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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我嚇的彈了一下身子，直挺挺的坐在床鋪上，還流了滿身汗。
心中仍有些餘悸，呼吸間感到胸腔鼓脹，感覺吸再多空氣也會窒息。
掀開棉被看看褲檔，還好沒有尿床。
聽了大洪水的故事後就做了個噩夢……傳說的力量也太神了吧？
在摺棉被的時候，我發現床頭上有張與一般人的手掌一樣大、如血一般紅的楓葉。
是老楓香樹從山頂飄來的葉子嗎？看看窗外，紗窗緊閉著，照理說這裡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來才對……
「阿英！你在鬼叫什麼？快下來吃飯，等等要幹活啦！」
李祥雲在樓下不耐煩的嚷著，隨及打斷了我對那片楓葉從何飄來的猜疑，看了看鬧鐘，時針正指向５點。
腦袋傳來一陣劇痛，喝了酒果然會宿醉……該死，昨天那一杯好像是烈酒。
窗外天色還是有點暗，枝頭上的小鳥也還在睡覺，等吃完早餐後外頭就會很熱鬧了。
這裡的生活作息一向是如此，農人總是要比太陽還要早起床。
穿好衣服後我就下樓吃頓簡單的早餐，接著便走出門外看看天氣狀況。
山谷間、平地上都蓋著一層白霧，我在這生活了也有一段時間了，卻沒看過如此奇特的景象。
前兩天也有濃霧出現，不過那是籠罩在四周的五里霧。
這層霧氣就好比塗在臉上的刮鬍泡，又濃又白但厚度又很薄，人走在外頭胸口以下就會被霧氣所蓋住，腳下有什麼東西都會看不清楚。
此時的天空卻一片晴朗，還吹著稍帶涼意的秋風。
天空看起來很高，半月也掛在山頭上準備讓太陽接班。
記得早上的氣象廣播中有提到『共伴效應』。
意思是指秋季乾冷的東北季風與颱風帶來的水氣將會發生超大豪雨，因為冷空氣將會加速低氣壓中水氣的凝結。
這些晨霧是否與共伴效應有關呢？我也說不上來，只知道接下來可能會有大麻煩了。
娜歐颱風已轉變成超級強烈颱風了，氣象局打算在上午十點發布海上颱風警報，預計在今日下午四點發布陸上颱風警報。
清爽迷濛的早晨讓警報看起來像假的一樣。但我很清楚，這些都是風雨前的寧靜，到了傍晚就會開始變天。
這意味著我必須要加快速度工作，早上就要完成採收番薯、還有防颱措施的準備，下午就到田地巡邏，看有哪些水道堵塞。
不過身前的迷霧讓我很沒安全感，所以我比平常多花了兩倍時間走到山腰上的蘋果園。
走上步道的話就沒有霧氣了，那層霧像片白濁的積水，從山谷間流向平地，使底下的田地都被濃霧覆蓋了。
平房也被霧氣環繞著，很像浸在牛奶裡的小房屋，一些早起的人們則是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前觀望。
我拿起一旁的竹簍進行採收，沒多久就裝了半簍蘋果。
今年的收成也相當不錯，雖然蘋果稍微小了點。
一心一意的專注在收成上，不知不覺就過了一個小時，此時已是早上七點了，許多人已吃飽早餐出外工作。
遠方山頭已被太陽照的澄輝光亮，而武界各處仍在這些大山的庇蔭之下。
多虧了這些山，早上工作的時候才不會這麼熱。
清晨出現的白霧也在此時漸漸散去，清涼的秋風一吹，霧氣便散的無影無蹤完全不留一點痕跡。
背著竹籠把蘋果放到倉庫裡，來來回回共忙了兩個多小時，才總算完成了採收工作。
就在我拿著鑰匙把倉庫的大門鎖上時……
「唔……吼……」
聽到類似野狗的低吼聲，還沒來的及轉頭腳踝就傳來一陣痛楚，猛然一瞧發現有隻兇狠的大狗猛咬著我的腳不放！
這隻狗緊緊咬住我的腳，並且開始用力轉動脖子，彷彿想讓我的漲與小腿分家！
雖然說我穿著工作用雨鞋，但猛咬的力道還是讓我痛不欲生，我想揮拳反擊這隻狗，卻被牠給拖著腿以至於倒了下來。
「阿怒！放開！阿怒！」
這狗鬆開了嘴，那滿口尖牙銳利無比，哪天牠扯斷了某頭山豬的喉嚨也不意外。
有個壯碩的身影跑了過來，這人高舉著一條藤鞭，狗一看到藤鞭便垂下耳朵一臉無辜的趴在地上。
「烈英小兄弟，你還好吧？」
金達利彎下腰伸手將我給拉了起來。
「沒有大礙。」
雖然受到了一點驚嚇，但情緒很快就平穩了，這也多虧了以前常在執行危險任務的磨練。
不過雨鞋倒是被狗咬了幾個破洞，好在裡頭穿的是牛仔褲，不然現在可能是血流如注。
「阿怒！你這壞小子！野豬不咬跑去咬人！」
說著金達利揮起藤條，呼呼作響的打在狗身上，大狗哀了幾聲便趴在地上，彷彿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可能是牠以為你是外地人，所以才突然攻擊你吧？改天我請你吃一頓當作賠禮？」
「也沒受什麼傷，不用破費。」
「別這麼見外，又不是請你吃什麼山珍海味或是滿漢全席。等這次的颱風過後再來我家吧，我會好好招待你的。」
金達利拍了拍我的肩膀開懷的笑著，就是這種魅力贏得大家的愛戴。
既然他這麼邀請的話也好，可以吃到專為客人準備的餐點是種得來不易的享受。
右腳還是有點疼。我最喜歡的雨鞋也被咬破了幾個洞，看樣子又要買一雙新的來穿。
不過金達利先生怎麼會一大早就出現在這裡呢？所以我便向他提問。
「其實我是去問問看樹神有關於夢的吉凶，我兒子好像夢到了惡夢，但最後又有好的結果……還有雨洛也夢到了怪夢，說什麼有一隻獵鷹會把她接走……我不懂他們的夢是好還是壞，而且颱風又即將到來……這讓我很不安。」
所以就跑到大楓香樹下請求開示吧？據說那棵大樹有著相當高的智慧，在法治村內如果碰到什麼難題就到樹下去靜坐一會兒，很快就會有答案。
這時我又想到了早上所做的夢，以及那片不知道從哪飄來的楓葉。
「那麼結果是……？」
「大樹請我提高警覺，還有注意水量……颱風天不要亂跑等等……還有明天晚上最好到村內最大的屋子躲雨。至於雨洛的答案讓我很不放心，大樹說她將有生命危險，我打算回去將她禁足，等颱風過了再說。」
小雨這人向來我行我素，如果突然把她關在房門裡幾天一定會受不了，然後會想辦法偷溜出來。
秋氏姊妹的父母原本是採集野愛玉的工人，早年曾幫過金達利許多忙，與金達利有著深厚的感情，但是在八年前出了意外雙雙逝世。
由於金達利有恩於他，所以就收養了這對姊妹，這位豪邁的大叔一直把她們兩個當作親生兒女來看待。
這也是雨洛討厭吃愛玉的原因。
「唉，總之就先回去做一下準備。」
金達利的憂慮全寫在臉上。
「我相信一切都可以平安過去的，總不能全村人都跟著你著急吧？」
金達利頓了一下便放聲大笑，一直趴在地上的阿怒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說的對！我應該想開一點。」
目送這位豪邁大叔走下山後，我也開始進行下一項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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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一會才總算把可收成的地瓜挖起來並送到倉庫中，拜現代文明之賜，我們可以透過天氣預報掌握狀況，不然以前只能看颱風草來推斷颱風是否撲台。
腳邊的颱風草隨著微風吹拂擺著葉子，在波浪狀的葉脈上橫著兩條明顯的白色紋路。
在葉稍尖端數公分處的紋路並不明顯，這是五月份掠過台灣的颱風，而在葉子中段的白色紋路則相當明顯，表示這個颱風相當強勁。
我並不了解這種只有數尺高的草本植物為何能預測颱風到來，颱風草遍地都是，而且在每株的老葉上同樣都有這種紋路。
遠方的山頭不時傳出怪手及電鑽敲擊地面的聲音，他們難道不知道今天颱風會過來嗎？再這樣下去會很危險的吧？
「喂─阿英─來這裡幫一下忙─」
巨大帆布蓋住整個屋頂，一群人正拉著帆布邊緣的粗繩，整張帆布大的可以將整個屋頂包起來，接著被眾人們使勁拉緊。
我抓著其中一條繩子往下拉，接著拿起木槌將繫在粗繩末端的營釘打入地下，邊緣都有倒鉤牢牢的釘在土裡，這樣就可以抵擋相當程度的強風，不過要收的時候可要費一番工夫了。
「呼─這樣就可以了，今天也沒辦法下田幹活，大家去巡一下田地吧。」
李祥雲叉著腰說著，然後仰頭望向我們的老家。
被墨綠色帆布蓋住的木屋像極了野戰指揮部，但一般並不會造的這麼大，如果是以一般的建築來形容……就像是一座大的出奇的帳篷吧？
巨大的張力讓帆布變得很硬，拿根木棒在表面敲打的話會發出像大鼓一樣的咚咚聲。
「喔對了，阿英你去村裡幫忙吧？他們也正忙著準備防颱，這裡我們來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了。」
拿了幾個必要的工具後，李祥雲又叫住了我。
「喂，阿英啊，要注意一下羽柔家後方那片岩壁，最好看一下那裡的情況如何，之前我去看感覺有些鬆動。」
那裏確實有些不對勁，就地質結構來算十分特殊。
頂層是為頁岩或沉積岩的風化層，而底部卻像太魯閣峽谷那般堅固的大理石層，雖然我不是專業的地理學家，但這種不搭調的地質結構連外行人都曉得其古怪之處。
萬一頂層的土石崩落下來，蘇雨柔一家可能就會有危險了。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走向楓源村。
走到雜貨店時，我看到老闆娘吃力的提著沙袋堆放在門口。
她的年紀也有一甲子了，留著滿頭白蒼蒼的髮絲，身軀瘦弱但還算硬朗，不過要搬這些重物還是很吃力。
我覺得要搬這些東西還是讓年輕人來做就好，於是便走過去幫忙。
「唉呀，是阿英啊？走過來的時候也出個聲，可把我給嚇著了。」
「抱歉。」
我雙手各提著兩袋沙包一一的堆放在門口，不一會兒就完工了。
這層沙包大概可以擋住六十公分高的水吧。
「謝謝你啊，果然年輕就是本錢，我都老骨頭了……兒子們也搬出去住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看看老人家……」
老闆娘與丈夫經營這一間雜貨店，丈夫患有痛風所以行動不便，一般都是由老闆娘整理商品，而老闆掌櫃。
這間雜貨店就是俗稱的『柑仔店』，裡頭放了一罐罐糖果、像足球包裝的巧克力球等，每每經過這家店時就會聞到一股甜甜的糖果香。
與老闆娘道別之後，我往村裡走去，沿途看見的每戶人家都忙著堆沙包。
聽說前兩年的艾姆羅颱風曾經淹進村內，幾乎所有人家都有財物損失。
那時我還在服役中，被上頭指派到一座村子救災，當我們這一連搭直升機抵達目標地點時……
「阿英！你看看這座堅固的堡壘！像不像二戰電影裡的機槍陣地啊？」
思緒突然被迫中斷，小千的叔叔蹲在家門口興奮的嚷著，門口也堆了一座沙包。
「答答答答！答答答！」
這位大叔拿著一挺機槍（實際上是支掃把），架在沙包上對著馬路來回掃射，看起來還挺有架勢的。
「好了啦！老公別再玩了！少丟人現眼了……窗戶還要你幫忙黏膠帶呢！」
「啊痛痛痛……輕一點輕一點啊！」
阿姨用力拎著大叔的耳朵走進去，在房內還不時傳出大叔的哀嚎聲。
「阿英早安─在這裡做什麼……啊！」
小千從裡頭走了出來，接著被門口的沙包給絆到了。
我急忙扶著才讓她免於顏面著地的窘境。
「沒事吧？」
「嗯……嗯，謝謝阿英……拯救了千呢。」
她小心翼翼的跨過沙包，然後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似乎有點疲憊。
「那……那個千菊……也在準備防颱嗎？」
不知道為什麼，跟她講話都有點結結巴巴的，這點我真的要檢討一下。
「嗯，剛剛忙了一下，現在千有點累……可能是昨晚做了個噩夢……」
連她也做了惡夢？這可奇了……有這麼巧合嗎？
「千夢到自己像隻青蛙那樣跳進水裡，身上還被人家給綁了繩子……很奇怪的夢境吧？」
「我也做了個噩夢……夢到自己變成獵鷹……然後就被嚇醒了。」
小千聽了之後便輕聲竊笑，在疲倦的臉龐上多了些光彩。
「烈英……獵鷹！呵呵，音念起來一樣呢！」
在國中的時候就有許多人叫我獵鷹，不是因為我行動快速，也不是我出手夠狠，而是我的眼神就像獵鷹一樣銳利。（雖然諧音才是主因）
這不是一件可以得意的事，因為這樣常常讓我招受無妄之災。
「千想先休息一下，阿英晚安……」
現在是早上吧？妳也真好命，我現在可是連睡都不能睡。
小千拖著身體走回屋子裡休息，我也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目前最主要的工作是到羽柔家看看峭壁的狀況，如果有崩落的危險，那就只好先讓羽柔一家到別處避一避。
※
到了羽柔家後，聳立於後院的峭壁看起來並無異常……
底下白色大理石看起來相當平整，或許有些裂痕但不算是問題，而上頭的頁岩則被風化成土壤及碎石，其上生長著灌木及雜草。
這層風化層呈右高左低傾斜，傾斜角不大，大概才５度。
鄰近的道路擴寬工程依然持續著作業，工程車來來往往的聲響讓我很難集中精神，空氣中也不時飄來被大卡車揚起的塵灰。
「那……那個……阿英……那個石壁到底安不安全啊……？」
「我還在觀察，等一下給妳答案。」
我拿著望遠鏡觀察頁岩與大理石層的邊界層，所以無暇回答，可是羽柔好像相當不安。
因為在幾天前下過一陣大雨，羽柔趁著雨勢間歇到後庭菜園巡視，結果有些石塊從峭壁上落了下來，也差點打中她。
這裡的峭壁原本就會因為風化作用而導致結構鬆散，偶爾落下岩石是很正常的現象，可是在這裡住了人，所以就變得很危險。
最擔心的並不是那一點點的落石，我所擔心的是下了大雨之後，其頁岩與大理石的邊界被雨水滲透產生滑動的現象。
整面岩石滑下來就會造成山崩。
水是由滲透的方式進入岩石，所以也觀測不到水怎麼流，不過也有辦法看到一些端倪。
例如岩石的疏水性、岩面的結構、以及上面生長著什麼植物等。
岩石是疏水的頁岩或砂岩，而根據去年拍的照片與現在的岩面比較，看起來也沒有滑動的跡象。
岩面上生長著小型植物，灌木則是長在頂層，如果有樹叢橫生在峭壁側面就不太好了，樹根將會加速破壞頁岩結構，此外強風也可能連根帶樹拔起。
好在這裡都沒有任何危險因子，我嘆了一口氣後便放下望遠鏡。
「怎……怎麼樣？」
「嗯，目前看來不會大規模滑動……」
聽到我這麼一說後，羽柔便安心的鬆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她又嘆了一口氣。
「還有問題嗎？」
「沒……沒事！只是覺得萬一有危險的話，可能就要到你家住一下……啊……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沒問題了。」
是這樣嗎？我真想說妳看起來慌慌張張的，到底是在緊張什麼？
「沒問題的話，我要回去了。」
「阿、阿英……不留下來吃午餐嗎？」
「呵呵……今天是羽柔煮的喔。」
「來啦，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羽柔的祖父母也過來拉著我，如此熱情邀約，我也無法推辭便與他們一起用餐。
「……………………」
用餐的時候幾乎都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專注著吃飯。
但不知為何，羽柔表看起來心煩意亂的樣子。
「阿英，你在當兵的時候，有救過災嗎？」
羽柔的祖父首先打破沉默，他老神在在的夾挖起一匙蒸蛋放入碗中。
「嗯，前年的時候有搭直升機……」
唔……突然腦袋像受到了重擊……我……不願想起這件事。
「喔？搭直升機的話，應該是到那什麼呀？深足村吧？聽說那裡災情……」
「老伴，吃飯的時候別說這個。」
「阿英，你怎麼了？好像不太舒服？」
我按著太陽穴舒緩一下血管，一想起救災的回憶就如利刃刺頂……
「我……我吃飽了，謝謝招待。」
留下吃到一半的飯碗，我起身步出門外。
「阿英！」
羽柔追著我的腳步，而我只是無力的攤在庭院前的涼椅。
「對不起……都怪我那個爺爺……說了奇怪的話題……」
羽柔的淚水含在眼裡，纖細的手掌撫著額頭，像是在安撫我心中的不安。
我搖搖頭，緩緩說道：
「不是他的錯……他不是第一線的人……沒關係。」
我想起身走回木屋，現在最好先打個盹，下午再來巡視一下田地吧。
「阿英……沒事了嗎？」
「嗯，我沒事了……妳做的料理還是一樣好吃。」
輕輕把手放在羽柔的肩上，接著便起身走回去。
羽柔呆站在原地，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又收了回去，最後只說了一句：
「身體不舒服就好好休息。」然後便快步走回房內。
我忍著頭痛走回房間，現在的我只想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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