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創作

小說2017-09-16 13:46

刀劍神域-幻想重鑄 圈內事件04

作者:星島銀劍

7

怎麼可能!

這時在我腦海里響起的無聲尖叫,其實帶著多重意義.

首先是旅館客房應該有受到系統上的保護.就算打開窗戶,也絕對沒有人能侵入或是丟東西進來.

再來,就是實在很難相信那把小型飛刀所引起的貫通持續傷害,能夠把中層玩家的HP消耗殆盡.從飛刀命中到夜子墜落消滅為止,再怎麼長也不會超過五秒鍾.

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這種殺人手法已經不能稱呼為「圈內PK」了,這根本是恐怖的即死攻擊嘛.

我摒住呼吸,感受著背上縱橫的極低溫戰栗,同時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夜子消失的石地板上移開.然後順勢抬起頭來,把張大的雙眼當成照相機般擷取窗外的街景.

終于,我看見了那個.

距離旅館兩個街區以外,一棟差不多高的建築物屋頂.

以深紫色夕陽做為背景,有一道黑色人影就站在那里——

由于對方身穿附兜帽的漆黑長袍,所以沒辦法看清楚其容貌.我把「死神」這個單字硬是從腦海里擠出來後便大叫了起來.

「這家伙……!」

我把右腳往窗框上一踩,頭也不回地叫道:

「星之劍,亞絲娜,剩下來的就拜托你們了!」

接著便一口氣往隔了條街的建築物屋頂跳去.

但是就算有敏捷屬性上的修正,在沒有助跑的情況下要跳過五公尺還是魯莽了點;無法用腳著地的我,在千鈞一發之際才用拼命伸長的右手抓住了屋頂邊緣.然後我又靠著力量屬性修正,利用倒立的要領把身體往上拉,在空中一個回轉後站上屋頂,此時亞絲娜急切的聲音馬上從後面傳了過來.

「桐人,不行啊!」

我很清楚她為什麼要制止我.如果被那種飛刀射中,我也有可能會馬上送命.

然而,我實在無法為了自身安全放任終于現身的犯人逃走.

說要保護夜子人身安全的人是我.但是,我卻短視地認為躲在旅館里就沒有危險,沒預想有可能會發生的情形.如果系統能提供保護,那麼街上——也就是「圈內」應該也都屬于安全范圍才對.對方既然能在圈內進行PK,自然也有可能讓旅館的保護失效,我為什麼沒考慮到這點呢?

遠方的屋頂上,黑色長袍就像在嘲笑懊悔不已的我一般被風吹得劇烈擺動.

「給我等一下……!」

大叫完之後,我再度開始往前猛沖,同時拔出背上的劍.雖然在街道里我的劍無法給那人任何傷害,但至少可以彈開他扔過來的飛刀.

我注意不讓沖刺的速度慢下來,直接不斷由這個屋頂跳到另一個屋頂.在下方街道行走的玩家們,一定會覺得我是個炫耀敏捷屬性的瘋子吧,但現在已經沒空理這些事了.我拖著大衣的衣擺,不停藉著跳躍撕裂黑暗.

穿著長袍的刺客完全沒打算逃走或出手,只是眺望著逐漸接近的我.當雙方僅僅隔著兩棟建築物時,刺客忽然將右手插進穿著長袍的懷里.我立刻摒住呼吸,把劍移到自己正面.

但是……

他把手伸出來時,取出的並不是飛刀.暮色之下,一道相當熟悉的寶藍色光芒忽然出現在我眼前.是轉移水晶——

「可惡!」

我這麼咒罵著,然後在極速奔跑的情況下用左手同時拔出三根短錐,一口氣將它們全投了出去.當然我不是要傷害他,而是希望藉由反射性的回避動作拖慢他的詠唱速度.

可恨的是,對方異常地冷靜.那人絲毫不懼怕拉著銀色效果光朝他飛去的三根短錐,悠然地舉起轉移水晶.

三根短錐全部在長袍前被紫色系統障壁擋下,直接掉到屋頂上.我心想至少要聽見對方的語音指令而豎起了耳朵.只要知道他的目的地,就可以用水晶追過去.

但這個企圖也落空了.就在最重要的瞬間,忽然有一道巨大的鍾聲出現在馬廷街道上.

我的耳朵——正確來說應該是聽覺皮質區,有大部分都被宣告下午五點的多重聲響占領,因此無法聽見凶手以最低限度音量說出來的指令.藍色轉移光迸發,接著漆黑長袍的身影便從已經靠近到只剩下一條街的我面前消失.

「…………嗚!」

我發出不成聲的喊叫,把劍刺進三秒鍾前那家伙還站著的地面上.紫色閃光隨即飛散,沒有任何表情的【Immortal Object】系統標簽跟著在視野中央閃爍.

離開屋頂改從路上悄然回到旅館的我,在夜子消失的路旁停了下來,凝視掉落在石頭地板上的飛刀.

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相信幾分鍾前有一名女性就在這兒喪失了生命.對我來說,玩家的死亡是只有在盡了所有努力,使出所有回避策略都無法成功時,才會出現的結果.像那種即時且無法回避的殺人手段,根本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

我彎腰撿起地上的飛刀.這柄小刀整體為同一金屬材質,雖然體積不大卻相當沉重.像剃刀般單薄的刀刃兩側,刻畫著讓人聯想到鯊魚牙齒的倒刺.毫無疑問,它的設計概念與殺害凱因茲的短槍相同.

如果它現在刺進我的身體,我的HP是否也會急遽減少呢?雖然內心有股想試驗看看的沖動,但我還是緊閉起眼睛來把這種念頭趕走,接著走進旅館里.

爬上二樓自報姓名後,我便轉動門把.我一邊無奈地聽著「喀嘰」的系統開鎖音,一邊把門推開.

這時房里的星之劍和亞絲娜已經拔出拔出各自的武器.一看見我,她臉上便浮現了參雜著怒氣與放心的表情,接著壓低聲音叫道:

「笨蛋,不要這麼魯莽好嗎!」

她長歎一口氣,然後繼續壓低聲音說:

「……然後……結果如何?」

我輕輕搖了搖頭.

「不行,被他用轉移逃走了.別說長相或聲音了,就連對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不過……如果對方是葛利牧羅克,那麼應該是男的吧……

SAO里沒辦法同性結婚.如果金蘋果的會長是女性,那和她結婚的葛利牧羅克就一定是男性.話又說回來,這種情報對指認犯人根本沒有任何幫助.因為SAO的玩家有將近八成是男性.

但聽見我不經意的一句話後——

忽然有了反應的,是坐在沙發上拼命把巨大身軀縮成一團,然後因為發抖而不斷發出喀嘰喀嘰金屬聲的修密特.

「……不對.」

「你說什麼不對……?」

修密特沒有看向亞絲娜,反而把頭垂得更低然後呻吟道:

「不對.屋頂上那個黑色長袍客……不是葛利牧羅克.葛利牧他還要更高一點.而且……而且……」

他接下來的話,讓我們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件有兜帽的長袍,是GA會長的衣服.她上街時總會穿那種不起眼的服裝.對了……去賣戒指的時候,她也是穿著那件衣服!剛才……剛才的人是會長.她來報複我們所有人了.那是會長的幽靈啊!」

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發瘋似的笑了起來.

「若是幽靈就什麼都辦得到.圈內PK對她來說應該輕而易舉.干脆請會長去打倒SAO的最終魔王算了.反正沒有HP的她也不會死了.」

哈哈哈哈哈,修密特不斷歇斯底里地笑著.這時我把左手握著的飛刀輕輕拋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咚.沉重的聲響才剛出現,修密特就像關上開關般倏然停止大笑.他凝視著露出凶光的刀刃幾秒鍾後——

「咿…………」

面對這個上半身像被彈開一樣向後仰的大漢,我壓低了聲音開口說道:

「那不是幽靈.這把飛刀是實際存在的物件,是寫在SAO伺服器中的幾行程式碼,就跟你放進道具庫里的短槍一樣.不信的話,就把這玩意兒也拿去好好調查一下吧.」

「不,不用了!短槍我也還給你!」

修密特慘叫著,然後迅速打開選單視窗.雖然他因為手指不停地發抖而操作失誤好幾次,但最後還是把黑色短槍實體化了.他仿佛要擺脫麻煩一般,把浮現在窗戶上的凶器給扔到飛刀旁邊.

接下來,亞絲娜便用沉穩的聲音對再度抱起頭的大漢說:

「……修密特先生.我也認為剛才那個人不是幽靈.因為,如果艾恩葛朗特里真有幽靈出現的話,絕對不只金蘋果的會長一個.至今為止死亡的三千五百人,每個人應該都一樣不甘心才對.難道不是嗎?」

我也認為亞絲娜說的一點都沒錯.若死在這里,我也有信心滿腔怨念足以讓自己變成幽靈.我所認識的人里面,能夠接受命運而成佛升天的,大概也只有KoB的會長大人而已吧.

不過,依然垂著頭的修密特又再度搖了搖頭.

「因為你們不認識她……那個人……葛莉賽達她真的很強,而且總是非常沉穩……但是對于說謊或怠惰卻又很嚴厲.她嚴格的程度甚至比你還誇張啊,亞絲娜小姐.所以如果讓葛莉賽達知道有人設下陷阱殺害她……那她絕對饒不了那個人.甚至會不惜變成幽靈來給那個人最嚴厲的制裁……」

房間里籠罩著一片沉重的靜默.

窗戶應該是亞絲娜關上的吧,上了鎖的窗外已經幾乎看不見太陽了.有好幾盞街燈開始露出橘色光芒,街上現在應該充滿忙著尋找住宿地點的玩家而顯得熱鬧非凡.但不可思議的是,那些喧囂都沒有傳進這個房間里.

我用力吸了口氣,然後開口打破緊張的寂靜.

「……如果你要這麼想,那我也沒辦法.不過我不相信這種事.這兩起『圈內殺人事件』之中,一定有某種系統上的邏輯存在.而我一定會找出那種方法……所以你也要按照約定提供協助.」

「協,協助……?」

「你說過要告訴我們葛利牧羅克常去的店對吧.現在,這已經是唯一的線索了.不管得在外面監視多久,我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老實說,就算找到打造黑色短槍以及旁邊那把飛刀的鐵匠葛利牧羅克,我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又不能像「軍隊」那樣把他監禁起來審問.

但是,夜子遭到殺害之前所說的話——「所以那個人才會像這樣,對我們這些沒辦法放棄私欲的人展開報複,而他也確實有幫會長討回公道的權利」——如果葛利牧羅克真如這句話所說的,想要向反對賣掉戒指的三個人或所有前公會成員展開報複……如果動機是來自于葛利牧羅克對過世的會長兼另一半那股強烈思念……

或許我當面和他談過之後,能夠互相理解也說不一定.應該說,現在也只有把一切賭在這個可能性上了.

聽見我的話之後,修密特再度低下頭去,過了一會兒後很吃力地從椅子上撐起身體.他走到牆壁邊的書桌,拿起放在上面的羊皮紙與羽毛筆,寫下店的位置與名字.

這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對著他的背說道:

「啊,可不可順便把前金蘋果里所有成員的名字也寫給我.我之後想再到『生命之碑』去確認一下生存者.」

巨漢無神地點了點頭,然後重新拿好准備放下的筆又寫了幾秒.

不久後,他用一只手拿著寫好的羊皮紙走了回來,把紙張交給我並開口道:

「…………身為攻略組的玩家這麼做實在有點丟臉……不過我最近不想到外頭去了.魔王攻略時的隊伍編制也不用把我算進去.還有……」

這時他過去的剛毅表情已經完全消失,這名在聖龍聯合公會擔任隊長的長槍使,只能用空洞的眼神看著我呢喃:

「……麻煩等一下送我回DDA本部.」

在場的任何人都沒辦法嘲笑修密特膽小.

我們從第57層的旅館經由轉移門來到第56層.在走路回到聖龍聯合本部之前,我和星之劍與亞絲娜把這個已經被恐懼侵蝕的巨漢圍成三角形夾在中間,視線不停地在黑暗中四處掃動.如果這時有個身穿剛才那種長袍的無辜路人出現,我們或許會反射性地沖過去也說不定.

即使通過了本部的巨大城門,修密特還是一臉不安的表情.我看著他小跑步沖進建築物里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接著我便和亞絲娜互看了好一陣子.

「…………夜子小姐的事情……真讓人懊悔……」

亞絲娜低聲說完便咬緊嘴唇,而我也用沙啞的聲音回了一句「就是說啊」.

老實說,跟凱因茲出事時相比,夜子的死給了我們更大的沖擊.我回想著她從窗戶里掉下去的模樣繼續說:

「之前一直是『反正遇上了,就處理一下吧』的心態……但現在已經不能這樣想了.為了夜子小姐,我們無論如何都要解決這件事——我跟星之劍等一下就到修密特寫的餐廳外面去監視.亞絲娜有什麼打算?」

「我當然也去.一起找出事件的真相吧.」

「……這樣啊.那就拜托你了.」

老實說,我有點猶豫要不要讓亞絲娜和我們一起查下去.如果我們繼續追究這個事件,很有可能會成為葛利牧羅克的下一個攻擊對象.

但亞絲娜就像要斬斷我的猶豫般迅速轉過身子,直接往轉移門廣場走去.我大大地吸了一口冷空氣並用力吐出來,然後追上前方的栗色長發.

8

修密特所寫的店家,是間位于第20層主要街道的小小酒館.這家在蜿蜒小路旁掛著招牌的店,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像能做出「每天吃都不會膩」等級的料理.

但是,隱藏的美食往往出現在這種店里卻也是不爭的事實,我費了不少工夫才壓抑下自己闖進店里把菜單從頭試到尾的欲望.如果葛利牧羅克是那個長袍刺客,那麼他應該已經看過我的長相才對,要是先被他發現,那他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了.

我們躲在附近的陰影處,開始確認周圍的地形,接著發現一間可以清楚看見目標酒館的旅館.我們三個看准人潮中斷的瞬間沖進旅館里,然後租下二樓面對街道的房間.

正如我們所料,從房間的窗戶就可以清楚地看見酒館入口.我們關上燈後把兩張椅子拿到窗邊,接著並排坐下開始監視.

但亞絲娜馬上就說了句「那個……」然後皺起眉頭.

「……監視歸監視,但我們根本不知道葛利牧羅克長什麼樣子吧.」

「嗯.所以我原本想帶修密特一起來的,但看他那個樣子應該是死都不會願意來才對……雖然對方當時穿著長袍,但我剛才也算是從近距離看過那個疑似葛利牧羅克的玩家了.只要注意身高和體型,等到有相似的家伙出現,我就豁出去直接邀請決斗來確認是不是本人.」

「什麼——?」

亞絲娜隨即瞪大眼睛叫出聲來.

在SAO里頭,只要把目光聚焦在其他玩家身上,就會出現綠色或是橘色的情報視窗——「彩色游標」.但是初次見面的對象,游標里只會出現HP條與公會標簽,根本無法得知對方的名字與等級.

這是為了預防各種犯罪行為所做的必然手段.要是姓名單方面被人得知,就有可能碰上不當使用「及時訊息」的惡作劇:此外如果能簡單得知別人等級,就能夠輕松地在街上尋找等級低的獵物,然後跟蹤他到練功區後才進行強盜·恐嚇等犯罪行為.

但像這次一樣需要找人時,這種無法得知對方姓名的系統就會讓事情變得更加棘手.

若要確實得知初次見面的玩家姓名,我所知道的方法就只有一種.那就是一對一的決斗,也就是得向對方提出決斗的邀請.

按下選單視窗的決斗鍵,在選擇決斗模式時用手指指定對方的彩色游標,我的視野里面便會出現【向誰提出了1對1決斗的邀請】這樣的系統訊息.只要看見這個,就能夠知道對方姓名的正式拼法了.

但同一時間,對方的視野里也會出現我向他提出決斗邀請的訊息.所以我沒辦法躲起來調查對方的名字,而忽然提出決斗又是相當沒禮貌的行為,更糟糕的是對方很可能會接受決斗而拔出武器.

聽見我的話後,亞絲娜開口似乎准備說些什麼——她應該是想說「這樣太危險了」吧.

但亞絲娜馬上又閉起嘴唇,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她應該也理解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于是她接下來所說的是——

「……但是,和葛利牧羅克說話的時候我也要一起去唷.」

聽見她若無其事地這麼說道,原本要叫她在房間里等待的話也只能吞了回去.

這次換成我猶豫地點點頭,然後確認了一下目前的時間.現在是下午六點四十分,差不多快到各層街道因為來吃晚飯的玩家而變熱鬧的時候了.那間酒館雖然外表不怎麼起眼,但是店門卻時常被拉開.不過目前還沒有任何身高·體格與那個長袍嫌疑犯相近的玩家出現.

雖然我們只能把一切賭在這間成為最後線索的酒館上,不過其實還有一個無法忽視的不安要素存在.那就是在第57層的旅館里,修密特宛若呻吟般說出來的話.『屋頂上那個黑色長袍克……不是葛利牧羅克.葛利牧他還要更高一點』——我雖然懷疑嚇得驚慌失措的修密特是否能在那一瞬間做出正確判斷,但如果他所言不虛,這場監視行動就會變得毫無意義,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而且只能一整晚在這里看著那間隱密名店的門不斷被拉開,然後連一道菜都嘗不了…………

剛想到這里就有一股強烈的饑餓感襲上心頭,讓我不由得按住胃部.

此時,忽然有一包東西被推到我面前來.那玩意兒用白紙包著,散發出誘人香氣.當我仔細凝視著那包東西時,視線依然看著酒館的亞絲娜簡短地說了句「拿去啊」.我反射性地再度確認了一次.

「……要,要給我嗎?」

「在這種狀況下不給你要給誰?難道你以為我只是拿出來炫耀一下而已?」

「不,不是啦,抱歉.那就謝謝啦.」

我縮了縮脖子,迅速把紙包接過來:接著我又瞄了亞絲娜一眼,發現她還是繼續在監視,但正相當靈巧地把另一個紙包實體化.

我馬上把包裝紙剝開,里面出現一大塊歐風三明治,烤得相當脆的面包中間夾著滿滿的蔬菜與烤肉.正當我呆呆望著三明治出神時,亞絲娜再次用冷靜的聲音說:

「耐久值差不多要歸零了,很快就會消失,所以你還是快點吃比較好.」

「咦,好,好的,那我不客氣了!」

聽她這麼說我便知道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了.除非使用特殊食材,否則食物道具的耐久值算是相當低,我也曾有過好幾次正要吃的便當忽然從手中消失的經驗.但只要把東西放進由大師級工匠才能制作的「永久保存盒」里,就算放在練功區里也永遠不會腐爛,可惜盒子的尺寸實在很小,大概只能放進兩粒花生米而已.

因此我盡可能張開嘴巴迅速地晈了下去,然後立刻沉浸在歐風三明治多層次的口感當中.調味雖然簡單卻帶有適當的刺激性,讓人忍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地吃下去.食物的耐久度不會影響味道,所以只要還存在,吃起來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雖然將視線固定在酒館入口上,不過還是一口氣將一大瑰歐風三明治吃了個精光,然後滿足地呼出一口氣來.我瞄了一眼在旁邊優雅嚼著三明治的亞絲娜,道了聲謝後才接著說:

「多謝招待.不過你什麼時候買了便當?剛才經過的攤販里沒有賣這麼好吃的料理啊?」

「我剛才不是說過耐久值快要歸零了嗎?這是我想到可能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所以今天早上特別准備的.」

「哇……不愧是KoB攻略組的負責人啊.我完全沒有想到吃飯的事情耶.順便問一下,是在哪家店里買的?」

剛才那份香脆面包搭配蔬菜與烤肉的歐風三明治,已經可以排進我的美味店家排行榜前幾名了;由于我決定接下來好一段時間里要把它拿來當成攻略時的糧食,所以才會繼續這樣問.然而亞絲娜微微聳肩,給了一個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非賣品.」

「咦?」

「不是店里賣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說到這里便安靜下來,似乎不打算多開口了,感到很奇怪的我在想了一陣子後才終于理解.若非購自NPC商店,亦即自制道具是也,這便是KoB副團長大人想要表達的意思.

我愣了十秒後,才想到得快點說些什麼才好,卻因此陷入了輕微的恐慌當中.絕對不能再做出早上完全忽視亞絲娜精心打扮那種丟臉至極的事情了.

「那……那個,該怎麼說呢……沒,沒有仔細品嘗就吃光實在太可惜了.啊對了,應該拿到阿爾格特的市場里去拍賣才對,一定可以大賺一票的哈哈哈……」

喀滋!亞絲娜以白色皮靴用力踢了一下我這張椅子的腳,讓我整個人嚇得挺直了背杆.

充滿緊張氣氛的幾分鍾過去後,自己也用餐完畢的亞絲娜才低聲說了句:

「…………都沒出現耶.」

「咦,唔,嗯.不過根據修密特所說,葛利牧羅克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會來.而且如果那個黑袍人就是葛利牧羅克,剛PK完之後應該也不會馬上想吃東西吧……看來我們要有在這里待上兩,三天的心理准備了.」

我連珠炮般說著,並且再次確認了一下時間.從開始監視到現在還沒滿三十分鍾.雖然我已經決定不論得花多少時間,多少日子,都要在這里監視知道找出葛利牧羅克為止,但不知道副團長閣下是怎麼打算的.

想到這里,我再度看了亞絲娜一眼.但她還是整個人靠在椅子上,毫無起身的意思.

……難道說,剛才那段話意思也有可能變成「一起在這里住兩,三天」?我現在才注意到這點,手心不禁開始流起汗.此時亞絲娜忽然丟出一句:

「我說桐人啊.」

「什……什麼事!」

幸好——或許也能說可惜,她接下來所說的話跟我剛才的想法完全沒有關連.

「換成是你會怎麼做?如果你是金蘋果的成員,然後遇見超稀有的寶物掉下來時,你會說什麼?」

「…………」

我先啞口無言了幾秒,接著又默默思考了幾秒,然後才開口這麼說:

「……這個嘛,我本來就是討厭這種情況才選擇當獨行玩家的……在接觸SAO之前玩的游戲里,曾經有過成員藏匿稀有寶物,或是侵占販賣寶物之後的利益,而使得公會發生糾紛,最後讓公會整個崩潰的經驗……」

大部分MMO玩家玩游戲的原始動機是要獲得優越感,這點我無法否定.而把優越感換成更簡單易懂的指標,便是所謂的「強度」.極端一點來說好了,靠著鍛鏈出來的能力值以及強力稀有裝備來打倒怪物或者是其他玩家,這種快感大概只有在網路游戲里才能嘗到.而被稱為「攻略組」並獲得受人敬畏的快感,無疑是讓我到現在還願意長時間打怪練等的理由之一.

假如我屬于某個公會,然後在組隊時遇上帶有強力性能的稀有裝備掉了下來——而公會里也有適合這種裝備的成員……

我能夠對那個人說「應該由你來使用」嗎?

「…………不,我說不出口.」

低聲說完後,我便搖了搖頭.

「雖然不會跟同伴說自己想裝備,但我也不是能把它笑著讓給其他成員的聖人.所以……如果我是金蘋果的成員,我應該會贊成拍賣戒指吧.那亞絲娜呢?」

我一這麼問,亞絲娜馬上毫不遲疑地回答:

「屬于撿到的那個人.」

「咦?」

「KoB里有這樣的規定.組隊時隨機掉下來的寶物,全部都歸幸運的拾獲者所有.因為SAO沒有戰斗過程(Combat log)紀錄,所以只能自行申告撿到了什麼樣的寶物.那麼為了避免藏私也只有這麼做了.而且……」

亞絲娜稍微停了下來,這時她雖然還看著酒館入口,不過眼神已經不再那麼嚴厲了.

「……正因為這種系統,這個世界里『結婚』的責任才如此重大.只要結婚,兩個人的道具庫就會合並對吧?這樣一來,原本可以輕易隱藏的寶物,結婚後也就藏不住了.反過來說,如果曾隱藏過自己撿到的稀有寶物,那麼就沒辦法和自己公會的成員結婚.『道具庫共通化』其實是個相當現實(Pragmatic)的系統,但我同時也覺得它相當浪漫.」

她那種口氣,讓人感覺到某種憧憬,于是我忍不住眨了兩三下眼.接著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緊張了起來,在沒有仔細考慮之下便以興奮的聲音說:

「是,是嗎,原來是這樣.那,那如果再和亞絲娜組隊,我一定不會私藏獲得的寶物.」

亞絲娜隨即因為連人帶椅往後飛退而發出「喀噠!」的聲音.

由于房間里沒有點燈,所以無法看清她的臉,不過在藍白色光線下還是可以見到「閃光」臉上輪流出現了好幾種表情,她最後才舉起右手大叫著:

「別……別說蠢話了!你永遠等不到那一天!啊,那,那一天指的是和你組隊的日子唷.還有,你,你好好監視酒館啦!要是漏看嫌疑犯怎麼辦!」

哇——一聲怒吼完,亞絲娜便迅速把臉轉到一邊去.在對話中一秒也沒將視線從酒館上移開的我多少有點受傷,但在軟弱地反駁完「我有在看啦」後,忽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造成金蘋果崩潰的那只戒指.說起來,一開始是掉到誰的道具庫里的呢?

事到如今這或許已經不重要了.但如果不惜殺害會長也要把戒指奪走,那麼一開始就把它藏起來不是簡單多了嗎?也就是說,自我宣告撿到寶物的玩家絕對不是殺害會長的犯人.

想到應該順便問修密特這件事情的我,忍不住繃起臉來.由于我和亞絲娜都沒有將修密特登錄成朋友,所以也沒辦法傳訊息向他確認.雖然只要知道姓名,就算不是朋友也能傳送即時訊息,但這種訊息不在同一層里就沒辦法送達,而且能寫的文字數也相當少.

反正下次遇見修密特時再問他就好了.因為我們追查的並非半年前的「戒指事件」,而是目前仍在進行當中的「圈內殺人事件」.我一邊這麼想,一邊不死心地拿出修密特寫給我的羊皮紙.

對著亞絲娜依然浮現奇妙表情的側臉說了句「暫時別把視線從酒館上移開」後,我便確認起羊皮紙上列舉的所有金蘋果成員的姓名.

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修密特,夜子,凱因茲……由潦草的字母所寫出來的八個名字.當中至少有三人已經不在這座浮游城里了.

不能再讓犧牲者出現.絕對要阻止葛利牧羅克,找出圈內殺人的手法.

我在心里這麼告訴自己,然後准備將羊皮紙收進道具庫里.

但是,當小小的羊皮紙要從實體轉換成文字所表示的道具名稱時——

我的視線忽然被羊皮紙上的一點給吸了過去.

「…………咦……?」

我急忙把眼睛靠近羊皮紙.結果聚焦系統立刻產生作用,羊皮紙上頭文字的表面解析度馬上隨之增加.

「……這,這是怎麼回事…………」

聽見我的呢喃後,依然注視著酒館的亞絲娜便小聲問道:

「怎麼了?」

但我現在根本沒有多余心思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拼命思考眼前情況的意義,理由,以及推測究竟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形.

——幾秒後.

「啊……啊啊…………!」

我邊叫邊踢倒椅子站起身.右手上的羊皮紙反映出我所受到的沖擊而劇烈地晃動起來.

「原來啊……原來是這樣嗎!」

我喘息般大叫完後,亞絲娜便發出了疑惑,不耐以及焦躁的聲音.

「什麼啦,你到底發現什麼了?」

「我……我們……」

我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然後用力閉起雙眼.

「……根本沒看見事實.我們以為看見了,但其實根本沒有.實現『圈內殺人』的武器,技能,邏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啊!」

9

這是我之後才聽說的事.

身居公會「聖龍聯合」重裝盾戰士(Defender)隊隊長要職的攻略組玩家·修密特,即使在回到公會本部自己的房間之後,也完全不想就寢或解除重金屬鎧甲.

他的房間位于石造城堡——或許稱為要塞會比較合適——深處,四面牆上完全沒有窗戶.其實就系統上來說,也只有會員才能進入公會根據地,所以只要待在房間里就很安全.他雖然這麼告訴自己,但還是無法將視線從門把上移開.

眼睛一離開的瞬間,門把會不會無聲無息地轉動呢?穿著長袍的死神會不會像影子般滑進來,于不知不覺間站在自己的背後呢?

雖然周圍的人都認為他是個大膽的坦克戰士,但修密特之所以會拼命讓自己的實力保持在攻略組的前幾名,其實最大的動機就是「害怕死亡」.

這個死亡游戲開始後大約一年半,某一天他在「起始的城鎮」的中央廣場努力地考慮……不對,或許因該說是迷惘.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活下去.最有效的辦法當然就是絕不踏出起始的城鎮一步.因為所有的主街區都有「禁止犯罪指令」保護,只要待在里面,數值化的生命——HP條就不會有任何減少.

但現實世界里除了是網路游戲玩家外也是運動員的修密特,很清楚規則是會改變的.誰能夠斷言「街道是安全區域」這SAO的規則在未來——一直到游戲被完全攻略的瞬間都不會改變呢?假如有一天街道不再是「圈內」,全部的門都有怪物像雪崩一樣沖進來該怎麼辦?從來沒有離開過起始的城鎮,也就是從未獲得任何經驗值的玩家,這時只能像無頭蒼蠅般逃亡.

所以,要活下來果然還是得變強.而且要用安全的手段.絕對不能冒任何的險.

煩惱了一整天的修密特,最後選擇了「變得更加堅固」這個選項.

他首先到武器店去,買下手頭上的金錢所能夠買到的最高級鎧甲與盾牌,然後用剩下來的錢買了棒狀武器.接著便到城里的北門去,在無數募集成員的小隊中找到最重視安全的隊伍並加入他們.他第一次的狩獵,是十個人一起圍殺SAO最弱的怪物——小型山豬.

之後,修密特便用長時間彌補低報酬的方式來賺取經驗值.升等的效率當然遠遠不及少人數隊伍或獨自進行高風險狩獵的封弊者們,但是對「堅固」的無窮執著,最終還是讓他爬上了攻略組最強公會「聖龍聯合」的隊長職位.

修密特的努力終于有了成果,現在他的最大HP,裝備的防禦力以及鍛練出來的各種防禦技能,已經可以說到達艾恩葛朗特第二堅固的程度了.

他有自信,只要右手拿著巨大的護衛長槍,左手拿著塔盾展開防禦,就算有同等級的三只怪物從正面來襲,也能夠撐個三十分鍾左右.對修密特來說,身上穿戴像紙一樣的皮革裝備同時武器與技能構成完全偏向攻擊的傷害制造者——就像數十分鍾前碰過面那個全身漆黑的獨行玩家——全都是腦袋有問題的怪人.事實上,所有的角色構成里,死亡率最低的確實是全身穿著堅硬鎧甲的坦克戰士.當然,由于他們欠缺殲滅敵人的能力,所以一定得參加大規模的隊伍才行.

總之身上已經擁有「最強防禦力」的修密特,終于能夠不讓「死亡的恐懼」對自己產生影響了.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

能夠無視大量HP,鎧甲性能以及防禦技能……總之就是能夠穿越所有系統性保護的殺人者已經出現了.而且那家伙還很明顯地針對自己而來.

當然他並未真的相信對方是幽靈.

不對,或許連這一點都已經無法確定了.禁止犯罪指令目前依然是這里的絕對規則,但這個死神卻能夠像黑霧般穿越這種限制,然後用一只小小的短槍或飛刀來輕松奪取玩家的性命.那會不會是「那個女人」被殺之際,將怨念透過NERvGear傳入伺服器而生的電子幽靈呢?

如果是這樣,無論多堅固的城牆,多厚重的門鎖,甚至是公會本部的不可侵犯性,全都發揮不了作用.

那個人一定會來.她一定會趁今晚自己睡著時到這里來.然後用第三把有倒刺的武器奪去這條性命.

修密特坐在床上,用包覆著銀色護手的雙手抱住頭部拼命思考著.

要從她的報複下存活,只剩下一種手段了.

那就是乞求她的原諒.直接下跪並把額頭貼在地面上向她謝罪,希望她能夠因此而消氣.要親口坦白自己的罪過——那個半年前,為了追求更強的實力,不對,應該說更加堅固的防禦好轉移到強力公會時所犯下的唯一一個過錯——然後由衷地表示懺悔.這樣一來,就算對方是真的幽靈應該也會大發慈悲才對.因為自己也是誤上賊船,是被人慫恿之後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那種輕微的犯罪行為——不對,不能稱為犯罪,應該說是稍微違反禮儀的行為.自己真的沒想到,最後竟然會引起那樣的悲劇.

修密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並打開道具庫,選出一顆為了緊急時刻而庫存的轉移水晶並讓它實體化.接著他用無法使力的右手握住水晶,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用沙啞的聲音呢喃著.

「轉移……『拉貝魯庫』.」

修密特的視野立刻被藍色光芒包覆,當光芒變淡時,他已站在一片夜色當中.

目前已經過了晚上十點,而且這里又是偏僻的攻略完畢樓層,所以第19層的轉移門廣場前幾乎看不見任何玩家的身影.周圍的商店也早已關上鐵門,路上可以說連一個NPC都沒有,所以修密特頓時有種不是來到圈內而是跑到練功區里了的錯覺.

大約半年以前,金蘋果公會在這個村莊的邊緣設置了小小的公會本部.雖然已經很熟悉這里的景象,但修密特這時甚至有種整個村子都在抗拒自己的感覺.

厚重鎧甲下的壯碩身軀雖然微微顫抖著,卻依然死命地拖動那雙隨時都要喪失力量的腳往村外走去.

他的目的地,是離開主街區後步行約二十分鍾的小山丘上面.那個地方當然是「圈外」,所以禁止犯罪指令也就無法發揮效用.但修密特卻有無論如何都得到這里來一趟的理由.若要讓那個黑衣死神饒過自己,他也只想得到這個辦法了.

修密特拖著雙腳登上山丘頂端,從稍遠處凝視山丘頂唯一一棵蜿蜒矮樹下方的某個物體,接著身體便開始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那是一塊已經風化且長滿青苔的墓碑.這當然就是「金蘋果」的會長,過世的女性劍士,葛莉賽達的墳墓.空中照射下來的朦朧月光,將十字架影子刻畫在干燥的地面上.不時吹起的夜風,讓枯木的枝啞發出嘎嘎聲.

樹木和墓碑原本都只是地形物件.沒有經過什麼特別設計,只是系統放在那里當成風景的裝飾品而已.但是葛莉賽達被殺後數天.金蘋果決定解散的當日,剩下來的七名玩家便決定把這里當成她的墓碑,並將她遺留下來的長劍埋于此地——正確來說是放在墓碑底部,任由耐久值歸零而消滅.

所以墓碑上沒有碑文.但如果要向葛莉賽達謝罪,修密特也只想得到這里了.

他忽然重重地跪下,然後爬行著靠近墓碑.

修密特額頭貼著滿是沙石的地面,用力咬緊牙根數次之後,才擠出所有的意志力來張開嘴說話.從他嘴里發出來的聲音竟然還相當清晰.

「抱歉……是我不對……饒了我吧,葛莉賽達!我……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那樣……我完全沒有料到你會被殺啊!」

『真的嗎……?』

忽然有聲音響起.那是一道有著奇妙回音的女性聲音,仿佛是由地底傳出來的.

修密特拼命不讓自己昏厥過去,然後畏畏縮縮地往上看.

有一道黑影無聲地由彎曲的樹干陰影里出現.那人身穿漆黑長袍,袖子重重地垂了下來.在黑夜中根本看不見兜帽深處的臉.

然而,修密特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由兜帽深處放射出來的冰冷視線.他用雙手按住幾乎要發出慘叫的嘴巴,接著開始不停地點頭.

「是……是真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我只是按照指示……做了……做了一點點小事而已……」

『你做了什麼……?你對我做了些什麼,修密特……?』

修密特瞪大的雙眼,看見從長袍的右邊袖子里伸出一條細線.

那是一把劍.但是劍身非常細.那是幾乎沒人在用的單手用近距離貫通武器,「刺劍」.讓人聯想到大型縫衣針的圓斷面劍身上,有著排列成螺旋狀的密密麻麻倒刺.

第三把「倒刺武器」.

修密特由喉嚨深處發出「咿~~」的細微慘叫,然後不停重複磕著頭.

「我……我!我只是……在決定拍賣戒指當天,不知道什麼時候,腰包里多出了水晶和一張紙條……然後上面寫著指示…………」

『是誰啊?修密特.』

這次換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是誰給你指示的?』

修密特的脖子頓時變得僵硬,整個人像被冰凍住了一般.

他好不容易才抬起似乎變得跟鐵塊一樣重的頭部,往聲音來源瞄了一眼.這時剛好第二個死神也從樹蔭里現出身影.這人身上也穿著完全相同的黑色長袍.身材大約比第一個人還高了一點.

「…………葛利牧羅克……?」

修密特馬上再次低下頭,然後發出幾不成聲的呻吟.

「你也……你也死了嗎…………?」

死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無聲地向前踏出一步.這時候從兜帽底下又傳出了陰森的扭曲聲音.

『是誰……是誰在背後操縱你……?』

「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修密特以沙啞的聲音大叫著.

「紙條里……紙條里只寫著要我跟在會長後面……等,等她進了旅館登記完住房,到外面去吃飯時,就潛入她房間設定回廊水晶的位置,然,然後把水晶放進公會共用的道具庫里……我,我所做的就只有這些事情!我沒碰到葛莉賽達一根汗毛!真,真的沒想到……對方偷走戒指之後……還,還把她給殺掉了!」

當他拼命為自己辯解時,兩名死神完全沒有任何動靜.只有吹拂而過的夜風晃動著枯木樹枝與長袍的衣擺.

修密特的恐懼雖然已經達到界限,但他腦海里還是回想起事情發生時那短暫的時間.

半年前的那一天.當他從腰包里拿出羊皮紙並看見上頭所寫的指示時,馬上就覺得這種計劃根本不可能成功.但同時他內心也為這種縝密的手法感到驚歎不已.

系統雖然會將旅館的客房上鎖,但除了睡覺之外通常會設定成朋友/公會會員可以開啟的狀態.對方就是利用這一點,要他潛進房間後把回廊水晶的轉移位置設定在房間里,然後趁房間主人熟睡時才入侵.接著就只要提出交易申請,自行動著對方的手指按下承諾鍵,然後選擇戒指再按下交換鍵就可以了.

雖然有被發現的危險,但修密特直覺這應該是在圈內奪取寶物的唯一方法.紙條末尾所寫的報酬,是賣掉戒指之後的一半所得.只要成功,就能一舉獲得四倍金額;如果失敗——會長在交易中醒過來,被她看見的也只會是給自己紙條的人,也就是盜取戒指的實行犯.就算那家伙事後想把自己拖下水,也只要打死不承認就可以了.自己只是潛入旅館把轉移的座標設定在房間里,並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修密特雖然猶豫了一陣子,但產生迷惑這一點就已經算是背叛了公會與會長.這一切都是為了早一點升上攻略組.如果這樣對完全攻略游戲有所幫助,那結果也算幫到會長了,修密特就這樣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然後完全按照紙條上的指示去做.

隔天晚上,修密特才知道會長被殺害的事實.又過了一天之後,正如紙條里所寫的,他就在自己床上發現了裝滿珂爾的皮袋子.

「我……我很害怕啊!要是把那張紙條的事情告訴同伴,下次就會有人想要謀害我了……所,所以我真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人寫的!請,請饒了我吧,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我,我真的沒想過要幫忙人家殺人.拜托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修密特在尖銳的慘叫里硬是擠出聲音這麼說道,接著又不停地磕著頭.

這時夜風開始變強,枝桎晃動的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

當一切聲響停下來時,一道完全沒有之前那種陰森回音的女性聲音忽然靜靜地響起.

「我全部錄音下來囉,修密特.」

這是相當熟悉的聲音——應該說最近才剛聽過而已.修密特畏畏縮縮地抬起頭來,然後因為驚訝而瞪大了雙眼.

黑色兜帽迅速被摘下來後,出現的臉孔正是幾個小時前才被這長袍死神所殺的那位女性.她那波浪狀的深藍色頭發,正輕輕隨風飄揚著.

「…………夜子…………?」

修密特幾乎不成聲的呢喃道,但隨即又因為看見旁邊另一個死神露出樸實的臉孔而差點暈過去,不過他還是低聲叫了一句:

「………………凱因茲.」

10

「你,你說他們還活著……?」

面對發出驚愕叫聲的亞絲娜,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嗯嗯,還活著.不論是夜子小姐還是凱因茲都一樣.」

「但,但是…………但是……」

急促呼吸了好幾次之後,亞絲娜才在膝上闔起雙手,然後用沙啞的聲音反駁:

「但是……我們昨天晚上不是親眼看見了嗎?被黑色短槍貫穿然後從窗戶上吊下來的凱因茲他……『死亡』時的模樣……」

「錯了.」

我用力搖了一下頭.

「我們所見到的,只是凱因茲的角色灑下大量多邊形碎片,然後散發出藍色光芒『消滅』的現象而已.」

「所,所以啦,那不就是這個世界的『死亡』嗎?」

「……你還記得嗎?昨天從教堂窗戶被吊在半空中的凱因茲,忽然凝視著空中的一點.」

我伸直了右手食指放在臉前面並這麼說道.亞絲娜點了點頭回答:

「應該是看自己的HP條吧?看著它因為貫通持續傷害而不斷減少……」

「我本來也這麼想,但並非如此.他看的東西其實不是HP條,而是自己身上那件全身鎧的耐久值.」

「你,你說他看的是耐久值?」

「嗯.今天上午試驗貫通傷害在圈內會變成怎麼樣時,星之劍不是脫下左手的手套了嗎?若是在圈內,無論玩家做什麼HP都不會減少.不過物體的耐久值還是會降低……就像剛才的歐風三明治一樣.當然裝備類的耐久值不像食物一樣會在街道里自然減少,不過那是在沒有受到損傷的狀況下.聽好,那個時候凱因茲的鎧甲已經被短槍貫穿了.所以短槍所削減的不是凱因茲的HP,而是鎧甲的耐久值.」

說到這里,原本一直沒說話的星之劍忽然說:

「原來如此!那麼那時候飛散的不是凱因茲的肉體而是……」

「沒錯.只是他身上的鎧甲而已.說起來我原本就覺得很奇怪,明明是去吃飯,為什麼還要穿著那麼厚重的鎧甲呢……結果那是為了要讓多邊形爆散的效果盡可能誇張一點.而凱因茲算准了鎧甲毀壞的瞬間,立刻就……」

「利用水晶轉移了.」

亞絲娜這麼低聲說完後,像是要在頭腦中播放當時的畫面般閉上眼睛,接著又繼續說:

「……結果發生的就是『散發出藍色光芒且有多邊形粉碎,玩家也隨之消滅的現象』……也就是雖然近似于死亡效果,卻沒有人死亡的現象.」

「嗯.我想凱因茲應該是在圈外用那把槍貫穿自己的鎧甲及胸口,然後利用回廊水晶移動到教堂二樓,把自己的脖子掛到繩子上後,在鎧甲快要被破壞之前才從窗口跳下去,最後配合鎧甲破壞的時間使用轉移水晶移動到別的地方……大概就是這樣吧.」

「…………原來如此……」

依然閉著眼睛的亞絲娜緩慢且深深點了點頭,最後還吐出一口長長的氣來.

「……那麼,傍晚夜子小姐的『消滅』應該也是用相同的手法吧.原來如此……他們還活著嗎…………」

亞絲娜無聲地說了句「真是太好了」,接著又馬上用力咬緊嘴唇.

「但,但是……雖然她確實穿了許多衣服在身上,不過飛刀是什麼時候刺進去的呢?在圈內的話會被指令阻擋,根本就碰不到身體才對吧.」

「從一開始就刺在她身體里面了吧.」

星之劍馬上這麼回答.

「仔細想想.從我們和修密特進到房間里起,她從來沒有讓我們看見她的背後對吧?當我們傳過去即將到訪的訊息後,她就馬上跑到圈外在背上刺了飛刀,然後穿上披風與長袍之類的衣物再回到旅館里.她又留著那種發型,只要緊靠在沙發上,那種小飛刀的刀柄一定不會被別人看見.然後她一邊確認衣服耐久度減少的情形一邊和我們對話,算好時間才面對著我們倒退至窗邊,最後用腳踢牆壁或是什麼東西來弄出效果音並向後轉.在我們看起來,就像她轉過來的瞬間馬上被從窗外飛進來的刀子給刺中了一樣.」

「接著再自己從窗戶上掉下去……那是為了不讓我們聽見轉移指令對吧.這麼說……桐人你追蹤的那個黑色長袍就是……」

「我看八成不是葛利牧羅克,而是凱因茲.」

我一如此斷定,亞絲娜便往上空看去,然後短短歎了口氣.

「那根本不是犯人而是受害者嘛.咦……不過,稍等一下……」

她皺起眉頭,探出了身子.

「昨天晚上,我們不是親自到黑鐵宮去確認過『生命之碑』了嗎.凱因茲的名字上確實被劃了一條橫線啊.死亡時刻也沒錯,而且死因也確實是『貫通屬性攻擊』.」

「你還記得那個凱因茲的拼音嗎?」

「嗯……我記得應該是K,a,i,n,s對吧.」

「對,因為夜子小姐是這麼告訴我們.而我們也就深信不疑了.但是……你看這個.」

我把引導出這一連串推理的那張羊皮紙遞給了亞絲娜.那是幾個小時前,修密特寫給我的「金蘋果」成員一覽表.

伸手接過去的亞絲娜看了一下紙片的內容,然後隨即發出「咦——」的叫聲.

「『Caynz』……?這才是凱因茲真正的拼音嗎?」

「如果只是一個字就算了,既然有三個字不同,那應該就不是修密特記錯了吧.也就是說夜子小姐故意告訴我們錯誤的拼法.而這全都是為了讓我們把K字頭的凱因茲誤認為C字頭的凱因茲.」

「咦……那,那……」

亞絲娜繃著臉,壓低了聲音說:

「所以說……那時候我們在教堂前面目擊C字頭凱因茲偽裝死亡的瞬間,艾恩葛朗特的某個地方也同時有位K字頭的凱因茲因為貫通傷害而死亡了嗎?這應該……不是偶然吧……?難道說…………」

「不是啦不是啦.」

我一邊輕笑,一邊用力揮動右手.

「不是夜子小姐他們的共犯配合在那個時間點殺害了K字頭的凱因茲.你想想看,生命之碑上面的死亡記錄是這樣的……『櫻花月22日,18點27分』……艾恩葛朗特里的櫻花月,也就是四月的二十二日呢,其實昨天已經是第二次了.」

「啊…………」

亞絲娜頓時啞口無言,接著才跟我一樣露出了無力的笑容.

「…………怎麼會這樣.我完全沒想到這一點呢.那是去年的今天對吧.去年的同一天,同一時間里,K字頭的凱因茲,也就是跟這件事完全無關的玩家就已經去世了……」

「嗯,我想這應該就是他們這個『計劃』的出發點.」

我深深吸了口氣,在整合思緒的同時繼續說下去:

「……夜子小姐和凱因茲,應該在很早之前就知道同樣念成凱因茲的某人在去年四月時死亡了.一開始可能只是當成聊天的話題而已,但那時他們其中一人便注意到似乎可以利用這個偶然來制造凱因茲死亡的假象.而且還不是一般在對怪物戰斗時的死亡……而是加上了恐怖演出的『圈內殺人』.」

「…………確實,我們都輕易地上當了.發音與自己相同的死者姓名,在圈內由貫通持續傷害所造成的裝備破壞,以及同時間的水晶轉移……利用這三個要素,就能讓圈內PK看起來像真的一樣…………而這麼做的目的就是……」

亞絲娜輕聲說下去:

「為了將『戒指事件』的犯人逼入絕境,好讓他露出馬腳.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反過來利用自己也可能是犯人的立場,演出自己遭到殺害的殺人事件,創造出一個虛幻的『複仇者』.這個能夠無視禁止犯罪指令在圈內進行PK的恐怖死神出現之後……會因為恐懼而展開行動的就是……」

「修特.」

我點了點頭,然後用指尖摩擦了一下額頭.

「我想,他們一開始就有點懷疑修密特了吧……雖然這麼說有點不太禮貌,但修密特確實是從中堅公會『金蘋果』跳級加入了在攻略組里最大規模的『聖龍聯合』,這實在是很少見的例子.如果不是經過瘋狂的練等,或者是花了大筆金錢更新裝備根本不可能辦到……」

「因為加入DDA的條件相當嚴格啊.不過……那他就是戒指事件的犯人嗎……?殺害葛莉賽達小姐,奪走戒指的人就是他嗎……?」

身為攻略組作戰參謀的亞絲娜,曾經在會議里見過修密特好幾次.這時她睜大了眼睛直盯著我看.

我先在腦海里回想那個長槍使的模樣,然後才微微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雖然確實有令人懷疑的動機……但要是說到那家伙有沒有『紅色玩家』的特質嘛……」

SAO里的殺人者,也就是紅色玩家,通常都帶著一種超乎常軌的氣息.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在這里殺害其他玩家,也就等同于阻礙攻略游戲,換言之那些紅色的家伙甚至認為「不能離開這里也沒關系」——又或者他們可能積極地希望「這個死亡游戲永遠不要結束」.

這種負面的願望,時常會在他們的言行舉止里表現出來.但是,從那個打從內心害怕黑衣死神,甚至要我們護送他到公會本部去的修密特身上,我感覺不到「紅色玩家」的瘋狂氣息.

「…………我沒辦法確定.不過我相信他跟那個事件一定有某種程度的相關……」

聽見我的呢喃後,亞絲娜像是要表示同意般也點了點頭.我們把背靠在並排在窗口那兩張椅子的椅背上,像是已經忘記正在監視對面酒館一般把視線往街道上空移去.

「…………無論如何,修密特現在應該已經被逼到絕境里了.他完全相信複仇者的存在,連圈內……不對,應該是連位于公會本部的自己房間都覺得不安全了吧.他接下來會采取什麼行動呢?」

「假如戒指事件有共犯,那麼他應該會和那個家伙連絡吧.我想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先生正是想讓他這麼做.不過,如果就連修密特本人也不知道共犯者目前的所在地,嗯……如果換成是我…………」

如果換成是我會怎麼做呢?因為一時的欲望而殺害其他玩家,等事情結束才覺得後悔時,我還能夠做些什麼呢?

我在這個世界里,還沒直接奪走過玩家的性命.不過,卻有因我而死的伙伴.我的愚蠢加上那丑陋的自我表現欲,讓除了我之外的所有公會同伴全都喪失了生命,這件事經常讓我感到懊悔不已.那時當成本部的旅館後院里有一棵小樹,而我就將那棵樹當成他們的墓碑,雖然這麼做也沒辦法贖罪,但我還是時常拿著酒或花束去祭拜他們.所以,修密特恐怕也——

「…………如果葛莉賽達小姐有墳墓,修密特應該會到那里去請她原諒自己吧.」

亞絲娜似乎很敏感地察覺我說話的語調有所改變,于是從椅子上筆直看著我,同時露出平穩的微笑.

「是啊.如果是我也會這麼做.KoB本部里,也替之前在魔王攻略戰中喪生的成員做了墳墓——對了,我想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先生一定也在那里……他們一定也到葛莉賽達小姐的墳墓去了.他們會在那里等待修密特的出現…………」

她說到這里便閉上嘴巴,露出有些沉重的表情.

「……?怎麼了?」

「沒事……只不過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如果葛莉賽達小姐的墳墓在圈外呢?那麼修密特到那里去懺悔……夜子小姐和凱因茲先生會就這麼饒過他嗎?雖然我覺得應該不至于,但他們這次要是真的准備複仇……」

這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讓我的背部瞬間感到一陣寒意.

我無法否定絕對不會有這種情形出現.因為夜子和凱因茲對戒指事件犯人的憎恨,已經足以讓他們做出如此費功夫的「圈內殺人事件」演出了.他們至少因此而使用了兩個轉移水晶,說不定還用了一個回廊水晶.這對他們兩個人的等級來說,應該是筆相當大的開銷.在經過如此精心准備之後,光是讓犯人到墳墓前謝罪這種結果真的能滿足他們嗎……?

「啊……對了……原來是這樣……」

但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于是便搖著頭說道:

「不會的.那兩個人不會殺掉修密特.」

「為什麼你可以這麼肯定?」

「因為亞絲娜跟夜子小姐應該還是處于朋友狀態吧?沒看到對方解除登錄的表示對吧?」

「啊……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因為我相信她已經在旅館遇害,所以認為已經自動解除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狀態應該沒有變化才對.」

亞絲娜揮動左手叫出視窗,迅速操縱了一下後點點頭說:

「確實還是登錄狀態.如果能早點察覺,就能發現事件的手法了……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麼夜子小姐當初要接受我的朋友登錄呢?計劃很有可能從這兒露出破綻不是嗎?」

「我想……」

我閉起眼睛,腦袋這次換成回想那個有著一頭深藍色頭發的女性.

「……除了是對欺騙我們所做的謝罪之外,還有一個意思就是她相信我們吧.就算從朋友登錄狀態發現她還活著,並且從這一點推測出他們的真正企圖,也不會去阻止他們讓修密特說出真話.亞絲娜,你試著追蹤看看夜子小姐的位置.」

我睜開眼睛這麼說完之後,亞絲娜便點了點頭並再次敲了一下視窗.

「……她目前在第19層的練功區里.那是距離主街區有點距離的一座小山丘上……那麼這里就是……」

「金蘋果的會長,葛莉賽達小姐的墳墓.凱因茲和修密特應該也在那里才對.如果修密特在那里死亡的話,我們便會判斷是夜子小姐他們下的手.所以他們兩個應該不會殺害修密特才對.」

「那……反過來呢?戒指事件的秘密被發現後,修密特會不會因為想要滅口而殺了他們兩個人……?」

聽見亞絲娜依然有些擔心的口氣,我也稍微考慮了一下,但這次還是搖了搖頭.

「不會的……這樣也會被我們發現是他干的好事,說起來那個人根本無法忍受自己因為變成犯罪者,不對,應該說是殺人者(紅色)而被攻略組放逐吧.所以不用擔心他們會殺害對方.就交給他們自己去解決吧…………我們在這次事件里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雖然完全上了夜子小姐他們的當,然而……我倒是不會覺得不高興.」

我這麼一說,亞絲娜也沉思了一陣子,最後點頭並且露出微笑.

但是,我們這時還沒看清楚事件的真相.

事件其實根本就沒有結束.

11

這也是我事後才聽說的.

修密特雖然因為過度震驚而差點喘不過氣來,卻還是交互看著從死神長袍底下露出臉來的兩個人.

原本以為是葛莉賽達與葛利牧羅克的兩個死神,真實身分竟然是夜子與凱因茲.但是這兩個人應該也早已經死了才對.凱因茲的死亡雖然是來自于傳聞,但夜子的死——那是幾個小時之前自己親眼見到的.從窗外飛來的黑色小刀貫穿了她的身體,而且從窗戶上掉下來時她的角色就已經四散了.

所以他們果然是幽靈嗎?一想到這里修密特又差點暈過去,但夜子在露出真面目前所說的那句話,在最後關頭挽救了修密特的意識.

「錄……錄……音……?」

夜子像是要回答這從喉嚨里擠出來的沙啞聲音般,從長袍懷里伸出手來讓修密特看.她手上握著發出淺綠色光芒的八角形水晶柱.而那正是錄音用水晶.

幽靈不可能會使用道具來錄下剛才的對話.

也就是說夜子與凱因茲的死都是偽裝的.雖然想不出是用什麼方法,但是兩個人藉由演出自己的「死亡」來創造出不存在的複仇者,用來將第三個真正該被複仇的人逼入絕境.最後更將感到恐懼的第三人自己對罪過的告白及懺悔給錄下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暴露遙遠過去某個殺人事件真相所訂下的計劃.

「…………原來……是這樣嗎…………」

終于了解事情真相的修密特發出幾乎不能稱為聲音的呢喃,接著就軟倒在現場.

對于自己完全上當而且對方還握有證據這件事,修密特並沒有特別感到生氣.他只是對夜子與凱因茲竟有這麼深的執著——以及對葛莉賽達有這麼深的景仰感到相當驚訝.

「你們兩個……竟然這麼仰慕會長…………」

凱因茲聽到他的呢喃後,靜靜地回答道:

「你不也跟我們一樣嗎?」

「咦……?」

「你也不討厭會長吧?雖然你對戒指有強烈的執著,卻絕對沒有想要殺掉她,這話應該是真的吧?」

「那……那是當然的,是真的,拜托你們相信我.」

修密特的臉扭曲了起來,然後不停點著頭.

以戰力上來說,就算他們兩個聯手應該也打不過修密特才對.但他完全沒有想過要拔出武器在這里將他們兩個滅口.除了「如果變成紅色玩家,就沒辦法待在公會甚至是攻略組里了」這樣的心情之外,他也確信如果在這里殺掉夜子和凱因茲,自己將沒辦法繼續當個正常人.

所以,修密特即使知道水晶還在錄音當中,依然不斷說出自己過去曾經犯下的罪.

「我只有……潛進會長在旅館的房間,然後設定轉移的出口而已.當然……我承認是靠這麼做所得到的金錢買來稀有武器與防具,才能夠通過DDA的入團標准……」

「你真的不知道那張紙條是誰寫的嗎?」

一聽見夜子嚴厲的聲音,他馬上再度用力點了點頭.

「我,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啊.應該是八個人里面,除了我和你們,會長和葛利牧羅克之外所剩下的三個人其中之一……但之後我完全沒有和他們連絡過……你們也沒有線索嗎?」

修密特這麼問道,結果夜子只是輕輕搖頭並回答:

「他們三個人在公會解散之後全都加入了與『金蘋果』相近的中堅公會,過著相當普通的生活.沒有一個人購買稀有裝備或玩家小屋.忽然升級的就只有你而已唷,修密特.」

「…………這樣啊……」

修密特低聲說道,接著低下頭去.

葛莉賽達死後不久,出現在房間的皮袋子里裝著當時所無法想像的钜款.原本自己只能以羨慕的眼神看著拍賣場寄售清單的最上層,但有了那些錢之後甚至能夠一口氣買齊整套清單上的超高性能裝備.

獲得這麼大筆的金錢後,真的要有鋼鐵般的意志力才能夠把它們丟在道具庫里不去動用.不對,更重要的是——

修密特瞬間忘記自己正身處絕境,抬起頭來將自己心中的疑問給說出口:

「……但,但是……這很奇怪吧……如果不花這筆錢,為什麼即使殺掉會長也要把戒指搶走呢…………?」

夜子與凱因茲也像是被問倒了一般,上半身稍微往後縮了一下.

在艾恩葛朗特里面,把賺來的錢一直放在道具庫里幾乎沒有好處.因為在Cardinal System縝密的掉寶機率操作之下,1珂爾的價值根本就不會有什麼變動,既不可能出現通貨膨脹也不可能出現通貨緊縮.所以就算買下高價的劍或是鎧甲,只要仔細地進行維護,等哪一天不要時就能夠以跟買價沒什麼差別的價錢將它賣掉.把珂爾放著不用根本沒有意義.也就是說——

「就是說……寫下那張紙條的人……」

修密特拼命攪盡腦汁,把隱隱約約浮現的推測說了出來.

但可能是意識太過于集中了吧,當他注意到「那個」時已經太遲了.

「修…………!」

眼前夜子發出沙啞的聲音時,從背後伸出來的小刀已經「噗嗤」一聲由胸口與喉嚨護甲中間的縫隙刺了進去.這是藉由小型突刺武器專用技「透甲」,以及非金屬防具專用技「躡足」結合而成的偷襲——

在最前線所鍛練出來的反應能力,讓修密特從瞬間的驚訝當中恢複過來,他隨即准備飛身退後.這個世界里就算喉嚨被割斷也不會馬上死亡.雖然因為傷到重要部位所以損傷稍微大了一點,但與修密特極高的HP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麼.

但是——

在修密特准備轉身時,雙腳已經快一步失去了知覺,于是他整個人滾倒在地上發出了金屬碰撞聲.HP條已經被閃爍綠色光芒的框線圍了起來.這是麻痹狀態.身為坦克的他明明已經提升了抗毒技能,但目前所中的卻是能夠無視抗性的高級毒藥.到底對方是何方神聖——

「倒了一個!」

如少年般無邪的聲音從天而降,修密特只能拼命將視線往上移.

他首先看到有著銳利鞋釘的黑色皮靴.然後是同樣為黑色的緊身長褲.貼身的皮革護甲也是黑色.來者右手上拿著一把泛綠的細長小刀,左手則插在口袋里面.

而此人的頭部,則被類似頭陀袋(注:日本的和尚,比丘于路邊托缽時掛在胸前的袋子)的黑色面罩給覆蓋著,只有眼睛處開了圓形的洞.當修密特注意到從洞里透出來的黏稠視線時,視野里跟著出現了玩家游標.上面的顏色不是平常見慣的綠色,而是相當鮮豔的橘色.

「啊……!」

背後傳來細微的慘叫,修密特將視線轉過去後,發現夜子與凱因茲同時被一名拿著極細長劍的矮小玩家威脅.這個人也是穿著一身黑,但衣服材質不是皮革,全身都有像破布般的布條垂下來:此外頭上還戴著一個骷髏型面罩,黑暗眼窩深處有對露出紅光的小眼睛.他右手上握著的劍,雖然與夜子手上那把有倒刺的劍同為刺劍,但從劍會自己發出血紅色光芒這點,就能知道其性能要比夜子手上那把高出許多.而男子身上的浮標也同樣是橘色.

骷髏面罩男伸出左手,輕松地從呆立當場的夜子右手上拿下黑色刺劍.他看了一下劍身,然後以混雜著咻咻摩擦聲的聲音說:

「設計,還算,過得去.就把它,加入我的,收藏品吧.」

修密特知道這兩個人.雖然沒有直接見過面,但在公會本部傳閱的「需特別警戒的玩家」前幾名中就有他們的全身素描.

某種意義上來說,攻略組仇視他們的程度甚至在魔王怪物之上.這兩個男的都是殺人玩家,還在當中最大最凶惡的公會里擔任干部.讓修密特麻痹的是毒小刀使「強尼·布萊克」.而牽制著夜子與凱因茲的刺劍使則是「赤眼沙薩」.

也就是說……難道——連「那家伙」也……

騙人的吧.千萬不要啊.別開玩笑了.

隨即有一道新的腳步聲響起,仿佛要嘲笑修密特內心的嘶吼.

修密特畏畏縮縮地看過去,那讓人感受到艾恩葛朗特里最大級恐怖的身影,隨即出現在他瞪大的眼睛前面.

那人身穿長達膝蓋的雨披.頭上戴著完全蓋住眼部的兜帽.

他輕松垂下來的右手上,握著一把宛若菜刀的四角型厚重大型短刀,而且那把短刀還有著如血般的暗紅色刀刃.

「………………『PoH』…………」

從修密特嘴唇里擠出來的一句話,已經因為充滿恐懼與絕望而強烈顫抖著.

殺人公會「微笑棺木」.

他們是在SAO這個死亡游戲開始一年之後所組成的公會.在這之前,所謂的犯罪玩家都只是以絕對優勢的人數圍住獨行或是少數玩家來搶奪珂爾或道具而已;但在這些人當中,部分擁有激烈思想的人自行集合起來組成了這個激進的團體.

他們的中心思想就是——「既然是死亡游戲,那麼殺人便是理所當然」.

現代日本社會所不允許的「合法殺人」,在這個極限狀況之下就能夠實現.因為所有玩家的身體都在現實世界里完全潛行當中,也就是所謂的無意識狀態,本人的意識甚至沒辦法運動一根手指.在日本的法律涵蓋范圍內,「殺害」HP歸零玩家的是殺人裝置NERvGear以及它的設計者茅場晶彥,而不是讓死者HP減少的玩家.

——那為何不殺呢?我們要好好享受這款游戲.因為這是游戲賦予所有玩家的權利.

像劇毒般的煽風點火,讓不少橘色玩家為之心動並被其洗腦,最後走上瘋狂PK的歧途.散播這種思想的罪魁禍首,正是眼前這個身穿黑色雨披,手握切肉菜刀的男人——PoH.

這名高瘦男子有著令人發噱的名字,眼神卻如寒冰般冷酷.他在走近修密特身邊後,便發出簡短的命令.

「把他翻過來.」

強尼·布萊克用靴子尖端戳進趴倒在地的修密特腹部下方.黑色雨披男隨即從被翻轉過來的修密特上方望著他,再度發出了聲音.

「WoW……確實是條大魚.這不是DDA的隊長大人嗎?」

明明是個充滿彈性與活力的動人聲音,但語調里不知為何藏著某種特異的氣質.雖然表情被雨披的兜帽給遮住了,但還是有一縷黑發垂了下來隨夜風飄動.

修密特雖然知道自己已經陷入絕境,但腦袋里還是有一半的思緒不停想著「為什麼?他們怎麼會來這里」.

這幾個家伙,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微笑棺木」的三大巨頭可以說是恐怖的象征,同時也是窮凶極惡的通緝犯,不可能毫無理由就在這種下層的練功區里閑晃.

也就是說,這三個人是知道修密特在這里,才會特別前來襲擊.

但這根本就不合理.自己沒有告訴DDA的成員要去哪里就出門了,而夜子與凱因茲也不可能把情報流出去.何況他們兩個也被「赤眼沙薩」用刺劍威脅著,臉上早已失去血色.就算是微笑棺木的成員偶然在第19層主街區看見獨自走在路上的修密特而連絡了PoH,他們來的速度也實在太快了.

難道自己真的這麼倒黴,剛好碰上了因為別的事情而到這層來的三人?還是說——這個偶然本身就是死去的葛莉賽達對我的報複……?

PoH低頭看著像根圓木般滾倒在地上,思緒亂成一團的修密特,接著輕輕歪頭說:

「那麼……雖然很想馬上說句It's showtime……但是要怎麼玩比較好呢……」

「就玩那個吧,頭兒.」

強尼·布萊克馬上用尖銳的聲音興奮地說著.

「『互相殘殺,活下來的家伙就饒他一命』游戲.不過這三個人實力懸殊,還是得設定公平的條件才行.」

「你嘴里雖然這麼說,上次還不是把最後留下來的家伙干掉了.」

「啊,啊——!現在講出來就玩不成了啦,頭兒!」

聽見這種毫無緊張感卻令人發毛的對話後,手里舉著刺劍的沙薩便發出咻咻的笑聲.

到這個時候,現實的恐怖與絕望感終于侵入修密特體內,讓他忍不住閉起眼睛來.

包覆全身的厚重金屬鎧甲,在動彈不得的此刻也只是重擔而已.這幾個家伙馬上就要結束像餐前酒那樣的閑聊,露出渴望鮮血的獠牙.尤其是PoH手上這把從怪物身上掉落的大型短刀「切友菜刀」,性能更是超過了目前最高等級的鐵匠所能打造出來的最高級武器,也就是所謂的「魔劍」.應該很容易就能夠貫穿全身鎧甲的裝甲值才對.

——葛莉賽達.葛利牧羅克.

如果這就是你們的複仇,那麼我死在這里也沒甚麼好抱怨的了.

但是,為什麼要連累夜子和凱因茲呢?他們為了找出害死你們的真犯人,可是費盡了全副心力啊.為什麼還要讓他們過上這種事情呢?

修密特那充滿絕望的思緒就像泡沫般浮現,但就在這個時候——

他緊貼著地面的背部似乎感到有些微的震動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咚咚」,這充滿律動感的節奏愈來愈強烈,當修密特確定這一點時,耳朵里已經可以聽見清脆的低音了.

PoH隨即以尖銳的呼吸聲警告兩名部下.強尼立刻舉起淬毒小刀往後飛退,而沙薩手上的刺劍則是更加用力地抵住夜子與凱因茲的脖子.

脖子無法動彈的修密特只能拼命移動眼珠,接著他發現從主街區方向有一道銀白色磷光往這里直線前進.

幾秒之後,他才看清楚那道往這直衝的光芒.那是一位拿著巨大塔盾的戰士所用技能光效.他的背上有一名一身黑的同伴.這兩個不知名人士簡直就像是從地府里出現的黑白雙煞一樣,在荒野上劃出白色的軌跡,同時以猛烈速度往這里接近.這時腳步聲已經變成直沖耳里的巨響,而且還能聽見戰士粗野的吼叫.

強尼被盾戰士的氣勢給逼退了好幾步.接下來,用力抓住戰士肩膀的騎士——便從人背上往後滾了下來.

屁股「碰咚」著地的同時,騎士一聲「痛死了!」隨即脫口而出,修密特立刻發現自己曾經聽過這個聲音.

這名摸著腰部站起身子的闖入者,他在看了修密特以及夜子,凱因茲後,便用毫無緊張感的聲音說:

「看來勉強趕上了.」

修密特緩緩呼出堵在胸口的氣息,抬頭看著闖入者——攻略組兩位獨行玩家之一,「黑色劍士」桐人的臉.

「哈羅,PoH.好久不見了.你怎麼還是那種遜斃了的打扮啊?」

「……你沒資格說我.」

PoH回答的聲音里,可以聽出帶有濃濃的殺意.

隨後向前踏出一步的強尼·布萊克,則是用明顯相當激昂的聲音叫道:

「你這混帳……!少在那邊裝鎮定了!你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PoH用左手制止了揮動淬毒小刀的部下,然後用右手上切肉菜刀的刀背咚咚敲著自己的肩膀.

「正如這家伙所說的.桐人啊,這樣登場固然是很帥沒錯,不過就算是你們,也不會以為能就這樣同時對付我們三個人吧?」

修密特用力握住在麻痹狀態當中全身唯一能夠活動的左手.

狀況正如PoH所言.就算是戰斗力可謂攻略組頂尖的桐人和星之劍,也不可能完全打倒微笑棺木的三名干部.他們為什麼不把「閃光」也帶過來呢?

「嗯,我想也是.」

把左手放在腰上的桐人輕松地回答道.但他馬上又接著說:

「不過我們已經先喝了耐毒藥水,身上還帶著不少回複水晶,撐個二十分鍾沒什麼問題.有這點時間,已經足夠援軍趕到這里了.就算是你們,也不會以為能靠三個人同時對付三十名攻略組成員吧?」

聽見對方回了一句自己才剛說過的話後,PoH便在兜帽深處輕輕咋舌.強尼與沙薩則是有些不安地讓視線在四周的黑暗中游移.

「…………Suck!」

不久後,PoH短短咒罵了一聲,右腳也跟著往後退去.

他彈了一下左手手指,兩名手下立刻往後退了數公尺.從紅色刺劍下解放出來的夜子與凱因茲當場無力地跪倒在地.

PoH舉起右手上的菜刀筆直對准桐人,低聲丟下一句:

「……『黑色劍士』.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這家伙趴在地上求饒.我要讓你重要的伙伴血流成河,而你只能狼狽地在里面打滾.好好等著吧.」

說完之後,他便靈巧地將切肉菜刀在手指上旋轉了一圈,然後才把它收進腰間的刀鞘里.其余兩人隨即追著翻轉黑皮雨披悠然走下山丘的首領離去.

強尼·布萊克似乎相當在意往這邊趕來的攻略組集團而走得相當快,但全身披著爛布條的刺劍使——赤眼沙薩卻在前進了幾步後便轉過頭來,以骷髏面罩里發出昏暗光芒的雙眼緊盯著桐人低聲說:

「別以為,那樣登場很帥.下次換我,騎馬,來追你了.」【很深很深的伏筆呢!可惜這邊沒有GGO篇】

「……那麼,你可要努力練習啊.騎乘不像看起來那麼簡單唷.」

聽見桐人的回答後,沙薩只是發出咻咻的沉重呼吸聲,隨即追著同伴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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