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含依持續發著燒。
他在車裡睡了一下,抵達目的地被阿寬搖醒後,他覺得自己至少有力氣步行回家。
「少爺,不然我去跟夫人說一聲,讓您先休息一晚再去見她……」
趙含依搖晃的步履與因體虛而沉重的呼吸,讓阿寬看著十分心疼。
「謝謝你,阿寬。但媽媽應該是等不了的。」勉強擠出笑容安慰,但趙含依心中其實充滿忐忑。
對於要與母親見面這件事,恐怕比他現在任何的身體狀況都還要磨人。
「那至少讓我扶著您吧。」
「好,謝謝。」
在阿寬的攙扶下,趙含依試著加快走回家的腳步。內心極度抗拒,但基於現實因素,他越快見到他的母親越好。
踏進自家超過一百五十坪的豪宅,寬敞的室內擺設與經過設計的柔和燈光映入眼簾,無論是家中作為擺設的藝術品,或是牆上出自藝術名家的畫作,都讓豪華的屋子展現出絕倫的品味。
而這些藝術品,都是趙含依母親的收藏。
趙含依的母親是位有名的收藏家,儘管競標在名媛貴婦的圈子裡是常見技能,但時下能與含依母親相提並論的,沒有幾個人。
藝術競標不是花越多錢買月有名的作品就是王道,對收藏家來說,在精妙的價格下標到有格的作品,甚至是能預測作品未來的價值做出投資,才是真高手。而對藝術鑑賞的敏感度,便與收藏家的個人素質有關。
趙含依不否認母親在藝術方面的判斷力,從小到大,他受到的藝術薰陶並沒有少過,越是受過美感教育,他就越能理解這個家的一切是多麼的高貴美麗。
但從走進這裡,吸到這邊的第一口空氣開始,他便想念起自己的另一個家。
以五人居住來說算不上寬敞卻舒適的空間,地板跟家具因為過度清潔時不時散發出略為刺鼻的消毒水味。偶爾會有惡魔送來的詭異玩具出現,然後在大家的吐槽下被拿到櫃子裡細細珍藏……那個家樸實而溫暖,物質方面當然與這裡無法比擬,但有最喜歡的伙伴們在,勝過任何金銀財寶。
「夫人,少爺回來了。」
趙含依神遊之際,已經被阿寬帶到母親房門前。直到阿寬禮貌的敲門報備,才把他從失神中喚醒。
房門被輕輕推開,母親如趙含依所料,病懨懨的躺在床上。阿寬進門後在門邊止住腳步,剩他盡量穩住步伐,緩步到母親床邊。
「含依……啊啊,我的含依……」
「媽,我在這裡。」
公式般地揚起唇角,趙含依笑得像個無心的人偶,在母親床前蹲下。
「讓我看看你……天啊,外面的世界把你搞成什麼狼狽的樣子?媽媽都快認不出你了。」
狼狽……嗎?趙含依笑而不語。除了他現在因為技能關係身體虛弱之外,離家之後除了皮膚曬黑了點,頭髮留長了點,沒有特別嚴重的變化。
但或許,在母親的眼裡,離開她的視線到外面的世界,就是受到汙染了吧?
「含依,你這次回來就別走了。你不在的期間,媽媽都病著,因為太思念你了,所以越病越重……」
母親一邊哭訴,一邊從床上爬起,將蹲在床邊的趙含依緊緊抱住。
壓上的重量讓趙含依不禁雙膝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他一邊扶住在他身上流淚的母親,心臟一邊陣陣抽痛著。
這時,他感受到母親在他耳邊細細呢喃。
「含依,不要再離開了,這裡才是你的家。」她的聲音極輕極柔,像是哄著初生的嬰兒般,卻讓趙含依不寒而慄,「你若是執意要走,那我可能會……死在你面前。」
●
趙含依其實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回房的。
似乎因為太過疲憊緊張而昏厥了一下,正好成為離開的藉口。站起來走回房間、簡單梳洗後換上睡衣,都是在意識不清下做出的事,他猜想阿寬應該幫了他很多。
「夫人的病,重在心病。但少爺您這是真的在發燒……」讓趙含依服下退燒藥跟大量開水後,阿寬的擔憂之情更加明顯,「今晚先別想夫人那邊的事了。明天一早我會請家庭醫生過來看看您。」
「謝謝……」
「那少爺您先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扶趙含依躺上床之後,阿寬準備離去。臨行前,趙含依看著他蒼老的背影,忍不住又輕輕喚了一聲。
「阿寬……」
「嗯?」
「幸好有你在。謝謝你。」
「別這麼說……」一直以來,只能在旁邊看著小少爺痛苦,卻沒能做到更多……阿寬沒把後面的遺憾說出口,而是溫柔的回以一句晚安。
等阿寬真正離去後,房門被帶上,一切寂靜得恐怖。
身體跟心靈都非常非常累了,但趙含依還是掙扎著爬下床,把一個東西從他匆匆收拾的隨身行李中翻找出來。
把那個總是在床邊陪伴自己的娃娃握在手中,趙含依一個踉蹌摔回床上,然後將自己裹進柔軟的棉被裡。
「放心,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趙含依緊緊抓著娃娃,以氣音般的虛弱嗓音對著它喃喃,「不過,還是得讓你陪著我一陣子……在這裡,我可能會再次忘了自己是誰——」
剛剛被母親抱住的時候,趙含依覺得,身上那些無形的線又回來了。
像是以為自己已經自由的人偶,在被操偶師重新拿起的時候,發現自己其實沒有脫他的掌控。
母親是個優秀的收藏家,趙含依總是覺得,自己被當成她獨一無二的收藏品——被喚作兒子的人偶,從出生起就注定成為她的所有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