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多久呢?空教室有這麼遠嗎?
「話說學姐,我們—」
學姐早已不見人影,在我不經意間。
「別嚇我啊,學—」
眨眼間,世界已不復既往。
彷彿走入一幅抽象油畫中,世界扭曲而充滿黯淡的顏色。
週遭迴盪著恐怖的尖叫聲,空無一物處緩慢出現眼珠,佈滿血絲三百六十度轉動,兩行血柱從眼珠下緣滑落。哀傷的情緒渲染整個心靈,胸口漸漸沉悶起來。
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我沒睡飽,嘴巴一張一合的動,手腳不聽使喚,呆若木雞站在原地。
這……難道是某人的超能力嗎?這超能力也太噁心了,直接把我傳送到異次元嗎?還是把全世界變成這副模樣了?
試圖呼喚影子的力量,但是不論手怎麼揮,都感受不到先前超能力的脈動。
(李景須,你逃不掉了。)
一個高中女生的嗓音直接傳進腦海裡,語調有些低沉、成熟、嚴肅。
「喂,你……是參賽者嗎?」
對著色彩紊亂,佈滿眼睛的前方,我這麼喊著,聲音還有些顫抖。
(你也不用擔心這麼多,反正你就要死了。)
再一次,高中女生的聲音直接進入思緒,口氣依然冰冷。
「小璃學姐也是吧?這是你們設下用來殺人的陷阱。」
(是又怎麼樣?)
話方結束,某種東西扯住我的雙腿,令我動彈不得。
低頭一看,手,黑色的手。
試圖用雙手扯開這堆黑手,但是雙手卻穿透它們。
怎麼覺得跟我的能力很像,那我應該有辦法操縱它或抗衡它啊!
「非得殺人不可嗎?就這樣把素昧平生的人殺掉,妳的良心都不會感到不安嗎?」
(那麼,就白白讓自己死掉嗎?死在那個「小丑」手上,又或者死在陌生的參賽者手上呢?)
(動物為了生存,做出互相殘殺的事,也是無可奈何的吧?更不用提人類了,只為自己的慾望就可以輕易地去殺人。)
(而且正因為不熟,所以趁現在要趕快殺掉。如果有了感情,事情就很難辦了。)
(連自救都辦不到的人,還有什麼心情顧及別人。)
種種冷血無情的話,在她口中是多麼理所當然。
就如同平頭曾經對我說的,哪有人對自己見死不救,放任自己的生命就這麼消逝。
「但是我不一樣!如果我真的因為殺光無數個參賽者活下來,我也不會心安的。如同妳剛才說過,如果妳殺的是自己珍愛、有感情的人,妳還能夠這麼淡然嗎?」
在心中加強對生命的思念,影子的能量感覺有一些回流到我的手中。這超能力勢必有某種限制,不管是體力上還是距離上,想辦法遠離這附近或者從這世界找到出口。
(給我閉嘴!)
聲音在腦海中震盪開來,黑手逐漸變多,纏繞住整個下半身。雖然被我用影子手掰開一些,但仍不斷湧出來。
(你剛才跟小璃說了吧?想完成人生遺憾未作的事。就當作是我最後的慈悲,你留下你的遺言,我會盡力替你完成的。)
……
(還有,你別想玩一些小手段掙脫,我的能力可以看穿別人的想法,會立刻殺了你。)
……
(怎麼了?剛才冠冕堂皇說一堆大道理教訓人,死前卻懦弱的腦筋一片空白嗎?為什麼不敢講話?)
纏繞在身上的黑手突破我的能力並且越來越緊,攀爬上我的全身,把肌肉的力氣和肺裡的空氣不斷擠出來。
「妳不會那麼做,妳很仁慈。」
(仁慈?這就是你的遺言?)
腦海中的聲音充滿憤怒與焦躁。
「會殺我的話,早就動手了對吧?早在……咳呼—咳—在小璃學姐跟我對話到一半就可以把沒戒心的我殺了,為什麼還要對我問那麼多?」
「咳—咳咳—因為別人要求妳殺人就殺人,這樣的人生不也是被別人玩弄了嘛!」
緊握的我的雙手緩緩鬆開,眼前的畫面扭曲。我怎麼又保護不了自己了?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向死亡,說什麼也不想倒在這地方啊!
「難道……妳真的……能保證……殺了所有人以後,主辦人一定讓你活下來嗎?」
「不要!」
瀕臨昏厥之際,耳邊傳來小璃學姐的聲音,噁心的畫面消失在眼前,重新找回呼吸的節奏。
……
思緒被暫停了數秒,呼吸回歸平穩後,什麼異狀都沒有,一如既往的校園。這裡是空教室前方,小璃學姐與一名黑長直女學生站在我面前,看著單膝下跪狼狽不堪的我。
「到空教室去談吧。」
黑長直女生冷冷說著,轉頭就走,小璃學姐則踩著小碎步跟上。
空教室是一間老舊的教室,從遍布在黑板、窗戶、牆壁與課桌椅上的大量灰塵便可猜得這件事,空氣十分噁心難聞。再加上這裡並不通風,陽光也不怎麼能照射進來,或許這就是它被廢棄的原因吧?
沒有人路過這裡,可能因為這間空教室傳出很多鬧鬼的傳聞,對我們而言可以說是最方便說話的地方。
「關於遊戲第二個答案,你知道些什麼嗎?」
黑長直冷冷問著。
「那個……可不可以先讓我搞清楚狀況,好比說妳是誰之類的。」
「你叫作李景須,能力是使用影子,是個有點色的高一學生。」
「我是問『妳』不是問『我』!」
她對我的調查真透徹,但是有點色又是怎麼回事。
「我的幽默,大概吧。」
「完全笑不出來!」
黑長直表情和聲音依舊沒有太大起伏,一直維持著固定的頻率,咬字倒是十分清晰。
端詳一下黑長直的外貌。她有著一頭烏黑而沒有分岔的長直髮,眼神給人的感覺很兇──即便對方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快。鼻子立體挺直,嘴唇厚而有光澤,在搭配上修長的美腿與流線型的身形,可以撐得上是名美人。
「算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叫郁欽琉,你稱呼我小琉就好。會使用心電感應和讀心術的能力,就算你想對我不老實也沒用。」
真的?那麼妳的三圍是……
「雖然只是猥褻的思考沒有辦法構成犯罪條件,但是你一邊用下流的眼神看著我一邊思考『三圍是……』,只要令我感覺不悅依舊可以告你。」
郁欽琉小姐面不改色作出死亡宣告,真是陰沉可怕的傢伙,我剛才對她那番品頭論足的描述該不會也被她聽見了吧?—等等,我好像忘了什麼。
啪—清澈的巴掌聲迴響於教室,在臉上留下炙熱的烙印。
「李先生,差不多該回答我的問題吧?順便克制一下自己獨斷有沒禮貌的批評。」
文字獄啊?是妳自己愛偷窺別人思考的。
最近流行「我要告你!」嗎?這句話好常聽見啊!
「老實說,明確的答案沒有,但是多多少少掌握一點線索。」
收回剛才不正經的打鬧,我接著說。
「當我跟某個能力者戰鬥結束,我表明自己不想殘殺對手的意圖給仲裁人時,仲裁人在遊戲的最後留下一則提示『遊戲的第二條路,或許你已經在路上了』。」
「你的意思是,第二條路就是不殺人嗎?」
小琉學姐左手握拳靠在嘴巴前,手肘撐在桌面看著我。那桌子椅子都很髒吧?你怎麼能面不改色坐在那裡啊?
「所以最後你跟那能力者怎麼了?」
小琉學姐接著問,她應該聽見我心裡對桌椅的疑問了,卻沒有回答。
「仲裁人說,既然遊戲勝負已定,就動手把他殺了,而且轉讓他的能力給我。」
「原來如此,那麼答案是要你『不殺人』的可能性就沒了。對著仲裁人,你還說過什麼嗎?」
小琉學姐雙手放在桌上,閉眼嘆一口氣,似乎有些困惑、無奈。
「就跟對你們說的那堆話一樣,我想完成自己未能完成的遺憾。」
「喔……」
小琉學姐聽完我這番發言,旋即進入沉思。
「那個……我們是不是再對彼此多認識一點比較好呢?」
一直不發一語的小璃學姐突然走到我和小琉學姐視線中央,這麼說著。
「我反對。在這個全民公敵的世界,要輕易向競爭對手透露自己的一切,這種舉動跟自殺沒有兩樣。」
閉著雙眼的小琉學姐說著,冷靜又精闢。
小璃學姐則有些緊張,身體不自覺左擺右擺。
「那麼我先開始吧!我叫李景須,在這場遊戲的目標不是殺人,只想在剩下三個月完成自己過往未能達成的遺憾。如果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這些早就說過了吧?況且,為什麼你能這麼信任我們?我們可是不久前還想殺掉你的人。」
小琉學姐這麼問了。
「從妳願意放過我開始,我就信任妳們了。而且,想獲得別人信任前,自己就應該先相信別人吧?」
「還有,小琉學姐既然會和小璃學姐合作就表示,妳們也想找出殺人以外的可能,讓彼此都能活下來的方法。」
「哼,笨蛋。」
小琉學姐用鼻子舒一口氣,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小璃學姐走到我面前,一手按住胸口,身體左右輕輕擺動,重新自我介紹:
「我叫林語璃,能力是製造幻覺。對不起……剛剛你看到的那個……就是幻覺做成的世界。」
等等,所以剛剛的異世界都是幻覺?
好可怕的能力,一對一針對到的話,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解套的辦法吧?剛才無論我看見多少次自己用著影子,回歸現實世界也只是什麼都沒做、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這段時間只要他們任何一人拔把刀把我殺了,我就完蛋了。
「那個,可以請問妳們,對自己超能力的看法嗎?」
聽到我這番發言,小琉學姐也抬起頭看向我這邊。
「雖然被迫參加死亡遊戲,但是這種體驗,幾乎不可能會有的吧?難道妳們,不想多用超能力做更多事情嗎?難道只是急著找出遊戲的答案,而忘記超能力替自己生活帶來的樂趣嗎?」
「我辦不到。即使生命僅剩三個月不到就會殞落—不,正因為如此,我想好好利用自己的能力找到樂趣,不要白白浪費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講完這堆話,小琉學姐和小璃學姐都低頭進入沉思。
「所以這就是你的答案了?那麼往後有能力者向你發起戰鬥怎麼辦,你真的有自信在不殺對方的情況獲得雙贏的結果嗎?還是你想一直靠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每個人?」
小琉學姐雙眼直視我,言詞十分有力認真。
「這、這……這一點,我也不知道—」
「那就聽我的。防人之心不可無,當對方主動攻擊我們時正意味,早已喪失他們的良知和理智,無須同情直接動手。」
好冷淡。
小琉學姐身上充滿不信任感,對旁人就只是無情的斬殺,而且又有著名正言順的藉口解釋殘忍的行為,讓一切是多麼理所當然,但心中還是莫名地不寒而慄。
「要是……出現像妳們一樣的人呢?像學姐們一樣,只是想活下去而傷害別人的人。」
小琉學姐的表情有些動搖。其實她也是一名好人,也不想傷害別人,否則就不用搜索枯腸在這裡論辯這堆話了。
只是,這個世界、這個遊戲,實在太矛盾、太令人無法適從。
「行!那麼李景須先生,在你提出一連串矛盾問題之前,請先準備好問題的答案,不然反覆論辯也只是浪費時間。」
……
我……
「對不起,我好像一直在為不想殺人、不想傷害人這件事找藉口,卻從來、從來沒有反省過自己。」
「唉……」
小琉學姊看我低頭道歉,輕嘆一口氣。
「該道歉的是我,我……我有點太嚴肅,而且太激動了。」
「你的想法很好、很特別,但是……算了,謝謝你!今天有點晚了,不然先回家休息吧?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交換一下手機號碼。」
小琉學姊終於放下沉重的語調,聲音重新恢復朝氣。
「還有對不起,剛才的事。」
「別,別這麼說……反正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那就沒事了啦,哈哈哈……」
小琉學姊看著我,露出一抹微笑。
「謝謝。你真的很特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