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的伊蓮諾亞》
偏廳裡，壁爐把柴火燒得劈啪響，爐火映照著坐在桌邊的兩個男人，他們長長的影子拖曳在石砌的灰色高牆上，動若不動，顯得有些詭譎。
「哲曼沒有動靜。」其中一個男人低語，面帶微笑地凝視著桌上的棋局，正是赫維堤克城的城堡管家戈婓。
「再挪兩千人到東北。」對面，城堡的主人羅伊一手撐著額，另一手正翻著一本舊書，心不在焉地下了命令。
「是。」
白色的棋子們移動著，面對前方佈局深不可測的黑棋，彷彿遊走在鋼線上。
「那麼，海岸邊的佈局……」戈婓再次請示。
「地雷全埋了？」
「埋了。」
「嗯。」
小許沉默，羅伊翻了一頁，才又開口。
「北城門外，留七百人。」他說，「叫那小子把關。」
戈婓挑眉。五千多人集中到東北，北門卻只留七百，先生這是向天借的膽子呢……不過，有何不可？七也是個吉利的數字，不是嗎。
他優雅地挪了挪靠近Ａ排的小兵，陣列之後，一個騎士跳了出來。
洛斯提，膽大心細，面對敵人與怪物都不手軟，帶領同袍衝鋒陷陣，有敢拚不怕死的狠勁，深諳不浪費人手的道理，且對戰略頗有一點皮毛心得……七百人給他，夠了。
「那麼，」戈婓沉吟了好一會兒，修長的手指伸向其中一支白色城堡，「先生還想交代些什麼嗎？」
羅伊皺眉，目光終於從書中抬起，瞥向戈婓自個兒玩得盡興的棋局。
白棋的城堡往中挪了些許，乍看之下沒有任何意義，但隱約往另一支不知何時早已靠近中央的白色騎士後方靠攏──有人要當誘餌了嗎？誰？
羅伊銳利的視線掃向那支騎士附近前方的白色小兵，臉色一變。
「……什麼時候的事？」羅伊問。
「半個月有餘了，先生。」
書本闔起，羅伊已經沒了看書的興致。
「戈婓。」
「是，先生？」
「下次避而不秉，你就等著回你老巢。」
羅伊起身離開偏廳，不慍不火的威脅迴盪在桌邊，不久後，外頭大廳方向，傳來砰地開門的聲音。
留下戈婓一人，不受影響似地繼續端詳著棋局。
搖曳的火光映照在棋子身上，尤其原本象牙白色的白棋們，紛紛染上一層橘紅色薄光──戈婓微微笑了，手輕捻起那只在棋子前頭的白色小卒，眨眼間，吃掉了斜前方一顆黑子，往黑色主教逼近。
黑色陣營的棋盤邊，已經站了一個主教、一個騎士，和幾顆零星的黑子；而他們這側，白色的皇后孤零零地靜立在邊緣。
他們自始就沒有皇后了。
但不要緊。
不要緊的……
戈婓緊盯著衝在最前頭，那顆白色的小兵。
不要緊。
※ ※ ※ ※
伊蓮蹲低身子，雙腳續力，猛地往前斜前方跳去──她輕盈地飛越一個深不見底的裂縫，落地時俐落翻滾，用巧勁攀上斷垣殘壁，找到一根半倒的斷樑，她取繩三兩下套住木樑，回身走到裂縫邊緣，拋繩給比爾。
比爾抓住繩子，在手臂上纏了幾圈，跟伊蓮有默契的奮力往後拉、又拉、再拉了幾下──
砰轟！
木樑被拉扯鬆動，連帶上方支撐著的磚砌樓板也整層滑落，碰撞出驚人的聲響，伊蓮及時閃過砸下來的瓦礫，比爾蠻力再拉，硬生生將木樑連著殘餘的磚瓦，拖到裂縫邊緣。
伊蓮上前踩了踩，確認穩固後，比爾牽著兩匹馬兒，邊安撫馬兒，讓牠們踩著木樑跨越深深的裂縫。
西瑞爾城被毀多年有餘，斷垣殘壁間已經被竄出的綠意霸佔，有些藤蔓、地衣甚至爬滿了整片地，遮住底下的窟窿，稍有不慎，一個踩空就很有可能摔斷腿。
安靜無聲的西瑞爾廢墟裡，三人兩馬小心翼翼地前進，終於來到位在西瑞爾深處的城堡面前。
那灰色的塔樓已經半毀，連旁邊一棟獨立的瞭望塔都搖搖欲墜，烽火台也被毀殆盡；綠色勢力從瓦縫破窗間竄出，向陽的那一側藤蔓還開了幾朵小花，護城河上浮著不少長出青苔的白骨，城門和城牆上還依稀可見被火焚蝕的痕跡……可見當時的戰況之激烈。
他們進城，裡頭的狀況更慘──一隻怪物猛地從樹叢中探出頭，驚見伊蓮身邊的萊恩，嗚咽了一聲，調頭逃開。
比爾讓馬兒留在城門邊，他們進入主城堡。
「你把東西藏這裡？」比爾插腰，看著整片廢墟。
萊恩點頭。
「你藏在上頭還下頭？」
「下頭。」
「去你的，這整片瓦礫你要我怎麼撤？」比爾笑罵道，「好吧，人都到這兒了，你可以說你藏哪了吧？」
萊恩伸手指向廢墟深處。
「沒意外的話，應該還在後頭的酒窖。」
聞言，比爾長長嘆了口氣。
西瑞爾城堡建在山壁前，格局狹長略窄；若是在城堡還未遭破壞的情況下，他們只需繞過前面的塔樓，就可以到後頭的酒窖處；但如今，主塔垮了一半，把左右通道都堵住了，繞也繞不過去，唯一可行的路徑，剩下直接穿過半毀的主塔，進入城堡後院。
不知幾層樓高的塔樓殘骸，一樓盡毀，通往上方的階梯斷得乾乾淨淨；伊蓮和比爾互望了一眼，只好硬著頭皮，手腳並用地攀牆而上，好不容易來到兩三層樓高，找到通往後方的窗口。
伊蓮回身，猶豫著萊恩需不需要幫忙，只見萊恩撇了撇嘴角，輕輕一跳──直接跳到比他們還高的樓層上，對傻眼的伊蓮視若無睹。
她無言地回頭看向萊恩原本站著的地方，那兒留下兩個形狀不規則的深深窟窿，周圍的石磚，呈放射狀碎得四分五裂，足見方才他踩的力道之大……
貴族跳得比樓高，力氣比牛大……是真的，千真萬確。
伊蓮忍不住嚥了嚥口水，她真的該慶幸，驕傲的蕾吉娜當時拿劍戳她，而不是直接徒手拆了她，否則她絕對必死無疑。
比爾還在忙著將繩子套在窗框邊，萊恩已經跨出窗台，完全無需工具補助，直接往下一躍，就落在中庭的草地上。
等伊蓮和比爾平安降落在後院裡，萊恩已經又往後頭走去，他們趕緊跟上，來到在當年戰亂中沒有倖免的釀酒屋。
「你說，在地窖是吧？」比爾看著滿目瘡痍的廢墟建築，兩手一攤，「自己挖吧，我累了。」
萊恩挑眉，嘴角幾不可見的笑了笑，在廢墟前晃了一圈，像是在確定位置，接著，他微彎腰，單手托住垮下來的樓板，一抬──轟啷！輕而易舉抬起覆蓋在地板上的廢墟，上頭的碎石瓦礫稀哩嘩啦地往低處滾落，揚起一堆灰塵。
砰！萊恩將斷成兩截的樓板往旁倒，等塵埃稍稍落定後，走到前面，用腳撥開地上的砂土和藤蔓，露出底下一扇厚實的地窖門。
門是上鎖的，萊恩在斗篷裡窸窣找了一會兒，拿出鑰匙，解鎖，開門，也沒怎麼理他們，直接走進去。
比爾咕噥了一聲，點了根火把也鑽進地窖裡，留下伊蓮在外守著。
『吱吱！』小虎克從伊蓮領口裡鑽了出來，爬到她肩上，東嗅嗅西嗅嗅，突地炸毛，朝不遠住前方的一片灌木叢呲牙咧嘴了起來，『吱嘎──』
怎麼了？伊蓮順著小虎克憤怒示威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幾個鬼祟的影子在綠叢間晃動；她瞇眼，手悄悄探到腰後的獵刀上──然後，兩三隻怪物在那兒探頭探腦，眼神空洞地盯著她看。
伊蓮就這樣與它們乾瞪眼了好一會兒，直到後方地窖中傳來一聲：「找到了！」
她一個閃神，那幾隻怪物突然唰地就躲回草叢裡，消失蹤影……八成是萊恩的關係，不敢靠近，又垂涎她和比爾的人肉，或是飢渴萊恩的交配權之類的。
她想，她該開始適應這種隨時被怪物跟在身邊的狀況了。
萊恩提著個箱子探出地窖，比爾緊跟在後，火把已經收起來，懷裡攢著幾瓶藏酒。
「找到好東西啦！」比爾樂得大呼。
伊蓮沒理他發瘋，跟在萊恩身邊──萊恩已經在一塊大石前將箱子放下，打開箱子──淡淡的霉味湧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滿箱木屑和幾瓶褐色的玻璃瓶。
「這是什麼？」伊蓮忍不住好奇，那看起來像藥瓶。
萊恩微笑，笑得有些神秘。
「武器。」他悄聲說，接著要伊蓮打開背包，將箱子裡為數不少的玻璃瓶全放進包包裡。
該拿的東西都拿了，他們趁下午在城堡廢墟裡又搜刮了一陣，伊蓮謹記奇比老爹的叮囑，把螺絲釘、銅釦、銅鎖、門閂什麼的金屬全拆了下來塞進鐵盒子裡，萊恩見狀也沒阻止，還好心地提醒她，廚房或許還找得到鍋碗瓢盆。
比爾笑她行徑像土匪難民，但他自己就搜刮了不少美酒，甚至幫著她把石牆上的燈檯拆了下來。
「你們有煉爐了？」萊恩問。
「有，」比爾點頭，「但綠洲號上的煉爐比較精良，奇比會把草圖畫出來，託他們的鐵匠製作武器，不然就是將不要的金屬賣給他們換彈藥。」
萊恩點頭。
「夠嗎？軍火。」
「馬馬虎虎吧。」比爾有些敷衍的聳肩，「不夠也只能蠻幹啦。」
伊蓮感覺胃沉沉的，她後來才知道，菲里妲斯原本不打算這麼早殺掉蕾吉娜，留著她，可以讓貴族對菲里妲斯放下戒心，也可以讓大夥兒有時間跟綠洲號接觸，最後一次補充彈藥──但因為那天的意外，蕾吉娜死亡的消息要是走漏風聲，貴族勢必會有更大的動作，整個計畫因此不得不提前開始，好搶得先機。
曉雯說過，這就是『頭都洗下去了，非剃不可』的感覺。雖然克萊兒要她別想太多，這並不是她的錯，但她總想著，要是彈藥不夠、準備不夠就貿然開戰，損失的那些人命，該算在誰頭上呢？
他們計畫在城堡廢墟中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朝北方進入哥維納。
傍晚，伊蓮和虎克獵了幾隻雉雞和兔子回來，比爾選在廢墟裡生火，吃吃喝喝了一陣，月亮已經升上高空。
「嗝……爽啊！」比爾毫不掩飾地打了個響嗝，拍拍肚子站起身來。
「去哪？」萊恩問。
「撇條！」
「走遠點，我可不想聞到臭味。」
「怪我？活該你那狗鼻子啦！」比爾擺擺手，但還是挑了下風處，走進樹叢裡，消失蹤影。
小虎克溜到其他地方玩耍去了，伊蓮喝著湯，想著待會兒她也要找機會，溜去──突然，萊恩湊了過來。
「羅伊跟妳是什麼關係？」
呃，他問這個做什麼？伊蓮眨眨眼。
「羅伊先生抓到我女扮男裝混在戰奴營裡。」她避重就輕地回答，「然後，戈婓先生讓我到這邊找菲里妲斯。」
萊恩盯著她的眼睛直瞧，看得她心裡一陣發毛。
「羅伊跟妳是什麼關係？」他又問了一遍，語氣比方才輕許多，但伊蓮聽得出威脅的感覺。
她咬牙，直接說了。
「……他說，我是他的器皿。」
萊恩輕哼一聲，有些嘲諷地笑了笑，接著他湊得更近，鼻尖幾乎要貼到她身上，朝她嗅了嗅。
「撒謊。」他呢喃，「羅伊沒碰妳。」
什──什麼？伊蓮耳朵炸紅，隱約知道萊恩的意思，雖然母親從來不說，但曉雯可沒少教她這方面的知識。
可、可是為什麼他知道？貴族的鼻子是能感應到什麼東西嗎？她漲紅著臉，接著馬上感覺到下腹一陣痠軟，一股暖濕的液體汩汩滲出──她月事來了，他聞到了？
她忍住想把萊恩推開的衝動，屁股悄悄往旁挪了挪。
「也許，」萊恩終於沒再貼在她身上，坐回自己的位置，「我的兄長的確變了不少。」
伊蓮真的跟不太上他的思緒，她現在只急著想去換墊布，雖然早上她已經隱約有預感，但這次的量似乎有點多……
「我陪妳去吧。」萊恩有些惡意的微笑，「免得妳的小屁股被那些飢渴的傢伙咬了。」
＋＋＋碎碎念時間＋＋＋
拍謝啦，我就是比較現實，
身為女人，
實在很難不思考末日後的月經問題。
不過萊恩也太獵奇了，超想揍他的。
各位男性讀者們，在野外除非女孩子主動提出要求，
不然不要學萊恩喔！會被當變態唷！
（果然貴族的思維不是我們凡人可以理解的＃
不曉得會不會有人好奇羅伊常看的書。
是《創世紀》唷。
LilyQuali
2017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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