……對了！今天下午，鋼琴公主似乎叫了她的名字，所以她們兩個認識？可是一點都不像感情好的樣子。
「她……很常這樣嗎？就是被別人抓回這裡。」
「也不能說很常啦！她平常自己會回來，這附近的鄰居都跟她很熟。」
「那她為什麼都不講話？她不能說話嗎？」
管理員微皺眉，「她會講話啦！只是個性孤僻了一點。」
「她家在哪一戶？」我無視高老師的暗示繼續追問，「她身上帶有些傷痕很奇怪，我想多了解她一點。」
他語氣勉強還算溫和，但終於沉下臉來，「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清楚，這是人家的家務事。而且妳跟她是什麼關係？能管得了這麼多嗎？」
「我……」
「不好意思，江寧她是很有正義感的女孩，看到同學被欺負，難免有點激動。」高老師趕忙出來打圓場，「時間也晚了，我陪妳走回去；那個女生就交給她家人來處理，嗯？」
我一臉不甘心，管理員懶得再理會我們般的走回管理室，「那個女生明明很奇怪，不然又何必去看心理醫生！老師，我們就這樣不管了嗎？」透過玻璃窗，文黛昕仍坐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就像個雕像。
「寧，我懂妳的擔憂，那個孩子……感覺有點社交障礙。」高老師攬著我，一步步走向我們家大門口。「可是我們最多只能做到這裡了，她有家人，有人關心，妳跟她只是同校同學，又只見過幾次面，就算想為她做什麼也很有限。」
「確定她們家人真的會關心她嗎？」我冷笑，「她身上連一支手機都沒有！」
「那妳想怎麼做呢？」
我停下腳步。
高老師搭著我肩膀，沒有生氣，只是感慨。「就算她在家裡沒有受到良好的照顧，難道妳就能代替她的家人嗎？」
代替她的……家人？我啞口無言，才說過「不需要新的爸爸」的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厚臉皮到說要成為那個女孩的家人。我們只見過四次面，我剛剛才知道她的名字，連一句話都還沒交談過。
我根本不了解她，只是一時的同情心氾濫……
「我只是……只是……」
高老師撫著我的臉頰，我的眼淚很快掉了下來；她抱著我，安慰似的拍撫我的背。
手機忽然響了，是老師的，「啊，蔡小姐……我們就在管理室這邊，要到家了……嗯，好！」掛了電話，她對我眨眨眼，「看！妳媽媽在擔心妳了，我們快點回去吧？」
我抹掉眼淚，跟著老師一起走回家，途中一個中年婦女與我們擦身而過，就在我們家門口處。「那個阿姨……」
「怎麼了？」
我轉頭，看著她筆直走向管理室，「好像是她的家人。」帶文黛昕到醫院看診的，就是她。
「女兒這麼晚才尋獲，她一定很緊張，寧，妳做了一件好事啊？」
「嗯……大概吧？」
＊＊＊
隔天，我們班上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那個從沒來過的同學，調班了。
班導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那個同學調班，調到才藝相關的音樂班，其他就沒再多做交代，原本空出來的座位由後面的同學遞補，該排的最後一個位置反而變成空的。儘管老師還說了不少「大家一定會覺得很可惜」之類的場面話，但幾乎沒有人在意。
那個人在班上本來就是幽靈人口，既是「幽靈」，就算消失了也無關痛癢，是嗎？
「去音樂班也好！她本來就對音樂滿有天分，就連來學校都習慣戴著一副大耳機……」余詩軒喃喃自語地看著那個空座位，讓正彎腰拿課本的我忽然跳了起來！
「妳說誰習慣戴著大耳機！」
余詩軒被我嚇到了，我緊抓住她，重複我的問題。「妳說誰習慣戴著耳機來上課？」
「就、就那個轉班的同學啊……」
「她叫什麼名字？」
「文、文黛昕。」余詩軒縮著脖子，一臉害怕的回著話，「江、江寧，可以放手了嗎？會痛耶……」
之前那個點名時總是被刻意跳過的名字。
被班上同學當作問題人物，甚至像幽靈一樣不存在，不管缺課與否都沒人真的在意的人。
文黛昕。
『她不來，對全班來說都是好事……』
『那個女生自閉啦！』
『……她很怕生，而且經常喃喃自語的，沒有人聽得懂她在念什麼。』
在經過昨晚的又一次接觸之後，感覺之前的線索全部被串起來重整了。
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卻還是因為與旁人不同而被人冷眼相待。不與旁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會，喃喃自語，高度專注在自己熟悉的事物上，或甚至反覆做相同的舉動。
問題人物。
「江寧？」
我鬆開余詩軒並且道歉，在老師的指示下翻開課本，等到課程開始了一段時間後，我把寫好的紙條丟到余詩軒桌上；她疑惑的看我一眼，打開來閱讀，寫下我需要的答案。
我問了兩個問題，一是鋼琴公主所在的班級，二是三年級音樂班的位址；余詩軒在答案的最後還畫了一個問號，似乎想知道我問這問題的原因。
我以唇語對她道謝，在老師靠近我之前把紙條撕碎。
「妳該不會是……想找她吧？」
掃地時，余詩軒特地過來問我答案。
正在洗刷流理台的我聳肩，「也沒有，就只是單純好奇。」
「真的嗎？」她一臉不信。「那關鋼琴公主什麼事啊？」
我抿著嘴，繼續打馬虎眼。「那也是單純好奇啊！這麼漂亮的女生，認識一下不為過吧？」
「哦！也是啦！她真的人長得漂亮，功課好，琴也彈得好……」
撇開余詩軒的滔滔不絕，其實我就只是想了解文黛昕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而已；而，如果那大名鼎鼎的鋼琴公主能夠叫出一個在班上被同學視為異類的女生，她們之間想必也有某種程度上的關聯吧？
只是我暫時還想不到……兩個天差地別的人，究竟為什麼會湊在一起。
會是因為鋼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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