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停止運作的廢棄鐘樓
(穆斯林區,耶路撒冷,數年前)
「目標躲進畢士大池(Pool of Bethesda)旁的廢墟。」帖木兒放下對講機後低聲咒罵起來。「媽的操!本來能獨自完成任務!」
「讓目標逃走的人可不是我。」正在替換彈匣的理查‧萊特輕描淡寫地回應。
「你還敢說?!」以色列殺手揪住他的衣領。「這一切都是誰惹出來的麻煩?」
「你不能總是把中東問題怪罪給第二次世界大戰。」理查輕輕推開他。
「屁!這就是問題所在!沒有希特勒、沒那場該死的戰爭、沒有大屠殺…沒有你,我就不會落得在大半夜狙擊巴獨恐怖份子這種下場!」
「恐怖份子?我們跟恐怖份子又有什麼差別?」
「你再耍嘴皮子我就幹爆你!!」帖木兒只差沒把金髮男人最近的惡行一併算進去,他已經數不出這是理查第幾次插手他的感情事業導致女友落跑。
「我倒好奇你這虐待狂要怎麼幹爆我。」理查忍下發笑的慾望。
「方法很多種。」帖木兒準備衝出掩護。「死納粹。」他低聲啐道。
他們並沒有在廢墟裡逮住目標,獵捕行動終止於一幢昏暗的民宅,住戶在帖木兒對他們和目標掃射時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死去。
「他們一定覺得被狠狠背叛,你跟他們長得還真像。」理查擦拭鞋尖上的血跡時說道。
「那群畜生試圖窩藏目標。」帖木兒目送同僚把目標和平民的屍體扔進卡車運走。
「你流著巴勒斯坦人的血卻以殺害同胞為業。」深藍色眼珠像兩團鬼火燃燒著。
「留下我性命的人施捨我這條活路,我只能以此為報償。」以色列殺手把喝一半的小酒瓶遞給他。「你呢?」
「你在烈酒上的偏好令人不敢恭維。」理查把小酒瓶推開。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理查‧萊特,或是…理查‧海德里希?」
「…你已經幫我回答了。」
「聽說剛才那座廢墟是拜占庭時期的教堂。」帖木兒跳進廂型車時碎念著。「沒看到鐘樓,教堂不是要有鐘樓嗎?」
「或許早就毀壞了,要看漂亮教堂就到羅馬去吧。」理查被突如其來的焦躁襲擊,他很久沒聽到那個姓氏從別人口中說出。
「等我們被派去那兒宰人再說。」帖木兒不滿地繼續啜飲廉價威士忌。
「煞風景。」
「要不是這堆狗屎爛蛋,我們或許真能在羅馬好好享受早午餐然後用健康一點的方式競爭女人。」
「但願那天能夠來臨。」
~*~
許多畫面從理查陷入混亂的思緒中閃過,這是他首次嚴重地判斷失準。
「你把那堆『功績』嫁禍到我頭上,我都不知該如何道謝呢。」帖木兒舉槍對準他們。「那群新納粹正在獵殺我,所以我只好學你扯謊說你變節了順便把你給踢上紅色通知,讓孫子被爺爺玩弄於股掌間的機構通緝還真可悲。」
「理查…他是誰?」
「我的老搭檔帖木兒。」他恢復往常的冷靜。
但布蘭姆的死不該成為這場任務的代價,有人玩過頭了。
「帖木兒?天啊,軍籍牌上的名字…你們到底是…」亞歷克斯在理查從衣領中拉出另一條金屬鍊時驚呼著跌坐沙發上。
「萊特是我的代號,我真正的名字是理查‧海德里希,惡名昭彰的布拉格屠夫之孫,目前諷刺地受雇於摩薩德(Mossad)。」
「想在死前知道答案嗎,『元首』的孫子?」帖木兒戲謔地說出那個字。
「是你殺了布蘭姆?」亞歷克斯捏緊軍籍牌直到金屬片割破手掌。
「摩薩德這年頭不流行收拾德國人半世紀前捅出來的婁子,逮捕快要入土為安罪犯的工作交給梅克爾就好了,但你,史克爾格魯伯教授…」以色列殺手在他們身旁踱步。「我們不巧間接在一群涉及軍火走私的新納粹團體中發現你的存在,你是太過具有象徵價值的目標,世上有不少人極有興趣欣賞你的死狀。」
「但為何要把布蘭姆…」
「喔,那個蠢老頭嗎?我不喜歡他對我國政府的評論,外加他的臭狗咬了我一口讓我很不爽。」帖木兒看了理查一眼,金髮男人立即架住亞歷克斯的脖子。
「我不懂…這全都是…」
「那群新納粹自從確認你的身份後都在你周圍悄悄活動,包括我,我因為身份上的緣故得以潛入他們之中負責你的人身安全,但不太盡責就是了。」理查在他耳邊說道,右手從風衣裡掏出手槍。
「你欺騙我…」
「你也騙了我,親愛的亞歷克斯,把我拖來這只為了指控我是殺人兇手挺傷感情的。」理查把槍管塞進他嘴裡。「但殺死格呂克教授確實不是必要之舉,能說明目的嗎,帖木兒?」深藍色眼珠緊盯著以色列殺手。
「你告訴我不馬上殺死目標是為了更豐富的漁獲,我只不過在模仿你的方式而已,比方說放長線釣大魚,那群渾球的確開始往布宜諾斯艾利斯聚集。」
「你這是在炸魚。」
「別忘記你仍是通緝犯,阿根廷警方多少有辦法料理你,所以請把目標交給我然後滾出我的視線。」帖木兒瞪著亞歷克斯口中的槍管說道,雜亂腳步聲與手電筒光束紛紛往客廳聚集。「你只有一把槍,理查。」
「其他把在別人手上。」理查露出冷笑。
紅色光點全部朝帖木兒身上集中。
「你…難道你真的…」帖木兒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幹。」
「第三帝國的信徒從未消失,法西斯主義的幽靈仍潛伏於國家機器中伺機而動。」理查架著亞歷克斯走出屋子,臨走前對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們小聲交待幾句。「他們會讓你成為新聞頭條,過程可能會有點痛就是了,掰掰囉。」
亞歷克斯被扔進黑色賓士時惡狠狠地瞪著理查。
「到頭來…你真的是個…」
「難以置信對吧?」理查瞇起眼睛笑著。
「你要把我帶去哪?」
「你的仰慕者想跟新元首來場正式會面,之前在公路上那次似乎嚇著你了,所以他們想好好補償。」
「你根本知道所有事情!」亞歷克斯抓住他的衣領大吼。「這沒有意義!我不是希特勒!你也不是海德里希!我們不再是那些混帳!你們的行為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我跟那段歷史根本完全…沒有任何…」他沒辦法繼續說下去。
他無法說下去。
「那段過去不代表你,亞歷克斯,但你永遠無法擺脫也無法否認,就像我一樣。」理查輕撫他的臉頰。
「我研究的悲劇竟是出自我的先人之手…」淚水從他的眼眶溢出。「我好對不起他們…這全都是我…」
隱藏在黑紗之下的答案就是你自己。塔緹雅娜對他耳語,鮮血從車頂滲出滴落四周,腐臭在空氣中蔓延。
是你害死了布蘭姆。
「往巴羅洛宮(Palacio Barolo)移動。」理查推開隔板對駕駛吩咐道。「想知道我是怎麼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嗎?」他摟住啜泣中的亞歷克斯。
「這才是你應該告訴我的秘密。」亞歷克斯憤恨地抹掉臉上的淚水。
「我祖母是在柏林小貓沙龍(Salon Kitty)工作的妓女,你知道那地方在二戰時的功能是什麼。」
「當然知道。」
「海德里希把那地方變成情報蒐集站後也光顧過不少次,很不幸的是百密一疏的意外還是發生了。」關節分明的手指探入金棕色髮絲搓揉。「那名懷孕的妓女做了相當不智的選擇。」
「怎麼說?」
「她遷居布拉格,想讓孩子的父親認可私生子。」
「很危險的一步棋。」
「是的,好在海德里希知道實情前就死了,我祖母隱姓埋名落腳捷克,但她沒埋葬這段過去,人…總有保不住秘密的時候。」理查凝視車窗外快速閃過的路燈。「我父母欠下一筆債務,前來討債的黑幫知道他們的身世,便在討債時順便報復。」
「那些黑幫是捷克人?」
「他們的父執輩很多死於反抗納粹。」
「唉…我能理解。」
「他們先要我父親幹我母親然後再輪暴她…最後殘忍地殺了他們。」理查的聲音沒有太多抑揚頓挫。「我母親在那幫人渣闖進家裡時把我藏進…」
「她把你藏進了衣櫃。」亞歷克斯不自覺地說出那場夢中所見。
「你怎麼知道?」理查驚訝地看著他。
「我做過一個夢,我似乎看見了…你父母被殺之前發生的事情。」他捏住灰色風衣,關節在抽搐般的抓握下泛白。「你當時…是不是目睹了…」
「我目睹了一切,聽到父母之所以死去的原因,但無法憎恨那些兇手,我們不都是造就無數殺戮的兇手?這就是我日後選擇效命於摩薩德的原因。」
「但你現在選擇站在納粹那邊。」
「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死去,這的確毫無意義。」深藍色雙眸彷彿能直入靈魂深處。「我…」
「你愛我,對吧?」
亞歷克斯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理查只能沉默以對。