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如昏厥一般沉睡了一晚，趙含依徹底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中午了。
身體還是有些沉重，微微發暈的感受告訴他燒還沒全退，但總體已經比昨天好上許多。儘管知道這次耗弱只要多休息就能自動恢復，他還是配合著看了家庭醫生，並聽從醫生的指示吃退燒藥並多休息。
今天的課是注定不會去上了，而以趙含依對母親的理解，他接下來大概很難踏出這間屋子。
母親對他的緊迫盯人一刻也沒停歇，醫生前腳才踏出門外，趙含依便接到她的傳喚。
「好，我知道了。不過我還得整理一下儀容，等一下自己過去就行。」
「這……不好意思，夫人說了，一定要我帶你過去。」前來傳話的女傭無奈答道。
由於趙含依的母親長期有些病氣，白天在家裡工作的傭人也有數人，離家一陣子的趙含依並非每個都認得，像現在站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就十分陌生。
「那好吧……我盡快。」不想讓已經看起來十分無奈的女傭更加為難，趙含依果斷退讓，在請她迴避自己更衣之前，他忍不住小聲問了一句，「對了，妳知道阿寬在哪嗎？」
「寬哥一早就被夫人派出門了。」
女傭據實以告，讓趙含依心中不禁長嘆。
大概是母親知道阿寬一向幫他，所以特別提防著吧……希望派出去辦的不要是什麼苦差事就好。
趙含依一面擔憂著，一面加快梳洗的速度。等他匆匆出了房門，看見女傭依然端端正正站在門口，很認真等待的模樣。
「其實對我不必這麼拘謹……可以請問妳的名字嗎？」
「叫我小米就行。」小米回以一笑，笑容中帶著些許無奈，「老實說，現在這裡會真心畢恭畢敬的人也只有寬哥了。其他人就是來工作，雇主喜歡怎樣在他們面前裝個樣子就是。」
「不過，我在你面前還是得拘謹一點，畢竟到處都是攝影機啊。」話到此處，能從語氣聽出女傭的壓力不小，「但現在確實輕鬆多了。幸好你跟寬哥形容的一樣，是個沒有架子的人。」
「攝影機……對呢，離開太久，差點忘了這回事。」趙含依朝幾個熟悉的角落瞥了瞥，「嗯，有幾支的位置好像變了。對了，妳知道窗邊那盆乾燥花裡其實藏著一台小的嗎？」
「咦……」
小米驚嘆一聲，換來趙含依一個頑皮的微笑。
「那現在妳知道了。」
「夫人真的是……盯得很緊呢。」
「是啊。」而且有超過一半的攝影機，都是在我出生之後增設的。趙含依在心中默想。
其實他的房裡原本有三台，但十五歲的時候發生了一點事，後來終於拆掉了。
往好處想，至少現在這個家裡面，還有一小塊地方是屬於他的空間。
「我們還是別說太多話吧，免得媽媽盯上妳。」
「嗯……謝謝你。」小米鬆了口氣似的回話，領著趙含依來到母親門前，她先是敲了敲門，而後朝裡頭道，「夫人，我帶少爺過來了。」
「含依，進來吧。」
趙含依推開房門的時候不禁回眸，正好看見站在原地的小米對他說了個無聲的加油。
即使是小小的鼓勵，也是一道暖流。
當他再次來到母親的床邊，只見她面色蒼白的緊盯著自己，然後伸出手。
「你的手機……開給我。」
「好。」
早就料到母親行徑的趙含依，交出自己事先清理好的手機。
裡頭只剩幾個重要的聯絡電話，連社群網站都沒灌進去。
「……事先處理完了嗎？這孩子，也學會隱瞞媽媽了。」
翻閱著所有通話紀錄的母親神情一暗，趙含依柔聲接口道，「回家前就刪了。但刪除的資料我也抓不回來。」
「也是呢。也不用再抓回來了，都是些把你帶壞的東西。」母親將趙含依的手機收起，以輕柔的嗓音道，「總之，你的手機，先交給我保管吧。」
「好。」雖然早已料到，但手機被沒收的時候，趙含依還是心疼了一下。
「還有你的電腦……」
「我忘記把電腦帶回家了。」
裡面有些重要的功課，還是要死命搶救一下……知道母親主要是想剝奪他能與外界聯繫的工具，因此只要不帶筆電回家，它應該就能倖免於難。
若是假裝同時忘記帶手機和電腦，他怕自己反抗得太明顯母親將承受不住，但其中一個忘記帶這種理由，可能勉強過得去。
不出他所料，母親這回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這關算是安全過了……該慶幸在各種任務的鍛鍊下，他也越來越懂得找人心的漏洞了嗎？
「含依，這幾天你不舒服，就別去上學了吧。」
「好。」
「等病好了，就留下來陪媽媽，媽媽的身體越來越差，需要你在身邊，你去跟學校請個長假好了。」說著，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甩了甩頭，綻開一抹陰鬱的笑，「不然，乾脆休學吧！媽媽的病，一時半刻是好不了的。」
「唔……這件事可能要跟爸爸討論一下呢！」
沒有明白拒絕，但端出父親就是最好的擋箭牌。
他們家存在一種十分微妙的階級關係，趙含依自己不會違抗任何人，母親幾乎是為所欲為，但唯一不變的是，她不會反抗現在的一家之主，也就是含依的父親。
他之前之所以可以順利搬出去，就是利用家人間的制衡關係，上次計畫一切前前後後用了三年，這次要如何運用，還得考驗一下他的智慧。
儘管父親是唯一能夠說動母親的人，他平時還是以退讓居多。一方面是礙於妻子也出自豪門家庭，他也不敢多加得罪，而另一方面，則是她嚴重的情緒管理問題，讓他覺得除非必要，不要隨意驚動才是最平安省事的選擇。
目前還沒有聯繫上父親，也不知道他對自己這次的返家做何感想……即使思考到這份上，趙含依還是決定暫時觀望，免得他不小心沒拿捏好行動的分寸，會刺激到母親脆弱的心靈。
看來把父親提出來果然奏效，從母親神色看來，她應該是想暫時逃避這個問題。
「唉。你爸爸確實一直都很關心你的學業……那就再說吧。但你這幾天必須在家休養，就這麼決定了。」
「好的。」
聽著趙含依毫無遲疑的答允，母親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趙含依照做之後，她冰冷的手輕輕撫上他的頭，十分珍惜的輕撫著。
「這樣就對了。這才是我的含依，我的乖孩子……」
彷若細聲吟唱著搖籃曲，母親幸福的揚起唇角。這是趙含依每一次答應她的要求時，她會露出的表情。
看到這抹笑容，趙含依不禁覺得揪心，但同時暗自慶幸，母親現下的心情不錯。
告別母親後，他再次走上通往自己房間的路，沒有刻意閃躲沿途安插的攝影機，因為他早就習慣在這邊就沒有自由。
自由……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明明才回家一天，他卻彷彿快要忘記那樣短暫的幸福。
或許嬰孩時期，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他也曾體會過，但自他懂事以來，就處處遷就著母親隨時都可能碎裂的玻璃心。
他不記得第一次確切是什麼時候，只知道那時連幼稚園都還沒去上。
他也不記得確切的理由，只知道那時自己似乎為了某件雞毛蒜皮的小事鬧情緒，違抗了母親的意思。
即使是再乖巧的幼兒，偶爾與父母抗爭、耍脾氣哭鬧是人之常情，當年的趙含依也是如此，但他沒想到自己一任性，就惹得母親情緒崩潰——
事發地點是在家中的餐廳，當時桌上擺放的餐刀，被母親拿來劃破自己的脖子。
雖然傷口很淺，並沒有傷及動脈或其他嚴重的部位，但母親濺血後立刻暈過去的場景，讓趙含依永遠無法忘懷。
母親立刻被帶回房間，處理完傷口休息一陣子之後，她再度甦醒。這段時間，幼小的趙含依顫抖著趴在床邊，眼淚始終沒有停歇。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稚嫩的嗓音不斷呼喊著，躺臥在床上的母親，將手輕輕撫上孩子的腦袋。
「嗯，都是含依的錯呢。」
「嗚嗚……對不起………對不起……」
「都是含依不聽話，才害媽媽受傷。」拍撫著泣不成聲的孩子，母親露出虛弱的笑，「不過沒關係，媽媽原諒你。」
「只要含依之後都乖乖聽話，媽媽就不會受傷了。所以答應媽媽，之後都要乖，好嗎？」
「嗚、嗚嗚……好……」
像是要考驗幼兒的記憶力與自制力一般，同樣的模式之後又重複了幾次，母親每次情緒失控就會以自殘或死亡相逼，而且確實付諸行動。
——如果不聽話，媽媽真的可能因為我而死掉。
——如果我不聽話，可能會害別人受傷……
濃濃的恐懼佔據趙含依的心靈，他開始害怕反抗，最終，他放棄了反抗。
放棄反抗、放棄自己的情緒，做一個無心的人偶，滿足別人的一切要求。
曾經，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就這麼過上一輩子。
直到有個人直率的闖入他的生命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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